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嶽泰山,高聳入雲,氣勢巍峨。杜子美曾以《登泰山》為題,得“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之絕唱傳世,當真把個泰山的高大雄偉一吟而盡了,是故在中原五大名山之中,向來便有奉泰山為“五嶽之尊”之説,泰山之氣勢恢宏,由此可見一斑。此時,正是八月中秋。山腳驕陽似火,卻仍有零零星星的江湖中人行色匆匆,直往山上飛奔。自岱宗廟越級而上,經曬經石、鬥姆宮、抵中天門,再過“斬雲劍”時,泰山雖仍是在烈日下墨翠欲滴,奔行之人卻漸漸感到了一絲涼意。好在人人均身負武功倒也並不覺得。方在中天門時,他們便看見南天門上人影踵踵,顯是武林中大部分人都已趕在他們前頭到了。這些後來之人要麼所居之地離泰山太遠,要麼是收到英雄帖太過遲了,卻都巴巴地趕了來,人人心頭都是一個念頭:如此武林盛會,若不得置身其中,豈不是終生憾事!今日,正是先前舉世公認的一代大俠,連月來卻大肆荼毒殘害江湖同道,早已天責神怨,人人均欲得而誅之的丐幫幫主、千杯不醉胡醉出頭相邀,要還天下英雄一個“公道”之日。凡見“英雄帖”之人,俱知“公道”二字後面,實是隱藏着濃濃血光。人人心頭犯疑:縱你胡醉有通天徹地之能,莫非還能在泰山絕頂一舉巨殲天下英雄不成!倒要看看胡醉那廝何以如何膽大包天,渾不把天下英雄放在眼裏。是以尚在旬月之前,便有各路江湖中人或結伴或褂單,攜足了飲食之物,陸續上山。眼下這些後來之人,看天色已近午時,早隱約可聞太皇頂上的喧譁之聲,卻不知此時上面到底發生了些什麼,心頭都是大急,無奈十八盤似是無窮無盡,跟看南天門伸手可觸,卻又似永遠也趕不到似的,只得凝神提氣,悶聲趕路。堪堪走完“緊十八盤”正往“緩十八盤”疾趕時,眾人忽視頭頂上一暗,正不解之間,早有雙腳在他們頭頂上輕點兩下,正欲驚怒出聲喝罵,卻見一禿頭老翁和一瘦長老嫗已飛奔出十數丈外,疾往前奔,遙遙聽那老翁傳回話來:“事情緊迫,稍後便沒熱鬧可瞧了,天山二怪借路一用,勿怪勿怪。”話音落時,二怪早又飛掠上數十丈遠,眾人相視一眼,俱是無可奈何地一笑:天下有誰能奈何這對行事歪邪卻又功力奇高的活寶,那便算他了得了!便又低頭趕路。他們卻哪裏知道,天山二怪此番來遲,正是怕在山上遇上了布袋和尚,當着天下英豪,大叫三聲“師祖”,那豈不是太過難堪,這倒也罷了,數日前二怪便早到了泰安城心,探得確鑿訊息:他們的“歪邪門”掌門師父陸小歪和一個貌美如花的小姑娘已結伴上山!光布袋和尚便沒什麼,他們來今裝作沒看見,便可免了大叫三聲“師祖”之尷尬事,諒那老叫比也沒辦法。但他們對鬼靈子那個鬼師父倒是怕極:鬼才知道那刁鑽古怪的陸小歪“陸掌門人”會什麼時候突然摸到身側來了!若依照門規當着天下英豪大叫三聲“師父”,他天山二怪兩張老臉卻上往何處擱去。是以天山二怪一復躲在山腳泰安城內的客棧中,終日心癢難熬,愁容相對,好不容易熬到今日,實在忍耐不住到山頂大飽眼福之誘惑,情急之下,才想出一條在別人看來是盜鈴掩耳,在他們卻是“甚高甚高”的妙計,大喜之下飛掠出客棧,直往山上急奔。不料一到泰山腳下,便見前面竟有兩乘轎子也自往山上疾奔,二怪陡覺轎中之人定是與他們一般心思,怕與師父師祖朝相,方有乘轎上山之舉。二怪頓覺此計大妙,比他們的“妙計”要高出少許,便喝令轎中之人出來,讓他們乘了上山。無奈轎中之人死活不願,待出來時卻是少林寺方丈悟明大師和一個頭戴瓜皮小帽的圓臉老者。二怪早已火起,邪勁發作,哪管你方丈不方丈,頓時大打出手。殊不料那圓臉老者一副生意人模樣,手下卻也毫不含糊,雙方都似是一般心思,急欲趕往山上,是故一出手便各施平生絕技,堪堪打了個平手。天山二怪打得性起,一味死纏爛磨,不時點翻一個前來幫少林方丈和那圓臉漢子、武功也頗為不俗的轎伕,待八名轎伕全被點翻之後,已然過去了兩個時辰。悟明大師看看天色,運足全力一掌逼退梅依玲,長嘆一聲,道:“罷了罷了,你天山二怪為何要甘充任空行那老魔的爪牙?!”陽真子聽得大奇,也運全力一掌逼開那圓臉漢子,道:“老和尚你説什麼,我天山二怪幾時又甘充任空行那魔頭的爪牙了?你如此小看我天山二怪,來來來,我牧羊童陪你練它個三百六十招!”言罷一掌拍出,掌力煞是驚人,悟明大師閃身避過,卻並不還招,合什道:“二位既非任空行那魔頭所遣,何故又死死纏住貧衲和盧施主不放?”陽真子理直氣壯地道:“我天山二怪何等德高位尊,豈能讓許多江湖小輩看見我和依玲的真實面容,此番只想向你們借兩乘轎子用用,卻又怪你這和尚和那位姓盧的小氣,竟是捨不得。那也好,咱們便重新打過,贏了的便乘轎上山;輸了的自己走路,你們服是不服?!”悟明嘆道:“二位施主內力深湛,貧衲服佩之至,只是二位施主若再……再糾纏,只怕山上的胡大俠當即便要沒命了,唉!”二怪聞言大吃一驚,齊聲道:“果真有此事麼了!”竟不等悟明答話,轉頭便朝山上疾奔。悟明見狀苦笑一聲,連道了數聲“阿彌陀佛”才黯然道:“一切自有天數,既是天意如此,盧施主,天意難違,咱們便只全力施為罷了。”那圓臉漢子點點頭,面色煞是慘然。二人運力替八名轎伕解穴,不料天山二怪點穴手法獨特,竟又費了二人小半個時辰功夫,那些轎伕才一個個悠然轉醒。一看天色,八人驚叫出聲,連忙四人一轎,扛了悟明大師和姓盧的圓臉漢子便往山上疾行。天山二怪一口氣奔到南天門,把門傳訊的丐幫弟子見他二人年紀甚高,功力也極是了得,便恭恭敬敬地道:“敢問二位前輩高姓大名?小的可好傳報。”牧羊童陽真子急忙道:“我天山二怪的高姓大名,那是千萬傳報不得的,這一節你須記牢了!”天山二怪邪名甚着,那叫化自是久聞了的,今日不知他二人在鬧何玄虛,是故只淡談一笑,道:“既是天山二位前輩如此吩咐,小的不傳報也就是了。”二怪一齊點頭。牧羊女梅依玲道:“你這小叫化還算知書達理。”牧羊童一愣,不知那叫比所言所行與“知書達理”四字有何關聯,正欲問個明白,便聽梅依玲“咦”了一聲,又道:“怎的人這般多法?!”陽真子依言望去,但見從南天門至太皇頂,一路上塞滿了人,只有丐幫弟子護住一條窄窄的通道,果然是人山人海,只怕有萬人之多。那守門傳訊的叫化道:“今日本幫盛會,三山五嶽的朋友們都是來了的。”二怪也不睬他,徑直往玉皇頂趕去。路上有叫化盤問,二怪只説“我天山二怪之高姓大名,那是萬萬不能傳報的。”他二人輩份甚高,足可名列觀禮責賓,叫化們只是一笑,便放他們通行。趕至太皇絕頂,二怪不敢大聲張揚,只悄悄摸到一干叫化之後,陽真子也不待細觀,便掰過一個叫化肩頭,急問道:“胡醉死了沒有?!”那叫化肩頭被他一擔,直疼得骨頭碎了一般,更聽他如此見問,自是氣不打一處來,只“哼”了一聲,並不作答。陽真子怒道:“我天山二怪問你話,便算是你幸運了,還哼什麼哼?!”未等那叫化出聲,便聽梅依玲道:“胡醉沒有死。”“當真麼?”陽真子大喜之下,便放開了那叫化,道:“老和尚原來是騙人!”舉目望去,但見東南西三面,都為丐幫弟子佔據,雖淨衣污衣混雜,一卻分成六路就坐,每路均有四、五百之眾,共三千人之多,顯得倒是井然有序,只北面留給了前來“觀禮”的諸路英雄,為首的正是江湖浪子童超、武當滅性道長、峨嵋絕因師太、崆峒掌門焦石子。他們身後,駭然有江湖各幫各派頭面人物千人之眾。胡醉正被圍在當中,面前一張桌上擺着十七、八個大碗,旁邊有十數只酒罈,其中三隻早已酒幹倒立,胡醉兀自大碗大碗的喝酒,恍若老僧入定一般,對旁邊正不停説話的另一條瘦高漢子理也不理。二怪本是來大飽眼福的,也不聽那瘦高漢子羅嗦,只細看眾人顏色。只看得一會兒,陽真子便連道:“古怪古怪。”梅依玲道:“老不死的覺出什麼古怪了?”陽真子道:“滅性老道身旁立着兩個小老道,那是不足為奇,童超旁邊跟着一個青衫漢子,卻也不算什麼。”梅依玲道:“那便是了,偏你老不死的何來古怪之言?”陽真子道:“絕因老尼身旁有個尼姑也罷了,怎的還有一個小叫化,那不是古怪得緊麼?”梅依玲道:“那是個小姑娘。”陽真子道:“是小叫化不説,還是個小姑娘叫化,莫非丐幫大有女弟子,竟拜在峨嵋門下了麼?”見梅依玲不理不睬,又自顧道:“焦石子那老兒,又何來這般膽子,竟敢帶了本門三個弟子上山,這豈不與胡醉的英雄帖有所衝撞麼?依我看呀,那三人武功稀鬆平常,特別是那個苦着臉的瘦精老兒,大概是不能下山的了。”