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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抉異探怪

    四人剛一落座,便有老僕前來掌燈。鬼靈子在門前這一折騰,夜幕已降臨了。白馬書生柳逸仙夫婦二人相視一笑,均暗道時間怎這般過得飛快,往日他二人愁眉相對,只覺時光慢騰騰的難以打發。鬼靈子正欲問他師姐怎的還不見,卻有丫環前來問老爺太太是否此刻便即上酒飯來。柳逸仙道聲“不忙。”未等鬼靈子開口,又接着道:“喂,鬼靈子,你那‘掌門’和陸小歪的大號到底是怎麼回事?”收天山二怪為徒,實為鬼靈子平生至為得意之傑作,此刻聽白馬書生見問,卻裝出一付無所謂的樣子,道:“那也沒什麼,小侄收了兩個徒弟而已。”瞿臘娜連忙道:“陸小歪尚未稟明他師父師姐,便擅自收了兩個徒弟,還自立門户,號稱什麼‘歪邪門’掌門!”一副小孩兒家急着向大人告狀的神態,把柳逸仙夫婦都逗笑了,瞿臘娜臉一紅,低下頭去擺弄衣角。梅素素道:“歪邪門?這名目倒和你陸小歪的大號相配得緊,卻不知你收的兩個徒弟卻是何等樣人?”鬼靈子看了瞿臘娜一眼,瞿臘娜“卟哧”一笑,道:“你自己説!”鬼靈子“哼”了一聲,道:“説就説。”停了一會兒,突然“呀”了一聲,才又道:“世伯母當真是女中諸葛,實不相瞞,我陸小歪這大號,便是為了與本門名稱相配才取的呢。至於我那兩個不成器的徒兒嘛,師兄叫牧羊童陽真子,師妹叫牧羊女梅依玲,想必世……”未等他話説完,柳逸仙夫婦早同時失聲道:“天山二怪?!”要知天山二怪若以輩份論,竟比江湖各大門派掌門都要略高。縱是鬼靈子的師父布袋和尚姚鵬,與二怪相比都只怕有所不及,江湖中雖無人不知二怪行事邪怪,但似拜鬼靈子陸小歪為師這等令人匪夷所思之事,卻也不得不讓柳逸仙夫婦瞠目結舌了!“原來世伯世伯母都知道我那兩個徒兒有個名號叫天山二怪。”鬼靈子心中大為得意,面上卻只淡淡地道,“世伯和世伯母看我那兩個徒兒還與‘歪邪門’這三字相配麼?”梅素素忍俊不禁,笑道:“有其師還有其徒,你師徒三人都與貴門名目相配得緊!”言罷還笑。柳逸仙則滿腹蹊蹺,道:“陸小歪,那兩個老怪物怎麼拜到你門下來?”鬼靈子道:“這中間嘛,當然有些曲折,不過話説明了,便沒什麼古怪的啦。”梅素素道:“你就大概的説一説嘛。”這一下鬼靈子終於原形畢露,神采飛揚地站起來,滔滔不絕地道:“卻説這日我鬼靈子來到洛陽……”他一個人不停地説下去,直過了一盞茶時分,他才把自己如何在洛陽悦仙客棧率羣雄大呼口號,不小心着了天山二怪的道兒,又如何反徒為師,讓二怪終於拜在自己門下,以及他“歪邪門”的名目來歷、古怪門規……等等等等諸般事情細説了一遍。他説的決不是“大概”,而是連二怪如何拜師的情景都讓人覺得歷歷在目。一開始雖有兇險,後來更多的卻是滑稽,瞿臘娜雖是第二遍聽了,還兀自笑得格格的,更別説白馬書生夫婦了,他二人有若聽天書一般,大笑不已。待到鬼靈子唸完他“歪邪門”的幾條門規時,場中三人都笑得滾做一團!正好丫僕們又來問老爺太太是否即刻上酒菜來,見狀都驚詫莫名——老爺太太半年多來一直愁眉不解,大家在他們面前走路都輕手輕腳,生怕惹老爺太太不高興,何以今日這陸小歪一來,便高興成這個樣子?心中便對鬼靈子充滿了敬意。鬼靈子見狀大為得意,對那些立在門口目瞪口呆的丫僕大咧咧地道:“你們是來問是否即刻上飯菜的麼?那就上好了。”柳逸仙聞言連忙坐正,清咳了一聲,卻還是忍不住又笑了兩聲才終於恢復老爺的樣子,對那些丫僕道:“不忙不忙。平兒,你先帶這位陸……”一時不知該叫什麼,“小歪”二字差點出口,又強自忍住。鬼靈子連忙接着道:“陸公子。”柳逸仙道:“對,帶陸公子去沐浴一番,替他找套合適的衣裳換了。”一個頗清秀的丫環恭恭敬敬地道:“是,老爺。”轉向鬼靈子,也恭恭敬敬地道:“陸公子請隨奴婢前往。”鬼靈子轉頭道:“這——?”梅素素也恢復了太太模樣,笑道:“你去吧,待會兒伯母有話要對你説。”鬼靈子萬般無奈的跟了那個叫平兒的丫環出去,轉了好幾道彎,才到那沐浴之所。鬼靈子平生只數日前在鄂境一家小鎮的客棧裏被人洗過一次澡,那還是被瞿臘娜點了穴道,自己苦於無法動彈,才被人家給扔進廚房燙豬用的大鍋裏洗的。此時陡一見如此華麗、滿目“金磚”明鏡的沐浴之所,不竟驚咦了一聲,道:“平兒,便是這兒麼?”平兒道:“是。方才奴家早已衝上了水,不知此時可否涼了。”一伸手到那巨大的外表塗着銀粉的木缸裏一探,又道:“水温正好,陸公子請來試試如何?”鬼靈子也走到水缸旁伸手試了試,道:“倒真是不冷不熱,真虧你想得周到。”平兒道:“多謝公子。公子這便入浴麼?”鬼靈子道:“這就洗吧,時候長了我小叫化可耐不住餓。”見平兒並不出去,“咦”了一聲,道:“你怎麼還不走?”平兒道:“奴家這便給公子爺寬衣。”“你?你!”鬼靈子大急道:“你要給我脱衣衫?”平兒也奇道:“正是。”