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時已是夕陽半山,晚霞滿天。善惡園浸在這如血的餘輝裏,顯得分外靜謐,也微微透出一些神秘。周諍言望望西方的落日,又看看周遭叢生的雜草灌木。當他眼睛掃到南牆那道小門時,隨口問道:“黎園主,這道門通向哪裏?”黎鐵瑚道:“我每天黃昏都要從此門出去。”周諍言雖然沒有言語,但眉毛卻跳了一下。黎鐵瑚當然注意到了這一點,道:“周大俠一定很奇怪我的這種舉動。”周諍言道:“我相信黎園主一定有如此做的理由。”黎鐵瑚道:“精衞島有一種‘萬里煙波逐浪行’的輕功,據説可使人在萬里波濤之上踏浪而行。但數百年來,只有屈指可數的幾個人練成了此等功夫。先祖在精衞島時,有幸得知練功口訣。不過要練成此功,光有口訣還不行,還得自己有悟性。傳説那些先輩都是在潮起潮落時面對萬頃波濤,去領悟潮水起落的細微變化,參透了其中的奧秘,才練成此等神功的。先祖剛得知‘萬里煙波逐浪行’的口訣,精衞島就發生了動亂,他被迫離島。他當初選擇在這胭脂湖落腳,一則是因為這裏隱秘,二則這片湖水也有助於他練功。不過,胭脂湖雖然也有潮漲潮落,但畢竟無法和精衞島置身於其間的汪洋大海相比。所以先祖在胭脂湖邊看潮水直看到老,也沒能悟出“萬里煙波逐浪行”的關鍵所在。自他以後,我的歷代先人都重複着他的老路。我每天從這道小門出去,站在湖邊望着萬頃煙波,也無非是希望能悟到一點什麼。但遺憾的是,到目前為止,我什麼也沒得到。”周諍言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聽説三百多年前,蓬萊‘幻影指’徐家掌門人徐袖率眾出海捕鯨時,曾在東海海面上遇見一人。那人雙腳踏浪,如履平地,正在與千百隻海鷗嬉戲。徐袖當時大驚,以為碰上了神人,於是力邀相見。那人不屑一顧,在千百隻海鷗的簇擁下踏浪而行,越行越快,終於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上。我猜想,那人也許是已練成‘萬里煙波逐浪行’的精衞島人。”黎鐵瑚道:“徐袖碰上的這個人一定是精衞島傳説中的‘海上狎鷗客’紀飄,是‘萬里煙波逐浪行’練得最好的。我聽先人説過,此人性情怪異,不愛與精衞島的人交往,也很少呆在精衞島上,常年都在海上生活。海鷗和魚是他的朋友。事實上,他自己幾乎就是一隻海鷗了。”周諍言道:“世上竟有這等輕功,真是叫人不敢相信。”黎鐵瑚道:“都是一些傳説而已。實情到底是不是這樣,誰知道呢?反正我對着胭脂湖‘練’了幾十年,‘悟’了幾十年,也‘發呆’了幾十年,卻什麼也沒有悟出來,還是沾水即沉。我甚至懷疑,根本就沒有這樣一種輕功,‘萬里煙波逐浪行’是哄騙我們的。”周諍言將話扯回正題,道:“哦,原來是黎園主為了方便,才開了這道小門。”黎鐵瑚道:“正是如此。”周諍言道:“不過這也可能方便了雪爭飛之流的人。”黎鐵瑚道:“周大俠懷疑雪爭飛是從這道小門進來的?這是不可能的。這道小門以鑌鐵鑄就,十分厚實,還有幾道機關,除了我,別人休想打開,連我的幾個兒子都不能。以雪爭飛的身手,從牆上翻過來更容易,他沒必要去打這道小門的主意。”他心裏想到了尹鳳翰,因為黎霆之説過尹鳳翰曾經打開過此門,但他現在不能把此事告訴周諍言。周諍言道:“這麼説,剛才藏寶秘室外面那道大門也有這種巧妙?”黎鐵瑚道:“那道大門周圍遍佈陷阱,只要稍微弄錯,就死無葬身之地。除我和兒子、外甥五個人知道開門的步驟外,沒任何別的人知道。”周諍言道:“可雪爭飛卻將紙條放在秘室裏了。”黎鐵瑚道:“所以我才覺得不可思議。”“雪爭飛做事的確是神出鬼沒。”周諍言看看越來越暗的天空,心情也沉重起來,續道,“我雖然與雪爭飛的兩次交手都佔了上風,但他兩次都以很特別的方式殺了我一記回馬槍。此人不除,必是終生之患。”二人聊了一會,都覺得有些累了,於是用了晚飯,各自歇息去了。次日天剛矇矇亮,周諍言就起了牀。他徑直走出善惡園大門,前行數十步,然後右轉,沿着牆腳慢慢往前行。周諍言不消片刻便來到那道小門邊。他停下步子仔細打量,此門果然是鑌鐵所鑄,用手叩擊,遂發出沉沉的悶響,表明這扇鐵門很厚實。正像黎鐵瑚所説的,門上沒有鎖孔,只能從裏面打開。周諍言將手按在門上,運勁猛力一震,這一掌的力道將五尺厚的石條震斷,但這扇門卻只是微微顫了一下,上面連個印子都沒留下。一條小道直通到湖邊,盡頭方圓丈許之地寸草不生,想來那就是黎鐵瑚長年累月練功悟道之處了。周諍言順着小道來到湖邊,極目遠眺,明月谷南面那道高高的山樑在晨曦中並無出奇之處。