二十三那日待瑋雲和小六走出山洞之後,胡醉便即開始救治布袋和尚姚鵬。他先以自身真力護住布袋和尚心脈,發現布袋和尚所受之傷遠比初覺時還要嚴重得多,便以自己如此強勁功力,也僅能護住那早已混亂不堪的心脈而已。為今之計,只有二大高手合力,一人護住布袋和尚心脈,一人以內力將他已震離位的五臟正位,方能救其一命且保住他一身功力。若自己全力施為,恐怕也能救得活他,但他和自己二人的一身武功,只怕要從此化為烏有了。瑋雲和小六二人功力太低,幫不了什麼忙,但布袋和尚——胡醉縱然足智多謀,在此情景之下,已是急出一身大汗。救還是不救?!胡醉一邊以內力護住布袋和尚心脈,一邊猶豫不定,過了不知多少時間,胡醉自思:如此下去,待自己內力耗盡,只怕凶多吉少。不由得豪氣大盛,心想且先保住布袋和尚老命再説,自己一身武功縱然廢了,也無愧於這俠義二字!正欲施出畢生功力,突聞一個細微卻甚是清晰的聲音傳入耳內:“胡醉你好糊塗!難道竟然因俠義二字,便可置江湖安危於不顧麼?!”胡醉只覺那聲音有些熟悉,但一時卻想不起是何人來,聽他的話,自是叫自己不要因救布袋和戰而自廢功力!不禁急出一身大汗道:“胡某自知其中厲害,但姚大俠的性命,我胡醉卻不能置之不理。”那聲音道:“好個糊塗醉鬼,我且問你,是布袋和尚姚鵬姚大俠的命重要,還是江湖安危重要?!”那聲音頗為蒼老,但卻甚是嚴厲。胡醉大汗淋漓而下,囁嚅道:“這……還望前輩指點迷津。”那聲音道:“當今天下,能救姚鵬性命者,只有一人而已。”胡醉不禁大奇,放眼當今天下武林,僅以內力修為而看,大約只有太陽叟東方聖大俠高過自己了。便是千佛手任空行,也不見得就高過了自己。但東方大俠已被人殺了,難道這位前輩竟是要叫我去求那黃龍令主救老叫化性命麼?!於是道:“前輩所説之人,莫非是——?”那聲音道:“你別胡思亂想,黃龍令主的功力雖足可救姚鵬,但他決不會救的。”胡醉心頭大震,道:“前輩怎的知道胡醉心頭所想之事?”那聲音道:“胡醉,你一生笑傲江湖,除曾敗於太陽叟之外,還從未敗於別人之手,但武學之道未有止境,你自視甚高,終將為此所害。”胡醉道:“胡醉謹聽前輩教諭。”那聲音道:“一切皆為道然。老朽便是教導於你,也是無力迴天之事。然據老朽所知,當今江湖之中,除那獨孤樵外,無人能敵那黃龍令主。”胡醉大驚,頓即説不出話來。那聲音道:“你心頭不服麼?”胡醉道:“晚輩不敢。”那聲音道:“以你的功力,大約只能敵那黃龍令主一招,若你與你那拜弟江湖浪子童超聯手,大約可敵黃龍令主三招,但放眼江湖,能與你和童超比肩的,實在並無第三人了。”胡醉道:“那麼獨孤公子——?”那聲音道:“獨孤樵根本不會武功。”胡醉驚異莫明,道:“這——恕晚輩愚魯,不明前輩所言之意。”那聲音道:“武學有道,道即自然,那獨孤樵已還復自然,若你不與他動手,他是一絲武功也無,但你若有了害他之意,便落入有相,以有相對他無相,便是天下第一高手,卻也奈何他不得。”胡醉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那聲音又道:“但與黃龍令相抗,挽救江湖蒼生免於塗炭,還需你和江湖浪子童超承擔。你卻怎可因救姚鵬一命,便置江湖安危於不顧!”胡醉道:“卻不知前輩所言能救姚大俠性命之人是誰?”那聲音道:“令師酒仙翁。”胡醉奇道:“家師一?”他自想師父酒仙翁雖精於藥物一道,但內力卻是和自己相差無幾。