梅依玲道:“他能不能下山管咱們屁事!喂,老不死的你倒看看,布袋和尚那老叫化和陸小歪那個……小叫化師父怎的不見?”陽真子喜道:“那不是正好中了咱們之……”“意”字尚未出口,便覺身後有一人嘻笑道:“兩位老徒兒,別來無恙乎?本掌門師父已到多時了。”天山二怪聞言大驚,連忙從懷中掏出一塊黑布來蒙在眼睛上,齊聲道:“我們可沒看……看見你!”卻説鬼靈子帶着瞿臘娜,四日前便到了泰安。天下各路英豪均早先後在此會聚,三、五相約上山。但更多的,卻是丐幫子弟。泰安古城一下陡增這數千叫化,倒是恆古至少從未有過的事。鬼靈子沒費多大周折,便點倒了兩名丐幫三袋弟子,剝了人家衣服換上。他自己做慣了叫化,倒是貨實價真,只苦了個嬌滴滴的瞿臘娜,對着身上那又髒又臭的叫化衣大皺眉頭,待要將面上抹黑抹髒之時,更是大為不肯,鬼靈子只好胡説八道一通,道是山上各路英豪中,似玉蝴蝶那類採花大盜多得不可計數,瞿臘娜飛頭一駭才老大不願地把一張粉面塗得有若畫板。二人打扮停當,三日前便已上山。憑着鬼靈子的機靈乖巧,三日中沒費多大勁兒,便早摸清丐幫內情,心中不由暗驚。丐幫六大分舵中,只有川陝、洛陽兩分舵擁戴胡醉,其餘江南、膠東、豫皖和晉魯四分舵,竟全被鐵鏡所控。三千丐幫弟子,倒有兩千多擁鐵倒胡。其餘江湖英豪,五成中有四成是來看熱鬧,另有一成,如快拳唐維義和“神劍十三弟”之類,卻是口口聲聲為着誅滅胡賊、為武林同道除害而來!鬼靈子找到川陝分舵舵主李仁杰,自報了身份,李仁杰最是敬佩本幫巡察長老,愛屋及烏,自是對布袋和尚這徒兒讚賞有加,將自己所知,悉數告訴了他。鬼靈子大喜過望,那些殘害江湖同道之事既不是胡醉乾的,事情就決不至於太糟。而洛陽分舵舵主鄭雄烈,早在五年前便已神秘失蹤,代領舵主之職的副舵主宇文虎,乃一赳赳大漢,雖也對姚長老的徒兒大為推崇,鬼靈子問來問去,卻只得到他一句話:“陸老弟但請放心,此番鐵鏡那廝絕討不了好去!”細問詳情,宇文虎只説“到時便知”。轉瞬便到這中秋之日,鐵鏡一大早不知從何處摸出來,會盡各路英豪,且將丐幫數千弟子調集得井然有序。鬼靈子雖恨他過於陰損歹毒,卻也不得不佩服這廝頗有手段,只和瞿臘娜暗暗的混在丐幫川陝分舵弟子中坐了,心思今日我鬼靈子陸小歪若不給你鐵鏡弄些難堪,便枉稱堂堂的“歪邪門”開山掌門了!待到李仁杰令本舵弟子在空場中央置上酒桌諸物時,鐵鏡問明就裏,竟也不加阻攔,只微皺眉頭而已。不多時,胡醉有若神兵天降,數千人幾萬隻眼睛,竟無一人看清他從何而來,只覺眼睛一花,身着黑色勁裝的千杯不醉早坐在桌前自顧飲酒,更不多言。丐幫川陝、洛陽兩分舵弟子轟然叫好,李仁杰和宇文虎上去行了參見幫主之禮,胡醉點點頭,道了聲“虧李舵主購得好酒。”鐵鏡也上去抱拳見過,胡醉卻渾若未見一般,鐵鏡竟也不覺尷尬,只哈哈一笑而已。胡醉這般連招呼也不打一個,早使天下英雄怒氣頓生,便有人道:“名揚四海的千杯不醉身手當真了得,只是……哈哈!”有人接口道:“若無此等手段,也斷不能連斃十餘名少林弟子,又盜走武當《太極劍譜》和真武神劍了。”“聽説峨嵋派俗家大弟子楊留虹女俠,便是被他活活凌辱至死,不知老哥可曾有所耳聞麼?”“此事嘛,在下也是有耳聞的,只怕玉蝴蝶那色魔的手段,也還跟人家相差着老大一截呢!”“哈哈……!”眾人附合大笑,丐幫川陝、洛陽二分舵弟子,早是按捺不住,一齊開口叫罵!叫化子走街串巷,自是對布井俚語獨有心得,那叫罵之辭,甚是不堪入耳,但鬼靈子卻一字也沒聽進去!只因瞿臘娜陡聞大師姐慘訊,只覺渾身發軟,腦袋“轟”地一漲,雙眼發黑,竟昏了過去。鬼靈子驚駭之下,連忙出手施救。好在身周叫化都正忙着與人對罵,並未多注意他倆舉動有異。良久,瞿臘娜悠然轉醒,身在鬼靈子臂中,兩行清淚卻已潸然滾落,對四周一片轟然叫罵,竟似渾無知覺,只愣愣看着鬼靈子,似是突然呆了一般。鬼靈子心頭一酸,輕聲道:“貴派中真有個姓楊名留虹的師姐?”瞿臘娜茫然點頭。鬼靈子惻然道:“那些狗嘴裏,絕吐不出象牙來,瞿姑娘不要相信,稍後若令師絕因師太法駕光臨,一切自有計較。”瞿臘娜仍只茫然點頭。便聽鐵鏡道:“眾位英雄和本幫弟子都請靜一靜,鐵某有話要説。”他以內家真力將話逼出,雖不甚高亢,上萬正大聲叫罵的武林中人卻俱是聽得字字清晰,這份功力,也當真是非同小可了。鐵鏡身為丐幫副幫主,今日丐幫是東道,他既如此説話,眾人漸漸收住語聲,丐幫弟子見無人對罵,也自停了下來,少頃便靜了下來。鐵鏡正欲開口説話,卻有人躲在眾人中道:“鐵副幫主的功夫,可當真俊得很吶,卻不知與胡醉相比如何?”鐵鏡哈哈一笑,抱拳道:“這位兄台説笑了,鐵某與胡幫主的蓋世神功怎能同日而語,在下這點兒微末道行,如果以少林武當那領袖武林的博大武學相比,那更是貽笑大方了。”眾人一愣,以為先前發話之人竟是少林武當弟子,隨即卻又恍然大悟:他這般説,自是將武當少林蒙辱遭難之責,一齊推到胡醉身上去了。胡醉一直悶聲喝酒,此時卻突然雙眼精光暴熾,只看了鐵鏡一眼,轉瞬卻又精光盡斂,只顧自斟自飲,渾若身周無人一般。眾英豪見胡醉渾不把天下英雄看在眼裏,怒氣更甚,漸漸竟直呼胡醉之名此語也越來越刻薄。有人道:“鐵副幫主,生生肢解活人,貫幫這套神功卻是叫何名目呀?”鐵鏡長嘆一聲,道:“兄台見笑了,敝幫上下均視此為奇恥大辱。好在崆峒掌門焦石子焦兄稍後即到,我丐幫雖乃天下第一大幫,卻也不敢仗勢欺人,總會還天下英雄一個公道的。”又有人道:“胡醉乃貴幫幫主,今日之事,為何不由他來主持,倒把一切都推給了你這個做副幫主的?”“人家忙也忙死了,今日要上少林,明日要去武當,再後日呢,人家又要到峨嵋,眼下這等區區小事,自然要請鐵副幫主照應了,哈哈!”“咦?人家此時不正在好整以暇地自斟自飲麼,難道兄台沒長眼睛?”“這眼睛嘛,此時雖還長着,若是哪位大俠突然看中了,難説便象焦礫子焦老前輩一般,轉瞬便又沒了,是以在下正在習練無眼觀天之法。”“……”鐵鏡審勢度時,平緩得體地一一應對,卻字字含沙射影,胡醉卻總當聽而未聞一般。瞿臘娜卻每到有人提起峨嵋派俗家大弟子楊留虹慘遭凌辱之事,便即刻昏迷,直把小鬼靈子忙得氣喘吁吁,鐵鏡説十句話,鬼靈子倒連三句也沒聽見,李仁杰和宇文虎,只是陰沉着臉,自始至終一言不發。漸漸的羣情激忿,十句言語當中,倒有九句或指桑罵槐或直接了當,都在大罵胡醉了。鐵鏡心中大感得意,面上卻始終擺出一副愧對天下英雄之狀,便有人道:“鐵副幫主,依在下看,你‘幫主’前面的那個‘副’字,乾脆不要它也就是了。”鐵鏡故作惶然狀,正欲説話,便聽數十名傳訊叫化一齊高聲道:“武當滅性掌教、峨嵋絕因掌門、鷹爪門童超掌門、崆峒派焦石子焦掌門及本幫巡察長老攜各門派弟子到!”鐵鏡連忙越步相迎。胡醉也放了酒碗,看向眾人來處。少頃,滅性道長、絕因師太、江湖浪子童超、布袋和尚姚鵬、五丁開山焦石子和武當清雲清風、峨嵋逸靜、青衣秀士許聰以及寒江獨釣霍泉等人,一律沉着臉飄然而到。眾人只冷冷地與鐵鏡打個招呼,一齊走到胡醉面前不到十丈遠的地方站定,淡淡地看着他。玉皇頂上,突然鴉雀無聲,數千雙眼睛,只呆呆盯着場中諸人。胡醉淡然一笑,連斟了十來碗酒。平端一碗齊頸,靜靜看着童超等人。眾人微一愣神,忽見一個叫化飛跑到絕因師太面前跪下,道:“師父,逸靜師姐,大師姐她……她……?!”小叫化對絕因師太跪倒便拜,這已算是離奇,那個叫化出語有若婉轉鶯啼,卻又是奇上加奇了。別説眾英豪惑然,便是絕因師太和她旁的逸靜,也是微微一怔,才發覺這個化正是本派小師妹瞿臘娜。連忙將她扶起,卻見她身着襤褸不堪的叫化衣,腰間還伊然負着兩個袋子,臉上的泥污被淚水衝得橫七豎八。饒是絕因師太此時正憤微滿胸,也忍不住啞然失笑道:“臘娜,你怎的這身打扮!”瞿臘娜一愣,道:“回稟師父,陸小歪他説我長得太……太好看,這山上象玉蝴蝶那樣的採花大盜又多如牛毛,所以他點翻了兩個丐幫二袋弟子,剝了他們衣衫我們一人就套了一件……”她的話音未落,早逗得無數羣豪轟然大笑,更有人道:“陸小歪是誰,怎的這般胡説八道騙人家小姑娘,這山上哪兒又是採花大盜多如牛毛了!哈哈……!”絕因師太老臉一紅,道:“臘娜,休要再多説了。”瞿臘娜道:“是,師父。其實這衣衫又髒又臭,弟子也是極不喜歡,若師父也不喜歡,弟子這便將它脱了就是。”