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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黃沙一曲塞上花

    自甘州穿肅州,繞沙洲,橫跨甘泉河,西出陽關,這出關的路上,鄭、祖二人相顧無言,一聲不發,只是互相拉扯着低頭疾行。在他們身邊,宋無期、唐萬里、公羊舉、姬放歌、花青、黨三刀、莫相見等人暗運輕功,猶如眾星捧月一般將他二人圍在當中,彷彿一羣草原上野狼跟隨在頭狼的左右。在這一羣人的身後,越女宮主、少林住持、年幫幫主、關中掌門率領着密密麻麻的年幫、越女宮、少林寺、關中劍派的高手緊緊跟在身後,彷彿一羣追逐狼羣的獵人。

    這羣武林人士形成了相距不遠但又涇渭分明的兩個集羣,在甘、肅、沙三州城外的草原和戈壁上緩緩行進,猶如兩羣戰士在進行着互相追逐的軍事演習,吸引了在三州附近遊蕩的其他江湖豪客。這些心有異志的高手以及世家豪門的執法者立刻認清了各自的陣營,紛紛亮出身份,從四面八方大搖大擺地加入了各自隊伍,令這兩羣人馬的數量慢慢變得龐大了起來。

    名門正派的隊伍因為離得較遠,鄭東霆完全看不清楚。但是在自己身邊的隊伍中,他看到了一個淡綠底色雪白色蠟染花紋彩裳、肩背綠鞘長劍的秀美女子。她的容貌和此刻跟在身後的越女宮主魚幽蓮有三分相像,但是看起來似乎年輕了三五歲。這個女子的相貌身材與師父向他描述過的昔日越女宮“小劍神”魚蘭蘭一模一樣。牧天侯曾經騙她從越女宮閣偷取過黟山第一神劍——超海劍訣。但是超海劍訣只有劍意而無劍法,不合牧天侯的胃口,最終對魚蘭蘭始亂終棄,浪跡天涯而去。

    看到這被師父所負的女子,鄭東霆無法不回憶起自己在南宮芸手下所受的折磨,渾身不禁一寒。

    “難道越女宮主親率精鋭而來為的就是捉拿她?她也和其他人一樣,偷了越女宮秘笈來賣?很可能,至少她有前科。”鄭東霆腦子裏混亂地想着。

    就在這時,祖悲秋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用力搖了搖。他轉過頭去,滿臉不解地望向這位師弟,只見他揚起胖乎乎的下巴,朝着不遠處指了指。順着他所指的方向,鄭東霆抬眼望去,入眼的情景令他微微一驚。在他所處隊伍的最外側,一個渾身黑色僧衣的和尚,肩扛一杆棗木棍,正大搖大擺地走在草原上。他身上的黑衣和在客棧中橫死的和尚們的僧衣一模一樣,正是火工房和尚專有的服飾。只是這件僧衣已經破碎不堪,前心後背不知印了多少掌印、拳印,這個和尚乾脆把僧衣斜掛在肩頭,精赤着半邊身子。他渾身的肌膚都是那種明亮的黃銅色,閃爍着隱隱的金光,彷彿鍍了一層黃金,遠遠看上去就像一個正在行走沙土的金佛。在他的腰帶上一前一後彆着兩本經書,碩大的字體隔得老遠都看得清清楚楚——“洗髓”、“伐毛。”

    看到鄭東霆和祖悲秋目瞪口呆的眼神,這個和尚滑稽地朝他們眨眨明亮的眼睛,得意地將手中長棍在身子左右舞了十幾個令人眼光繚亂的棍花,接着一伸頭,用脖頸引渡,將七尺長的木棍裹在脖子上,宛若風車一樣連續轉了七八圈,再雙臂一展,雙手若無其事挽搭在長棍兩端,將整條棍子橫擔肩上。他的樣子看起來既瀟灑又開朗,完全沒有一點同伴盡亡、追殺將至的急迫,彷彿眼前整個天地都是屬於他的。

    和你金和尚、魚蘭蘭等人一樣心存異志、懷揣寶典的江湖人物密密麻麻已經聚集了上百人,人人英氣內斂、功力不凡。相比之下,尾隨其後的各派中人雖然人數多出十幾倍,但是功力能和他們比肩的高手反而顯得有些單薄。