左右湖岸有一排排正吐着嫩芽的垂柳,也不知是善惡園種的還是野生的,反正長得挺整齊,晨風吹過,柳枝便拂動起來,好象是千千萬萬飄逸的髮絲。湖上籠罩着淡淡的水霧,湖水輕輕地拍打着湖岸,一些細微的水珠飛濺起來,打在臉上,覺得分外的清冷,也分外的愜意。周諍言又看看浩淼的湖水,看見在百十來步遠的水底下有片黑影,大約有兩三間屋子那麼寬,與周圍胭脂色的湖底迥然不同。難道那裏長有水草?周諍言在心中自問道。他偶爾回頭看看那道小門,猛然發現遠處湖底的黑影與那道小門以及作為精衞島藏寶秘洞出口的那棟樓房正好處在同一條線上。這難道只是巧合?如果不是巧合,那這意味着什麼?周諍言正要猜想下去,卻聽見身後有響動。儘管這聲音非常細微,幾乎是細不可聞,但還是沒有逃過周諍言敏鋭的耳朵。周諍言倏地轉身,一眼便看見一個人正向他“飄”過來。説這人在“飄”,是因為此人身姿太過輕盈,幾乎是足不踐塵地向周諍言“滑”過來。如果換做別的什麼人,是一定不會聽見此人的腳步聲的。來者着一身水綠色的衣裳,與湖岸垂柳上的翠綠柳葉互相映襯,在此時看來,的確給人以一種十分脱塵的感覺。來者一見周諍言轉身,便立刻放慢了步子,道:“周大俠你差點嚇我一跳。”周諍言道:“你千萬別這樣説。”來者道:“我説錯了麼?”周諍言微笑道:“你沒説錯什麼,我只擔心自己會妨礙方夫人的大事。”原來此人竟是善惡園新近娶回的媳婦,方穆的新娘子,“千葉莊”葉文漁的千金,武林大美女葉鳴嚶!葉鳴嚶道:“周大俠説笑了,我能有什麼大事呢?”周諍言話中有話地説道:“剛才我背對着你的時候,我清楚地感覺到了你的來意。但一轉過身來,我立馬忘了個一乾二淨。”葉鳴嚶嫣然一笑,道:“周大俠你太多心了,我一個弱女子能在你面前玩什麼花樣呢?”周諍言道:“花樣嘛,當然有很多種玩法。”葉鳴嚶道:“看來周大俠對我充滿了敵意。”周諍言道:“要説有敵意,那也是方夫人你對我有敵意。”葉鳴嚶道:“這是什麼話,我對周大俠景仰還來不及呢。”周諍言道:“距雪爭飛所説的一月之期還有一些日子,他倒是來得及趕到善惡園。”葉鳴嚶臉色微微一紅,道:“周大俠這話可有點皮裏陽秋啊。”周諍言道:“有句話説出來恐怕要得罪方夫人。”“周大俠適才這句話就得罪我了。”葉鳴嚶莞爾一笑。周諍言道:“那就只有請方夫人海涵了。”葉鳴嚶道:“但我並不生氣,能親耳聆聽周大俠的教誨,畢竟不是人人都遇得到的機會。”周諍言道:“雪爭飛雖然是位人傑,但終究走的不是正道,異日難免為武林同道所不容。方夫人出身名門,夫婿也是人中龍鳳,人生如此,夫復何求?方夫人又何苦為了‘玫瑰刺客’而不顧自己的身份呢?”葉鳴嚶道:“現在是周大俠非要將我和雪爭飛扯到一塊,而並不是小女子不自重。自進入善惡園那一天起,我就與雪爭飛完全脱離了干係。況且雪爭飛已經被你親自送到夢幻殿去了,你再對他耿耿於懷,似乎沒這個必要了吧。”周諍言一愣:“我對他耿耿於懷?”葉鳴嚶道:“説句不怎麼中聽的話,要是沒有雪爭飛,你周大俠的名聲也就得打個折扣了。”周諍言道:“這種説法聽起來很新鮮。”葉鳴嚶道:“雖然雪爭飛沒有把自己當做‘賊’,但周大俠你可完全自認為是‘兵’,並視雪爭飛為眼中釘、肉中刺。當然,也不僅僅是你一個人這樣看,幾乎所有的武林中人都如此認為。兵捉賊是天經地義的事,‘兵’也是為‘賊’而存在的。試想一下,要是沒有了雪爭飛這個‘賊’,你周大俠這個‘兵’可不好混下去喲。”周諍言道:“原來方夫人説的是這個意思啊。”葉鳴嚶嫣然一笑,道:“我的話通俗易懂,周大俠當然不會聽不明白的。”周諍言笑道:“方夫人的話雖然説得清楚,但周某愚笨,還真有沒聽明白的地方。據我所知,雪爭飛是最近幾年才崛起的武林新鋭。周某的名聲不怎麼樣,不過在雪爭飛還不為人知曉的時候,武林中都還知道有周某這樣一個人。我混了這麼些年,始終沒有被人當壞人看待。我先前還以為是江湖朋友抬愛,如今經方夫人一提醒,我才知道自己原來是沾了‘玫瑰刺客’雪爭飛的光啊。”葉鳴嚶完全不顧周諍言話裏的譏諷之意,乾脆打蛇隨棍上,道:“所以周大俠在對付雪爭飛的時候要掌握好分寸,別斷送了自己得之不易的名聲。”周諍言道:“你放心,我來善惡園就是想當面向雪爭飛致謝。”葉鳴嚶道:“那你豈不是跑錯了地方,你應該去夢幻殿。”周諍言道:“我猜想雪爭飛也知道我要在善惡園向他表示謝意,他當然不會讓我空跑一趟。”葉鳴嚶道:“可我聽説雪爭飛並不是那種施恩圖報的人。”周諍言道:“雪爭飛有他做人的信條,我有我辦事的原則。他對我的‘滴水之恩’,我周諍言一定得‘湧泉相報’才是。”葉鳴嚶臉色有些不好看了,道:“瞧周大俠的模樣,是拿定主意要和雪爭飛過不去了。”