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官屯位於南運河畔,鎮不大,卻十分熱鬧。
這幾天,鎮上更是熱鬧非凡。
大小九家客棧,天天是人滿為患。
來的人多是些武林中人,而且看來在各幫派中地位都很高,出手極為大方。
武林中人脾氣古怪,很難侍候,動不動就愛舞刀弄劍,但因這裏是魏公府的地盤,這些人又多年是接了請柬,前往魏公府為閩大公於賀喜之客,所以倒也無人鬧事。
這一來,樂得客棧老闆賺銀子。
九家客棧中,最大的一家叫“是非”客棧。
好古怪的名。
是非,有不吉祥的意思,故有“故有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之説。
這麼多字眼好挑,偏偏挑上“是非”兩個字,足見這客棧老闆的古怪。
這種客棧,若是有人投宿,那才怪。
然而,怪事偏偏有。
有人就偏偏要投宿這是非客棧,看看是否能惹上是非。
敢惹是非的人,必是有本事或有來路的人,而有本事和有來路的人,必須視錢財如糞土。
是非客棧老闆的古怪,也許就在邏裏,算是精到了頭。
日薄西山,夕陽西照。
時值秋冷,天氣已漸涼爽,晚風從河面吹來,令人十分愜意。
位處鎮口大道旁的是非客棧店裏堂裏,坐滿了不怕招惹是非的客人。
“店家!”店外的一聲吆喝,又來了四位不怕的是非的客人。
走在頭裏的咆喝的是一箇中年精壯漢子,身後是個揹着包袱的獨臂漢。
緊跟着的是一個劍眉星目,俊美瀟灑,年方弱冠的少年。
最後一位年過五旬的文靜漢子,斜飛鬃的眉,深湛悠遠、空負大志的眼神,手中提着一柄長劍,不用説,這又是一幫有來路的人物。
“哎,來啦!”呼應聲中,店老闆從櫃枱裏奔出。
美貌少年見到店老闆,那蟹緊的眉頭陡然舒展,“噗”地一笑。
是非客棧名字怪,店老闆人也怪。
店老闆矮墩墩的,身不滿五尺,兩條腿特別的短,腰身圓圓的,加個四方臉,八字鬍,一雙金魚泡似的眼睛,煞是古怪。
但,美貌少年笑賓並不是他身體,相貌,而是他系在腰上的那條圍巾。
那是一條普通的極布圍巾,並無驚人之處,但圍巾上綴着的幾個字卻是驚人:“短腳武大郎武植。”
店老闆的名字居然與武大郎武植同名,加上他的身材長相,與一步一搖鴨公子,難怪不引得美貌少年發笑。
執劍漢子向美貌少年丟了眼色,目光緩緩地掃過店內。
店堂十三張八仙桌,已坐滿了十一張,還剩東牆的兩張空着。
十一張人桌旁坐的人,他都認識,有峨嵋派與武當派的桑木道長、大慧道長、雲霞師太及兩派劍客霍朝香、霍朝佛、畢達如等人。
還有華山派七星劍客客高飛翔、石修陽、孫聖興、文世堅、唐武波、鄧仁泉和梁俊海,還有黃山派二掌門成石磊及五名天壇劍客沉醉海、沈明江、洪固永、洪濤和程遠思。
另外,還有白虎堂堂主盧昆義與五名虎壇刀客黎紅緒,黎紅情、温瓊山、姚文摸和常華寶在座。
執劍漢子是誰,他為何認識這麼多武林高手,而這些武林高手卻都又似乎不認識他,他就是閻王娘娘宮孫三娘門下,生死判官來了嚴陰陽!
他行走江湖多年,以羅漢面具的生死判官揚名天下,所以各派的高手,他都認識,而他從未在人面前露過真貌,此次奉命前往魏公府,以真容露面,再加上小師妹白素娟的丹青妙手描畫,自然沒有人認識他。
不用説,那位美貌少年,便是女扮男裝的華山小豔女白素娟了。
那吆喝的漢子及揹着揹包的獨臂漢,則是嚴陰陽的手下手馬二鬼差馬英玉和劉俊林。
店老闆引着嚴陰陽等四人,在東牆的一張八仙桌旁坐下。
還未等店老闆開口,白素娟翹起嘴道:“上等酒菜來一桌,最好的酒來兩壇,要快!”