    兩個陣營中的高手都提起了十二分精神戒備,自甘州到陽關走出了幾天幾夜的路,這成百上千人竟從頭到尾沒有一個人開口説話,鴉雀無聲。若是凡人撞到這個奇怪的隊伍,必定以為這時一個一羣從夜色中走出來的行屍。祖悲秋幾次暗暗用傳音入密向鄭東霆詢問到底是怎麼回事,鄭東霆也是一頭霧水,此時此刻的情形也不允許他開口詢問唐萬里箇中真相,若是讓這羣魔頭髮現自己師兄弟不是他們一路人,恐怕連渣都剩不下。

    出了陽關,面前是一片一望無際的大漠戈壁,金燦燦的沙粒宛若最優質的波斯地毯從眼前一直鋪到天邊。南邊的祁連山,北邊的長城到此都斷了去向,整個世界只剩下漫漫黃沙。碧空如洗,萬里無雲,天地此刻變得無限的空曠,而行進在其中的人,面對着無邊無際的沙漠,只能感到自己的渺小。

    陽關位於天山南路的要隘,乃是絲綢之路南支的重要通道,不但這羣江湖人畢經此路,唐胡各路商旅也必經此地往來。陽關以西的大漠中,幾路商旅乘騎着一對對雄壯高大的駱駝,經過這羣江湖人的身邊,朝着遙遠的西域挺進。看到這些輕功名家們不帶駱駝,不帶嚮導,就這樣大步飛奔在黃沙之中,這些商旅都露出了驚異和欽佩之色。

    彷彿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壯麗的沙漠之景,又彷彿是被人們崇拜的眼神激發了表演慾,那個少林寺的金和尚怪叫一聲,撕下身上僅剩的衣衫,盤在頭上,將長棍豎在身前的沙地中,一個猴攀爬上棍梢,做了個遠望的姿態,身子連轉五六圈才興盡而下,單腳一踢長棍末端,重新將棍扛在肩上。同行的其他叛幫反派的魔頭此刻似乎也因為距離目的地近了一步而羣情振奮,很多人臉上露出輕鬆釋然的神色。

    被**辣的大漠之風吹拂着面頰,鄭東霆亦感到一陣莫名其妙的激動。幷州白馬堡昔年縱橫西域、威震漢胡馬賊,他從小就聽長輩們不住地提起鄭家白馬隊當初的豐功偉績,對一望無際的大漠無比嚮往。我看書^齋但是自從被師父連累,成了江湖各路門派的眾矢之的,他不得不放棄闖西域的夢想,流連南五道繁華之地,醉生夢死。後來遇到祖悲秋、連青顏、洛秋彤,他的人生才開始一點點地改變。雖然連青顏最後負他而去,但是輾轉終於來到自己憧憬的大漠,也算是完成了平生的一個志願。在大漠陽光照耀下,鄭東霆心中陰霾盡去,忍不住仰天用力伸了一個懶腰。看到師兄的表情變得輕鬆,祖悲秋真地以為危機已經遠離,也輕鬆地伸了一個懶腰,抹了抹頭上的冷汗,探手到包中去取水袋。遠處的天空傳來常走西域的大漠旅客悠揚的歌聲:“小橋流水是我家,遠走西域只為她,驕陽駱駝骨,換來一抹笑如花。”這是唐朝民間淬甚廣的行商歌謠,便是不的老嫗小兒也朗朗上口。歌聲滄桑悠揚,浸透着大漠無邊、風沙萬里的空曠悠揚。聽到這動人的歌聲,那些在大漠中疾行的江湖客們忍不住紛紛抬起了頭。

    “嗨——她是大漠第一花,英雄豪傑都愛她,冰做肌膚玉為骨,天山雪茄鬢上插!”那個瘋瘋闐闐的少林金和尚此刻突然仰起頭來,扯開了嘶啞的嗓子,應和着無處那些商旅們悠揚的歌聲,大聲唱了起來。他的胸肺似乎剛剛受過什麼重創,令他的嗓音聽起來有幾分學生和沙啞,卻令他放肆瘋狂的歌聲中平添了幾分粗獷和豪邁。難為他一個剛剛從河南少林沖殺出來的受戒和尚居然也知道這首流傳在北方諸道和大漠上的情歌。

    “嗨——她是眼是靜湖水,也的笑能平風沙,她的歌舞惹人醉,也的吻讓我夢裏常牽掛。”太行山鰵才子”妖刀“姬放歌此刻聽到這首情歌,似乎也被鐸了若如煙依賴,忍不住揚起喉嚨跟着少林金和尚唱了起來。