羣豪又是一陣轟然大笑,瞿臘娜不明所以,抬眼看看羣豪,又回頭看師父,見師父也正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更是惑然,便轉頭看逸靜。逸靜強忍住笑,拉過瞿臘娜到身旁,道:“師妹,你把這破衣衫脱了。”瞿臘娜依言將那叫化衣脱了,卻“咦”了一聲。逸靜正給她解下發髦,聽師妹如此出聲,也自奇怪,道:“師妹,怎麼啦?”瞿臘娜道:“陸小歪怎的不來見他師父?”轉頭又朝鬼靈子那邊叫道:“喂!陸小歪,你怎不來見過你師父?還有這破衣衫,你可要拿到客棧裏去還給了那兩個小叫化。”一語未了,滿山遍野又是一片轟然大笑之聲,絕因師太把臉一板,道:“臘娜,休要再多言!”瞿臘娜連忙垂手道:“是!師父!”隨即心中一驚,失聲道:“師父,大師姐她當真……當真……?”絕因師太也是面陡含霜,悽然地點點頭。瞿臘娜“哇”的一聲,竟當着天下數千英雄之面大哭出聲。逸靜一驚,連忙把她摟到懷裏,低聲勸慰。她這一哭,倒沒一人笑得出來。人人都知峨嵋派這個弟子天真浪漫,煞是可愛,當下心裏俱覺惻然。絕因師太當的轉向胡醉,厲聲道:“胡醉!在下等討公道來了!你還有何話要説?!”胡醉依舊雙手平端酒碗齊勁,朗聲道:“絕因師太,大丈夫行事敢做敢為,今日既是與在下討公道,我胡醉自會還天下英雄一個公道。只是……”鐵鏡連忙道:“是呀,絕因師太,胡幫主既如此説,自會有個交待的,還望師太稍安勿躁。”胡醉陡然暴喝道:“鐵鏡!有本幫主在此,還不配你來羅嗦!”吼罷直瞪着鐵鏡,不怒而威,一付凜然不可侵犯的豪氣,竟弄得個堂堂丐幫副幫主訕訕不得作聲。便見布袋和尚姚鵬騰騰騰走到胡醉面前,端起一碗酒,也是齊頸手執,靜靜看着胡醉。胡醉一口把酒喝乾,將碗扔在地上。布袋和尚也是一口乾了,突然仰天哈哈大笑,又回到滅性道長身旁。稍後,江湖浪子童超也慢慢走到胡醉面前,一言不發地看着他,然後抄起一碗酒,一乾而盡,還是一言不發,回到布袋和尚身側。之後滅性道長、絕因師太也是與江湖浪子一般。胡醉一連幹了四碗,加上先前獨自喝的兩壇,只悄在三十斤以上了,卻渾若無事,天下英豪見他如此豪飲,盡皆駭然。崆峒派掌門卻未過去飲那碗酒,只陰沉着臉對身旁的寒江獨釣霍泉道:“霍當家的,你看清了,是不是他?”霍泉從一開始就緊緊盯着胡醉,見他始終威嚴板面,卻不是那個生生肢解焦礫子之人又是誰?!當下便道:“是!是他!”童超姚鵬等人聞言都是心頭狂震。胡醉突然哈哈大笑,笑罷道:“你看清楚了,當真是我胡醉麼?!”他這一笑,霍泉只覺與當日肢解焦礫子的那個胡醉略微有異,但到底何處不同,又説不上來,一時竟吱吱唔唔的作聲不得。鐵鏡卻冷冷地道:“胡幫主,這寒江獨釣霍鳴只是長江面上的一個小角色,你如此威嚇於他,只怕天下英雄都有些看不順眼,倒沒來由的辱了本幫聲譽。”他這一語既出,頓有丐幫江南、波東、豫皖、晉魯四分舵屬下二千餘名弟子高聲附和。胡醉面不改色,待眾人聲息之後,才淡淡道:“這倒是怪事,你怎的知道他叫寒江獨釣霍泉?又怎知道人家是長江面上一個小角色?哼!至於本幫聲譽,當日在武帝宮就被人辱得夠可以的了,堂堂天下第一大幫,竟成了別人手裏的一杆槍,那便沒辱及本幫聲譽麼?”鐵鏡一時語寒,喃喃道:“東方老賊陰狠歹毒,鐵某其時心性迷失……”“心性迷失?哼!”胡醉道:“就算你被東方聖迷失了心性,不是胡某託大,當今天下能解得那迷藥的,只有敝師姐毒手觀音、千佛手在空行那魔頭三人而已,想必你是被任老魔解救的了?”“胡説!”鐵鏡怒道:“任空行那老魔早死了半年多,與在下又有何關聯了!你胡醉休要強辭奪理,就算鐵某與你勢不兩立,那也是本幫中事,咱們稍後自會以幫規裁處,只是你作下這諸般滅絕人性之事,只怕本幫縱相饒你活命,天下英雄也饒你不得了!”“很好,很好!”胡醉道,“你總算承認當日在武帝宮前心性並未迷失了。”“是又怎樣?”“不怎樣,胡某為查證東方老賊奸媒,隱身江湖多年,本幫事務託你代管,你既心生排我之心,那也不算情理之外之事。我這幫主,也是做得極不像樣,此事咱們便照閣下言,稍後以幫規裁處。但你自言與任空行那老魔並無絲毫關聯,只怕言有不實吧?”未等鐵鏡開口,胡醉突然大笑一聲,道:“任空行!你怎的還未被江湖浪子一掌打死?還有金一氓,你們兩小老賊怎麼越來越不成器,竟投到本幫中來了麼了!”話音剛落,眾人正深覺詫異間,便聞兩聲長笑自丐幫江南、膠東分舵中傳來,隨即丐幫弟子只覺頭上暗得一暗,早有兩條人影飛越到當中空地,卻不正是千佛手任空行和玉蝴蝶金一氓兩大魔頭是誰!眾羣豪大覺詫異,一齊“咦”了一聲。任空行早抱拳道:“老夫大難不死,倒是天數,此番和金兄只為看熱鬧而來,倒不想打架,是故混在丐幫弟子中,倒江胡大俠見笑了。”胡醉道:“豈敢!豈敢!任當家的深謀遠慮,雄才大略,胡某是敬佩得很的。”任空行乾笑道:“好説哲説!今日是胡大俠約請天下英雄至此,其間還有要事,老夫和金兄這便作壁上觀為妙。哈哈,哈哈。”言罷退至一側。鐵鏡見胡醉雖言辭鋒利,卻不時查看天色,雖不知他在等何人,但也怕遲則有變,當下便道:“胡醉,縱然你花言巧語,公道卻自在人心,你是先還天下英雄公道呢,還是咱們先了結幫中事務?!”胡醉卻不應聲,徑自走到桌旁坐下,端起一碗酒來,剛飲得數口,便見布袋和尚姚鵬面色微變,少頃便到本幫川陝分舵前坐了,恍如老僧入定一般。江湖浪子等人均覺詫異,看看胡醉,又看看布袋和尚,正自大惑不解之時,便聽寒江獨釣霍泉有如蚊蠅叫聲一般,囁嚅道:“這個胡醉和……和殘害焦礫子前輩的那個有點……有點兒不一樣。”天山二怪剛一將黑布罩在臉上,便有掌風當着頂門擊下,百忙中伸手一擋,那掌風陡然失蹤,手中黑布條,自然雙雙落在地上。定睛看時,卻見鬼靈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們,方才那一掌,自也是他誘使二怪上當的虛招了。天山二怪大驚之下,竟愣愣地看着鬼靈子作聲不得。鬼靈子嘻笑道:“這下兩個徒兒可看見為師了吧?”陽真子囁嚅道:“看嘛,是……那個看……看見了的,只是……”“只是嘛,”鬼靈子道,“為師也知道二位徒兒最喜瞧熱鬧,今日泰山英雄大會,當真是百年難遇,兩位徒兒嘛,是不能不來瞧上一眼的,是也不是?”陽真子連忙道:“是,是,師父,那再是也沒有啦。”他不知不覺之間,竟叫了一聲師父。鬼靈子心頭暗笑,面上卻忽然變得一本正套,道:“雖説咱們歪邪門行事與天下各門各派大不相同,但如果當着這天下各路英雄之面,二位徒兒大叫我三聲師父,雖是言出肺腑,實為喜極而呼,但在那些坐井觀天之輩聽來,卻未免太過驚世駭俗,是也不是?”這回連梅依玲也一起道:“師父,確確實實是這樣!”鬼靈子道:“所以咱們的第五條門規,今日只怕得——”故意收住話頭不説。陽真子聽他語調中大有緩和餘地,大喜之下,只覺這師父是整個天下最為通情達理的了,連忙道:“師父,師父,你今日無論如何得把這條門規改上一改。”鬼靈子故作沉吟未決之狀,梅依玲連忙也道:“師父,老不死……師兄的話大有道理!”鬼靈子道:“好吧,既是二位徒兒都這麼説,雖然本門才創門立派不久,擅改門規,大是不妥,但本門行事本就莫測高深,端的與眾不同,只要二位徒兒聽為師的話,這條門規嘛,為師今天便要免他一免了。”二怪大喜,連忙道:“多謝師父。師父叫咱們去打誰,咱們便去打誰,連眉頭也不皺一下!”鬼靈子道:“好,為師眼下也不讓你們去打架,只是稍後你們站起來,靠攏一些,將為師攔在身後,為師要你們講什麼,你們便講什麼,聲音越大越好,二位徒兒看可使得麼?”天山二怪連聲道:“使得,使得!”鬼靈子道:“好,你們這便站了起來。”二怪不等他語音落地,早騰地站起,陽真子已暴笑出聲。鐵鏡陡見兩個奇貌老者突然站起,那老嫗一立起來便高出尋常之輩一頭。而那奇矮滾圓的虯髯老翁,開口一笑便震得人耳轟然生疼,內力煞是驚人,不竟愣了一愣。方才鐵鏡見胡醉和布袋和尚一個嘴唇易動,卻不出聲,一個恍若老僧入定,先前還象江湖浪子及眾人一樣驚惑不解,少頃便緩過神來,暗道不妙,胡醉這廝知今日公道難逃,是以用傳音入密之功,傳授“打狗棒法”於姚鵬那老叫化。這個大大的不妙!原來“打狗棒法”和“降龍十八掌”,歷來是丐幫兩大鎮派之寶,並無秘笈所載,只有歷任幫主代代口授相傳。“降龍十八掌”倒偶爾可傳外人,那“打狗棒法”卻歷來秘而不宣,普天之下便只有丐幫幫主一人獨會。眼下胡醉臨陣相授,其中含意自是不言而明。鐵鏡果不愧為一代梟雄,他這一猜,竟猜了個正着。