觀布袋和尚所受之傷,只怕師父也難憑一人之力所能救。不過胡醉轉念一想,師父既是天下第一識藥行家,難説能因藥物輔佐可救姚鵬。但師父世外高人,宛若神龍見首不見尾,自己也有五六年未能見他老人家一面,此時卻又去哪兒找呢?正躊躇間,只聞那聲音道:“老朽告知你路徑,你可在九個時辰內找到令師。”接着把路徑告聽了胡醉。於是胡醉以內力護住姚鵬心脈,施開絕頂輕功,有若-只巨大鷂鷹,瑋雲和小六隻覺眼前一道黑光閃過,胡醉便已不見了。胡醉一路不敢與人相見,只尋小道照着那聲音指明的方位猛奔。到次日戎時,已到了一個人跡罕到的山腳。胡醉正舉目四視,搜尋師父蹤影。突聽見蒼老的聲音在十三、四丈外的一巨石後響起:“醉兒你來啦!”胡醉乍聞此聲,不禁一驚:這聲音便是先前在山洞裏給自己指明路徑的聲音!胡醉道:“前輩?!——”石塊後轉出一仙風道骨的老者,卻不是師父酒仙翁又是誰來!胡酵連忙下跪道:“弟子胡醉叩見師父!”酒仙翁道:“徒兒起來。”胡醉起身道:“師父,弟子這六年來——”酒仙翁道:“你的一言一行,為師無有不知,上天註定咱們師徒尚有這一面之緣,你這便放下姚鵬,竟自去吧!”胡醉大急,道:“師父,咱們——”酒仙翁道:“在江湖上闖蕩這些年,你卻怎麼還未醒悟,咱們師徒之惰,難道竟比江湖安危還要重要麼?”胡醉道:“弟子謹遵師父教誨。”酒仙翁道:“姚鵬為師自會將他救活,且令他不失武功,你自此離去之後,當向南行。”胡醉道:“弟子記住了。”酒仙翁道:“劫難重重,徒兒好自為之。”胡醉道:“師父,弟子何時還能見你老人家一面?”酒仙翁嘆了一口氣,道:“你怎的還如此執迷不悟!對啦,數日之後,你當得見你師姐。”胡醉大奇,道:“師組?!”酒仙翁道:“你休多問,到時一切自會知曉,姚鵬所受之傷甚重,卻是耽擱不得,你這便去吧,且不要再回來了。你便是回來,也不能見着為師。”胡醉道:“師父——”酒仙翁道:“速速去吧,記住向南行。”胡醉又跪下磕頭,道:“弟子走啦,師父你老人家多多保重。”放下姚鵬,頭也不回的徑自朝南而去。酒仙翁看着胡醉背影,輕輕搖了搖頭。胡醉一口氣走出十里,再也沒有回頭,他自是知道師父世外神人,早已洞察一切,他既未説何時能見,自是再見渺茫了,心下不由有一絲悵然。胡醉心頭迷惑的事情很多:聽師父口氣,他早已知道那黃龍令主是誰了,但他老人家卻又為何不説?!他還説數日之內自己當見師姐,這師姐卻又是何人?!為何自己自小隨師父習藝,卻從未知道竟還有個師姐!師父他老人家叫自己向南行走,卻又是何意?!許多事情頭緒雜亂,弄得胡醉心神不安。心想師父説到時自知,那便不去多想它了,且由它去吧!但你不去想它,那些事情卻偏要纏上你——師父説自己只能在那黃龍令主手下走上半招,便是與童兄弟聯手,也只能走過三招!卻不知那黃龍令主是何方神聖,竟是如此厲害。半招?!胡醉心頭一凜,莫非太陽曳東方聖——?!他不敢再作多想,只大步朝南而行。次日辰時,胡醉走到一條寬寬的大道上,此時天光已亮,路上尚未有人,舉目一看,四周皆是一望無際的平原,胡醉頓覺精神為之一爽,胸中濁氣全無,不禁“噢”地大吼了一聲。他這一吼聲徑傳數里開外,倒把自己給嚇了一跳。心想自己這般大吼,太過驚世駭俗了。不禁莞爾一笑。好在四周無人,胡醉微覺奇怪,自己這一夜南行,雖不甚快,但也該有一兩百里了,卻未遇到一個江湖中人,師父特意關照朝南而行,卻不知是何意思。