    大漠,驕陽,風沙、情歌、不知名的病人和幾千幾萬裏的,似乎比任何江湖風暴都更打動人心,這羣心懷的江湖客彷彿忘記了此時此刻充溢在空氣中的殺機和危險,都跟着姬放歌和金和尚獷的情歌肆無忌憚地大聲唱和起來:“嗨——她的眼是靜湖水,她的笑能平風沙,她的歌舞惹人醉,她的吻讓我城常牽掛。”

    美麗的情歌如夢如幻,令本來一頭霧水,不知所措的鄭東霆和祖悲秋一時之間忘記了自身的窘境,從心中升起了一股對心上人無法掏的渴望。鄭東霆想起了連青顏臨別之前那不顧一切的一吻,而祖悲秋想起了洛秋彤在關中劍派那激情四射的。

    “漫漫大漠孤煙長,為她背井又離鄉,尋找樓蘭駐顏術,尋找負心白玉郎。駱駝尿是長征酒,蜥蜴腿是不死丹,皚皚白骨當被蓋,一枕黃沙做温牀。”鄭東霆扯開嗓子,用比那金和尚還要蒼涼嘶啞的腔調曼聲唱了起來。

    “踏遍西域一命亡,將身埋在陽關旁,魂魄夜夜歸大漠,只為那——唇間一縷斷魂香!”祖悲秋重複着師兄的旋律,將這一波三折的情歌結尾唱了出來,唱到最後一句,格外觸景生情,一對小眼珠中信匯了多愁善感的淚水。

    “哈哈哈哈,淒涼,真他媽的淒涼!”金和尚聽到這最後一句,忍不住仰天大聲嚎了一句。他的感嘆引無處對那情歌中所描寫的痴情漢子滿是不屑和蔑視,卻又不無感慨。

    這片放肆的大笑剛剛消散,遠處天際中突然冒起數尾淡淡的煙塵,數息之後,十幾個氈帽、短褂、貂氅、滿頭小辮、裝扮奇異的胡人宛若十數匹疾馳而來的駿馬,飛快地闖入了這羣人的陣中。

    打頭的胡人一脱氈帽,用生硬的漢話高聲道:“中原的兄弟,是那去塞上天書博覽會嗎?”

    “正是!”唐萬里和金和尚同時大聲應道。

    那胡人嘿嘿一樂,轉頭跟身邊的胡人用突厥話嘀咕了兩句,那些胡人紛紛高舉雙手,大聲歡呼了起來。那胡人走到唐萬里身邊,深深作了一個揖,恭聲道:“中原的兄弟,聽説這次博覽會是中原豪傑”聖手“牧天侯親傳後代一手舉辦的,我們塞外的兄弟衝着牧聖手的名聲那是死也要來挎的,不知道這牧聖手的親傳高手長得是何模樣?”唐萬里立刻朝着鄭、祖二人一擺手,傲然道:“真人就在些處,兄台想要探個究竟,何不自己來看?”這個胡人大喜過望,轉過頭來,朝鄭、祖二人連連拱手:“兄弟我不知兩位大駕就在此處,剛才禮數不周,見諒!不知這次天書博覽會中原秘笈會佔幾成?“