話音未了,兩錠銀拋落到桌上。
店老闆眯起了眼。
果然不錯,沒有走眼,又是幾個揮金如土的豪客。
“哎!請客官稍待,”店老闆伸出又粗又短的手,抓起桌上的銀子,搖晃着往後退去。
白素娟忍不住笑了,若在這店老闆肩上放一付賣燒的擔兒,可就真是武林大郎了。
突然,笑容凍結在她臉上。
左邊酒桌傳來了低低的對話聲。
話音雖然低,但憑她的聽力,卻是清晰入耳。
“狼崽徐天良居然敢殺本派無念道長,真是服大包天!”
這是武當大慧道長的聲音。
峨媚桑木道長道:“聽説徐天良現在已與逍遙仙宮小魔女勾結在一起,還有什麼事幹不出來?”
白素娟秀眉皺起,銀牙緊咬。
嚴陰陽臉上罩起一片寒霜。
武當雲霞師太道:“徐天良若來魏公府,我一定要找他討還個公道,雙劍客霍朝香與霍朝佛同時咬牙道:‘我們決饒不了這條惡狼。’諸位稍安匆躁。”桑木道長聲音壓得很更低,“眼下咱們還不能殺他。”
“為什麼?”因為徐天良這次來魏公府,還另有目的。
“哦!”
“金陵寶藏之事,難道石然掌門未與二位説起?”
“噓,小聲!”
“……”
下面他們再説什麼,白素娟已無心再聽下去。
她臉色變得有些灰白。
這該死的狼惠,真和廖小瑤攪到了一起,難道自己真不如那魔女?
她牙齒咬得崩直響。
廖小瑤,咱們走着瞧。
“菜來羅!”此時,夥計映喝着將酒菜送到。
酒是個橢圓形的小酒罈,長頸脖,火漆泥封壇口,光看這包裝就知是陳封二十年以上的好酒。
菜是四個小碟,一個大盤。
小碟中擱着油炸蚱蜢、蟋蟀、蠶蛹和蠍子,大盤裏擺着一疊燒餅。
白素娟看傻了眼。
馬英玉與劉俊林更是目瞪口呆。
連見識廣的嚴陰陽,臉上也不禁露出驚訝之色。
這就是是非客棧的上等酒菜?
白素娟扁扁嘴,正待發作。
侍立在一旁的夥計道:“這是天宮四仙菜,名曰:天兵、神將、虎子、龍種還有這武大郎燒餅,都是別的地方吃不到的東西,味道鮮美極了,連皇上也都微服駕臨敝店多次哩。”
難道這會是真的?
白素娟等更是驚擺不定。
夥計笑了笑:“客官饅慢享用吧。”
説罷,夥計垂手躬身退下。
嚴陰陽沉着臉,若有所思。
馬英玉悄悄地拉拉白素娟的衣袖,輕聲問道:“小公主,這玩意兒能吃嗎?”
白素娟翻了翻眼珠道:“既然是菜,當夠能吃。”
馬英玉聞言,夾起一隻油炸螞蚱送到嘴邊,但他扁扁嘴,做了個鬼臉,仍不敢吃。
嚴陰陽默不作聲,夾起了一隻蠍子送入口中。“咔嚓”幾聲輕微的脆響,咀嚼起來。
白素娟以膽大著名,且又精通百毒,師父能吃蠍子,自己為何不敢?
她如法泡製,夾只蠍子送入口中,一陣猛嚼。
先倒不覺得什麼,嚼了幾口之後,只覺得一股極好可口的香、脆、美的味道,漫透了肺腑。
沒想到這東西竟會如此好吃。
她又吃了一隻蚱蜢、蟋蟀和蠶蛹,然後抓起一塊燒餅,塞入嘴口一咬!燒餅比四仙菜還要可口,酥香、膩軟,鹹甜焦嫩,令人痴醉!
難怪是非客棧客人甚多,原來武大郎還有如此絕活。
頓時,白素娟、馬英玉和劉俊林搶着猛吃,桌上一片狼藉。
正在吃喝之時,門外又傳來一聲吆喝:“店家!”
吆喝之聲出自三四人之口,可見又來了有來頭的人。
“哎,來啦!”店老闆再次從櫃枱裏擺着身子,奔了出來。
三輛馬車被夥計引到店坪的馬棚裏。
一羣青衣漢子簇擁着一個穿着華麗,氣宇不凡的青年,走入店內。
立即有人站起拱手招呼:“霍少主好!”