且不管那許多,先吃些東西再作計較。胡醉如此一想,便即在路旁坐下,掏出乾糧吃了起來。未等胡醉吃飽,突聞遠處有馬蹄聲傳來,胡醉閃身躲在路旁的一片玉米林中。不多時,一輛馬車飛速而來。趕車的用頂斗笠蓋在頭上,看不出何等模樣。但觀他趕車架式,定是江湖中人無疑!一般車伕駕車,自是用鞭拍馬,但這個車伕卻是手腕一抖,以鞭梢去刺馬臀。那馬每被刺一下,便顯是吃痛不輕,立即飛快奔跑。胡醉見車伕手式竟是江湖一流高手,心下想道:師父叫我朝南而行,莫非此車內有何古怪不成!再看車廂,竟是蒙得嚴嚴實實。且車篷上尚有露珠,顯然是連夜行駛所至。待大車駛近,胡醉輕笑一聲,一個飛身,神不知鬼不覺地攀上大車後轍,伏在車上不動。那車伕並未察覺。胡醉輕輕將車幔捅個小洞,湊上一隻眼睛看去,卻見車廂內赫然躺着一人,雖有些面善,卻記不起他是誰。那人顯是中了迷魂香之類的毒藥,正自昏昏沉睡,胡醉以指當刀,輕輕將車幔割開一大條縫,側身進入車廂之內,先點了那人穴道,然後取出一粒萬邪辟毒丹,捏開那人下頜,喂將進去。然後以自己內力助他將藥力化開。約摸一個時辰之後,那人悠悠轉醒,發覺自己已被點了啞穴,且身子也是不能動彈,便以一雙怨毒的目光瞪着胡醉,胡醉與他的目光剛一相接,頓即想起他是誰來了,使用傳音入密道:“閣下可是昔年人稱白馬書生的柳逸仙柳前輩麼?”那人點點頭,依舊是滿目怨毒地盯着胡醉,那表情好象是在説:“是便如何?!”胡醉見他點頭,便道:“前輩為毒所傷,是在下以此藥替你解的。”從懷裏掏出一瓶萬邪辟毒丹,給柳逸仙細細的看。此闢毒神丹江湖中僅丐幫幫主胡醉一人所有,乃是其師號稱江湖第一名醫的酒仙翁採集百種藥物煉治而成。白馬書生當年遊俠江湖,自無有不知之理,此時-見,不禁心中大奇,迷惑不解地看着胡醉。胡醉一笑道:“在下千杯不醉胡醉,因怕柳前輩乍醒時弄出聲響,故不得不先點了前輩穴道,冒範之處,還望前輩鑑諒。”伸手便給柳逸仙解開了穴道。白馬書生柳逸仙剛欲道謝,胡醉連忙揮手止住,以傳音入密神功道:“前輩不可出聲,胡某攀入車內,那車伕並不得知。”柳逸仙點點頭,胡醉道:“前輩可會傳音入密麼?”柳逸仙羞愧地搖搖頭。胡醉暗道自己多此一問,顯得甚是失禮。江湖中只有一流高手才能以強勁內力輔佐,煉就傳音入密神功的。況且柳逸仙若會此神功,便早已與自己説話了。見他有些尷尬,胡醉連忙道:“在下不明之處甚多,想請柳前輩指點。在下問前輩的話,若是了,前輩便點點頭,若不知道,前輩便搖搖頭,不知可使得麼?”柳逸仙點點頭。胡醉道:“前輩可知那趕車之人是誰?”柳逸仙搖搖頭。胡醉道:“那前輩也不知這車駛向何處了?”柳逸仙點點頭。胡醉道:“前輩可知黃龍令之事麼?”柳逸仙點點頭,又搖搖頭。胡醉道:“略有所知?”柳逸仙點點頭。於是胡醉便將自己所知的關於黃龍令的一切盡數告知了他。直把柳逸仙聽得驚訝不已。胡醉又道:“前輩可知自身被任命為黃龍十二信使之十一了麼?”柳逸仙搖搖頭。胡醉道:“前輩可是在毫無提防之時突然一昏,有一個你極熟悉的聲音説你已中毒,要帶你去一個地方救治,便即被人搬入這大車之內了?”柳逸仙使勁點頭,一臉憤怒的樣子。胡醉道:“那就不錯了,定是此人來抓前輩歸令。前輩可知在這路上行了幾日麼?”柳逸仙想了想,最終還是搖搖頭。胡醉道:“那黃龍令辦事極為隱秘,胡某在江湖上打探多日,也還未知他們總壇所在,便是他們召見信使的龍亭究竟在何處,也尚未能探出來。