    鄭東霆和祖悲秋望了一眼,心裏同時道:”原來這次盛會叫做天書博覽會…嗯主辦人是我們?“他二人瞪大了眼睛,望着這個胡人,一時不知如何開口。這個胡人頭領看起來庸庸碌碌,實際上卻甚是精明,只見他一雙黃眼突然精光一閃:”兩位看起來對於今次大事並不清楚,莫非竟是冒名頂替不成?“”哎!你這個胡狗好生囉唆!“他們身連的唐萬里眉頭一皺,冷然道,”中原秘笈數量豈能預知,便是知道又豈能現在就告訴你?這兩位乃是聖手牧爺新傳弟子,在中原載譽已久,怎會是假冒的。就在幾天之前,他二人還在武林明證、少林主持、越女宮主、牛幫幫主手下將我等數十人救出重圍,身份絕無可疑。你莫要挑撥離間。“”啊!“這個胡人似乎見識極為廣博,對於少林、越女、年幫、中原武林盟都極為熟悉,一聽之下頓時仰慕之色溢於言表,連連作揖,”兄弟孤陋寡聞,得罪了,請兩位大眾有大量,不要見怪。“説完這句話,他朝身邊的手下用胡語説了一句”的確是中原同道,而且後面有追兵,放鷹!“鄭東霆和祖悲秋還沒來得及看清他身後那個手下的模樣,就見眼前褐影一閃,一隻鐵嘴鋼爪、氣勢洶洶的惡鷹嘹亮在長鳴一聲,箭矢一般射入天際。鄭東才將這隻鷹看在眼裏,心中猛地一跳:這是一隻馴養調教得極為出色的獵鷹,用於捕獵,偵查,並能以特定的飛行軌跡通訊。馴鷹絕技本來在突厥中廣為淬,唐初大戰之後,突厥人背井離鄉,四處游泳,把馴鷹之術傳到了大漠南北。如今,不但突厥人,回鶻人深諳此道,吐蕃、粟末、室韋諸族也深有所得。訓練也一隻成年獵鷹過程極為艱辛,必須要有專人無比的耐心調教,而且需給獵鷹餵食大量好肉,以確立它的忠誠和與主人的默契。能夠餵養出優秀獵鷹的,無不是在各個部落中權勢財富都極顯赫的單于酋長之流。想到這裏,鄭東霆不禁對眼前這個卑躬屈膝,極盡媚態的胡人另眼相看。誰知他這番心思剛起,在眼前大漠的南、北、西三向上,密密麻麻飛起數十隻同樣神駿的獵鷹,只見這些獵鷹展開波浪般縹緲幽雅的翅膀,在空中自如地按着各種奇異的軌跡翱翔着。有的軌跡呈葫蘆形,有的軌跡呈波浪形,有的軌跡則是簡簡單單的圓弧。隨着這些獵鷹的出現,各個方向漸漸出現了一個又一個疾馳如電的身影。有穿着獸皮獵裝的室韋高手,有脖盤長辮的粟末好漢,有一身紫紅僧袍的吐蕃喇叭,有渾身勁裝疾服的突厥壯士,有揹負曲頸琵琶的龜茲神秘客,更有巫術西域諸國的高手,人人穿着鄭東霆從來沒有見過的服飾。

    “好…好多,都是衣着奇怪的高手!”祖悲秋的胖頭飛快地來回亂轉,似乎兩隻眼睛已經不太夠用,“那邊…還有那邊!好多!”鄭東霆狠狠一捏師弟的大拇指,示意他不要隨便説話露了自己的底。此時此刻,他已經完全明白,自己師兄弟在不知不覺中陷入了一個天大的困境。

    看到塞外高手眾多,氣勢懾人,報信的胡人感到極為得意,他老氣橫秋地雙手抱於胸前,朗聲道:“兩位大人,用不用讓塞上的兄弟料理掉後面的跟屁蟲?”

    鄭東霆和祖悲秋互望一眼,同時咳嗽了一聲。鄭東霆低眉斂目,故作姿態地低聲道:“中原門户之爭,不勞外人插手。”

    他身邊的唐萬里似乎深以為然,微微點頭,轉頭冷然道:“叫上塞上的同黨老實點,我們雖然叛出江湖,但仍是唐人,你們要和唐人過不去,我的暗器可不長眼睛。”

    感受到唐萬里身上森寒的殺氣,這胡人頓時識得厲害。他以手撫胸,微微一躬身,接着腳下加勁,走到隊伍的前方。隨着塞上高手的加盟,這羣離經叛道者的隊伍愈發顯得龐大。跟在他們身後的中原武林高手此刻不得不放緩了腳步,和他們隔開了一個更加遙遠的距離。此刻已經到了大漠的黃昏時分,白日驕狂的太陽此刻顯出了幾分疲憊,醉意怏然地朝着西方墜下。天邊淡淡的雲靄宛若一片片隨風飄舞的青色絲巾,在橘黃色的夕照襯托下變幻着飄逸的形狀。微涼的晚風吹拂着眾人滾燙的臉頰,讓人們自愛一天酷曬的折磨中得到了一絲否極泰來的輕快。在漫射西天的最後光影之中,一個孤零零的高挑身影從西方大踏步走來。

    這個人一身漆黑如墨的夜行衣,頭上戴着同樣漆黑的斗笠,斗笠上端端正正掛着一巾黑紗,將他的臉遮得嚴嚴實實。他的手上戴着漆黑的粗布手套,一隻手在身側擺動,另一隻手則背在身後。他全身上下沒有一絲皮膚綻露在空氣中,令人無法猜測他的真實身份。這樣一個神秘人,偏偏在這個要命的時候出現,已經預示着他的身份絕不尋常。