白素娟眼光一瞪,原來是青城派少主霍長青來了。
她朝嚴陰陽吸了吸嘴,猶自埋下頭來吃喝。
青城派前往魏公府赴會,這原本是意料中的事,因此霍長青在此出現,並不讓她感到奇怪。店裏只剩下了一張桌子,霍長青理所當然地坐在了白素娟鄰的桌旁。
霍長青不認識嚴陰陽,也未認出女扮男裝的白素娟,所以只是倔傲地向他們點點頭打過招呼,猶自坐下。
他帶的人太多,還有六人侍立在桌旁兩側,那氣派也夠威風。
他手下吩咐店老闆:“按老規矩。”
“是。”店老闆應聲而退。
顯然,霍長青來此不止一次,已是這裏的常客。
嚴陰陽向白素娟丟了眼色,示意她快點吃完飯,離開這裏。
他意識到,這裏確是塊是非之地,雖然他這次奉師命是找是非而來,但他卻不願在這裏招惹上是非。
店老闆像是霍長會來似的,酒菜早已備好,他還未退入櫃枱,夥計已將酒菜送上來了,白素娟不覺皺起眉頭。
這個武大郎真是狗眼看人低,霍長青有什麼了不起,他的酒菜就上得這麼快?
夥計在送上酒菜的同時,將一條濕毛巾送到霍長青手中。
霍長青抹抹嘴,將毛巾扔到夥計捧着的托盤中,目光有意地無意地膘了白素娟一下,這個少年長得這麼俊!
他舉止之間,神態十分倔傲,這是他愛熱鬧、講排場,好出風頭表現自己的個性表露,並無其它含意。
白素娟卻被激怒了。
這個紈絝子弟耍什麼威風,稍刻就要你知道本姑娘的厲害。
霍長青端起酒盅,面含微笑,準備飲用。
桌上是滿滿的一桌菜,除了天宮四仙菜和燒餅外,還有八碗、兩湯盆。
忽然,白素娟縮縮鼻子,扭轉臉,打了個噴涕。
一蓬酒肉屑雨,灑落在霍長的身上與酒桌上。
霍長青的臉色變了。
誰敢這麼大膽侮辱青城派少主?
嚴陰陽的臉色變了。
這個小頭實在太膽大妄為了,馬英玉和劉俊林卻面露喜色,這下子可有好戲看了。
他倆認定霍長青不是白素娟的對手。
霍長青側轉臉,沉緩地道:“這位小兄弟可是傷風了?”
他心中已然動氣,但見過對方人少,不願在眾目睽睽之下,説青城派以勢壓人,故此用揶榆的口氣發問。
白素娟昂起頭:“本少爺好得很。”
剎時,堂內所有人的目光,都轉註到了白素娟的臉上。
這個小白臉是誰,為何要找青城派少主的茬兒?
嚴陰陽面色凝重,心中暗自叫苦,但他知道小師妹的脾氣,剛要出面阻止,已為時過晚。
霍長青哼聲道:“這麼説來,是小兄弟有意要找我青城派的麻煩了?”
他打出青派的名號,也是不想在這店裏招惹麻煩,他奉門師命,還有重要的事要去做,他想,憑青城派的這塊招牌,該也能擋住這個小兄弟了。
不料,白素娟卻翹起嘴道:“我就是有意要找青城派的麻煩,又怎麼樣?”
馬英玉和劉俊林微笑的臉扭曲了。
小公主捉弄一下這位心高氣傲的青城派少主也就行了,您能向整個青城派挑戰?
霍長青按捺不住,呼地站起,雙目噴火:“你是何人,敢找青城派的麻煩?”
白素娟冷笑連聲:“我是你姑……”話音一頓,隨即轉口,“姑爺爺!”
“姑爺爺?”
“混小子,你也實在欺人太甚!”黃山派二掌門成石磊拍案而起。
成石磊與青城派掌門霍翔天交情甚好,自然出面為霍長青撐腰。
“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有什麼人在,居然敢在此無理取鬧?”
白虎堂虎壇刀客黎紅緒與常華寶也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白素娟從凳子躍起,厲聲道:“關你們什麼事,要你們多嘴?”
這一來白素娟是激犯了眾怒。
大慧道長與雲霞師太、桑木道長同時站起:“小後生何必如此氣盛,凡事總要講個理。”
畢達如更是按劍而起:“是非之地,專論是非,今日就要與你評個公道。”
嚴陰陽沉默不語,在暗思脱身之法,霍長青拱起手,繞了個全場,朗聲道:“謝各位仗義相助,但這件事是我青城派的事,自由我霍某了結。”
他神態凜然,落落大方,很有氣度,不失名門正派少主的風度。
白素娟嗔笑一聲道:“你以為你是本少爺的對手嗎?”