今日是個極好時機,在下想躲在此車廂內。摸清他們龍亭處所,但又怕連累了前輩,在下好生為難。”柳逸仙輕輕搖頭。胡醉道:“前摯的意思是——?”柳逸仙一臉焦慮,不知如何是好。胡醉道:“黃龍令周遭定是防範嚴密,此行甚是危險,若有何差遲,胡醉一死不足惜,但若前輩有何不測,胡醉可就萬死莫贖了。”柳逸仙終於按捺不住,低聲道:“胡大俠也未免將我白馬書生看得太也小了!鏟邪除奸,實乃我武林中人人有責之事,難道我……”他的聲音雖低,但那趕車之人似已有所覺察。車剛一慢下來,胡醉連忙輕聲道:“前輩勿動。”然後胡醉倏地竄出,宛若一條巨大游魚,決不弄出半點聲響。待車停下之時,胡醉早已鑽至車下,似一條大壁虎般貼在車下——那趕車之人赫然竟是少林藏經閣首座悟淨和尚、黃龍大信使!悟淨轉身掀開圍幔,見車內白馬書生柳逸仙仍好端端地昏睡着。悟淨臉上露出一絲驚訝神情。接着他詭異地一笑,轉身驅車狂奔。如此過了大約一盞茶時分,大車一直在向前狂奔。車廂內的白馬書生柳逸仙漸漸感到有一絲兒奇怪:為何胡大俠還不進來?莫非是被這輛車給甩開了麼?!這不可能。柳逸仙立刻否定了自己。試想以千杯不醉胡醉的身手,區區一輛馬車怎能將他擺脱!事實上也正是這樣,此時胡醉正似一條巨大的壁虎,徑自貼在車底。狂奔的大車顛簸不堪,胡醉卻似乎很舒服。他甚至微微閉上眼睛,跟着大車顛簸的節奏,輕輕地有規律地擺動他的頭。如果不是怕被悟淨髮覺,誰也不會不相信他甚至能哼出歌聲來。這正是他的精細過人之處。他雖未看見悟淨見柳逸仙獨自好端端地躺在車廂裏時那驚訝的神情,以及悟淨將頭伸出車廂後那詭異的一笑,但他相信悟淨一定是懷疑車內有變。又過了大約半盞茶時分。柳逸仙仍不見胡醉出現,正自心急如焚時,狂奔着的大車突然“嘎”的一聲停了下來。絕沒有再向前再滑半步!如此駕車之技,也只有似悟淨這等武學大行家才能做到。車廂內柳逸仙的身子重重地撞在車廂內壁上。他幾乎“啊喲”一聲就叫了出來。但他終於沒有叫。因為此時他還處在“昏迷”中。也幸好白馬書生及時意識到了這一點,否則一切便都要被揭穿。因為,幾乎在大車剛剛剎住的那一瞬間,悟淨以鬼魅般的速度,已將頭重又伸入車廂內。仍然只有柳逸仙好端端地在車廂內“昏迷不醒”。悟淨仔細地看了一眼柳逸仙,暗道一聲“怪哉”,自顧又去驅車前行。只一會兒,便見胡醉的頭從圍幔裏探進來。柳逸仙大是折服,無限仰慕地看着他。胡醉微笑着,毫不聲息地滑進車廂,坐在柳逸仙對面,用傳音入密對柳逸仙道:“適才我在車底。”柳逸仙不敢吱聲,他拉過胡酵的手,在他掌心上寫道:“少林悟淨。”黃龍令大信使?!胡醉一愣,道:“前輩認準了麼?”柳逸仙寫道:“準。”胡醉沉默良久,最後道:“但願此行不虛。”柳逸仙點點頭。胡醉不再多言,自顧默想到“龍亭”後之對策。那日被獨孤樵揭開本來面目,千面狐智桐又驚又怒。驚的是獨孤樵那鬼魅般的身手。他千面狐智桐能在江湖橫行數十年,憑着的自不是僥倖,試想天下武林,若真放手一搏,又有幾人是自己的對手?令主萬歲,那自是不用説的了,事實上,在遇到獨孤樵以前,他是唯一見過我千面狐真面目的人。但他根本就不是人而是神。只有神才具有他那參天造地之功。可千佛手任空行,被排名在咱們江湖四大魔頭之首,且令主萬歲任他為左護法,大約真實武功確實在我千面狐之上。千杯不醉胡醉,早年他遊俠江湖時一直未跟他交過手,只是據千佛手説他二人武功當在伯仲之間,那麼胡醉恐怕也比自己高出半籌。