    “來的是誰?”一行人中打頭的少林金和尚大吼一聲。

    這個黑衣人霍然站住腳步,藏在身後的手突然從背後伸了出來,手掌上牢牢握着一杆數尺長的旗,旗幟打了幾個圈纏在旗杆之上。只見他手一顫,這杆旗在他手掌上連續轉了五個圈,纏繞在杆上的旗幟完全脱開,緊接着他手一揚,這杆旗在空中飛旋了三圈,“哧”的一聲插入身邊的沙中,旗幟被晚風一吹,哧啦啦地飄揚了起來。眾人定睛一看,只見旗幟上赫然畫着一隻振翅長空的大鵬金翅鳥,嘴裏銜着一本裝潢古雅的神秘典籍。

    “金翅天書旗!”眾人不約而同地發出一聲驚歎。

    “那道博覽會的會址就在這空無一物的沙漠之中?”眾人不禁議論紛紛。

    唐萬里連忙快走兩步,朝這個黑衣人一抱拳:“這位仁兄,莫非你就是天書博覽會的接引使?”

    那黑衣人微微點頭,用一種極為怪異的尖鋭聲音開口道:“主事已經預料到各位身後定然會有追兵。從現在起各位跟着我,所有人施展輕功星夜奔行,三晝夜後我們就能甩開各大門派的執法隊,到達會場。主事一切都有妥善安排。”説罷他的眼睛一側,猛然看見唐萬里身後的鄭東霆和祖悲秋。

    “你們也來天書博覽會?”那黑衣人尖鋭的語氣中露出一份驚異,浸透着一股無法掩飾的仇恨。

    看到唐萬里、金和尚、宋無期、姬放歌等人臉上同時露出驚異之色,鄭、祖二人頓時冷汗直流。鄭東霆連忙一瞪眼,大聲道:“怎麼,我當然要來,誰都不來我們也要來,怎麼着,你竟然會懷疑我們嗎?”

    那黑衣人默然注視他良久,忽然尖鋭地冷笑了兩聲:“哼,我早就猜到你會來,像你這種沽名釣譽之徒終於等到了這個改變江湖格局的機會,又怎會錯過?”此話一出,眾人頓時釋然。鄭東霆也暗暗鬆了一口氣,心底卻升起疑惑:我似乎認識他,他是誰呢?這時,祖悲秋已經連走兩步來到這個黑衣人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他良久,大為不解地尖聲説:“奇怪,我似乎認識你,我應該見過你,但是卻想不起來你是誰。總感覺你不應該在這裏,但是你卻偏偏就在,真不舒服。”聽到師弟説了半天傻話,鄭東霆感到臉和脖子都是一陣燥熱,連忙一把將祖悲秋拉到身邊,制止他繼續發表謬論。這個時候,少林金和尚已經按捺不住興奮:“我説接引使,既然要走就趕快,此刻我們突然施展輕功,一定能把那幫名門正派的王八蛋甩出三里地。”

    黑衣人此刻也顧不上和鄭、祖二人糾纏,只見他微微一點頭,將手指放入嘴中,打了一個響亮的呼哨,接着整個人彷彿一道電射而出的黑羽箭,瞬間已經在數十丈之外。看到黑衣人輕功卓絕,所有胡汗魔頭們都起了爭勝之意,他們紛紛大聲呼嘯着,拔足飛奔。眼看着這些魔頭都跑了,跟在後面的名門正派的高手也連忙展開輕功追逐。鄭東霆因為需要照顧祖悲秋,慢了一步,眼看就要陷入這些高手的包圍之中。

    危急之際,鄭東霆從包裹中一把拽出事先買好的繩索,飛快在自己腰上打了個結,接着在祖悲秋身上打個結,然後將多餘長度的繩索打成一捆,塞到師弟手中,沉聲道:“師弟,你現在立刻施展你的輕身功夫,師兄我可以用這根繩拉着你走,比紫藤椅要快,快點兒!”