只因胡醉眼見時光飛逝,而自己所等之人仍不見蹤影,心頭不禁大急,今日釀成這等情況,自己這幫主是再也不能做了,但這職位也決不能讓鐵鏡得了去,是故對鐵鏡的咄咄逼人之語聽若未聞,端起一碗酒,以傳音入密之功對布袋和尚姚鵬道:“老叫化,所有那些事決無一樁是胡醉所為,鐵鏡那廝處心積慮加害於我,除覬覦這幫主之位外,大約還受了任老魔指使。眼下你若還相信胡醉的話,便什麼也不要説,趕快到本幫川陝分舵前坐好,李舵主他們自會替你護法,我這便將‘打狗棒法’傳授於你。”布袋和尚正欲推辭不就,便聽胡醉又道:“老叫化,就算是我胡醉求你,本幫在江湖中的聲望勢力,你身為長老,自也是知曉的,莫非你願意讓鐵鏡那廝得了幫主之位,憑藉丐幫荼毒江湖同道麼?無論於私於公,我胡醉都求你了!”布袋和尚更不打話,幾步跨到川陝分舵之前盤膝而坐,屏息靜氣,強記“打狗棒法”。鐵鏡則在心底暗罵了一聲,當下便舊話重提,列數胡醉諸般慘無人道之大罪,將天下各路英豪的仇怨,又漸漸遷移到胡醉身上。正得意間,正欲傳本幫執法長老宣佈胡醉所犯幫規以及該當何罪,天山二怪跳了出來。鐵鏡只愣得一愣,便認出了這兩個最令人頭疼的老怪物,當下眉頭微皺,只得抱拳道:“原來是天山二位前輩到了,敝人未能相迎,還請恕罪。”天山二怪卻不理他,待陽真子大笑聲息,梅依玲早道:“老不死的又有什麼事覺得好笑了?”陽真子道:“我老不死的想了這半天,怎麼也想不起天下竟有哪一位英雄這般能説合適,方才猛然想起,此人不正是當日在武帝宮門前與咱們有一面之緣的丐帶副幫主鐵鏡鐵大俠麼?我老不死的一想通此節,便就此喜極而笑了。”梅依玲道:“後生晚輩中英才輩出,這倒是可喜可賀之事,便算你老不死的笑得有理罷了。只是你叫鐵副幫主叫鐵大俠,那卻有些不妥。”陽真子道:“丐幫數千弟子,三成倒有兩成追隨於鐵副幫主之後,依玲你倒想想,當今天下可還有哪一門哪一派有此勢力麼?鐵副幫主雄才大略,自可當得起‘大俠’二字了,依玲你倒説我老不死的話有何處不妥。”“副幫主之上還有幫主,若叫幫主大俠,副幫主便只能叫二俠。你既叫副幫主大俠,那幫主豈不成了‘大大俠’麼?你倒説説,天下哪有‘大大俠’這麼個叫法?”“這依玲你就錯啦,胡醉的幫主之位眼看是做不成了,副幫主轉眼便要將那‘副’字去掉了,我老不死的見機得快,先叫鐵副幫主一聲大俠,那也是有據前祝賀之意。”“但卻不免也有了提前拍馬屁之嫌!哼!我天山二怪何等德高位尊,老不死的卻丟得起這個臉麼?”“俗話説好漢不吃眼前虧,縱是江天下英雄小看我們天山二怪,今日這馬屁,説不得是要拍他一拍的了,哈哈!”他二人如演雙簧,你一言我一語的只顧自己説話,鐵鏡面色越來越難看,各路英豪則有的喝采有的跺腳,一片殺氣騰騰的氛圍,轉瞬間便被二怪一席話變成了熱鬧哄哄。此時聽梅依玲愣得一愣,鐵鏡連忙喝道:“天山二怪,鐵某念你們遠來為賓,更深知你們二怪為人,也不計較你們出言無狀,卻不要再胡説八道了!”陽真子道:“咦咦咦,鐵大俠既深知我天山二怪為人,便自也知曉我們説話從來比大和尚們還不打逛語,怎的又出言無狀了?更何況我們後面的話還沒説,你又怎知我們定要胡説八道呢?如果我們胡説七道或者九道那就不成麼了!”鐵鏡臉色鐵青,暴喝道:“住口!”“住口?這倒奇了。”陽真子道,“你又不是東方聖,我們為什麼要聽你的?更何況我天山二怪巴巴的老遠進來,便是要為你鐵大俠捧場,你既如此謙遜,我們更是不能住口啦。有些難免有丁點兒拍馬屁之嫌的話,卻是如哽在咽,不吐不快。”鐵鏡冷哼了一聲。梅依玲道:“老不死的,你沒看見人家鐵大俠有些不高興了麼?要拍馬屁你就快些,省得待會兒拍在馬蹄上。”陽真子道:“鐵大俠,對你的武功為人,我天山二怪是早已久仰了的。”梅依玲道:“咱們久仰鐵大俠什麼?”陽真子道:“至少有兩點咱們就不得不久仰,一是心細,二是膽大!”“老不死的你倒是把話説明一點,什麼心細啦膽大啦是何意思,莫非今日到泰山這以萬計數的各路天下英豪中,便沒有膽大心細之人麼?”“這種人嘛,自然是有的,象咱們師父便算一個……”眾人“咦”了一聲,鐵鏡也是心頭一凜。這天山二怪成名在五、六十年之前,此時只怕早年逾八旬了,他們的師父,豈不是該有百齡之外了麼?二怪行事雖邪,一身修為卻端的不可小視,他們的師父,便該是武功絕世的前輩高人了!但天下英雄從不知天山二怪還有師父,是以驚咦出聲,而鐵鏡心思今日既有他們那有若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師父在此,倒是不可輕易得罪了他們,當下心頭一凜,也不出聲。整個泰山頂上,恐怕只有峨嵋派中師妹瞿臘娜一個人不感驚奇的了,她見師父絕因師太也是面色微變,便連忙低聲道:“師父,他們的師父便是與弟子一起上山的陸小歪。”絕因師太一驚,心道你陸小歪總也算前輩高人,怎的胡説八道嚇唬臘娜一個小姑娘家。隨即又想,有其師公有其徒,天山二怪如此,他們的師父也可推想而之了。當下心頭釋然,只對瞿臘娜“嗯”了一聲。卻聽牧羊童陽真子又道:“不過縱是咱們師父,論起心細膽大來,只怕與鐵大俠相比也略有不及。”梅依玲佯怒道:“放屁!你敢辱及咱們掌門師尊他老人家,待會兒我定要叫師父打你老大耳刮子!”陽真子道:“師父他老人家是講道理的人,定不會責怪於我,只因我這般説是有道理的。”“哼!!”“你想,當日在武帝宮對付東方聖那場大混戰中,師父他老人家作壁上觀,居然也沒留意到從胡醉身上掉下來的那枚小小的花押印章,偏偏鐵大俠便注意到了,並且神不知鬼不覺地撿了去,今日便派上了大用場,召了這多人到泰山頂來,哼,師父他老人家每與我提起此事,對鐵大俠的心細也是讚歎不絕的。”他這一番話一出口,人人都是駭然色變。童超、絕因師太、滅性子諸人對視了一眼,均覺此事太過蹊蹺。天山二怪向來言語夾纏不清,今日怎的口齒如此利落,定是有前輩高人暗中指點,這位前輩大約對箇中情由瞭解甚多,難説便是天山二怪的師父也未可知。當下便不作聲,只等二怪再説下去。鐵鏡和任空行等人也是大吃一驚,雖那枚花押印章並非鐵鏡所撿,卻的確是任空行在當日武帝宮的混戰中所得。太陽叟東方聖功參天地,天山二怪的師父卻能在武帝宮中作壁上觀,那份功力,豈不太過匪夷所思了。從英豪則均心頭暗道:如果陽真子所言屬實,那這渾不把天下英雄看見眼裏的“英雄帖”便不是胡醉所寫的了,這其中莫非……?他們哪裏知道,鬼靈子從李仁杰處得知胡醉花押失落之事,胡亂猜想,便派到了鐵鏡頭上。天山二怪的一番言語,自然也是鬼靈子所説,只不過是借了兩張嘴巴而已。便聽梅依玲道:“那膽大呢?”陽真子道:“你想昔日千面狐智桐何等乖巧難纏,胡醉武功又如何高強,但鐵大俠偏生敢從千面狐那裏偷了張人皮面具,又戴着它冒充胡醉胡亂殺人,這不是膽大得可以麼,縱是咱們師父,只怕也……”陡聞鐵鏡暴喝一聲:“那小雜種,你給老子滾出來!”卻是他早覺此事異,便即留心細觀,鬼靈子稍不注意,便被他瞧出端倪來,因而暴喝一聲,打斷了陽真子的話頭。眾人正詫異間,忽見一個身負二袋的小叫化從天山二怪之後笑嘻嘻地轉了出來。只見他手腳麻利地除去身上所負二袋,對鐵鏡道:“大雜種是叫我麼?”鐵鏡怒極,喝道:“老子便是叫你小雜種!”“很好!很好!”鬼靈子道,“你總算承認自己是大雜種了,大雜種是否因為行徑敗露,才這不顧身份地口吐髒言呢?”鐵鏡頓時氣得説不出話,任空行見狀右手輕揚,一枚蚊唇釘早打向鬼靈子,天山二怪何等樣人,陡聞有細微的破空之聲傳來,雙雙大袖一揮,早把那蚊唇針卷得不知去向,二怪今日在天下眾英雄面前出盡了風頭,自是滿心歡喜,覺得這小鬼師父果然不錯,又見鐵鏡氣得説不出話,便以為這暗器定是為他所發,當下便雙雙道:“師父,要不要我們去打鐵鏡那突施暗算的大雜種一頓出氣?”他們這聲師父一出口,眾人頓即啞然無聲,數千雙眼睛,一齊刷刷地射向鬼靈子。卻見鬼靈子一揮手,大咧咧地道:“罷了,咱們大人不記小人過,兩位徒兒要打架,待會兒自有你們打的。為師方才之所以口出髒言,實是因為鐵副幫主罵人在先,為師才不得不然耳。眼下本掌門卻不許二位徒兒再説那‘大雜種’三字,否則豈不讓天下英雄笑我‘歪邪門’出言無遜。是也不是?”天山二怪齊聲道:“是,再是也沒有啦。”絕因師太“咦”了一聲,看着瞿臘娜。瞿臘娜道:“師父,他就是陸小歪。”眾人均覺詫異,這天山二怪的師父聽口音象是個少年,莫非他已功至化境,返老還童了麼?