“不用啦不用啦”,鬼靈子急紅了臉,“你若不出去,今日這澡我可不洗啦!”平兒也急道:“若老爺追究下來——”鬼靈子道:“我陸小歪替你一力承擔便是。”平兒道:“既是公子爺這般説,奴婢告退啦。”“走就走了,什麼告退不告退的。”鬼靈子:“你快快出去吧。”平兒掩上門出去之後,鬼靈子連忙脱光衣服,跳進木缸,少頃身上污泥盡除,鬼靈子只覺渾身百骨如酥,通體舒泰,不由得閉目咕噥道:“早些年小叫化聽人唱大戲,只知皇帝老兒好會威風享福,大約也不過這般吧……”忽聽“卟哧”一聲輕笑,鬼靈子一驚,睜開眼來,心下不由大窘,連忙彎腰坐起,滿面漲得通紅。但見平兒手中捧着一套新衣,正俏生生地立在木缸之側。鬼靈子急道:“你,你怎麼進來了!”平兒忍住笑道:“奴家來替陸公子更衣。”“什麼更衣不更衣的”!鬼靈子大窘道:“區區穿衣服這等小事,也要由你多手麼,去!去!”平兒掩住口,將鬼靈子脱了扔在地上的髒衣服撿了出去。鬼靈子連忙跳出木缸,三下五除二地將衣衫穿上,對着銅鏡一看,發覺衣衫不長不短正合身,心頭大奇:莫非這柳家堡有與我一般身材的人麼?正自不解,平兒早又進來將他的頭髮梳了個平整。這回鬼靈子倒沒推辭,心想梳梳頭也算不了什麼,便笑道:“平兒,你挺會服侍人的嘛。”平兒道:“多謝陸公子誇讚。”言罷愣愣地看着鬼靈子,不再作聲,鬼靈子奇道:“怎麼啦,平兒?”平兒由衷地道:“陸公子好俊的人品,難怪老爺太太竟如此喜歡。”鬼靈子聞言羞紅了臉,道:“小丫頭胡説八道。”平兒急道:“奴婢從不胡説八道,陸公子人品俊俏不説,本事又那般大,李三爺他們十幾個人一齊上,你也能在轉眼向將他們製得動也不能動。”鬼靈子笑道:“是他們自己不想動,又怎是我制住的了。”“真的麼?”平兒道:“可李三爺他們都説,今日得見陸公子這等神功,他們輸的心服口服,還盤算着……盤算着……”鬼靈子道:“盤算着什麼?想再跟我小叫化打一架?”“不是的不是的!”平兒急忙道,“他們想……想……嗯,奴婢不敢説,否則李三爺他們會不高興的。”“説不説由你。”鬼靈子故意激她道,“李三他們的功夫,捉雞宰羊還差不多,明日我遠走高飛,他們又怎尋得到半點蹤影。哼!”平兒急道:“陸公子果真明日便要走麼?”鬼靈子道:“莫非我要呆在這兒受人家算計不成?”平兒心一橫,道:“李三爺他們是在盤算若怎樣才能留住公子爺多盤恆幾日,好向陸公子討教幾手神功。唉,我這一説,李三爺他們的辦法不靈了,準會責怪於我的。”鬼靈子道:“本公子讓他們的辦法靈了就是,你卻不用……”話音未落,便聽“咕”的一聲,卻是鬼靈子肚中作怪了。平兒一愣,鬼靈子卻早紅着臉大嚷道:“啊喲乖乖不得了,有餓老虎鑽進小叫化肚裏去啦!”平兒強忍住笑,帶鬼靈子走出沐浴之所,原路返回。回到大廳,便聽見梅素素笑嘆道:“陸小歪古怪精靈,倒讓瞿姑娘吃苦了。”鬼靈子一驚,心道這還了得,尚未跨進門檻,便大叫大嚷道:“好呀小姑娘,小叫化不在,你便瞎告爛狀了麼!”語音落時,人早跳進屋去,卻見桌上擺滿了酒肉,三人均未動筷,此刻卻驚詫地望着他。鬼靈子道:“看着我幹什麼?哦,對啦,定是小姑娘你説我頭上長有兩隻角,是也不是?”瞿臘娜道:“沒有。我們看着你是因為你的頭髮梳整齊了真好看。”聽她這般老實説話,柳逸仙夫婦都是一笑,齊聲道:“果然好看。”鬼靈子面一紅,道:“不管小姑娘誣陷什麼,終歸有被我慢慢查清楚的時候,回頭再跟你算帳不遲,現在我小叫化可是要先打發了肚中的餓老虎再説。世伯,世伯母,你們怎麼還不吃?”柳逸仙道:“對,咱們邊吃邊聊。”便有丫環前來斟酒,小六大喝大嚼,果然是一副叫化狀。瞿臘娜滴酒也不敢沾,先敢又吃了半隻雞,倒是不餓,吃得煞是斯文。見鬼靈子那付模樣,大惑不解道:“陸小歪,先前你不是説那好心的老婆婆讓你大魚大肉的吃了個撐麼,此時怎的又這般餓了?”鬼靈子含糊不清地道:“我哪兒又大魚大肉的吃得撐了,哼,小叫化從午時起,還未吃過一點兒東西呢。”瞿臘娜道:“那你為何不吃那隻雞?”鬼靈子道:“那是贓物,只有那種多嘴多舌,誣告爛狀的人才吃,哼!”瞿臘娜大急,卻一時無話可説。梅素素笑道:“什麼誣告爛狀?人家瞿姑娘才不會象你那般刁鑽古怪呢!”“什麼什麼?”鬼靈子嚷道,“世伯母倒編排起我的不是來·了。方才我在門外聽到的世伯母那句話又是什麼意思?”梅素素道:“好,那伯母便告訴你。”原來平兒帶鬼靈子出去之後,梅素素問瞿臘娜道:“瞿姑娘和鬼靈子此番從北南來,路上可曾聽到雷音掌連田虎和鐵算子田歸林的消息麼?”瞿臘娜道:“哦,我和田連二前輩打了一架,還傷了連前輩的手,心中好生過意不去。”柳逸仙夫婦大吃一驚,忙問究竟,瞿臘娜便把自己如何被玉蝴蝶所擄,如何蒙田連二人及童超相救,又如何因誤會而與田連二人大打出手,得鬼靈子解救,前隙盡失,之後便不再聽他們消息。她又如何與鬼靈子同行,等等諸般事情,一一道了出來,她人本老實,連自己如何上鬼靈子的當,以致於喝醉了酒這等難於開口的事,也紅着臉説了出來,只略去了小六曾被當成小豬下鍋那一節。故梅素素有被鬼靈子在門外聽到的那般説話。