周諍言微笑道:“方夫人目光如炬,周某這點心事當然瞞不過你。”葉鳴嚶道:“經周大俠這樣一誇,我突然覺得自己的眼神還真是不錯呃。”周諍言道:“方夫人別盯着周某心窩子看,我肚子裏沒什麼鬼蜮。”葉鳴嚶道:“我不是看你,我是透過你看那些請你來善惡園的人究竟想幹什麼。”周諍言道:“方夫人竟能透過周某‘看’其他人在想些什麼,這等本事真是聞所未聞,比‘借物傳功’和‘隔山打牛’更令人匪夷所思。方夫人看出什麼沒有?”葉鳴嚶道:“不清楚是不是這水霧的緣故,周大俠在我眼裏顯得有點變形。”周諍言一愣,道:“變成什麼啦?”葉鳴嚶的表情很認真,道:“好象是一支槍,一支握在別人手裏的槍。”“而且這支槍的槍尖正指着雪爭飛。是不是?”周諍言微微一笑,不禁在心裏暗贊葉鳴嚶説話説得巧妙。葉鳴嚶道:“周大俠也有這種感覺啊?看來我並沒有眼花。”周諍言道:“方夫人對黎園主一家好象有成見。”葉鳴嚶道:“不是成見,是偏見。”葉鳴嚶直言不諱。周諍言道:“可也不能‘偏’得太遠吧。”葉鳴嚶道:“僅僅只有千葉莊到善惡園那麼遠。”周諍言道:“恰好就是方穆和雪爭飛之間的距離。”葉鳴嚶面有愠色,道:“和我這等弱女子鬥嘴恐怕有損你周大俠的名望吧!”周諍言不理會葉鳴嚶的指責,顧自説下去:“要説名望麼,雪爭飛的確比方穆更有名望。但他自恃武功精絕,心思縝密,慣會算計別人,因此被江湖中人深惡痛絕。而方公子稟性誠實,勇猛無畏,在人品上比那雪爭飛何只高了一籌。方夫人絕代紅顏,天資聰穎,本來應該明辨是非的,卻舍美玉而就頑石,實在令人感喟。”葉鳴嚶道:“雪爭飛固然不是頑石,方穆恐怕也不是什麼美玉。”周諍言道:“方夫人眼光獨到,連看自己的丈夫的也看得這麼特別。”葉鳴嚶道:“方穆外表忠厚老實,一副愣頭青的模樣,其實肚子裏的小九九並不比任何人少。周大俠一世英雄,可別被這‘稟性誠實’的方公子給矇蔽了,就太不值得了。”周諍言道:“但願方夫人不是信口開河。”葉鳴嚶道:“周大俠認為我們這位方公子的武功怎樣?”周諍言道:“算是武林後起之秀吧。”葉鳴嚶道:“如果我説他曾經一舉擊敗盛乾,你會相信嗎?”“‘寒灰惡丐’盛乾?這可是個不好對付的主。”周諍言臉上神情表明他的確不相信方穆能擊敗盛乾。葉鳴嚶道:“盛乾在江湖上絕對是一流好手,方穆一招便使他狼狽鼠竄。而‘斯文賊子’段明垢乃武林中不入流的貨色,與盛乾根本不能相比,方穆遇到他時卻顯得力不能支,岌岌可危。這是不是有些説不通呢?”周諍言道:“你懷疑方公子藏了一手?”葉鳴嚶道:“照我猜想,他本來可以輕鬆打發掉‘斯文賊子’,卻故意拖延時間,以便給你一個救他的機會。”周諍言道:“你這話説不過去。一,我只是路過,方公子事先不可能知道我會在那裏出現;二,方公子也沒有理由讓我去‘救’他,因為這樣做對他並無好處可言。”葉鳴嚶道:“他能結識名滿天下的周大俠,並且稍後就將你請到善惡園來,你説這是不是好處?”周諍言道:“難怪方夫人説我變成了別人手中的‘槍’,原來指的就是這回事啊。我就奇怪了,難道方公子能未卜先知,早就預感到雪爭飛會來善惡園?”葉鳴嚶道:“他的真實用意恐怕並不是為了請你回來對付雪爭飛。”“什麼?!”周諍言真正吃了一驚。“因為雪爭飛可能根本就沒有來過善惡園。”葉鳴嚶好象並非危言聳聽。周諍言道:“這……你有什麼根據?”葉鳴嚶道:“不需要什麼根據。”周諍言道:“原來又是方夫人的‘猜想’!”葉鳴嚶道:“我的猜想一向是很準的。”周諍言道:“你希望我相信這種沒有來由的‘猜想’麼?”葉鳴嚶道:“信不信當然由你。”“我更願意相信雪爭飛已經來到了善惡園,畢竟他曾經信誓旦旦地向你許諾過。”周諍言想到了雪爭飛被他擒獲時對葉鳴嚶説過的那番話。葉鳴嚶道:“即使雪爭飛來了,憑黎氏父子和方穆的手段,應付起來也是遊刃有餘。”周諍言道:“這麼説黎園主請我回來是另有打算?”葉鳴嚶道:“這是毋庸質疑的。”周諍言道:“方夫人為什麼説得如此肯定?”葉鳴嚶道:“因為我覺得善惡園裏古怪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周諍言道:“比如説……”葉鳴嚶道:“黎家的三個兒子年歲比方穆大了許多,早就過了婚嫁之期,可是到現在他們都還沒有娶親。你不覺得奇怪嗎?”周諍言道:“這有什麼難理解的?也許他們沒有找到合適的人,或者根本就不想結婚。”葉鳴嚶道:“正常的男人哪有不想結婚的?所以我認為這一家人有古怪。”周諍言道:“周某現在也沒有妻室,但我並沒有覺得自己有什麼不正常。”葉鳴嚶道:“周大俠和他們不一樣,你是為維護武林正義而顧不上結婚。”“你怎知黎氏三兄弟不是忙於你我不清楚的某件事情而無暇他顧?”