    “嗯!”祖悲秋緊張得滿臉紫青,飛快地點了一下頭,雙手橫於胸膛,氣沉丹田。鄭東霆趁勢施展輕功,雙腿一發力,向前疾奔。令他感到大吃一驚的是,這一次他運起輕功,身子比往常還要輕,宛若全無分量,只是感到腰部微微一緊。他沒有時間多作計較,只是雙腳交錯,身子微躬,展開天下無雙的“燕子飛雲縱”,朝着前方的人羣趕去。

    鄭東霆的輕功傳自天下第一逃命專家牧天侯,實是江湖第一的功夫,平時他到哪裏都要馱着個兩百斤的胖子,所以看不出如何迅捷。如今祖悲秋一運輕身功夫,整個身體分量全無,鄭東霆沒了負擔,“燕子飛雲縱”的特性完全體現。只見他猶如一隻劃沙而過的黑燕子,閃電般數百丈的距離,將名門正派高手遠遠拋開,飛速趕上了前面發足飛奔的大隊,並且勢如破竹地超過一個又一個自命不凡的魔頭高手,朝着當先飛奔的金和尚、唐萬里、姬放歌、宋無期、公羊舉等人組成的梯隊趕去。雖然金和尚等人都有一身驚天動地地藝業,但是單論輕功一項,的確及不上深得牧天侯真傳的鄭東霆,此刻發足狂奔,高下立分。只見鄭東霆連趕三五步,躬身一個騰躍,已經猶如一條出海的箭魚,從金和尚等人身邊而出。

    “好功夫!”眾人齊聲高喝,就連和鄭東霆仇深似海的姬放歌也忍不住喝了一聲。但是他們剛剛叫完好,立刻紛紛鬨笑了起來,其中夾雜着金和尚和唐萬里的驚呼,還有祖悲秋連不跌的道歉聲。鄭東霆連忙回頭一看,只見祖悲秋雙手攏在胸前,整個身子像浮雲一般飄舞起來,隨着鄭東霆跑動時的顛簸而左右擺動,不斷打在金和尚和唐萬里的身上。

    “你把繩子鬆開,飛高點兒,就不會撞着人了。”鄭東霆不耐煩地説道。

    “噢!”祖悲秋雙手一鬆,本來被他攥在手中的多餘繩索被全部釋放,他的人一瞬間落出老遠,遠遠被拋到了後面。但是隨着鄭東霆的發足狂奔,一股股強烈的氣流吹動在他的周圍,令他輕飄飄的身子漸漸向上攀登。漸漸得高懸於空中,宛若一隻飛鳥,俯瞰一眾在夜色中飛奔的江湖客。在他的周圍,數十隻跟隨着主人飛翔的獵鷹發出驚奇而興奮的啼鳴,紛紛在他周圍俯衝來去,似乎在歡迎這個新出現的飛行者。遠處被黃昏最後一絲陽光所照射的漫漫大漠被他看得一清二楚,他甚至能夠看到西盡頭一片片本來目不可及的沙丘和戈壁。

    “師兄,我飛得好高,天地好大,天空好近!”祖悲秋平生第一次在飛奔中如此酣暢淋漓地俯瞰大地,不禁興奮地大聲吼道。

    “哦!”正在快步奔行的金和尚一個旋風轉身,一眼看到正高高飛在空中的祖悲秋,頓時激動地大吼一聲。“好啊!,這是什麼鳥功夫?”

    “聖手們徒好俊的功夫!”年幫幫魁公羊舉由衷讚歎道。

    鄭東霆回過頭來也嚇了一跳,高興地叫道:“師弟,怎地真成了風箏?還不害怕?要不要下來?”祖悲秋逸性飛地高聲道:師兄,我這輩子沒這麼痛快過,我永遠不要下來!

    “好,今天師兄讓你玩個痛快!”祖悲秋這堪比列子御風的神功讓鄭東霆極度興奮,把對未知前程的擔憂和心上人負心而去的憤懣都拋在了腦後。只見他身子一側,沿着一條四十五度角的斜線疾奔,接着猛然一個轉向,身子打橫斜飛,沿着之字形的路線一個轉折。隨着他奔跑方向的變幻,祖悲秋的身子被帶得東搖西晃,不斷俯衝下降又緩緩爬升,猶如一隻覓食的大鳥,不斷從正在埋頭疾奔的江湖人物頭頂飛過。這些膽大包天的離經叛道者各個都是好熱鬧的主兒,每當看到祖悲秋從頭頂掠過,就紛紛扯起嗓子怪聲呼喝叫好,這些叫好聲有漢語的,亦有胡語的;有粗豪的,有尖細的;有男聲,有女聲,端地是種類雜陳,熱鬧非凡,為這沉悶緊張的疾奔之旅平添了無數情趣。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來回奔行的鄭東霆玩得累了,緩緩收回繩索,興沖沖地大聲問道:“怎麼樣?師弟,爽不爽?”回答他的卻是迎面一泡祖悲秋的嘔吐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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