當下梅素素將瞿臘娜的話原原本本地道了出來,小六心想這個丫頭倒也老實,口中卻道:“世伯母,這小姑娘黃口乳牙,説話是算不得個準的,你們別信她的。”梅素素道:“這話應該由瞿姑娘原話奉還你鬼靈子才對,論年紀你還得叫她一聲姐姐呢!”鬼靈子大窘,強辯道:“世伯母胳膊肘愣是要向外拐,小侄還有什麼辦法,唉……!”言罷只顧低頭吃飯,瞿臘娜大是得意,不時衝他做個鬼臉。鬼靈子裝作視而不見,待酒足飯飽,放下碗時,卻莫名其妙地淡淡道了一句:“好戲還在後頭呢。”柳逸仙夫婦相視一笑。瞿臘娜則不服氣地“哼”了一聲。飯後梅素素拉着瞿臘娜徑自走了,鬼靈子正欲問師姐是否在堡內,卻見柳逸仙突然面色凝重,當下也不敢作聲。便聽柳逸仙道:“世侄,世伯知道你一定要知道你師姐的事,但你雖為人精靈,卻是口沒遮攔,世伯真不知道該不該你講。”鬼靈子心中更奇,聞言道:“我師姐她——?”柳逸仙道:“瑋雲她此時好端端的在堡肉,你們姐弟倆半年多沒見面,本來早該帶你去見她了。但箇中有些情由……唉!今夜你好好歇一宿,待你世伯母去問清你師姐後,若她要見你,世侄明日再去見你師姐如何?”鬼靈子雖滿腹蹊蹺,但聽柳逸仙説得鄭重,卻也不敢輕浮,便規規矩矩的道了聲“是”。當下由平兒引路,自到下榻處去了。雖滿屋清香,鬼靈子卻哪裏還睡得着,饒是他機智百出,卻也翻來覆去的想它不通。想他鬼靈子與師姐何等情深,世伯卻為何總推三阻四的不讓他們相見。再説自己在門口這一場大鬧,師姐也早該知曉了,她卻為何又不來找師弟呢!鬼靈子越想不通就越要想,越要想卻越想不通。末了,突然心頭一亮,暗罵自己道:“鬼靈子啊鬼靈子!你被人當一次小豬莫非真的就變得豬頭豬腦的了麼?你白天不是早探知了師姐下榻之處,此時去見師姐一面,什麼事不就都一清二楚了麼?!”當下翻身下牀,躡手躡腳的走出屋來,徑往東邊掠去。他這一掠,自是施展出了平生修為的輕功,李三等一干眾護院家丁,又怎能發現他了,不多時便讓他摸到了柳瑋雲的閨房外,卻聽見裏面傳來小素女梅素素的聲音:“姚大俠和鬼靈子找了這大半年,也沒尋到獨孤公子一絲兒頭緒,你二叔三叔出去找了這一月多,也是杳無音訊,唉,瑋雲,你看……?”便聽見一個鬼靈子至為熟悉的聲音傳來:“娘不要為女兒擔心,獨孤哥哥定是有什麼要事不便分身,或許過不了幾日他就會來了的。”這卻不是瑋雲師姐是誰!鬼靈子差不多便要衝將進去了,卻聽瑋雲又道:“娘,聽裳兒説今晚有個小叫化到咱們大門口胡鬧了一番,但裳兒又是從甄婆婆那兒聽來的,她説話又滿口儂呀伊拉的,女兒倒聽了個摸頭不着腦。只是那個叫化的胡鬧,倒使女兒想起了師弟。這半年多師父他老人家和師弟那鬼靈子到處奔波,我心裏真的掛念得緊。”梅素素道:“如果你師父或師弟哪一個到了本堡,你見不見他們?”瑋雲道:“見!當然即刻就見!”梅素素道:“但你這付樣子……?”瑋雲道:“師父師弟又不是外人,他們斷不會取笑我的,娘!”梅素素苦笑了一聲,轉頭衝鬼靈子藏身處道:“陸小歪,你偷偷摸摸的幹什麼,還不快來見過你師姐!”陸小歪?瑋雲一愣,便見一個光鮮俊美的少年推門而入,訕訕地道:“世伯母的耳朵好靈。”然後跪地便拜:“師姐,師弟好想你啊!”語言中真情畢露,卻是做作不來的。梅素素只覺喉頭一酸,道:“你姐弟倆聊一會兒吧。”言罷走出屋去,順手帶上了門。瑋雲一聽聲音,當真是大喜過望,這光鮮少年不正是師弟鬼靈子小六卻又是誰!連忙欠身道:“師弟快快請起。”鬼靈子站了起來,師姐弟倆四目相對,均覺景在夢中,良久,竟一齊笑了起來,笑罷,鬼靈子道:“師姐,你瘦多了。”瑋雲笑道:“你倒是出落得俊俏多了,師姐一時竟認你不出,對啦,我娘叫你陸小歪是怎麼回事?今日在我家大門前胡鬧的就是你吧?你怎麼不像個小叫化了?你幹嘛不一來就來看師姐?嗯?你説你該當何罪?”她一口氣説了這些話,竟是氣喘吁吁了。鬼靈子大奇,道:“師姐,你——?”瑋雲臉一紅,道:“恭喜師弟,你快有小師侄啦!”鬼靈子一愣:莫非師姐也道自收徒了?便聽瑋雲又道:“我問你的話還沒回答呢。”鬼靈子搖搖頭,道:“我也正覺蹊蹺,世伯世伯母老是推三阻四,不正我和師姐見面,而師姐你也避而不見,到底是——?”瑋雲臉又一紅,輕輕掀開被子,道:“師弟你看我這樣子能出去胡亂跑麼?”只見瑋雲腹部高高隆起,已是六甲之身。鬼靈子“這這這”半天説不出第二個字。瑋雲紅着眼輕笑一聲,道:“你小師侄便在這裏面纏着我,我又怎能出去見你。”鬼靈子愣了這片刻,終於明白了箇中情由,不禁又驚又喜,道:“難怪師父幫中亂成一團糟也不管,卻天天忙着到處查找獨孤公子下落,哈哈哈……”瑋雲“噓”了一聲,道:“輕點聲。”鬼靈子便真的輕聲道:“師姐,俗言道:來而不往非禮也!師弟也恭喜你,師姐已經有兩個老師侄啦!”瑋雲笑道:“半年多不見,師弟還是這般油嘴滑舌,師姐哪兒又有兩個老師侄啦?”鬼靈子正色道:“我陸小歪縱敢欺天瞞地,也斷不敢在師姐面前撒謊!”瑋雲一愣:“陸小歪。”當下鬼靈子面上大有得色,將收天山二怪為徒之事又細細道了一番,自是比在飯廳裏講得還要詳細,直把個瑋雲聽得又驚又奇,格格笑聲不斷。