周諍言心裏想的是黎氏三兄弟是由於要幫助乃父守衞精衞島財寶,責任重大而不便成家,但這話卻不能和葉鳴嚶明説。其實他那哪裏知道,葉鳴嚶對精衞島財寶的事情已經瞭如指掌了。“你我不清楚的某件事情?會是什麼呢?”葉鳴嚶故意裝糊塗。周諍言道:“既然是‘你我都不清楚’,那我當然不可能給你説出個子醜寅卯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別人無權過問是不是?”葉鳴嚶停頓了一下,道:“這説法有些牽強。園主老爺將方穆當親生兒子一樣看待,如果真有那所謂的‘你我都不清楚的事情’,那麼方穆斷無置身事外的理由,他也應該和黎氏三兄弟一樣‘無暇他顧’,但方穆卻很有閒暇千里迢迢到千葉莊去迎親。”周諍言道:“對黎園主而言,可以虧待兒子,卻不能虧待外甥。這個舅舅真是對得起方穆了。”葉鳴嚶道:“要是舅舅們都如此對待方穆,那方穆的福氣可真是太好了。”周諍言道:“舅舅們?黎園主還有兄弟麼?”葉鳴嚶道:“聽方穆提起,除了園主老爺,他本來還有四個舅舅,他小時候也見過他們,但後來這四個舅舅卻突然消失了,再也沒人見過他們。”周諍言道:“這事是真的?”葉鳴嚶道:“園主老爺是其中的老五,現在一些老僕役還偶爾稱呼他為‘五少爺’。”周諍言沉吟道:“好端端的人怎麼會突然消失呢?”葉鳴嚶道:“善惡園原來的管家鄭童滎也是突然失蹤的。”周諍言道:“經你這樣一提醒,我突然發現,凡與善惡園沾親帶故的人,不是失蹤,便是死亡。”葉鳴嚶道:“我也正想説説這個。園主的四個兄弟失蹤了;園主夫人死了,陪嫁的丫鬟死了,陪嫁丫鬟的丈夫鄭童滎失蹤了;園主的岳丈‘百禽老人’全家死了;園主的妹妹妹夫也就是方穆的父母也死了;園主的好友倪葆光同樣死了……要説這些事情純粹出於巧合吧,恐怕不能使人信服。”周諍言道:“興許世上真有這麼巧的事情,只是我們以前沒有遇上而已。”葉鳴嚶道:“如果我孃家千葉莊也落得像百禽院那樣的下場,你會不會再認為是巧合?”周諍言道:“這僅僅是你的假設,而周某從不對臆想的事情感興趣。”葉鳴嚶道:“那我就説件讓你感興趣的事。”周諍言道:“方夫人總是有辦法激起別人的好奇心。”葉鳴嚶道:“倪葆光是家父的拜把子兄弟,我小時候認識他。”周諍言果然感興趣了,道:“你知道倪葆光的來歷嗎?”葉鳴嚶道:“他武功非常高強,但生性恬淡,不喜歡在武林中拋頭露面,所以很少有人知道他。他雲遊四方,行蹤漂浮,只是每年春暖花開的時候到千葉莊來住上個十天半月。四年前他又出去流浪,卻再也沒有回去。”周諍言道:“你們不知道他在善惡園自殺了?”葉鳴嚶道:“幾年來我們一直不清楚他的下落,我也是進入善惡園才知道他和園主老爺是好友,而且他也死在這裏。”周諍言道:“這麼説令尊還不曉得這件事?”葉鳴嚶道:“家父當然不知道。”周諍言道:“以前千葉莊和善惡園有來往麼?”葉鳴嚶道:“我們根本就不知道有善惡園這麼一個地方。”周諍言道:“那令尊為何答應了你和方公子的婚事?”葉鳴嚶道:“我也不明白家父的心思。”周諍言道:“結婚前你見過方公子麼?”葉鳴嚶道:“沒有。”周諍言道:“在根本不知道方公子是怎樣一個人和你與雪爭飛已經定情的情形下,你竟然會願意嫁給方公子,這真是叫人不能理解。”“父命不可違嘛。”葉鳴嚶這番話顯然和當初給方穆説的為什麼嫁到善惡園的理由不一樣。周諍言心中暗自尋思:“什麼‘父命不可違’!你來善惡園當然是別有所圖,説不定就是和雪爭飛串通好的,是奔精衞島財寶而來的。”他的猜測八九不離十。他問道:“你就是因為這個緣故而擔心千葉莊會像百禽院那樣被毀?”葉鳴嚶道:“方穆離開善惡園去請你的時候,我碰巧聽到了二表兄和三表兄的一番對話。”周諍言道:“這番對話是關於千葉莊的?”“他們談的主要是方穆。二表兄和三表兄的前半部分對話我沒有聽到,我路過他們説話的地方時,他們沒有發現我,當時三表兄正在説:‘難道表弟對姑父姑姑的死有懷疑?’二表兄道;‘別看表弟一副莽撞、冒失的樣子,其實他是個絕頂聰明的人,肚子裏的花花腸子一點也不比你我少。姑父姑姑去世時他雖然只有三歲,但長大之後,回憶起往事,一定會覺得雙親之死有蹊蹺。’三表兄道:‘那顆懸黎寶石會不會是他偷的?’二表兄道:‘有這種可能。他一定記恨父親對不起他的雙親,所以想毀了善惡園。他用意就是借懸黎寶石把外敵引進來。我甚至懷疑他本來就和雪爭飛是一夥的。’三表兄道:‘而且更奇怪的是,他想娶的媳婦就是倪葆光把兄的女兒。倪葆光和葉文漁交往多年,誰能保證他沒有將事情泄露出去?’二表兄道:‘爹爹不可能不明白這個,我想他答應幫表弟去千葉莊求親,必定有自己的打算。’