但他已多年不曾露面,誰知他是死是活!除此之外還能有誰?!沒有!至少千面狐智桐自信沒有了!然而江湖上突然就出現了一個獨孤樵。憑着千面狐智桐在江湖上的名頭,竟在獨孤樵手下走不過一招!甚至一招都不到。因為根本就沒有什麼招式。想起自己的手腕被獨孤樵那似是柔弱無力的手捏着的情景,千面狐兀自心有餘悸。令主萬歲得窺自己的真實面容,那是千面狐智桐在看到他那神功之後心甘情願暴露出來的。但獨孤樵卻不是,是感覺出來的!那到底是一種什麼感覺,竟如此的神鬼莫測。智桐越想越氣,不禁恨恨地罵出了聲來。也難怪他如此驚怒,放眼當今天下武林,又有誰的易容之術能出千面狐之其右?黃龍令欲殺的第二號人物,號稱江湖浪子的童超(想到童超之名時智桐心中一凜,這個在江湖中突然出名的少年,武功確實比他千面狐高出一籌)是何等身手,但他千面狐卻能冒充童超的師父,從洛陽一直趕到少林嵩山而不被發覺!但這神乎其技在獨孤樵眼裏(或者説感覺裏)卻有若兒戲。於是一個惡毒的念頭在千面狐的心裏湧現。只見他詭秘地一笑,折進山腳的一片密林中。高喬木矮灌木,幾乎將這一塊地方遮掩得看不見天日。半個時辰之後,他從密林中轉了出來。但他,已不再是千面狐智桐!他已變成了“獨孤樵”!當然,如果是和獨孤樵很熟的人,只要仔細地看,還是能看出他並不是獨孤樵。沒有一個人能全象獨孤樵。獨孤樵有一雙和天下所有人都不相同的眼睛。他的眼睛好似一潭清澈見底的柔水,那潭水裏只映照青山白雲,絲毫未曾受過世塵之污染。而此時從密林中轉出來的這個“獨孤樵”,卻有着一雙透露出陰毒狡詐神情的眼睛。他從懷裏掏出小銅鏡,仔細照看是否還有破綻。這時他突然聽到離他大約十米開外的右邊密林裏,傳來了腳步聲。他迅速地隱身於一棵巨大杉樹之後,盯着傳來腳步聲的那個方向。少頃,一個老道鑽出密林。滅塵道長!竟然是昔日武當掌教滅塵道長,今日的黃龍令二巡察!千面狐初扮獨孤樵。心中始終有些忐忑,因為他總覺得獨孤樵身之有一種無法裝扮的東西。如果此時出現的是未曾歸順本令的白道中棘手人物,比如説童超之類,那他也就不用在江湖上混了。此時見從密林中出來的是滅塵道長,千面狐心中一寬,從杉樹後現出身來,徑直朝滅塵走去。卻是日前滅塵害獨孤樵不成反傷了自身,幸得獨孤樵不諳世事,替他攔住天山二怪,得以脱身之後,跌跌撞撞地行了一、二十里,才尋到這片絕好的隱身之所,雖花了一日一夜的時間自行運功療傷,但因那日他偷襲獨孤樵那一掌本是他畢生功力之所聚,那般兇猛的掌力盡數被彈回來,擊在他自己身上,傷的實在太重,此時功力大半恢復,但也不過是平時的七成而已。想想當時情景,滅塵兀自心有餘悸,此時自己功力僅恢復七成,他實不願再與人拚鬥。沒想到剛一走出密林便遇上了人。並且是“獨孤樵”!滅塵頓時被嚇的目瞪口呆。但滅塵身為武當掌教,定力自也非同一般。一驚之後,隨即鎮靜下來。於是滅塵做出笑臉,迎向“獨孤樵”道:“獨孤少俠,你想學那行走之法了麼?”千面狐卻不知滅塵説的“行走之法”是什麼意思,於是含糊其詞地以獨孤樵的口音應了一聲。滅塵道長討好地道:“老道此時已辦完那樁急事,若獨孤少俠想學那行走之法,老道此時便教你如何?”千面狐道:“那行走之法少頃再學不遲,我且先問你,你所説的急事卻是何事?”滅塵道長心頭一驚。想,定是梅依玲和陽真子那兩個老怪物待穴道自解後將我的傷勢告訴了獨孤樵,且告訴了他那“行走之法”是怎麼回事,他覺得上了當,於是追趕到這兒來算帳了!