待到鬼靈子正兒八經地宣佈他“歪邪門”門規時,師姐弟倆早笑成了一團。良久,瑋雲才止住笑,道:“你陸小歪與那兩個老徒兒,倒其如天造地設似的,只是你又讓他們到哪兒去給你找年紀比他們大的徒孫,我看你這歪邪門呀,只怕也好景不長!”“有多長便管多長唄。”鬼靈子道,“反正本門在江湖中名頭又不如少林武當,不存便不存罷了。”師姐弟倆又打趣了一番,瑋雲才道:“你在長安與師父分手,到底是怎麼回事?”鬼靈子當下不敢再信口開河,只好把自己偷偷溜出來之事説了。瑋雲笑道:“方才娘對我説師父不日便會到此之言,也是你亂編的吧?”鬼靈子只好老老實實地道:“是。自從我在長安與老——師父分手,就再未聽到他半點兒音訊。”瑋雲:“這以了。對了,師弟,我懷着獨孤哥哥孩子的事,你——”“萬萬説不得!”鬼靈子連忙道,“待找到獨孤公子之後,此事方能公之於眾!”瑋雲道:“半年多不見,師弟真懂事多了,此事若過早讓人知曉,師姐那是羞也羞死了!”鬼靈子肅然道:“師姐,此事若落在師弟身上,江湖中若有第三個人知道,我陸小歪就把他宰了!”瑋雲道:“師弟休要胡説,師父和胡大俠就知道,莫非你也——哼!”“胡醉也知道?”鬼靈子道,“那就好啦,他和獨孤公子是拜把兄弟,這半年多我也未聽到他消息,大約也是忙着找他拜弟吧。胡醉神通廣大,難説他們兄弟倆此刻正喝得酩酊大醉呢!”瑋雲道:“此事勞動胡大俠,師姐當真好生過意不去。”鬼靈子道:“師姐也不要有什麼過意不去,當時若非獨孤公子一劍殺了東方老賊,咱們白道中人,只怕要倒多大的黴還不知道呢!”瑋雲嘴角邊露出一絲甜蜜的微笑。鬼靈子又道:“師姐,此事萬萬拖延不得,師弟想明晨便走,去江湖上找尋師父和探訪獨孤公子下落。”瑋雲道:“師弟的心意我領啦,但師弟遠來,何不再多呆幾日,再作計較?”鬼靈子肅然道:“師姐,大丈夫行事當分主次.咱們就此別過了。”瑋雲一愣,抬頭看窗時,早已東方既白。鬼靈子此時倒真有點大丈夫氣魄,強扭過頭上轉身就走,到了門口,聽得瑋雲叫了聲師弟,鬼靈子一震,道:“師姐還有何吩咐?”瑋雲見他雖然站住,卻不敢轉回身來,也是覺得雙眼發酸,便強忍住淚道:“沒什麼,見到師父他老人家時,就説師姐天天念着他。”鬼靈子應了,飛快出門,回到自己下榻之所,卻見柳逸仙夫婦和瞿臘娜都在等着他。便對柳逸仙夫婦道:“世伯,世伯母,昨日是我錯怪你們啦!”柳逸仙奇道:“昨日你怪我們什麼啦?”鬼靈子道:“小侄在心裏這個……嗯……怪你們那個……推三阻四。”柳逸仙恍然大悟,笑道:“不知者不為罪嘛!”鬼靈子道:“箇中情由,小侄已然明瞭。方才小侄已稟明師姐,我此刻便要拜別了,還望世伯世伯母勿怪。”梅素素奇道:“你現在就要走?不陪你師姐多玩幾天了嗎?”“這——?”鬼靈子道:“行事當分主次,尋找——嗯,此事萬萬耽擱不得。”柳逸仙微微點頭,道:“如此便拜託世侄了!”“咱們一家人,還説什麼拜託不拜託,倒是世伯多禮啦。”鬼靈子又恢復了他那油嘴滑舌的歪邪形象,哈哈大笑道,“喂,小——瞿姑娘。江湖兇險,我料定你是不敢跟我走的了。你便在這兒躲着享清福吧,反正我世伯母這麼喜歡你,你縱在這兒呆一輩子也是沒事的,我可要走啦。”瞿臘娜道:“哼!休要小看人,我偏要到江湖上闖闖給你看!”當下二小拜別柳家堡,柳逸仙夫婦將他們送到大門口,微笑着看他們如飛奔去,只有李三等一干眾護院家丁大感失望,自是因為他們好生生盤算好用以留住鬼靈子的雞鴨魚肉都白費勁兒了。鬼靈子一路滿臉嚴肅,不苟言笑,任由瞿臘娜嗤笑於他,卻不理會。瞿姑娘小孩兒家心性,哪耐得住這路途寂寞,自是想了不少法門逗惹於他。她人本老實,心地又善良,諸般小聰明,在鬼靈子陸小歪眼裏看來,真如三歲小孩胡鬧一般,頂多沈喝一聲“胡鬧!”儼然一付大人狀,倒把瞿姑娘鬧得個大紅臉,便氣呼呼地嘟着嘴,一路跟了他去,鬼靈子看在眼裏,自是暗自偷笑。鬼靈子在柳家堡拍胸脯打肚皮,向柳逸仙夫婦和師姐打了包票,要去尋找獨孤公子,如此尋了數日,卻哪裏有胡醉、姚鵬、獨孤樵諸人的半點蹤影?他人本刁鑽古怪,硬憋了數日,早已心癢難耐,此時再已忍不住,便停下身來,望着官道“咦”了一聲。瞿臘娜正沒滋沒味地走了幾日,心頭氣惱,忽聽他開口,倒着實嚇了一跳,也跟着停下來,見鬼靈子滿臉疑惑地看着腳下,不禁奇道:“怎麼了?”鬼靈子不答,抬起頭來,看着遠方沉吟不語。瞿臘娜順目望去,此時暮色已濃,兩旁青山夾道,前方似有一户人家,細看之下,卻別無古怪。心知這陸小歪定是故計重施,哼了一聲,自個站在道旁不理他。鬼靈子見計不得售,眼珠一轉,自言自語道:“古怪,古怪!”邊説邊向前方飛奔,也不理俏生生立在一旁的瞿臘娜。瞿臘娜見他自顧走了,無奈之下,只得跟上,心中恨透了陸小歪,打定主意,明日一定與這小子分道揚鑣。鬼靈子見她跟上,更不打話,腳下加了三成勁,身體飛掠而出,直向暮色中奔去。瞿臘娜見狀一愣,好你個陸小歪,考較起本姑娘輕功來了。當下微一提氣,展開峨嵋身法,直追而去。