三表兄道:‘你是説就像對付外公一家那樣去對付千葉莊?’兩個表兄邊説邊走遠了,我不敢跟上去,他們後來説了些什麼,我可就不知道了。”葉鳴嚶説完這些話,就陷入了沉思。周諍言道:“黎二公子和黎三公子的對話裏的確有很多令人不明白之處。”葉鳴嚶續道:“就我粗淺地分析,二表兄和三表兄的話裏起碼有以下一些值得我們深思的地方。一、方穆的確不簡單,連他的表兄們都這樣看待他。二、凡是與園主老爺沾親帶故的人不是失蹤就是死亡,這與園主老爺本人有關。三、倪葆光是個關鍵人物,不知道他與園主老爺之間有什麼厲害關係。順便提一句,我敢肯定倪葆光並非自殺,而是被黎氏父子所害。四、因為倪葆光我家父是結拜兄弟,園主老爺懷疑他將那所謂的重要事情告訴了家父,所以借求親而與千葉莊拉上關係,從而方便他今後對付千葉莊。”周諍言不説話,只是直直地盯着葉鳴嚶。葉鳴嚶被看得不好意思起來,道:“周大俠別這樣瞧我,我肚子裏也沒有什麼鬼蜮。”周諍言收回目光,望望善惡園的高牆,嘆了一口氣,道:“我明白了。”葉鳴嚶道:“你明白什麼啦?”周諍言道:“當然是你方夫人一大早來找我的用意。”葉鳴嚶道:“這還用説麼?我一照面便給你説明了來意,我是來提醒你不要被人當‘槍’使了。”周諍言道:“方夫人希望我在變成別人的‘槍’之前變成你手裏的‘擋箭牌’。”葉鳴嚶道:“周大俠誤解我的意思了。”周諍言道:“方夫人真是不愧為雪爭飛的紅顏知己啊。”葉鳴嚶彷彿很委屈,道:“這和雪爭飛有什麼關係啊?”周諍言道:“你今天這席話的目的就是要我把注意力從雪爭飛身上移開,轉到黎氏父子一邊去。”葉鳴嚶冷哼道:“看來周大俠還在懷疑我到善惡園來是別有所圖。”周諍言道:“而且是受了雪爭飛的指使。”葉鳴嚶道:“周大俠很堅持原則。”周諍言道:“我就是這樣一個固執己見的人,天生的,沒辦法變了。任憑別人説得天花亂墜,我都不會盲從,而是用自己的眼光去觀察,用自己的腦子去判斷,並用自己的方式去解決。”葉鳴嚶道:“我若再勸你,就顯得太不識趣了。”周諍言道:“你根本就不該多此一舉。”葉鳴嚶道:“我卻不認為自己是在浪費功夫。”周諍言道:“你以為自己的作為有意義?”葉鳴嚶道:“從現在開始,你多多少少會對黎氏父子起戒心,而不再完全相信他們。”周諍言道:“你説對了,我的確不會完全相信他們,但並非因為聽了你這些言辭,而是一開始我就沒有完全相信黎氏父子。”葉鳴嚶道:“周大俠如此不相信別人,可有些不光明正大喲。”周諍言道:“我們長個腦袋來幹什麼?不就是去辨別真假、忠奸、善惡嗎?”葉鳴嚶微笑道:“這就是你所説的‘用自己的眼光去觀察,用自己的腦子去判斷,用自己的方式去解決’?”周諍言道:“我暫時還不打算改變這個習慣。”“那就希望周大俠‘觀察’得很清楚、‘判斷’得很準確、‘解決’得很順利。”葉鳴嚶説完這句話,轉身便走。周諍言對葉鳴嚶的背影説道:“無論事情如何艱險,周某都會一管到底。”葉鳴嚶停下步子,慢慢轉過身來,走回周諍言面前,道:“周大俠如此慷慨激昂,我若不助一你臂之力,倒顯得太不顧江湖道義了。”周諍言道:“方夫人太客氣了,我要求不高,你只要不故意和我為難就行了。”葉鳴嚶道:“我一介弱女子,休説沒膽子為難你周大俠,即便吃了熊心豹膽,我也沒那個能力啊。”周諍言道:“方夫人過謙了。”“我要告訴你一個有關雪爭飛的大秘密。”葉鳴嚶的神態不像是在開玩笑。周諍言道:“反正周某已經聽了你不少謊話,倒也不在乎多聽一個。”葉鳴嚶的嘴唇動了幾下,因為她的聲音放得太低,所以周諍言沒有聽到她説了什麼。周諍言道:“你説什麼?”不由自主向葉鳴嚶靠近了兩步。葉鳴嚶突然粲然一笑:“就是這個!”雙手一上一下,向周諍言咽喉和心窩插來。周諍言冷笑道:“‘千葉手’!”臨危不亂,左手彈直,左掌微翻,掌心朝外,一招“夕陽半落”,砍向葉鳴嚶右頸部。在他看來,縱是“千葉手”練得最好的千葉莊莊主葉文漁,也未必能在他手裏走過二十招,更別説葉文漁的女兒葉鳴嚶了。他並不想傷害葉鳴嚶,所以這式“夕陽半落”只帶了三分力道。葉鳴嚶道:“貽笑大方了,但小女子也就僅會‘千葉手’,沒辦法,只得獻醜。”雙手擊到半途,十指張開,微帶屈狀,朝周諍言凌空一抓。周諍言感到被一道若有若無的力道往前扯了一下,心知有異,忙使“八月攀桂”,倏地騰到半空,右手食指和中指夾住湖岸垂柳的枝條,將身子掛在上面。他那健碩的身子彷彿沒有一丁點分量,隨着那柳枝在晨風飄來蕩去。他有些詫異地對葉鳴嚶説道:“方夫人使的是雪爭飛的‘罔象爪’?”“周大俠見多識廣,你説是,那當然就是啦。不過遺憾得很,我學得不到家。”葉鳴嚶那一記“罔象爪”擊在適才周諍言所站之處背後的湖水上。