這份神功在江湖上雖久有傳聞,卻沒人親眼得見,此番算開了眼界了。便聽鬼靈子道:“瞿姑娘好眼力,竟認出我老人家來了。”瞿臘娜“嗤”地一笑,道:“哼!什麼老人家,陸小歪你別給我裝佯了!”鬼靈子正訕訕地不知該説什麼,便聽陽真子大聲道:“師父,這小姑娘可是咱們師母麼?怎麼她才一句話你就被嗆住了!”陽真子常被梅依玲一語嗆住,是故有如此説話。他話一出口,眾人早轟笑出聲,連一直板着臉的滅性道長和焦石子等人,也不竟相顧莞爾。瞿臘娜早羞了個大紅臉,“呸”了一聲,直往師父絕因師太懷裏鑽。鬼靈子卻連忙道:“徒兒休要胡説八道!”陽真子應了聲是,心頭大是不解,也不知他咕噥了句什麼。忽聽胡醉道:“這位陸兄……”眾人見一直悶聲不響的胡醉突然開口説話,俱是愣了一愣,一齊看向他,卻見他此時恰如大夢初醒,正笑吟吟地看着陸小至,原來他已將一套“打狗捧法”三十六招盡數授完,布袋和尚卻依然有如老僧入定。鬼靈子聽他叫自己“陸兄”,連忙道:“胡大俠,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首任‘歪邪門’掌門鬼靈子陸小歪約便是,倒讓胡大俠見……”“笑了”二字未出,猛聽胡醉一聲暴喝:“當心!”鬼靈子一個側身,天山二怪則雙雙大袖齊揮了只聽劈劈啪啪幾聲輕響之後,早有七、八名丐幫弟子慘呼一聲,轉瞬便倒地身亡。胡醉高聲道:“任老賊!咱們這筆賬怎麼算法?!”眾人正不知那歹責暗器從何而來,此時聽胡醉喝破,俱對任空行怒目而視,卻見任空行哈恰一笑,道:“好説!那個叫化指使兩個老邪物信口雌黃,當真留他不得,老夫與他的賬,自會和姚鵬老叫化他師徒倆算。至於胡大俠與天下英雄的賬,此時也該有個算法了吧?哈哈!哈哈!”鐵鏡也道:“胡醉,咱們舊話重提,你是要以幫規先算本幫中你我之賬呢,還是先還天下英雄公道?”胡醉道:“胡某何德何能,這幫主之職,定是要由本幫中德高望重之上來擔當的了,幸好胡某並未壞了列祖列宗所傳的規矩,方才已將一套‘打狗棒法’傳給了本幫巡察長老布袋和尚姚鵬。姚長老武功終世,俠名滿天下,擔當本幫幫主之職,確實再合適也沒有的了,哈哈!哈哈!”鐵鏡竟面不改色,只緩緩道:“姚長老果是勝任本幫幫主一職,但閣下説沒壞列祖列宗規矩,那倒也不見得,本幫幫規之中,可有濫殺無辜、戲殘同道而不受制裁這一條麼,哈哈!”突然暴喝一聲:“本幫執法長老何在?!”丐幫膠東分舵舵主鄭士武凜然站起,正欲出聲,便聽南天門遙遙傳來丐幫傳訊弟子的聲音:“丐幫執法長老盧振豪到!少林方丈悟明大師到!”盧振豪?不是早失蹤了五年之久的麼?鐵鏡面色微變,偷看任空行時,見他也兀自皺着眉頭。少頃,兩乘轎子如飛奔至。轎伕們放下轎子,一言不發,只飛快地脱去罩在身上的長衫,露出裏面的襤褸衣衫,竟個個身負袋子,全是丐幫中人,其中更有一人,竟然身負七袋之多。他們也不知從襤褸衣衫裏掏出些什麼,轉眼便將臉抹得烏黑,並把頭髮也弄得篷亂,才一齊向胡醉跪拜,當先那身負七袋之人道:“丐幫洛陽分舵舵主鄭雄烈率屬下弟子參見幫主!”胡醉應道:“眾弟子請起。”洛陽分舵中早有無數人大喜而呼:“鄭舵主、鄭舵主!”鄭雄烈笑了笑,回到本舵屬下中,坐在副舵主宇文虎身旁。兩人只使勁拉了拉手,什麼也沒説。便見當先一乘轎子裏鑽出個篷頭垢面、身負八袋的老叫化來,徑自走到胡醉面前拜道:“盧振豪有事來遲,還望幫主降罪。”胡醉笑道:“盧長老快快請起。今日本非敝幫主約請天下英雄至此,盧長老何罪之有!”盧振豪謝過幫主不怪之罪,回到轎子裏托出兩柄雪亮的短刀,卻正是丐幫執法戒刀!盧振豪託刀走到鐵鏡身前,緩緩道:“不知鐵副幫主相召何事?”鐵鏡尚未答話,便有人高聲道:“咦?那不是洛陽天星客棧的杜伏杜老闆麼?怎的又是丐幫執法長老了?!”“是呀,就是杜老闆!一點兒也沒錯!”“哈,世間只有抹髒了臉讓人辨不出本來面目的,似杜老闆這般修飾乾淨而易容的,倒是真聞所未聞。”“這比抹髒了臉可難得多了。”“可不是麼,在下每次路經洛陽,均在天星客棧落腳,卻不知道杜老闆竟是早年聞名天下的‘冷麪菩薩’盧振豪盧老前輩,當真是有眼無珠了!”丐幫弟子則一齊狂呼:“盧長老!盧長老!……”鐵鏡陡聞“天星客棧”四個字,卻有若猛遭雷擊,臉色煞白,渾身也在輕微顫抖,任空行一看鐵鏡之狀,也頓時心頭在豁然,顧不得其它,暴喝一聲,道:“鐵鏡,莫非他——?”鐵鏡知任空行所説“他”所指何人,當下慘然點頭。任空行“哼”了一聲,突然道:“風月,金兄,咱們走!”“走”字出口,四條人影已有若風馳電掣般掠至路口。其中兩條是從丐幫膠東、江南分舵中掠出,去勢之疾,端的了得。胡醉暴喝一聲:“哪裏走!”如影飛掠跟上。卻聽一定震耳欲聾的“阿彌陀佛”佛告喧起,之後啪啪兩聲,四條人影中,只有一條奪路而逃,另處三條卻竣阻了下來,轉眼之間,胡醉、童超、姚鵬、滅性道長和絕因師太,已先後飛奔而至,把在三條人影之前。眾人正不知這電光石火之間發生了何劇變,一齊看向路口,卻見胡醉等人所攔住的,正是千佛手任空行、一個滿面陰鷙的年輕人和一個妖冶媚人的青年女子,那得以脱身溜走的,自然是天下輕功無匹的玉蝴蝶金一氓了。金一氓遠遠傳下話來:“任兄,金某還想保住這吃飯家伙,可不敢貪圖兩朵毒蘑菇了,哈哈,告辭!告辭……”這邊卻聽“叭”的一聲,方才從轎上竄出攔擊四人的少林方丈悟明大師,已然癱坐於地。原來他猝然間與任空行全力對了兩掌,早是心脈受震,滅性子大駭之下,急忙替他推血過宮。便聽胡醉冷冷道:“任老魔,既來觀禮,何不等好戲開場後再走?”任空行哈哈一笑,道:“好好,任某聽胡大俠吩咐便是。”言罷竟無絲毫懼色,竟自退回先前立足之處,只路過鐵鏡身旁時,冷冷地哼了一聲。鐵鏡心頭一怔,似是剛從夢中驚醒,嘶聲吼道:“結打狗陣!”羣豪心頭一凜,便見眼前人影看似紛亂實則有緒,瞬間丐幫膠東、江南、豫皖和晉魯四分舵屬下弟子,早將胡醉任空行等人和丐幫川陝、洛陽兩分舵圍在當中。忽聞布袋和尚哈哈大笑,高聲道:“冷風月、毒蠍子,總算是老天有眼,今日認你兩個陰毒小賊撞在了我老叫化手裏,納命來吧!”這正應了“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八字,布袋和尚幾次三番險些兒命喪冷風月之手,此時陡見二人正立在任空行身側,雖是他們此時正被圍在“打狗陣”中,卻也顧不了那許多了,故話音未落,人早飛身撲上,冷風月和毒蠍子辛冰二人大吃一驚,各施絕技與姚鵬周旋,轉眼便各自攻出十七、八招。丐幫江南、膠東、豫皖、晉魯四分舵一時未得鐵鏡號令,並不催動陣式。鐵鏡卻惶惶地看着任空行,不知如何區處。任空行死盯着江湖浪子童超,滿目怨毒。童超、絕因師太因早從姚鵬口中得知冷風月乃昔年名列江湖四大魔頭之二的千面狐智桐之徒,曾數度暗算於布袋和尚,此時不禁一齊望定場中,看冷風月到底有何驚人技藝。胡醉則微覺心驚:那冷風月不過雙十年紀,掌力卻遣般驚人!隨即心頭一凜——天冥毒掌!莫非這小子和百年前的一代大魔公孫鶴有何關聯?胡醉正欲喝止,忽聽一人呵呵數聲長笑,已從眾丐幫弟子頭上雙足輕點,恰如凌虛御風,早落在布袋和尚身側不足三丈遠的地方。這份輕功,當可名列江湖絕頂高手之內了!“他媽的!”“咦!”“怪哉怪哉!”“他不是……?”丐幫弟子頭被輕踩一下的,自然少不得要罵出聲,而旁觀的各路江湖英豪,輩份高一些的被冷風月的天冥毒掌所震驚,見識淺一些的則為此時奔入場中之人的輕功所震懾一便一齊驚咦出聲來。布袋和尚姚鵬習得了天下絕學的“打狗棒法”,此時雖手中無棒,只憑一套“降龍十八掌”應敵,但他武功何等精純博大,將棒法融於掌法之中,二十招一過,他以一敵二,卻早佔盡上風,不料剛覷出冷風月一個破綻,正欲一掌斃了這陰損歹毒的小妖魔時,身旁突然多了個人,未知是敵是友,心神略分。冷風月何等樣人,布襲和尚略分心神的電光石火間,他早身形疾動,運足十成功力,一掌朝布袋和尚左脅劈下!這一招迅捷歹毒,布袋和尚閃避已然不及,百忙之中左掌一翻了迎向冷風月擊來的右掌,那卻是兩敗俱傷的打法了!但冷風月的毒掌居然沒再擊下,僅是變掌為拳,往上一擋,格開了擊向他頂門的一扇上暴退三尺,衝以扇突施暗算的人陰沉沉地道:“閣下何人?竟敢暗算小爺。”那人笑道:“小傢伙沒聽説過你大爺的名頭麼?江湖上最看不慣以眾欺寡的人,便是本大爺了,不信小傢伙可以問問。”冷風月初入中原來久,倒是沒聽説過中原竟有這麼一號人。