須臾便到了那幢小屋近前,卻原來是一家酒店,門口赫然躺着四具屍體,二人大驚停步。瞿臘娜畢竟是個女孩,陡然間在這荒郊野外見到這多屍體,心中早已法了,不由自主地伸手抓住陸小歪衣袖。鬼靈子心頭一樂,心想小姑娘只會吹大氣,幾個死人便嚇成這樣,嘴上卻不説什麼,只裝做很老練的樣子,認真查看屍體,低聲道:“已死了三個時辰了。咦!怎麼店小二也給弄死啦?”二人步人店中,發現尚有三具屍體。瞿臘娜突覺腳底一滑,低頭看去,直嚇得花容失色,緊緊拽住鬼靈子。鬼靈子見瞿臘娜嚇得發抖,便伸手扶住她的腰間,低頭看時,原來地下那人給人一掌打得腦漿迸裂,瞿臘娜剛才便是踩在他的腦漿之上了。鬼靈子道:“好厲害的掌力。”瞿臘娜顫聲道:“這些屍體,有啥……啥看頭。走……走吧。”鬼靈子扶着她步出酒店,向前方疾奔。此時月上東山,清澈的月光瀉在山間,顯得極是靜謐,道路婉蜒爬上兩山相連之處,穿過森林,消失在山後。瞿臘娜忽覺異樣,抬頭一看,卻見鬼靈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這才發現自己與他緊緊挨在一起,不禁大羞,一巴掌打開他扶在自己腰間之手,纖腰一扭,早已奔出三丈之外,一言不發,向前疾走。鬼靈子嘻嘻一笑,快步跟上。他生性油滑,忍不住道:“此番你可得陪我兩輩子了。”瞿臘娜聽他説得古怪,回頭佯怒道:“什麼兩輩子?”“上次你捏皺本掌門衣服,只得答應陪定了本掌門,此次你又揉皺本人衣袖,豈不是——?”瞿臘娜聽他出言無狀,不禁芳心大怒道:“陸小歪,你給我滾得遠遠的,別跟着本姑娘。”鬼靈子見她柳眉倒豎,顯是真的生氣了,便伸伸舌頭,做個鬼臉道:“行。”瞿臘棚見他一口答應,到被怔住了,哼了一聲。卻聽鬼靈子道:“但有一事本掌門可得交待清楚了才能滾得遠遠的。”言罷嚴肅地看着瞿臘娜。瞿臘娜不理不睬,自將頭扭朝一邊。良久。鬼靈子一言不發,折身向來路走去。瞿臘娜大急道:“哎,你……?”鬼靈子回身站住,依舊嚴肅地看着她。瞿臘娜大窘,囁嚅地道:“你方才所言,卻是何事?”鬼靈子道:“瞿姑娘信不過本掌門,是以不是?”瞿臘娜大奇道:“這——”鬼靈子氣憤憤地道:“方才我在路邊停下來觀天象之時,瞿姑娘以為本掌門是在作奸使詐,誘你上當,是也不是?”適才瞿臘娜確是這般心思,此時給他點破,看樣子顯然是自己錯怪於他了,有心認個錯,卻如何開得了這個口?鬼靈子見她神態扭怩,心頭大樂,卻依舊得理不饒人地道:“現下瞿姑娘已知在下並非存心相戲,本掌門便死而無怨,這就滾得遠遠地吧,省得姑娘肝氣不疏,橫逆犯胃,腹疼起來,貌若西施,氣死嫦娥……”陸小歪一個勁地胡説八道,一作勢就要“滾開”。他本只是開個玩笑,哪裏會真的滾開。卻老不見瞿臘娜出言喝止,此時身形已經縮做一團。自己站起來吧,豈不成了言而無信之徒?真的“滾”吧,卻又有失大丈夫風度,真是作繭自——那個縛,自作——哪個自受。只好繼續胡扯下去:“……我陸小歪一把火將自己燒了,這個世界便乾乾淨淨的了,瞿姑娘也就……”他怎麼知道,瞿臘娜此時又羞又急,一早已方寸大亂。她在峨嵋派中是最小的師妹,師傅絕因師太及眾師妹對她又嬌又寵,何時受過一丁點兒委曲?此時見這鬼靈子兀自信口雌黃,竟是半點不讓自己,當即悲從中來,坐地哭出了聲。這一下倒讓鬼靈子找到了台階。他馬上站起來,走到瞿臘娜身邊。瞿姑娘還道他是來勸慰自己的,邊哭邊等着,可過了一陣不見動靜,悄悄抬起頭來,卻見鬼靈子拍頭看着前方天空,臉上神情凝重!瞿臘娜氣不打一處來,飛起一腿,朝他委中穴踢去,鬼靈子似猶未覺,竟不避不止,給踢個正着,當即倒地抱着右腿狂呼道:“哎——喲喲喲喲,哎——喲喲喲喲——”瞿臘娜也未想到這一腳竟會踢實了,見他狂呼亂叫,知是踢重了。當即忘了再哭,連忙爬將起來,扶起鬼靈子,卻見他滿臉怪相,嘬嘴猛吸冷氣,似是疼極。瞿臘娜當即給他推血過宮,耳朵裏卻充滿了鬼靈子哼哼唧唧的聲音,知他三分真七分假,忍不住伸手拍了他一下,嗔道:“看你以後還敢不敢胡説八道?!”卻聽鬼靈子一聲長嘆。瞿臘娜見這口氣嘆得大是蹊蹺,忍不住停下了手,向他望去。卻見鬼靈子閉了眼睛,一付睡着了的模樣,便推他一下道:“怎麼了?”“世上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瞿臘娜聽他拿腔捏調的竟出此等言語,心頭氣急,又是一巴掌拍下道:“你放屁!”不料一拍之下,鬼靈子一軲轆爬將起來,連聲問道:“什麼什麼什麼?你説我放——這個——什麼?”瞿臘娜話才一出口便覺不對,此時見他連聲追問,不竟給鬧了個大紅臉,卻還怎麼説得出口?鬼靈子卻不願就此罷休,但見他搖頭晃腦地道:“由此可見,小姑娘不學無術,講話猶似這個——放——那個!”“卟哧!”一聲,瞿臘娜笑將出來,一不提防,鼻子竟吹了泡泡!鬼靈子頓時歡叫道:“不羞不羞,哭哭又笑笑,鼻子吹個大泡泡!”瞿臘娜早羞紅了臉,緊緊抱着小腦袋,恨不得鑽進土裏去!卻聽鬼靈子正色道:“你可知方才那句話是誰説的?”瞿臘娜抱頭不答。鬼靈子又道:“告訴你吧,諒你也不知。