只聽湖水“啵”地發出一聲輕響然後兩條“水龍”被葉鳴嚶的“罔象爪”吸了起來。葉鳴嚶雙手向上一揮,那兩條“水龍”直朝掛在柳枝上的周諍言撲去。“幸虧你沒學到家,否則我豈不被你暗算了?”周諍言右手一砍,“天風海濤落日斬”使出,發出的氣勁像道利刃似地將那兩條“水龍”攔腰割斷,“水龍”“譁”地散開,恍似下了一場暴雨,萬道水箭射在湖岸的垂柳上。葉鳴嚶的“罔象爪”也被周諍言這一砍破了,她忙不迭地疾退,避開了迎面射來的水箭。周諍言依舊掛在柳條上,他在湖水上空蕩了一圈,又飄了回來。他趁着這一飄之勢,“削鳶飛天”使出,凌空向葉鳴嚶撲擊。葉鳴嚶情知自己絕非周諍言的敵手,知道再打下去只有丟臉的份,遂叫道:“不打了,不打了。”很乾脆地垂下雙手,一動不動地杵在那裏,仰臉看着飛撲而來的周諍言,一點躲閃的意思有沒有。周諍言當然不便再向他出手,於是提一口氣,將就要飛擊到葉鳴嚶頭頂的身子提起來,斜飛而出,落在靠着善惡園院牆的地方,道:“這就是你要告訴我的關於雪爭飛的秘密?我給你直説了吧,就算是雪爭飛使出這‘罔象爪’,也奈何我不得。”葉鳴嚶笑道:“我放心了。”周諍言道:“你放心什麼?”葉鳴嚶道:“即使黎氏父子和方穆暗算你,也不會成功。”周諍言道:“呵呵,原來方夫人是為我的安危擔憂啊。那就謝謝方夫人的關心了,不過我並不認為善惡園會有人暗算我。”葉鳴嚶道:“防人之心不可無嘛。”周諍言道:“你説得對,我看是得對你警惕一些。”葉鳴嚶道:“我哪裏敢捋你周大俠的虎鬚。”周諍言道:“你剛才不就將周某當成了病貓麼?”葉鳴嚶眼睛突然紅了,彷彿隨時都要落下淚的樣子,道:“周大俠有所不知,我現在的處境太艱難了。”周諍言笑道:“方夫人你千萬不要拿出這副可憐的模樣來,因為不管你現在説什麼和做什麼,我都不會相信你的。”葉鳴嚶道:“周大俠你別拿我開心了,我真的很可憐。”周諍言笑道:“這話含義深刻,不好理解。”葉鳴嚶道:“我在善惡園是孤家寡人,連性命都得不到保障。”周諍言道:“這還是你的臆想。”葉鳴嚶道:“方穆都威脅我好多次了。”周諍言道:“你別把事情看得那麼嚴重,那只是小兩口鬥嘴罷了。就算方公子説話説得重了一些,那也可能是因為雪爭飛的關係。畢竟在迎親路上你和雪爭飛的言行太傷方公子的心了。你和雪爭飛的那種關係是任何一個有血性的男子都容忍不了的。”葉鳴嚶怒道:“我都説過好多遍了,這事與雪爭飛無關。”周諍言道:“方夫人太擅長做戲了,片刻功夫就變了幾種臉色,喜怒哀樂差不多都扮全了。”葉鳴嚶叫道:“心眼如此之小,真是枉稱了‘大俠’。我本來想找你幫幫我,因為只要有你在善惡園,這裏就沒人敢動我。現在看來,我真是看走了眼。”周諍言道:“現在回頭還來得及。”葉鳴嚶道:“沒有你,我就不相信逃不出善惡園。”周諍言不為所動,道:“要想逃你早就可以逃,現在仍然有機會逃,你又何必再説這些虛張聲勢的話呢?”葉鳴嚶頓時張口結舌説不出話來,許久才跺跺腳,道:“很好!”怒氣衝衝地走了。周諍言的心完全被攪亂了,怎麼也平靜不下來。他有一種直覺,無論葉鳴嚶來找他是出於什麼動機,她所説的話至少有一部分是真實的。如果這真實的部分是關於善惡園的,那麼他就該重新對黎氏父子和方穆加以認識了。也許善惡園並不只是精衞島的財寶藏匿之所。也許有更大的秘密需要去他去發掘。周諍言在心中自問道:“善惡園?善惡園!何謂善?何謂惡?哪些是善,哪些是惡?”周諍言繞着院牆走了一圈,覺得善惡園是個易守難攻的好地方。那高高的院牆雖然擋不住雪爭飛和“四大和尚”這些高手,但黑莽原的其他武林敗類卻不能輕易攻進來。周諍言相信善惡園的那些護院武師到時候能派上一些用場。回到園裏,已是吃早飯的時候了。黎鐵瑚很客氣,親自前來相陪。席間黎鐵瑚説已分派黎震之、黎霖之到百禽院和楊家場去查訪,因為這兩個地方都離善惡園不遠,所以兩人當天晚些時候便能回來。又説周諍言現在是善惡園的主心骨,如果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就是。周諍言也不謙讓,道:“黎園主既然如此信任周某,我也就不客氣了。今天我想請大公子陪我到湖對面去看看。”黎鐵瑚也不問周諍言這樣做的原因,很痛快地答應了:“可以,反正善惡園暫時還沒有什麼麻煩事。”吃過早飯,周諍言和黎霆之划着小船橫渡胭脂湖,到了與善惡園隔湖相望的對岸。這裏不甚寬闊,比善惡園那邊逼仄得多,離湖岸兩三里地便是山地了。周諍言望望高高的山樑,道:“這山叫什麼名字?”黎霆之道:“因為山上有很多梅花,所以我們叫它梅花山。冬天雪花飛舞的時候,這兒漫山遍野都是盛開的梅花,紅紅的,與雪花互相映襯,煞是好看。