霍長青淡淡地道,“你又以為,依有多大的能耐?”白素娟正色道:“你比狼崽徐天良如何?”
堂內頓時寂靜,似有股冷風颳過。
霍長青未加思索,坦然地道:“自嘆弗如。”
白素娟咬起了牙,恨聲道:“徐天良不過是本少爺腳下的一條狗而已。”
“當!”霍長青長劍出路,臉色變得灰青。
這小子太狂、太傲,簡直不知天高地厚,定要給他一點顏色瞧瞧!
嚴陰陽凝身未動,腳尖卻在桌下碰了碰白素娟的鞋幫。
這是個暗號,也是個警告。
若白素娟不趁霍長青之出手之時逃走,還要瞎鬧下去,他就要如實稟報孫三娘,對她加以嚴懲。
白素娟像是因徐天良之事,過度地受了刺激,而變得有些神經失常,容易激動。
她居然不理會嚴陰陽的警告,迸出一串長笑。
霍長青困惑不解,長劍頓在手中。
他笑什麼?
眾人也相顧對視,不知其故。
白素娟笑聲突止,沉下聲道:“霍少主,你運動內力試試看。”
霍長青聞言大駭,忙提一口真氣,剎時,臉色候變,他經脈閉塞,血氣逆流,真氣已然渙散。
“你……”他聲音顫抖,手中長劍竟已把持不位。
白素娟笑聲再起:“你已經中了本少爺的追魂雨霧劇毒了。”
刀光劍影閃動。
錚錚兵刃出鞘之聲。
十三名青城派弟子亮出了長劍。
峨嵋、武當、黃山和白虎堂的刀客全都亮出了兵器,誰都想教訓一下這個暗施卑鄙伎倆的小後生!
但是,誰都沒有貿然動手。
沒有把白素娟放在眼裏,但沒有人不在提防嚴陰陽。
這小後生敢在是非地裏找是非,必然有恃無恐。
他的這位後台,挺身端坐,按劍不語的文靜漢子,究竟是何方神聖?
於是,堂內出現了劍拔弩張的緊和局勢。
剎那間空氣變得窒息,人人都感到一種滯重的壓迫感。
唯有店老闆對堂內一切,似乎不曾看見,仍猶自在櫃裏忙碌着。
“哈哈哈哈。”一陣笑聲。從店門外傳來。
窒息的空氣中,立即浮動過一絲顫慄的氣流。
“店家!”一聲蒼老,啞澀的陷喝。
門外,走進來了一人。
此人身着一件藍衫、腰間扎一根草繩,繩上斜彆着一根煙鬥,年紀約摸六旬左右,一雙細眼微眯着,嘴唇角上翹,臉上兩道肉溝似在永遠在微笑,但若看清楚了,則發現那笑比哭還要難看十倍。
嚴陰陽見到此人,身子不覺一抖。
大慧道長、雲霞師太、桑木道長和成石磊疑滿冷霜的臉,變得有些發青。
常華寶剛想問話,卻被堂主昆義用眼色阻住。
那老者身後跟着一個嬌豔的女人。
那女人三十左右,身着一套繡花桃紅綢衫裙,一襲桃紅紗披肩,一張挑逗性的櫻桃小嘴,漂亮誘人的鼻子,一雙水靈靈的勾人心魂的眼睛,顯得標緻而嬌蕩。
沒有人看見,也沒有人覺察覺到,不知什麼時候,店老闆已從櫃枱裏來到店門邊。
他伸出短短的手臂,擋住老者道:“對不起,本店已經客滿了!”
老者呵呵一笑道:“做買賣的,該要來者不拒才對。”店老闆報以回答道:“可這是是非之地,你不見這是非已經生起來了麼?”
老者道!“老夫是是非之人,就此坐坐,但也無防。”
店老闆嘴一翹:“哪裏是你們的座位?”
老者嘴唇朝白素娟呶了呶:“老夫與是非者同桌如何?”
店老闆瞟了白素娟一眼,略一思忖,躬身退下。
白素娟呆呆地站着,神情有些木然。
剛才嚴陰陽趁老者與店老闆説話的機會,已暗向白素娟報出了來人的名字。
老者是陰宴帝君神篇藥王湯千秋。
女的是赤煉蛇花容容。
孫三娘三教她毒功時,曾告訴過她,無論在什麼地方都不能招惹這位似笑非笑的邪老頭,否則,他會陰府間的閻羅帝君一樣,手指頭這麼輕輕一勾,你就算完了。
據説這位老頭,早在十多年前就歸隱山林了,怎麼會突然間在這裏出現?