但布袋和尚以一敵二,明明是佔盡了上風,這“以眾欺寡”四字,卻不知又從何出起,只怕改成“落井下石”倒更妥當些!當下便只冷哼了一聲,怒目而視。便聽任空行道:“萬人樂!你小子也敢來攪這塘渾仗,想討老叫化好麼?”來人正是飛天神龍萬人樂,只聽他笑道:“任前輩此言差矣,我飛天神龍獨來獨往,自不會巴結何人,但萬某的脾氣,任前輩又不是不知,他們若以一敵一,我飛天神龍自不會多管閒事,但這般以二打一,卻是有違江湖道義。”“去你媽的江湖道義!”冷風月吼道,“你給小爺滾得遠遠的!”萬人樂也不生氣,只道:“你們一比一的打,我自然要退得遠遠的,但你們要以多欺寡,我飛天神龍便不退了。”冷風月早打紅了眼,聞言只以為飛天神龍在調侃他與毒蠍子辛冰二人聯手也不敵布袋和尚一人,大怒之下,哪還再作它想,只暴喝一聲“好!連你小子一塊兒上”,一語未了,右掌擊向姚鵬,左掌走向萬人樂。辛冰哪敢認冷風月一人涉險,當下一把毒砂,也分向姚鵬、萬人樂二人身上招呼。冷辛二人這一招傷不了布袋和尚,那自不好多言,縱是飛天神龍,也身形優美地避過冷風月掌風,摺扇一揮,早把辛冰射向他的毒砂盡數擊錯,高聲道:“好!二比二,咱們就打它一場!”“場”字出口,便摺扇連揮,徑自攻了上去一,他號稱飛天神龍,輕功自是了得,直與冷風月不分好。布袋和尚恨冷風月太過歹事,留着他作惡江湖卻是不可,便也招招辣手!不過十招,冷辛二人早險象環生,眼看便要性命不保。突聞一聲暴喝,布袋和尚“騰騰騰”退後三大步,才堪堪走住身形中天神龍則飛身躍出三丈開外。任空行卻冷冷地道:“老叫化,你迫人不可太甚!”布袋和尚卻哈哈大笑道:“任老賊,你暴然出手,卻也只給老叫化鬆了鬆筋骨而已,哈哈!”任空行淡淡道:“好説。”布袋和尚道:“咱們都是死過一回的人啦,老叫化倒很想和你比比到底是誰的功夫恢復得好些,只是冷風月這個賊為人太過陰損歹蒼,老叫化説不得先要替江湖除此妖孽了!”言罷又已朝冷風月攻上。冷風月早被布袋和尚和飛天神龍攻得冷汗夾背,此時見布袋和尚又復攻上,而飛天神龍也如鬼悠般欺近辛冰身側,逼住她發不出粹毒鐵砂,冷風月哪敢再逞強,只一味遊身閃避。卻聽任空行道一聲“好,任某和你老叫化這就比試比試。”言罷人已猱身而上,劫住布袋和尚斯殺。冷風月鬆了一口氣,見辛冰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提了一口氣,便助辛冰雙鬥飛天神龍。飛天神龍功夫與冷風月正在伯仲之間,此時以一敵二,自是頓落下風,一時間左支右拙,兇險分萬。忽然兩條人影如風飛至,一言不發,幫着飛天神龍便鬥冷風月和辛冰,堪堪一個照面,毒蠍子辛冰便被來人點了穴道!飛天神龍一愣,見飛身相救自己的二人已封住冷風月所有退路,眼看冷風月也將受制,百忙中一扇衝其中一人當頭擊下!那人大驚,哪還再顧傷人,舉有一擋,將飛天神龍震退一丈開外,而冷風月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已然退困三尺!那人站定後破口大罵:“萬人樂,我天山二怪救你性命,你卻為何要暗算老夫?!”説話的卻是牧羊童陽真子,二怪此番所為,自是受鬼靈子差遣的了。冷風月驚魂未定,也是大惑不解。而梅依玲卻和陽真子一樣怒視飛大神龍。飛天神龍卻施施然道:“他們兩人打我一個,自是不對之級。咱們三人打他們人,那也是勝之不武,二位前輩聽在下之言可有幾分理麼?”陽真子愣得一愣,道:“你果然説得有幾分道理,那該怎麼打?”萬人樂道:“這女娃兒被點了穴道,亦是不能再打了。這樣吧,我和那位冷兄聯手,鬥鬥你們二怪如何?”陽真子看看梅依玲,梅依玲道:“便是這般!”話音落時,天山二怪與冷萬二人早又鬥成一團糟了!天山二怪勝在功力深厚、配合嚴密。冷萬二人則勝在招式怪異、輕功高絕。一時間旗鼓相當,鬥了個難分軒輊。那邊布袋和尚和千佛手卻已鬥至百招,兀自勝負未分。眾人目光大半都被這兩個當世絕頂商手難得一見的龍虎相鬥所吸引,對天山二怪和飛天神龍及冷風月的胡打蠻纏倒未過多關注,否則只怕早轟笑譁然了。其中只有個鬼靈子陸小歪又氣又怒,他本意是讓兩個老徒兒幫飛天神龍儘快制住冷風月和辛冰,然後出其不意地再製住兀自惶惶然看着任空行的鐵鏡,不料二怪邪,飛天神龍也邪,一場好戲竟變成了他們的比武較技,而他鬼靈子又不敢大聲喝止二怪,他一出聲,萬一鐵鏡從懵懂中清醒過來,下會發動圍在外面的“打狗大陣”,來個玉石俱焚,他陸小歪可是擔當不起!轉瞬間姚鵬和任空行又鬥了三十餘招,仍是勝負之數難料,二人漸漸動了真怒。本都是赤手對搏,任空行大怒之下,更不顧二人宗師身份,突然將他那天下無雙的暗器發了出來!布袋和尚大為驚駭,騰躍閃避,運力拍打,一時間險象迭出。任空行身子不動,口中卻狂笑道:“老叫化你還能接得住幾招?!”布袋和尚此時身在空中,哪還能開口説話,心頭卻是又急又怒:我老叫化手中若有一刀半劍,又怎怕你粹毒暗器!只沒料到你任老魔一代武學宗師,竟會如此大賴。正急怒間,忽見一根綠油油三尺青竹棒凌空飛來,布袋和尚當下不作它想,伸手一棒重量正是趁手,大喜之下,使出“打狗棒法”中的擋字訣,但見滿天青影,一陣“叮噹”之聲,任空行分從四面八方打來的一篷毒藜蒺早無影無蹤,而布袋和尚一聲長笑,穩穩落在地上。任空行心中一凜,未等姚鵬長笑聲停,人若一隻巨大鷹隼,又已凌空撲擊過去,威勢煞是驚人。“狗急跳牆!”姚鵬只聽得有人叫了這麼一聲,當下便不閃不避,運出“打狗棒法”中的“挑”字訣,正是一招“狗急跳牆”。任空行身在空中,陡見一道青影正反撩自己丹田穴,大吃一驚,急提真力,硬生生一個折腰,人已凌空掠出三丈開分,心頭大震:若非自己見機得快,依勢下擊,掌風未及姚鵬頂門,自己丹田穴早被擊中,卻哪裏還會再有半分真力!正驚魂未定間,忽又有人道了一聲“惡狗擋道。”便見眼前青光暴熾,姚鵬早將一根青竹棒劈了過來,正是打狗棒法“劈”字訣中的一招“惡狗擋道”,看似斜劈敵手雙脅,實是擊向下盤脛骨。任空行百忙中縱身躍起,險險避過此招。“狗尾續貂。”“打落水狗。”“……”“天下無狗!”此時人人均知是胡醉在將丐幫鎮幫至寶,天下無雙的“打狗棒法”招數名稱一連串叫了出來,布袋和尚依言一招一招使出,雖這些名稱甚是難聽,招式看上去也平淡無奇,但饒是名列江湖四大魔頭之首的千佛手任空行,竟也只有招架之功,十招中只還得了一兩招,但他所發的那些暗器,又盡被一棍毫不起眼的青竹棒封了個嚴嚴實實,端的是狼狽不堪!見姚大俠將黑道巨魔逼得險象連連,眾英雄早轟然叫好絕。待胡醉最後那句“天下無狗”的“狗”字剛一出口,便聽一聲“砰”然巨響,任空行身軀,早有若斷線風箏一般,飄落三丈開外。幸得鐵鏡有若大夢初醒,一個飛身,在任空行剛要落地的瞬間,將他接住。但見任空行面若金紙,鐵鏡連忙替他推血過宮。外圍早結成“打狗大陣”的丐幫弟子,一時頗為尷尬,想為本幫長老大敗的江湖巨魔喝彩,卻又被人誤認為是為本幫副幫主替任空行療傷叫好,只愣愣地作聲不得。其中只有鄭士武、王伯基、周温和鄭啓龍四位分舵主明白,若千佛手任空行一死,鐵副幫主和他們一個月之後也定然大笑而終,數月前本幫齊陸二長老在膠東分舵大笑而亡之事,至少鄭士武是親眼目睹了的。泰山太皇頂上,早已沸騰一片,數千各路英豪和丐幫川陝、洛陽分舵數百弟子的喝采之聲,有若濤天巨浪,層疊翻湧!天山二怪、冷風月和飛天神龍四人,早在羣雄轟然叫好之時,便已各自躍出戰圈,靜觀布袋和尚和千佛手劇鬥,此時冷風月和辛冰站在一起,面若死灰。陽真子則對梅依玲低聲道:“師祖那根竹棒有些古怪。”梅依玲則瞪了他一眼,道:“古怪個屁,那是打狗捧,看來胡醉是要將幫主讓給師……老叫化啦。”飛天神龍則笑道:“好!好!一對一的打,這是公平得很,老叫化勝的一點兒也沒作偽,很好。”只是他的聲音勢單,在數千人的轟叫聲中,恰有若蚊音一般。布袋和尚一棒在飛任空行,卻把自己驚得怔立當場,對如濤似浪的轟叫聲竟渾若未知!——打狗棒法的威力竟一至如斯!直到江湖浪子童超和絕因師太齊聲道:“恭喜姚大俠練成了打狗棒法這轟世絕學!”布袋和尚才恍若大夢初醒,道了聲多謝,然後徑直走到胡醉面前,道:“丐幫巡察長老幸不辱命,請幫主驗收本幫打狗棒!”言罷規規矩矩地雙手呈上那根三尺來長。