這附近也沒有其他人家,我們也很少到這邊來,所以這梅花山就沒山路可走了。”周諍言道:“我們鑽鑽林子吧,到山頂上去看看。”黎霆之道:“我來給周大俠開路。”兩人一前一後向山頂爬去。黎霆之一邊向上爬,一邊説道:“此山荊棘叢生,很不好走。前些日子,承周大俠拔刀相助,方表弟才得以安全返回善惡園。現在又因雪爭飛而讓周大俠來吃這些苦頭,我們真是太過意不去了。”周諍言道:“些須小事,何足掛齒。”停了一下,又續道,“今天怎麼沒看見方公子?”黎霆之輕輕嘆了一口氣,道:“方表弟好象在和表弟媳婦鬥氣。”周諍言故意裝糊塗,問道:“怎麼會這樣呢?”黎霆之道:“方表弟小兩口新婚燕爾,本來應該甜甜蜜蜜的。但不知是什麼緣故,自新媳婦進門的那一天起,方表弟便一臉的不高興,鎮日沉着一張臉。而表弟媳婦臉上也沒有一丁點喜色,彷彿我們善惡園的人虧待了她似的。”周諍言道:“方公子沒給你們説什麼?”黎霆之道:“方表弟這個人是個悶葫蘆,什麼事都擱在心裏。他自己不説,我們當然也不好問。家父還特別叮囑我們兄弟,別在方表弟面前提這個。方表弟脾氣暴躁,弄得不好,就可能惹出什麼不好的事來。表弟媳婦是千葉莊葉莊主的掌上明珠,我們也開罪不起。而且説到底,夫妻之間鬧彆扭,旁人是越幫越忙啊。”周諍言道:“方夫人是武林美女,方公子也是一表人才,二人郎才女貌,兩人天造地設,的確是很般配的一對。兩個人能走到一起,是幾世修來的福氣啊,二人照理是不應該鬧彆扭的。”黎霆之道:“要是當初方表弟聽我們的勸告就好了。”周諍言道:“勸告?”黎霆之意識到自己説漏嘴了,他恍惚了一下,覺得沒有必要向周諍言隱瞞什麼,遂道:“我們曾經不願意與千葉莊結親。”周諍言道:“反對方公子和方夫人的婚事?”黎霆之道:“這話説起來可就長了。我們善惡園雖然地處偏僻,又很少在江湖上走動,但‘匹夫無辜,懷璧其罪’,善惡園因為有精衞島財寶的緣故,不得不關注武林中正在發生着的一些事情。據我們瞭解到的情況,千葉莊的葉文漁葉莊主有可能知道我們善惡園與精衞島的關係。所以當方表弟提出想娶葉鳴嚶的時候,我們都覺得不是件好事。”周諍言道:“葉文漁怎麼會知道善惡園藏有精衞島的財寶?”黎霆之道:“這極有可能是那顆被盜的懸黎寶石泄露了秘密。”周諍言道:“既然如此,令尊為什麼又答應方公子到千葉莊去求婚呢?”黎霆之道:“我們兄弟三人為了精衞島財寶的緣故,直到現在還沒有成家。而方表弟就不一樣了,他畢竟只是黎家外系子孫,沒有責任陪我們打光棍。反正他遲早也是要結婚,難得他對葉鳴嚶動了心,家父權衡再三,覺得千葉莊恐怕還沒實力來尋善惡園的麻煩,於是就應承了方表弟,親自到千葉莊去求婚。”周諍言道:“而葉文漁竟也答應了。”黎霆之道:“善惡園籍籍無名,而千葉莊卻是富甲一方,按理説慣以錢財取人的葉莊主是不會答應與我們結親的,但想不到他竟然一口便答應了。這也從另一個側面證明葉莊主的確知道善惡園的來歷,他興許在打善惡園的主意也説不定。當然,這也可能是我們太多疑了。”周諍言道:“你們責任重大,的確應該警惕一些。”黎霆之道:“如果僅僅是這一點,我們倒還不至於太過擔心。”周諍言道:“願聞其詳。”黎霆之回過頭問道:“不知家父是否跟周大俠提起過倪葆光倪先生?”周諍言心中一動,答道:“他好象是令尊的生死之交吧。”黎霆之伸手撥開擋路的樹枝,繼續向上爬去,道:“家父曾遇到丹崖翁,若非倪先生拼死相救,家父的性命就堪憂了。倪先生閒雲野鶴,平生只交得兩個朋友,一個是家父,另一個便是葉文漁葉莊主。”周諍言覺得事情有些複雜了,道:“原來令尊和葉文漁是老相識啊。”黎霆之道:“周大俠你誤會了,家父和葉莊主以前並不認識。倪先生從沒向家父説起過葉莊主。我想他也沒在葉莊主面前提過家父的名字。我們也是在倪先生受傷來善惡園長住的時候從他口裏知道他與葉莊主是至交好友的。”周諍言道:“那位倪先生是怎樣受的傷?”黎霆之道:“家父沒有給你説嗎?”周諍言道:“令尊只説倪先生是被當年那個丹崖翁所傷,卻語焉不詳。”黎霆之道:“倪先生是在千葉莊受的傷。”周諍言道:“這事與葉文漁有關係?”黎霆之道:“據倪先生説,他和葉莊主關係密切,簡直就像是親兄弟。他以前每年都要到千葉莊去小住個十天半月,千葉莊的大小事情他也比較清楚。四年前他到千葉莊的時候,卻意外地遇上了那個丹崖翁。更令他覺得不可思議的是,葉莊主竟和丹崖翁稱兄道弟,並給倪先生説丹崖翁是他的師兄。倪先生與葉莊主相交數十年,從來沒有聽説過他還有個師兄。這倒也罷了,在丹崖翁向倪先生出手的時候,葉莊主竟然不加勸阻,結果倪先生不敵,若非逃走及時,只怕已被害了。”