此話是上去一個大聖賢説的,此人姓孔名丘,排行老二,故又稱孔老二。哼,小姑娘才疏學淺,竟敢出言無狀,當真狂得可以!”鬼靈子小叫花一個,此番好不容易在“學問”之上壓倒了瞿臘娜,心頭自是高興。一番堂而皇之的教訓,到把瞿臘娜逗笑了,當下抬頭道:“好好好,就算你學識淵博行不行?你講完了沒有?”鬼靈子知她又要叫自己“滾”,連忙接口道:“沒有!”“快講!”“適才本掌門仰觀天象,發覺天狼星到了坎位,北極星卻正處於離位!此乃不大尋常之天象,主奇異之事。此事該當就在前面。是以——這個——本掌門——那個想瞧瞧……”鬼靈子吱吱唔唔,不肯言明。瞿姑娘卻早知他不願“滾”得遠遠的,芳心竊喜,臉上卻不動聲色地道:“陸小歪,你真會看天象麼?”“那當然。適才不是應驗了嗎?”言下頗為得意。瞿臘娜半信半疑地道:“那你看看家師她老人家此時卻在何處?”陸小歪一愕,道:“這個——天機的不可泄露。小姑娘若想知道,陪着本掌門便知端倪。”其實鬼靈子哪會看狗屁的天象,適才路邊之事,不過巧合罷了,也虧他機智百出,胡皺了一通。瞿臘娜猶自不信,便道:“本姑娘就讓你再跟三日,若三日之內沒有何奇異之事。哼哼,到時你可得滾快點。”鬼靈子當即笑道:“行!”心想跟我鬼靈子在一塊,要沒奇異之事,那才真是奇異了!瞿姑娘見他如此聽話,到還是第一遭,芳心大悦,柔聲道:“咱們走吧。”二人這才重新上路。此時月正中天,天地間空明澄靜,猶如清水洗過一般,會人説不出的輕鬆愉快。二人早已過了宿頭,遙見前方有一樹林,均想何不就在樹林中露宿一夜,説不定也別有一番情趣。默行一陣之後,鬼靈子道:“瞿姑娘,本掌門尚有一事相詢,不知可否?”瞿姑娘見他今晚又是聽話又是客氣,不由格格格地笑了起來,道:“掌門人但講不妨!”言罷又格格直笑!笑聲在這萬籟寂靜的深山夜色之中,顯得煞是清脆悠揚。鬼靈子道:“如若三日之內碰上了奇異之事,瞿姑娘卻又該當如何?”瞿臘娜不答,一個勁嬌笑不語,身形卻是極輕快地滑向樹林!鬼靈子不緊不慢地跟着,道:“哼,峨嵋弟子言而無信,待它日本掌門上峨嵋山去,羞那絕因老尼一羞。她教徒不嚴,該當何……”忽然嘎然止聲,但聽見隱隱有一奇異之聲傳來。瞿臘娜已然進住笑聲,二人躡手躡足地朝那發聲之處走去,鬼靈子低聲道:“瞿姑娘,此番你陪定本掌門了。”“你……!”二人身形未停,幾個起落,已到了發聲之處,一看之下,二人才大吃一驚!但見一個身材高大的女人被倒吊在兩棵古松之間,兩條粉壯的大腿迎天叉開!見了二人,止住嘶啞的惡罵,奇怪地打量着鬼靈子和瞿臘娜。鬼靈子哈哈大笑道:“瞿姑娘,本掌門的觀天象之法可還使得麼?”月光之下,只見瞿臘娜一張小嘴張得大大的,被跟前這怪異之事驚得目瞪口呆!聽鬼靈子見問,呆呆地道:“這……這怎麼回事?”鬼靈子興奮地道:“你先説,本掌門觀天象之法可還使得麼?”瞿臘娜“呸”了一聲,道:“本姑娘認輸便是。”鬼靈子連聲大叫道:“什麼什麼什麼?你聽好啦,瞿姑娘,當初可是你自個説的要陪……”“陸小歪!”瞿臘娜見他在外人面前又要胡説八道,當即喝住!鬼靈子道:“得得得,本掌門今日認栽了。想不到峨嵋派劍法厲害,耍賴也是獨有心得!”“誰耍賴了?”“你不是説要陪我嗎?”“我是説要賠你……”鬼靈子急忙打斷道:“這不就得了?”瞿臘娜大急道:“你這才是耍無賴!”鬼靈子一本正經地道:“行啊,我要無賴,你也耍無賴,就當咱們是兩個小無賴罷了!”“你——!”陡聽見一個嘶啞的聲音道:“兩個小孩別吵了,快將本姑娘放下。”鬼靈子聞言大吃一驚,自言自語道:“姑娘?”邊説邊圍着那人繞了幾個圈子,眼珠不住地上下打量,臉上一片驚訝莫名之色。那人給他繞得火起,厲聲道:“有什麼好看的?”鬼靈子仰頭道:“你真是——是個姑娘?”那人大怒道:“他媽的,老子不是姑娘還會是甚麼?”鬼靈子迫:“這就奇了,‘老子’怎麼會是姑娘呢?”那人大聲道:“小無賴到底放不放?”鬼靈子道:“放什麼?”“放我!”“我,是什麼?”那人語塞。鬼靈子又道:“你真是姑娘?”那人道:“老——我當然是姑娘!”鬼靈子道:“你為什麼是姑娘?”那人道:“我怎麼知道?”鬼靈子道:“你既不知道,卻又為何自稱是姑娘呢?難道一個人想做什麼便是什麼嗎?我能做姑娘嗎?當然不能,對不對?”那人突然道:“那你為什麼不是姑娘?”鬼靈子奇道:“這你都不知道?因為我是站着撒尿。”那人卻道:“那我卻是因為蹲着撒尿!”瞿臘娜見二人實在毫不知羞恥,當下怒道:“陸小歪,你嘴裏給本姑娘放乾淨點。”鬼靈子不理,自顧打量着那人,口中唸唸有詞地道:“不像,不像,一點兒都不像!”那人道:“什麼不像?”鬼靈子道:“什麼都不像。”那人問道:“不像什麼?”鬼靈子道:“不像姑娘。”那人怒道:“為什麼不像?”鬼靈子道:“姑娘哪有這般大?你看看我身旁這個姑娘,小巧玲瓏,這才叫姑娘!”那人道:“放你孃的臭屁,我不像姑娘,那象什麼?”鬼靈子沉吟道:“你什麼也不像。”那人居然樂了,道:“那我到底是什麼?”