童超、絕因師太和姚鵬三人雖聲音不高,但均是以無上內力運勁發出,場中數千人聽在耳中,竟是字字清晰,心頭都是一震,待布袋和尚呈還打狗棒給胡醉時,更是人人驚詫,連江湖浪子和絕因師太都是大惑不解。——姚鵬一代大俠,自該知非明理,胡醉可是做下諸般滅絕人性之事、人神共憤之徒!!這……?!方才還吼聲如濤的太皇頂,此時卻突然寂靜無聲,數千雙眼睛,一齊盯着胡醉、姚鵬二人。只聽胡醉苦笑了一聲,道:“老叫化,到這個時候了,你還叫我幫主麼?”並不接過打狗棒。未等姚鵬開口,牧羊童陽真子早接口道:“是啊是啊,師祖你打狗棒法也會了,打狗棒又在你手上,那就做了丐幫幫主吧。咱們的臉上也好有幾分光彩。至於胡醉嘛,他的身手和你大概也差不多,就讓他和我天山二怪……”鬼靈子陡然跳出來大吼迫:“陽真子,你要再胡説八道,為師可要動用門規啦!”陽真子一凜,果然將後面的話硬生生嚥了回去。鬼靈子正欲過去見過師父,忽聽“哇”的一聲,任空行吐出一大口於血,緩緩站了起來。鐵鏡看了看任空行,見任空行輕輕點頭,便高聲道:“本幫二鄭、王、週四位舵主聽着……”話未説完,又猛聽得一聲佛號。只見少林方丈悟明大師已站了起來,道:“武當內功心法果然了得,貧衲謝過滅性道兄了。”滅性子一直以自家真力替侍明療傷,直至此時方畢。聞言笑道:“悟明大師內力深湛,貧道獻醜了。”悟明放目四觀,不知方才發生了多少劇變,但見時至辛酉之交,胡醉又是滿面索然,當下連忙合什道:“阿彌陀佛,武林蒼生為念,忍辱蒙冤,貧衲錯怪胡施主,這廂給胡施主賠禮了,阿彌陀佛!”此言一出,羣豪大譁。胡醉卻只淡淡地道:“大師言重了,胡醉愧不敢當。”江湖浪子、絕因師太、滅性道長和焦石子等人則滿目惑然地對視一眼,一齊看着少林方丈。悟明又道:“無念孽障,出來吧,阿彌陀佛。”眾人正自不解,只見先前悟明所乘的轎子裏蹣跚走出一個人來。一聲驚咦,四周又復肅然無聲。——一個人!——一個不可思議的人!——這人是“胡醉”!突聞鐵鏡慘呼一聲:“主上——?!”任空行默然搖搖頭。坐在桌前的胡醉高笑數聲,捧起一罈子酒猛灌下去,直若飲水無異!悟明拉着從轎中出來的“胡醉”慢慢轉了數圈,讓天下羣雄都看了個仔細,才對一直站在五丁開山焦石子身邊的寒江獨釣霍泉道:“霍施主,你——?”“是他!”霍泉永遠忘不了這個面若殭屍、滅絕人性地肢解焦礫子的“胡醉”,當下指着用明手中的“胡醉”道:“就是他,當日就是他生生肢解……”一語未了,五丁開山焦石子早暴喝一聲,飛撲而上!“阿彌陀佛!”悟明高宣佛號,大袖一揮,以無形罡風將焦石子迫退,道:“焦施主,可否稍候片刻?”言罷也不等焦石子迴音,面上一抹,手中多了一張精巧麪皮。“不錯!是黃長老!他怎會是……?!”“阿彌陀佛。”悟明高聲道,“不錯,無念俗家姓名便是大力金剛指黃世通,曾身為丐幫護幫長老。”然後運掌如電,以如刃掌風將黃世通頭髮削去。黃世通頂額上,駭然有九個新烙的戒疤!悟明宣聲佛號,沉聲道:“孽障,你將箇中情由,這便向天下英雄分説個明白。”黃世通規規矩矩地道:“是,師父。”他這“師父”二字出口,又是一陣大譁。悟明高聲道:“阿彌陀佛!迷途知返,善未大焉。黃施主自知罪孽深重,日前已皈依我佛,拜在貧衲門下,法號無念,我佛慈悲,普渡有心向善之人,無念既已放下屠刀,貧衲自有責引他立地成佛。只有凡世間萬事萬物,既有前因,則必有後果。無念作惡多端,只怕天下英雄饒他不得,阿彌陀佛,這報應也是天數,無念。”黃世通道:“弟子在。”悟明道:“觀汝所作種種罪孽,只怕為師也救你不得了,阿彌陀佛。”黃世通道:“昔日因緣,今日意果,師父於弟子墮入深淵時當頭棒喝,令弟子得有今日回頭,對弟子已有莫大恩德,弟子實是感激不盡了。”轉頭向外,接着道:“王兄、周兄、二位鄭兄,咱們和鐵兄一起受任空行藥物控制,那也是天數使然,為圖一己之命,而欲屠盡天下英雄,那卻大是不該。四位兄弟並未多作罪孽,為何不苦海回頭,你們身上所中之毒,相信胡幫主當能解得。黃某作惡多端,冒充胡幫主殘害楚通楚老先生於先,又滅絕人性地肢解焦礫子焦掌門陷害本幫幫主於後,都能豁然醒悟,四位兄弟又何必再多若罪孽。”聽他如此一説,外圍結“打狗大陣”的丐幫弟子,十成中倒有六、七成坐下了,均是滿面羞慚之色。“罷了罷了!”丐幫膠東分舵鄭士武突然暴喝道:“鐵鏡狗賊,咱兄弟們都被你害苦了,也怪我姓鄭的被豬油蒙了心,竟會被你以‘執法長老’之位所誘,心甘情願地供你驅策!縱是胡幫主義薄雲天,我姓鄭的又有何面目再對江湖朋友!黃長老,姓鄭的不枉交了你這個十幾年的老哥哥,多謝你當頭棒喝,小弟先去了!”只聽“啦”的一聲,鄭士武早自擊天靈蓋而亡。王伯基哈哈大笑,撫胸對周温和鄭啓龍道:“周舵主,鄭舵主,你説咱們胡幫主能解咱們所中的‘笑魂散’麼?”周鄭二人一凜,也撫胸肅然道:“能!”王伯基又道:“胡幫主他會麼?”周鄭道:“會!”“但咱們還有臉面對本幫兄弟和江湖同道麼?”“沒有!”問的肅穆凜然,答的斬釘截鐵!待周鄭二人“沒有”二字出口,三人一齊大笑,才笑得兩聲,又一齊倒地氣絕!三人的左胸上,駭然各插着一柄匕首沒柄!饒是眾多高手相隔他們不遠,也是無法相救,只因王伯基才問第一句話時,三人一般心思,早以袖掩手,將匕首插進了自己左胸。後面幾句話和最後的笑聲,就是強以一股真力護住心脈所發。丐幫六大分舵舵主,轉眼間只有川陝分舵的李仁杰和洛陽分舵的鄭雄烈碩果僅存,數千丐幫弟子盡皆惻然。打狗大陣,早是不攻自破!鐵鏡暴喝一聲:“黃世通上我鐵鏡要剝你的皮!”血紅着眼睛便撲向悟明身邊的黃世通!但他卻只撲出三步,便被隨後躍上的千佛手任空行一把制住。鐵鏡大駭,道:“主上?!”任空行方才被姚鵬那一棒打得受傷非輕,雖調息了這半個時辰,但這一躍之勢,卻也使他氣血浮燥,略作停頓之後,才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拉着鐵鏡退回原地。“阿彌陀佛!”悟明雖是高宣佛號,音調中卻有説不盡的悲愴:“任施主,本派十八名弟子的性命,你卻不想有個交待麼?!鐵施主,你的金剛指力果然不弱,但峨嵋絕因師太只怕也不會輕易讓你走吧?!”絕因師太心頭大震,高聲道:“悟明大師,敝徒楊……?!”悟明合什點頭。絕因師太的話卻被任空行的笑聲打斷。眾人一愣,便聽任空行道:“不錯,殺楚通和焦礫子的,是黃世通這假禿賊。將峨嵋派俗家大弟子楊留虹誘至峨嵋山辱沒的,是鐵副幫主。超度少林十八名禿賊上西天和借走武當真武鐵劍並教一干村民‘破極劍法’的,便是老夫。而老夫這二位賢侄冷風月和辛冰,則多次險些要了布袋和尚老叫化的命。今日招天下英雄狗熊到此的‘英雄帖’上的花押,卻是老夫‘葬身’武帝宮中所得,可以説這一切,本都是老夫一手挑起的。哈哈!老夫蒙各位厚愛,倒也不敢愧對了‘魔頭’二字!但想當日在武帝宮,正是被你們自命俠義道中奉若神明的江湖浪子乘人之危,若非老夫另有奇遇,早是死無完骨了!老夫既然命不當絕,便認定了以屠盡天下俠道狗熊為己住,此番作為,並不過份,只是大概因天數使然,黃世通身形最與胡醉相似,故不便讓他今日在此露面,偏偏鐵鏡將他藏在最不為人意料得到的洛陽天星客棧,老闆杜伏卻恰是失蹤了多年的原丐幫執法長老‘冷麪菩薩’盧振豪。這叫人算不如天算,老夫倒也不覺愧疚,這正如年前太陽叟東方聖決沒料到會突然出現個獨孤樵一樣,哈哈!老夫自今往後,自當以剝了盧振豪的皮和報童超一掌、姚鵬一棒之賜為第一要務了,至於少林、武當諸派要找老夫場子,老夫也隨時恭候!哈哈!哈哈……!”這一番話倒是説得魔氣沖天,梟氣幹雲,端的不愧出自一代巨魔狂嫋之日,不料他笑聲未絕,便有一人嘻嘻笑道:“佩服啊佩服,剛捱了一棒就豪氣干雲,往後若再挨十棒八棒,誰又能不被他一句話就嚇死,小姑娘,你説是也不是?”説話的自然是鬼靈子陸小歪了。只聽瞿臘娜道:“吹牛!誰會被一句話就嚇死,我才不信……”便聽絕因和太沉聲道:“臘娜,不要再多説!”抬頭冷冷地盯着鐵鏡,道:“鐵當家的,你認命吧!”言罷更不多言,“嗆”的一聲抽出寶劍,便那攻上。鐵鏡也不打話,抽出腰間判官筆,右手持筆,左手運指,迎將上去。絕因師太一生浸於峨嵋劍法,自是招招在妙,加之數十年深厚功力,那威勢端的駭人。而鐵鏡身為天下第一大幫的副幫主,一身功力也是非同小可,手中一對判官筆使的出神入化,二人這一交上手,一兩百招之內決難分出勝負。強敵環伺,千佛手任空行卻神色自若,將冷風月和辛冰二人招至身側,若無其事地負手觀鬥。