周諍言道:“要是葉莊主出於兩不相幫的想法,那他的確有不勸阻的理由。”黎霆之道:“不會這麼簡單的。倪先生受傷逃走時,他清楚地聽到葉莊主跟丹崖翁説:‘恭喜師兄得雪當年之辱。’如果葉莊主真是兩不相幫的話,他就不會對丹崖翁這樣説了。”周諍言道:“倪先生受傷後就直奔善惡園而來了?”黎霆之道:“他雖然當時逃得性命,但身中劇毒,發作時生不如死。我們毫無辦法,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受苦。倪先生來善惡園不久,終於受不了煎熬而自殺了。”周諍言道:“聽令尊和你的説法,丹崖翁必定是個非凡的人物。但奇怪的是,周某竟從來沒有聽説過武林中還有這麼一個人存在。”黎霆之道:“家父和倪先生也不清楚丹崖翁的來歷。”周諍言道:“不過現在我們可以肯定的是,他是葉莊主的師兄。”黎霆之道:“這也只是葉莊主自己一人這樣説而已,實情到底是不是這樣,誰也不敢打保包票。葉莊主的師門許多人也都知道,是‘大力將軍’許敏樹的‘大力門’。許敏樹有三個弟子在武林中有很響的名頭,即‘千葉手’葉文漁、‘幻花生’居巢和‘一笑道士’蕭歧。他們三人雖然武學造詣都很高,但未必敵得過倪先生。而丹崖翁卻能重創倪先生,其武功顯然比葉文漁、居巢和蕭歧高明得多。如果丹崖翁真是葉文漁的師兄,他沒有理由籍籍無名啊。”周諍言道:“也許丹崖翁不愛慕虛名。”黎霆之道:“當然也有這種可能。倪先生故去之後,我們曾暗中到千葉莊打探丹崖翁是誰,雖然沒得到什麼確切消息,卻也聽到幾種很有點意思的傳聞。其中一種説法是這樣的,丹崖翁真名彭雲松,和‘豹子和尚’達觀是叔侄。”周諍言道:“達觀俗名彭沛慎,其父彭雲棣的名字看起來和彭雲松倒很像是兄弟。”黎霆之道:“另外有一種説法就比較離奇了。”周諍言道:“是什麼樣的説法?”黎霆之轉身盯着周諍言的眼睛,道:“聽説丹崖翁曾經是雪爭飛的師父。”周諍言彷彿被這個説法鎮住了,他稍微有點走神,道:“這個傳聞的確很離奇。為什麼説他曾經是‘雪爭飛’的師父?”黎霆之輕噓了一口氣,續道:“據説丹崖翁只是雪爭飛的入門師父,因為雪爭飛資質和悟性太高,幾乎沒費什麼工夫便將丹崖翁的本領學了個精光,而且青出於藍。丹崖翁自知不配再做雪爭飛的師父,於是想和雪爭飛解除師徒關係,而改以兄弟相稱。雪爭飛倒是懂得‘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的道理,始終不敢廢了禮數。不過他也知道丹崖翁的確沒有什麼可以傳授給他了,便離開丹崖翁,獨自到深山隱修。數年之後雪爭飛橫空出世,手執一柄自創的兵器‘玫瑰刺’,所向披靡,沒費多少日子便贏得了‘鋒刃’的稱號,闖下了‘玫瑰刺客’的萬兒。幸好周大俠將他的‘玫瑰刺’奪了。”周諍言道:“原來雪爭飛和丹崖翁竟有這樣一段淵源啊。”黎霆之道:“還有一個傳聞牽扯到葉鳴嚶,也牽扯到方表弟,我可有些不便説出口了。”周諍言道:“你是不是想説方夫人和雪爭飛兩人的關係?”黎霆之道:“周大俠也知道?看來葉鳴嚶和雪爭飛有染這件事是真的了?”周諍言道:“我擒獲雪爭飛的時候,他正和方夫人在一起。”黎霆之道:“方表弟回來怎麼沒給我們説呢?”周諍言道:“這種事擱誰的頭上都不光彩,縱是旁人也該忌口,何況當事人自己?”黎霆之道:“唉,方表弟也真是,他簡直就是自尋煩惱啊。如果他當初聽從我們的勸告,也不至於落到目前這尷尬的境地。他迎親回來就從沒開心過,想必就是因為雪爭飛的緣故。”周諍言道:“你們當初勸方公子的時候,可曾説到過方夫人和雪爭飛的關係?”黎霆之道:“這倒沒有。我們只是給他説,丹崖翁、葉莊主和雪爭飛都非善與,我們犯不着和他們扯上關係。葉莊主很痛快地就答應將女兒嫁給方表弟,這裏面一定有文章。我甚至猜想,表弟媳婦有可能就是來做內應的。就説迎親路上發生的事吧,雪爭飛幫助方表弟抵禦‘斯文賊子’段明垢一夥,其目的極有可能是想借機混進善惡園。幸運的是,周大俠你破了雪爭飛他們的局。”周諍言道:“你説的未嘗沒有道理,因為倪先生、丹崖翁、葉文漁、雪爭飛和方夫人他們與善惡園的關係中的種種蹊蹺之處太多了。”黎霆之道:“但説到底,這些事也只是我們的猜測。有些事我們還不敢告訴方表弟,因為他太喜愛表弟媳婦了,如果他聽了這些話,以他那火爆脾氣,還不知會鬧出什麼事情來呢。”周諍言道:“黎公子放心,我也不會將今日這番話告訴方公子。”兩人説話之間,已登上了梅花山山頂——Artp9030掃校獨家推出轉載時請保留此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