這一下倒讓鬼靈子頗費躊躇,思慮再三之後道:“你是個大東西,勉強可算個大女人吧!”瞿臘娜心地善良,眼見這人被倒吊着,想必十分難受,抽出長劍,就想放她下來。“慢着!”鬼靈子大聲道,瞿臘娜悚然住手,沉着臉問道:“怎麼啦?”鬼靈子道:“小姑娘膽大,你不看看,你只有她的一條腿粗。放下來好辦,但若她要將你一口吞了,看你怎麼辦了!”瞿臘娜心想自己到不至於被一口吞了,但看樣子此人武功不弱,如她羞於自己遭人暗算之醜聞傳到江湖之中,竟會殺人滅口,只怕也難説得緊。當下手持長劍,好生為難道:“那怎麼辦?”鬼靈子道:“本掌門且問她一問。喂,這位——嗯,大女人,你叫什麼名字?”那人嘶啞着嗓門道:“我叫鐵姑,人稱黑力鐵姑。”鬼靈子與瞿臘娜對看一眼,均未聽説過此人名頭,當下又問道:“家住何方?”“員外谷。”“因何吊在此間?”鐵姑一提此事,直氣得火冒三丈,連説帶罵地將如何識得鐵算子田歸林和雷音掌連城虎,如何與鐵算子拜堂成親,鐵算子如何燒了員外莊,自己如何追趕,如何與黑煞四星動上手,以及如何被吊起來之事,從頭到尾説了個仔細。也虧她兀自倒吊着還有耐心如此細細道來。末了,想起鐵算子如此忘恩負義,實是義憤填膺,又不住口地罵將起來。瞿臘娜直聽得嬌軀亂顫,笑伏於地。鬼靈子卻聽得心驚膽顫,“卟嗵”一聲,跪在地上呆呆的説不出話來!鐵姑卻大奇道:“你這小無賴怎的跪下了?”鬼靈子這才緩過神來,道:“請三怕母恕罪,小侄不知,真是該死!”鐵姑更奇道:“誰是你三伯母?”鬼靈子也細細的將自己與柳家堡的關係一一道出,直聽得鐵姑大喜道:“有趣有趣,你小無賴挺有意思。快快快,將你三伯母放了再説!”鬼靈子輕聲道:“三伯母能否饒恕小侄不知之罪?”鐵姑怒道:“他媽的,莫非我不饒你,你便敢不放我下來不成?”鬼靈子故作急狀道:“小侄不敢,小侄不敢。”言罷從笑得前仰後合的瞿臘娜手中搶過長劍,“嚓嚓”兩聲先將鐵姑腳上之藤條斬斷,待鐵姑雙腳落地之後,又將她手上的藤條也斬了,然後棄劍站在一旁。鐵姑活動了一下被勒破了皮的手腕,見剛才還伶牙利齒的鬼靈子,此時恰似啞了一般,怔怔地站在那裏,心頭好笑,不禁叉開蒲團大的手掌,兜頭拍了他一下。這一下手掌之上並未使上內力,以鬼靈子武功,要避開自是易如反掌,可他卻還是不動,當下受了這一掌。鐵姑天生神力,雖然只是親熱地拍拍他,卻已使鬼靈子疼得直咬牙。鐵姑撿起鐵杖,就着月光掃了使勁忍住笑的瞿臘娜一眼,道:“小姑娘長得好俊,你跟這陸小歪在一起,當心哪天也象你三伯母一樣,給人倒吊在樹上!”語聲剛畢,鐵姑高大的身影早已向鐵算子消失的方向奔出十多丈,森林中就好像颳起了一陣急風,直卷得地上的落葉不住地翻滾。兩人均覺萬分尷尬,不敢對視。良久,瞿臘娜“卟哧”一聲笑將出來,學着鬼靈子的腔調道:“小侄不敢,小侄不敢。”鬼靈子哼了一聲道:“小姑娘別高興得太早,當心給人倒吊起來。”瞿臘娜大窘,低了頭默不作聲。鬼靈子又道:“此乃本掌門與你半斤八兩,咱們就此按下,以後誰也不準再提。你看如何?”瞿臘娜應了一聲,聲音低得猶如蚊音一般。鬼靈子陡然間恢復了原先的模樣,顯得又是自信又是胸有成竹,問道:“瞿姑娘,依你看我們此時該往何方走?”瞿臘娜撿起長劍道:“你不是會看天象嗎?看看不就得了!”鬼靈子裝模作樣地看着天空,嘴唇蠕動,似是念念有詞。瞿姑娘也跟着,但見月明星稀,卻看不出任何門道,不禁欽佩地看着鬼靈子,忽然間小臉一熱,忙把頭轉向一邊,卻聽鬼靈子道:“咦,怪了?”瞿臘娜忙問道:“什麼怪了?”鬼靈子道:“剛才似乎有個人在心裏念我……待我算算看。子醜寅卯,鼠牛虎兔,嗯,此人年不滿十五,是個女孩,待本人再算算她此刻身在何處。幹震坎離……”瞿臘娜大急,生怕他算到自己頭上來,便道:“得啦得啦得啦!你看出我們該朝哪個方向走了吧?”鬼靈子手指鐵姑消失的方向道:“那邊。”瞿臘娜面有難色,道:“你看清楚了?”鬼靈子道:“兩個方向都有奇異之事,那邊,還有前邊。”他邊説邊指了鐵姑消失處和正前方。鐵算子和雷音掌急於逃命,盡擇荒無人煙之處而行,是以鐵姑也未走大道。瞿臘娜道:“夜這般深了,還是走前方大道的好。”鬼靈子心頭暗喜,這小姑娘毫無心計,正中了他下懷,當下便道:“就依瞿姑娘便是!”二人經過這一番折騰,早失了睏意,均想再趕一程,到前邊再尋投宿之所不遲。正行走間,忽聽前邊又有人聲,二人駐足傾聽。但覺腳步聲雜沓,似有二十餘人向這邊走來。二人連忙飛身上樹,趕好身形。過了半盞茶時分,一行人已來到近前。但聽一人道:“天時不早,已過了宿頭,眾弟子便在此間息憩吧。”二人從樹縫中看去,卻見二十多人均身着孝衣,心下大奇。卻見眾人在草地上坐了,有幾人便去撿柴。不多時分,燒起了一堆旺旺的篝火,有幾人圍坐在篝火旁。但聽一人恨恨的道:“胡醉這廝做了烏龜,他媽的也不知躲到何處去了!”另一人道:“哼!胡狗做賊心虛,哪還敢在江湖露面!”又一人道:“胡醉這廝也太大膽,竟敢挑明瞭與天下英雄為敵,當真是不要命了!”一人接道:“他此刻便是想要命,只怕也由不得他了!”這番言語,直聽得鬼靈子和瞿姑娘驚怒交加,當即便欲搶出。