她震驚的程度可想而知。
湯千秋踏步向白素娟的酒桌。
花容容扭動着蛇一般的腰肢緊隨其後。
大慧道長與雲霞師太默然相視,神情肅穆。
這位陰莫帝君得在江湖出現,江湖必定要掀起軒然大波。
湯千秋在桌旁站定,向嚴陰陽施了個禮。
頗有禮貌地道:“能請閣下讓個座嗎?”
嚴陰陽沒吭聲,緩緩地站起,轉到劉俊林的一旁坐下。
他起身,轉體,落坐,手始終沒有離開手中的那柄劍。
那隻極普通的劍鞘裏,藏着他的成名兵器杖中劍。
他不用拔劍,只要用手指在劍鞍上輕輕一按,劍鞘就會像竹子一樣的爆開,彈出鞘內的簿刃利劍。
在湯千秋面前,他不敢有絲毫的大意。
花容容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白素娟,眸波中透着令人銷魂的春火。
這少年好生俊俏,臉龐與神態竟又有幾分酷似那個該死的狼崽徐天良!
湯千秋沒有落坐,卻先抓起桌上的酒罈,朝嚴陰陽道:“可以嗎?”
嚴陰陽目不轉睛的盯着他的手,冷緩地吐出兩個字:“請便。”
湯千秋捧起酒罈猛地喝了一日復放下酒罈,縮了縮鼻子。
驀地,他扭轉臉,打了個噴涕。
一陣酒雨,再次酒落在霍長青的身上與桌子上。
霍長青再已無法忍耐了。
士可殺,而不可辱!
他縱是功力盡失,也要與侮辱自己的人拼死一搏。
他剛一動,湯千秋的聲音立即響起:“你中的追魂雨霧毒,已經被老夫化解了。”
他微微一怔,隨即運氣,頓覺經脈已然暢通無阻。
他立即拱起雙手:“謝老前輩……”
湯千秋沉聲打斷他的話:“你不要謝我,如果要謝的話,該謝他。”
湯千秋的手,朝白素娟一指。
霍長青詫異地:“謝他?”
湯千秋端然地道:“老夫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替你解毒的。”
霍長青頓時呆木。
這個怪老頭,究竟是敵人還是朋友?
湯千秋也不管他,猶自轉在板凳上坐下。
花容容一扭腰身,貼在他身旁落坐,一雙眼睛仍盯着白素娟。
白素娟咬嘴唇道:“你就是湯千秋?”
滿堂的人悚然一驚,包括店老闆也在櫃枱裏頓住了手中的活。
不認識老者的人,當然吃驚,原來這個怪老頭竟是當年橫行江湖,令武林名派坐寢不安的神篇藥王湯千秋!
認識老者的人,也吃驚。
就連少林天然方丈見到了湯千秋,也要敬稱一聲“湯藥王”,誰敢直呼其名?這少年可是活得不耐煩了!
嚴陰陽面凝煞氣,已凝招在手。
湯千秋卻毫不在意地道:“不錯,老夫正是湯千秋,娃兒,夠過來説話。”
白素娟鼓起腮幫,仍然站着。
她心中有氣,氣這個湯千秋來打岔,於是他叫她坐她就偏要站着。
花容容急急了,靠過身,輕輕扯着她的衣角:“坐,坐下來。”
湯千秋板起了臉:“你是要我,還是要他?”
花容容臉色一變,支吾着道:“這……”
湯千秋臉上八字形的肉溝深深凹起,不知是在笑還是在哭。
“你若是要我,我可以替你完成心願,而你可以替我養個兒子,續我湯家香火,依若是要他,那就什麼也沒有。”
“不!不要傷害他!”花容容情急地擋住了白素娟面前。
她見白素娟有幾分像徐天良,居然愛屋及烏,唯恐湯千秋傷害了他。
湯千秋嘿嘿地笑了兩聲道:“老夫並不是要傷害他,老夫的意思是,你看走眼了。”
花容容臉色微變:“我你看走眼了?”
“不錯。”湯千秋沉冷地道:“他是個女人。”
這句話出口,滿堂皆驚。
花容更是瞠目結舌,像她這等經驗豐富的高手,都未看出白素娟女扮男裝的真貌,可見白素娟易容藝之高超。
這個小女子是誰?