雖然天山二怪的穴道自解,起碼得在自己離開他們三個時辰之後,那時自己早已在此隱身療傷了。但對於獨孤樵來説,在他身上出現奇蹟又有什麼奇怪呢!滅塵幾乎急出一身冷汗,只得含混地道:“那件急事是不能説的,還請獨孤少俠見諒。”“哦”,千面狐沉吟:“滅塵道長,你那行走之法又是怎麼回事?”千面狐本是隨便問問,想盡量拖延時間,看滅塵是否能識破自己實乃裝扮。但他的問話聽在滅塵道長耳裏,卻變成了這個意思:明知故問!因而滅塵道長惶然道:“實不瞞少俠説,老道是被少俠的掌力震飛出去的,倒並非是何行走之法,得罪處還望少俠,恕罪。”“是這樣麼?”千面狐道:“你且將當時情景告訴我。”滅塵道長冷汗直下,顫聲道:“是、是老道先起害少俠之心,望少俠……”千面狐道:“我要你將當時情形細細道來!”“是,”滅塵道:“當時天山二怪本已被老道制住,只因少俠您從中插了一手,使老道功敗垂成,因此……”待滅塵道長將那日情形詳細地敍述了一遍之後,卻見“獨孤樵”良久不語。滅塵的話不由得千面狐不新。千面狐的心裏突然莫名其妙地產生一種奇怪的感覺:獨孤樵和本令令主萬歲從某種程度上有着驚人的相似,如果他二人遇上了,結果又會是怎樣的?!在黃龍令整個龐大的組織中,只有左護法任空行和右護法智桐是自願死心踏地地效忠於令主的,也只有他二人知道令主的真實身份。令主對他們來説根本就是神,僅憑他一己之力,就必將垂手可得武林天下。當智桐和任空行兩人聯手幾次都沒有在他手下走出三招,他們二人就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當他説明自己身分和打算,且令他二人分當左右護法之後,他們立即就發誓效忠於他,並且感到莫大的幸福。在他們看來,人是不能和神作對的,人只能虔誠的歸附於神,否則便是自取滅亡。但獨孤樵似乎也是一個神!但他不願相信,因為他一旦相信了就意味着他已經承認除令主萬歲外還有另外一個神,這卻是他無法接受的!再説滅塵道長見“獨孤樵”久久不語,顯然是在想着心事,但卻又不見其面都表情有什麼變化,心頭不禁直犯嘀咕。“獨孤少俠——?”滅塵道長囁嚅道。“二巡察!”千面狐突然用自己的聲音道:“你可知老夫是何人麼?!”滅塵道長見“獨孤樵”突然改變聲音,不禁一驚。他自然知道以這種音色和語氣説話的人是誰。在整個龐大嚴密的黃龍令組織中,除令主外尚無一人得見右護法的真實面容,但卻無人不識他的聲音!莫非真是右護法他老人家大駕光臨了麼?!滅塵道長自見“獨孤樵”第一眼起,心頭就一直惶惶不安。乍一聽見千面狐的聲音,兀自尚有一絲不信。故聽其見問,便道:“這個、這個嘛……”千面狐自是知道滅塵心思,便慢慢道:“二巡察好大的膽,見了本護法不接,該當何罪!”這下聽清楚了,眼前這“獨孤樵”不是右護法卻又是誰!只見滅塵“撲通”跪下,叩首道:“屬下黃龍二巡察拜見德高接天才蓋四世千歲千千歲右護法大駕!”“哼!”千面狐道:“二巡察,你可知罪麼?!”滅塵又叩首,面若死灰地道:“卑職該死!”千面狐道:“你為何該死?”滅塵道:“本巡察身受德高齊天才蓋八世震古爍今千秋功業萬歲萬萬歲令主隆恩,自當萬死不辭,忠於職守,無奈技不知人,被獨孤樵那逆賊所傷,有辱主聖上使命——”千面狐道:“二巡察身負是何使命?”