這份定力,使數千英豪又驚佩又納罕。鬼靈子上前見過師父,稟報了自長安分手後的種種際遇,直聽得布袋和尚連説“胡鬧胡鬧”時笑時憂。而胡醉也是一般,未了對布袋和尚道:“老叫化,算我求你一次,這幫主之位,我胡醉是決不能再做了,鐵鏡那廝這一鬧,幫中兄弟雖知並非我胡醉作惡,但心裏畢竟投上了一絲陰影。眼下只有你老叫化最能聚合本幫兄弟,本幫數百年基業,不能就此毀於一旦。你做了幫主,便和盧長老一起,儘量調合川陝、洛陽二分舵與其它四個分舵之間的嫌隙,而我則去找尋獨孤兄弟。總之,丐幫這付重擔,於情於理都非由你擔當不可了!”布袋和尚面色凝重,待胡醉説完成作沉吟,便堅定地點了點頭。胡醉一言不發,只重重地拍了一下姚鵬的肩頭,然後二人端起兩大碗酒一飲而盡。另一邊江湖浪子童超、青衣秀士許聰、五丁開山焦石子及門下弟子,一齊圍在黃世通和悟明大師身周。悟明大師白眉慈祥,黃世通則滿面平和地看着面前雙目噴火的眾人。良久,黃世通幽然嘆了口氣,才道:“童少俠,焦掌門,你們動手吧。”童超淡淡地道:“你已經武功盡失了?”黃世通沒説話,悟明大師則低宣佛吾,道:“無念孽障恃武行兇,滅絕人性,貧衲早在七天前便將他武功廢了,只望他往後一心向佛,減輕些罪孽,阿彌陀佛!”焦石子等悟明話音剛落,早一掌擊在黃世通胸腹間!悟明並未伸手阻攔。黃世通跌落三丈開外,寂然不動,臉上猶帶微笑。悟明過去一探鼻息,知其已然魂歸極樂,便就地坐下,閉目默唸超度亡靈經。童超、焦石子、許聰等人則都是滿面蕭索,大仇得報知殊無喜意。丐幫執法長老盧振豪手執兩把長不盈尺的黑色戒刀,卻早加入了絕因師太與鐵鏡的戰團。——方才兩百招一過,鐵鏡筆勢陡變,似是又慢又拙,卻偏偏將絕因師太輕靈迅捷的峨嵋劍法克了個快不起來,一時間迭遇險招!盧振豪手執的正是丐幫歷代相傳的執法戒律刀。他不用趁手的兵器鐵鏈銅錘而使執法刀,自是指明瞭為本幫清理門户,且他躍入戰圈時胡醉以幫主之名令他執法,別人倒不敢説他們以眾敵寡而有違江湖道義——只因鐵鏡之命只有一條,峨嵋派要取其首級報仇,丐幫卻因其觸犯幫規欲清理門户,峨嵋的户的一方少不得要“架粱子”,但絕因師太心中雪亮,盧振豪是在幫她,峨嵋派與丐幫的“弟子”決不會因此而“架”起來,但這卻也激發了絕因師太好勝之心,下手更不容情,直將峨嵋劍法發揮到了極致。盧振豪昔年號稱“冷麪菩薩”,一雙鐵錠銅錘使得出神入化,雖在洛陽天星客棧當“杜伏老闆”時又“聾”又“啞”又“瞎”,此時手執雙刃,反應之快內力之強,決不在絕因師太之下!昔日布袋和尚姚鵬尚未得世外高人酒仙翁授以功力時,整個丐幫,除幫主胡醉之外,便數身為副幫主的鐵鏡為武功最高,但此時在絕因師太和盧振豪兩大高手夾擊之下,卻是落盡下風,轉眼便有性命之厄了!飛天神龍萬人樂又想插手,卻被天山二怪堵住——以一敵二的事,飛天神龍是不想幹的。悟明大師和滅性道長,則一齊慢慢走了過來,面色凝重,腳步甚緩。千佛手任空行突然暴喝一聲:“住手!”雖是重傷之後,這一吼也仍震得人雙耳轟轟作響!正劇斗的三人各自避開三尺。悟明大師和滅性道長也愣得一愣。任空行接着沉聲道:“胡醉、童超,毒手觀音師徒的命你們要是不要了!”童超和胡醉均是心頭狂震,一起失聲道:“什麼?!”任空行冷冷地道:“毒手觀音師徒巴巴的從雲南玉龍雪山趕到中原來,徒弟追情郎,師傅助徒兒並找自己師弟,不幸卻落在我千佛手手中,此時正關在一個只有老夫才知道的地方,老夫雖對她們禮敬有加,無奈那地方若無人去從外面開啓,關在裏面的人只怕活不了幾天,哈哈!”冷風月見胡醉真超二人駭然色變,便道:“任世伯,那地方好像玉蝴蝶那採花魔頭也知道啊?”任空行大笑道:“對呀!老夫一時倒忘記了。糟糕,方才他口口聲聲説不敢要那兩朵毒蘑菇了,卻不知他的話是否靠得住,萬一……”“住口!”童超和胡醉一齊暴喝出聲:“任老魔!你待要怎樣子!”“也不怎樣”,任空行淡淡道,“你們二位這便送老夫、鐵兄和老夫的二位賢侄下山,待離開山腳二十里之後,老夫自會告訴你們毒手觀音師徒之所在,然後咱們各奔前程,往後在江湖上遇到,咱們自然都不會饒過對方,到時咱們再以性命相搏如何?老夫今日頗有些累,卻不想再動手了。”童超冷冷道:“此言當真?!”任空行道,“老夫身為江湖四大魔頭之首,倒也不敢負了這個名頭,對了,滅性老道若還想要《太極劍譜》和‘真武劍’,最好也跟我等走一趟,只是滅性老道得多隨老夫走二十里才成,貴派那兩樣對老夫沒絲毫用處的東西放得稍遠了一些。”滅性子凜然道:“你願還了?”任空行道:“老夫説過你們的東西對我沒絲毫用處,便還了你們也不妨。”滅性子、童超和胡醉三人相互對視了良久,才一齊道:“好!我們答應你!”一言既出,滿山大譁。胡醉猛喝一大碗酒,摔碎酒碗,抱拳四周團團一揖,高聲道:“悟明大師!絕因師太!天下各路英雄,今日胡某和江湖浪子及滅性道長向眾位求個情,咱們網開一面,放了這四個妖魔,但在我胡醉有生之年,定殺此四獠以謝!”江湖浪子和滅性道長也是抱拳四揖,面色肅然,一個道:“我江湖浪子決不負天下英雄!”一個道:“我武當一派定與此四獠周旋到底!”短暫的寂靜。忽有人道:“本來這是除妖滅魔的大好時機,但胡大俠、童少俠和滅性掌教有因相求,咱們更有何話可説,只是太便宜任空行那老狗了!”“可不是麼,任老魔此番作惡,縱死十次也綽綽有餘了!”“鐵鏡那廝欺上作亂,任是那一派的門規只怕都饒之不得!”“那個姓冷的是昔日千面狐之徒,卻居然會使天冥毒掌,只怕和百年前的大魔頭公孫鶴有何牽連,更是饒他不得!”“真的麼?!什麼叫天冥毒掌?”“天冥毒掌嘛,端的……!”“啊……!”“……”天山二怪則嚷道:“讓鐵鏡自絕經脈!讓鐵鏡自絕經脈!”飛天神龍萬人樂卻力排眾議:“幾千人打人家四個人,那是大大的違反了江湖規矩,讓他們走!讓他們走最好不過!”“阿彌陀佛!”一聲佛號宣起,頓時把一片議論壓了下去,只聽少林方丈悟明大師道:“胡施主,童施主,滅性道友,貧衲不再向這四個妖孽動手就是。絕因掌門,你看——?”絕因師太緩緩點了點頭。胡醉、童超和滅性子齊聲道:“多謝大師!多謝師太!”毒蠍子辛冰大喜,又恐事遲生變,連忙道:“那就快走吧,再遲金……金一氓恐怕就要動手了。”胡醉心頭一凜,站了起來,高聲道:“各位英雄,今日雖非胡某邀請各位至此,但終歸是與本幫有莫大關聯。胡某有個不情之請,望各位英雄給本幫一個面子,暫且在此逗留一日,凡今日所到之人,均是本幫第三十六代幫主姚鵬接住幫主之位儀式的觀禮貴賓。凡飲食諸物,本幫弟子自會即刻採辦齊全,姚幫主乃丐幫原八袋巡察長老,在江湖上及本幫中均德高望重,並已得本幫‘打狗棒法’真傳,這眾位英雄都是親眼目睹的。丐幫第三十五代幫主胡醉自今日起卸任,藉此詔告天下武林同道。只因事急從權,胡醉不克分身,丐幫第三十五——三十六代幫主交接儀式,特託本幫執法長老盧振豪主持!胡醉就此告辭並謝過天下各路英雄!”眾人又驚又喜,驚的是胡醉年弱於姚鵬,這隻怕是丐幫有史以來唯一一次新幫主年長於老幫主之事!喜的是好戲連台,丐幫為江湖第一大幫,幫主交接儀式自是盛況空前,且有酒有肉可吃可喝,那真是不虛此行了。胡醉言罷又和姚鵬、盧振豪丫李仁杰、鄭雄烈、宇文虎以及悟明大師、絕因師太、焦石子……等等一干人打過招呼,然後與江湖浪子童超及滅性道長帶着任空行等四人下山而去。布袋和尚姚鵬俠名甚着,且當着天下英雄之面剛剛將天下第一大魔頭擊成重傷,由他接任丐幫幫主,丐幫眾弟子都大覺面上有光,先前結打狗大陣的四個分舵屬下弟子,也都覺得如此最好不過。何況少林方丈和峨嵋掌門親自留下現禮,武當掌教有急事不克分身,卻留下大弟子清雲,鷹爪門留下青衣秀士許聰,二人代表滅性道長和江湖浪子童超,其餘各派各門均有首要人物在場,怎不令丐幫弟子深感榮耀!當夜太皇頂上火光通明徹夜,喝拳吆令、一片沸騰自不用提。次日正午,丐幫執法長老盧振豪莊重地把打狗棒交給姚鵬,姚鵬肅然受了本幫數千名弟子的唾沫,新幫主接住儀式已成。眾人又狂飲半日,直至次日各路英雄才陸續告辭下山。布袋和尚姚鵬和盧振豪等一干丐幫中人,為選派本幫膠東、江南、豫皖和晉魯四個分舵正副舵主及其它諸般雜事,直到三天後才忙出頭緒,分批下山。新幫主處事公正平和,自是皆大歡喜。一場大亂,就此以丐幫聲名扶搖直上而終——雷霆神刀掃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