所有人的腦海中都閃過同一個問題。
湯千秋緩緩地道:“百毒娘子孫三娘可好?”
白素娟壓住心中的驚慌,翹翹嘴唇道:“她老人家很好!”
畢達如禁不住驚呼出口:“華山小豔女!”
白素娟雖然很少涉足江湖,但她的美貌與頑皮的名聲,在江湖上卻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甚至比師兄嚴陰陽生死判官的名號,還要來得響亮。
華山七星劍客孫聖興、文世堅等七人,更是睜圓了眼。
白素娟就在眼前,七人居然認不出來,又失去了一次討好的機會。
霍長青目光楞在白素娟臉上,嘴裏囁嚅着道:“小……豔女……”
桑木道長向畢達如揮揮手,率先坐了下來。
大慧道長、雲霞師太和成石磊相繼落座。
所有的人都坐了下來,包括霍長青。
店堂歸於平靜,氣氛漸趨緩和。
在座的大都是些江湖見過世面的高手,很沉得住氣,於是,一切都似乎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一樣。
大家照樣地喝,只是目光老卻悄悄地盯着湯千秋。
湯千秋在此露面絕非偶然,必定事出有因,不知會有何變。
湯千秋陰陽怪氣地聲音響起:“白姑娘是徐天良什麼人?”
他聲音不大,但卻清晰入耳,店裏的每一個人都能聽到。
眾人心絃“冬”地一響。
白素娟沒加考慮:“我是他的救命恩人。”
湯千秋聲音變冷:
“如果老夫要殺他,你將怎樣?”
白素娟眸子中閃過一抹火焰:“他的命是我給的,除了本姑娘,沒人能要他的命。”
“哦!”又有人驚呼出口。
花容容的臉色變得難看,出現了毒蛇蛇身一樣的斑瀾花紋。
嚴陰陽依然凝身未動,湯千秋聲冷如冰,臉上透出一絲似哭的微笑:“不知孫三娘近年來毒功是否有所長進,老夫想向白姑娘討教幾手。”
未待白素娟答話,他抓起酒罈,在兩隻酒盅裏斟上了酒。
他伸出有掌捂住一隻酒盅,左手將另一隻酒盅,推到白素娟娟面前。
白素娟瞳仁深處稜芒閃動,師傅不準自己招惹這位神篇藥王,自己該不該與他動手?
他真像師傅説的那麼厲害,只要手指輕輕一勾,自己就沒命了?
湯千秋鬆開右掌,立即有一股濃濃的鼻腥氣在空中漫開。
盤中之酒,已變成了猩紅色,嚴陰陽眉頭一皺,此時還不動手,更待何時?
他清楚,若論毒功,別説是白素娟,就是師孃孫三娘,也不是這個藥王的對手,只有憑劍出其不意地偷襲,或許能僥倖得手。
他心念剛動,耳內傳來湯千秋的密語入耳之聲:“嚴老弟別動,你和你兩徒兒都已中老夫的毒了,這種毒叫即刻散,若你不運功,半個時辰後,毒性會自行消散,若你敢妄動,毒性即發,立時斃命!你若不信,動動手指看,是否覺得有手指發麻,是否有呼吸驟變的感覺。”
嚴陰陽動動手指,果然覺得手指發麻,呼吸有礙。
好厲害的神篇藥王!他無奈只得斂氣不動,並用眼光下令馬英玉和劉俊林不得妄自出手。
受制於人,無可奈何,只得靜觀其變。
湯千秋盯着白素娟,陰惻惻地道:“你不敢?”
白素娟傲心頓起,冷哼一聲,紮起袖口,伸手捂住酒盅。
纖手微抬,空中漫開一股辛辣氣味,盅中之酒,已變成了碧綠色。
湯千秋手一送,兩盅酒換了個位置。
湯千秋冷冷地道:“誰喝了毒酒不死,便是贏家。”
白素娟面若冰霜,端起了酒盅。
“不要!”霍長青突然嚷道:“白姑娘……”
白素娟冷厲地道:“這不關你的事,用不着你多嘴。”
湯千秋端起酒盅:“這盅酒,你遲早要喝,因為老夫一定要殺了徐天良。”
“鹿死誰手,尚難預料。”白素娟手腕一抖,“請!”
店內剛松馳下來的氣氛,又驟然緊張起來,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住着湯千秋和白素娟手中的酒盅。
此時,一聲低沉懾人的佛號,飄入店內:“阿彌陀佛!”
嚴陰陽目芒一閃,臉上泛出異樣的光彩。
六不和尚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