卻聽樹下又有一人道:“掌門師叔,我崆峒派的大仇莫非要等到八月中秋才——?”但聽一直未出聲的那老者道:“我焦石子但要三寸氣在,便決意以胡賊周旋到底!此時離八月中秋尚有二月之久,眾弟子照樣齊心協力尋找胡醉,只要找到,大夥兒並肩齊上,將胡醉碎屍萬段了再説!”鬼靈子聽到此時,哪裏還忍將得住,衝瞿臘娜使個眼色,瞿臘娜微一點頭,手握劍柄。當下鬼靈子冷哼一聲,從樹上電射而入直撲五丁開山焦石子!五丁開山焦石子聽到風響,知有人偷襲,但尚未反應過來,更覺身上一麻,已被點中了穴道,跟着便是“啪啪啪啪……”十幾個耳括子打在臉上,一張老臉給打得腫起老高,牙齒也被打落幾顆,眾人大驚,細觀時,但見出手之人竟是一個少年!身邊的幾個門下弟子早已給瞿臘娜點倒在地,一柄長劍直抵焦石子胸前,但聽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道:“都給我站住!一個也別過來,否則我先殺了這老傢伙!”餘下弟子見掌門人受制,哪還敢動,俱怔立當場!鬼靈子恨恨地道:“焦石子,你今天不把話講清楚,我陸小歪讓你不得好死!”卻見焦石子一刀將被打落的幾顆牙齒吐入火中,凜然道:“我焦石子光明磊落,從不做虧心之事,你讓我講什麼?”陸小歪見此人雖然受制,仍如此硬氣,心下也好生佩服,便道:“胡醉乃當今天下第一大俠不説,還多次出手救過你掌門師兄之命,可算對你崆峒一派有莫大恩情,你口口聲聲辱罵於他,卻是為何?!”但見焦石子慘然一笑,道:“好個大俠,哼!好個大俠!鬼靈子,大丈夫做事何必藏頭露尾?今日定是胡醉這廝讓你所為,又何必自算什麼陸小歪了,哈哈……!”焦石子話未言落,鬼靈子“啪”地又是一巴掌擊在焦石子臉上,厲聲道:“焦石子,你只要膽敢再罵一句,我定讓你生不如死!”焦石子嘴角滲出一縷鮮血,聞言竟又哈哈大笑道:“我焦石子此條老命本不足惜,既敢以胡賊為敵……”鬼靈子揚手便要一掌擊下,卻被瞿姑娘擋住,道:“讓他把話講完!”但聽焦石子續道:“……早巳將性命置之度外。哼,胡醉胡醉!你當真是浪得虛名,為何不從樹上下來,自己取了老夫性命!又何必假手這兩個小孩?!”後邊兩句,自是提了內力送出,但聽聲音悲嗆絕倫,神情激昂無懼!瞿臘娜撤了劍,抱拳道:“焦石子前輩,晚輩是峨嵋派弟子,名叫瞿臘娜。鬼靈子小六現已改名陸小歪,並非有意相欺,我二人也並非受了何人指使,只是偶然遇到你們,我們方才聽你們口出惡語罵胡大俠,才氣不過打了你們。胡大俠義薄雲天,我還未下山之時,便聽家師絕因師太她老人家對胡大俠交口稱讚,你們如此罵胡大俠,當真是不對得很。對了,家師説貴派掌門是令師兄,怎的你剛才自稱掌門?莫非——?”話未説完,伸手解了焦石子穴道。鬼靈子也發覺此事似乎別有隱情,是以未加阻擋,抱拳立在一側。五丁開山焦石子一大把年紀,卻被兩個初出茅廬的後生一招制住,深覺無顏,本待一死了之,但聽瞿臘娜竟是峨嵋掌門絕因師太之徒,而鬼靈子師承他自也知曉,且聽她之言,並非是受胡醉指使,更何況師兄大仇末報,自己豈可輕易喪生。既是折在名滿天下的姚大俠和絕因師太徒兒之手,倒也不是什麼太丟面子之事,既如此想,心中才有了幾分釋然,當下長嘆一聲,將胡醉如何殘殺崆峒派前掌門神拳無敵焦礫子之事細細道了出來。他一提師兄慘狀,自是眥目裂張,直嚇得瞿臘娜毛骨悚然,驚駭無比。鬼靈子卻大惑不解,道:“焦石子,你不可信口雌黃,胡……”五丁開山焦石子淡然道:“鬼靈子,令師姚大俠曾有恩於我,今日之事你們既也是受了胡醉那廝欺矇,我也不怪罪你們便是,但我一大把年紀,何必信口雌黃!你若不信,自去問胡醉那廝,老夫如有半言相欺,那也枉稱一派掌門了!”鬼靈子和瞿臘娜聽他如此説話,自是言下無虛,不禁一齊呆了,怔立半晌,作聲不得。當下焦石子又將在洛陽天星客棧與童超和雷同、許聰相遇,以及得知鷹爪門掌門無敵神掌楚通被胡醉所殺之事也説了出來。饒是鬼靈子機智過人,也聽了個目瞪口呆。瞿臘娜道:“焦石子前輩方才説八月中秋卻又是何事?”焦石子一怔,道:“你們還不知此事?”二人相顧茫然,一齊搖了搖頭。焦石子掏出一張帖子遞給二人,二人接過來就着火光一看,但見那帖子上寫着——“謹啓天下各門派掌門一幫主及各路英雄:本幫之亂,已為天下所矚目。胡某泰為幫主,偶有失手也實屬迫不得已。今我輩中人不念胡某苦心,卻口口聲聲要與胡某討個公道,胡某雖不才,卻也何懼之有!便於是年八月中秋之日,在東嶽泰山之頂,還爾等一個公道罷了!此英雄貼所到之處,還望各路英雄笑納!……丐幫幫主胡醉”“胡醉”二字後面,赫然印有血紅的花押!鬼靈子細看花押良久,駭然色變。瞿臘娜見狀急道:“果然是胡大俠的花押麼?”鬼靈子緩緩點點頭,卻一句話也説不出來!——雷霆神刀掃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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