滅塵道:“本巡察和六巡察接德高按天才蓋四世千歲千千歲左護法之令,前去指引二、三信使歸令。”千面狐道:“二、三信使?”滅塵道:“便是昔日人稱的天山二怪、牧羊童陽真子和牧羊女梅依玲。”千面狐道:“結果如何?”滅塵道:“二怪聯手,端的不可小視。然託令主萬歲之福,本令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本巡察和六巡察正欲得手,不料突然趕來了江湖浪子童超那逆賊!”千面狐道,“於是童超將你和六巡察皇甫呈擒下了?”滅塵老臉一紅,道:“啓稟右護法,與天山二怪一場惡鬥,本巡察和六巡察確已疲憊不堪。正如你老明鑑:本巡察和六巡察被童超那逆賊擒下了。然不久本巡察即用計得以脱身,且將二、三信使擒下了。”“哦?”千面狐似有一些不信。以滅塵身手,雖可列江湖頂尖高手,但要從江湖浪子掌握下脱逃,且賺走天山二怪,卻是匪夷所思之事。滅塵見狀連忙道:“啓稟右護法,本巡察之言句句屬實,當時的情形是這樣的——”將那日自己如何用言激牧羊女梅依玲替自己解開穴道,又如何制住牧羊童陽真子,令二怪不得不跟自己走,而童超束手無策等細節詳述之後,滅塵最後道:“後來不巧遇獨孤樵那逆賊之情形,右護法你老人家已經知道了。”千面狐這才相信,一笑道:“二巡察真不愧曾身為武當掌教,端的機靈過人,如今天下武林,能將牧羊童陽真子當馬騎的,怕是唯你莫屬了。哈哈!”右護法言語中的譏諷之意,滅塵自不會聽不出來,便厚着臉皮道:“承蒙右護法謬讚。”武當掌教,白道武林中何等尊崇的人物,臉皮竟一厚之斯,倒是連千面狐這號稱四大魔頭之二的黑道梟雄也未曾料到的。故聽滅塵如此説,千面狐倒不好再説什麼了,於是將話題轉開,道:“六巡察未能脱開童超掌握麼?”“啓稟右護法,”滅塵道:“六巡察不幸未能。”“嗯,”千面狐道:“好,你起來吧。”滅塵叩首道:“謝右護法。”這才敢站起身來,仍低着頭。千面狐道:“二巡察你抬起頭來,仔細看看本護法。”滅塵道:“卑職不敢!”千面狐道:“二巡察,你竟敢違本護法之命麼?!”滅塵又道:“卑職不敢!”千面狐怒道:“那本護法令你仔細看我,你卻為何抗命不從?!”滅塵連忙抬起頭來,滿臉狐疑地盯着智桐。良久,千面狐道:“二巡察,你看本護法和那獨孤樵尚有何不象之處麼?”他用的是獨孤樵説話口音。雖然惟妙惟肖,但總感覺有什麼地方不一樣。然而滅塵深知智桐對自己易容之術自信到了迷信的程度。於是連忙道:“啓稟右護法,在本巡察看來,右護法此時活脱脱便是獨孤樵。”“是麼?”千面狐智桐心裏頓時甜絲絲的,道:“你再看仔細了。”滅塵又看了看,依舊覺得與獨孤樵相比,智桐身上少了點什麼,同時又多了點什麼,他一時並不能清楚地説出來,因而道:“恕卑職愚魯,卑職確實看不出什麼不同來。”於是千面狐道:“你且先到少林嵩山腳下,與無智會合,兩日後你和無慧無智一起回龍亭覆命。”“無智和無慧?”滅塵奇道:“恕卑職並不識得。”“無智守在嵩山腳下,無慧是少林火頭僧,”千面狐道:“你前去與他們會合便行,沒必要再多問了。”“卑職得令!”滅塵道。千面狐道:“去吧!”滅塵道:“卑職告辭。”千面狐一揮手,滅塵便飛快地向嵩山方向奔去。看着滅塵的背影,千面狐輕微地搖了搖頭。不知怎麼的,他的心裏突然湧起一絲淡淡的憂慮——掃校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