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深深愛着站在北樓凝望我的女孩,卻沒機會表白。當我千方百計從網上找到她,並和她成為戀人後,我們約定再到北樓重温舊夢。可當我們再見面時,我才發現她根本不是那個我魂牽夢縈的女孩。雖然是個錯,可我卻再也不想説破。
學校的文科班和理科班是分開在南樓和北樓上課的,兩棟教學樓隔着窄窄的小路遙遙相望。
那一年我上高三,繁忙的功課和沉重的升學壓力是生活的全部內容,那時候身邊所有的人都過着同樣緊張的日子。我常常從堆積如山的課本中抬起頭來,覺得自己的眼睛痠疼。然後就站起來到教室外面的走廊上,隨便看看風景,緩衝大腦的疲憊。
我經常在同樣的時間看見對面南樓文科一班的走廊上一個穿白裙的女孩,手託着下巴,安靜地看着投射在欄杆上白楊樹葉子斑駁的影子。那些影子在她的身上晃啊晃的。
我們好像很默契的樣子,每天中午都在教室外面站十幾分鍾,每一次我都是看着她甩甩長髮轉身離開,她的長髮像瀑布一樣。然後我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繼續那繁重的學業。
年級裏為了緩解複習壓力,在一個陽光燦爛的下午組織了整個高三年級的籃球賽,這也是我們高中時代最後一場正規的籃球賽。
我們班的對手是文科一班。
文科班的男生很少,勉強湊足了人數上場以後很快被我們打得潰不成軍。就在我一個漂亮的三步上籃之後,我看見了那個白裙飄飄的女孩,她還是長髮如瀑的樣子,和另外一個女孩一起站在不遠處白楊樹的樹陰下,安靜地看着這場比賽。
我看到她的時候,有三秒鐘的時間大腦停止了思維。
一起上場的男生叫我:“你怎麼了,怎麼突然變傻了?”
我回過神來,對着他抱歉地笑,我説:“太陽太刺眼了。”
後來整場球我打得心不在焉,到最後結束的時候我們仍然以很大的優勢獲得了勝利。我一直在尋找那個穿白裙的女孩,我聽見有人叫:“韓夢、韓夢。”她和她身邊的女孩回過頭去,然後三個人一起離開了操場。
我獨自站在刺眼的陽光下,默唸着她的名字:韓夢。這是一個和她一樣美麗安靜的名字。
再後來按照固定的程式學習、模擬考以及最後的高考,我的高三以我最終考到了上海的大學而輝煌地宣告結束。當然,同時結束的也包括韓夢,我不知道她考得怎麼樣,考到了哪裏,是否符合她的理想。這些我都無從知道,畢竟我們只是完全陌生的兩個人,甚至她也許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不知道北樓上每天中午會準時出現一個男生,不知道這個男生心裏的秘密。但我卻清楚,其實是這個叫韓夢的女孩,陪我度過了高三的最後一個學期。
那年秋天,我離開小鎮,來到了上海。
在上海唸書的日子和往日有了很大的不同,身邊的同學來自五湖四海。一時之間很難找回高中時那樣無阻無礙的友誼,城市的繁華也賦予了上海女孩獨有的氣質,在她們中間更多地充斥着物質的氣息。所有這一切都使我分外地懷念我的高中時代,還有那個白裙飄飄、長髮如瀑、會安靜地看着白楊樹葉影子很長時間的純真女孩。
我一直非常非常地想念她。
終於在大三一個泛着淺淺秋涼的傍晚,我在電腦前呆坐了一段時間之後,打開電子信箱開始給韓夢寫信。我寫下她的名字,然後敲下一個冒號。透過那兩個美麗的字我彷彿又看見了她當年安靜的樣子,安靜地看樹葉的影子,安靜地站在樹陰底下,這些場景像流水一樣緩緩地從我心底流過。
但我什麼也説不出來,我只是簡單地寫:“我還記得從北樓看見你的樣子,你還好嗎?”
然後我在收信人地址上寫下了以她名字拼音命名的郵件地址,我並不知道她的任何消息,包括她的信箱地址,我只是猜測。也許我只是想把這種藏在心裏三年的感情説出來,她是否能夠收到已變得不那麼重要了。
在我按下“發送”鍵的時候,覺得心裏如釋重負。
我想,如果能夠一直把一個人放在心裏三年,一定是有原因的。
那麼結果就讓這封信去替我尋找吧。
發過信後一個月都沒有收到任何回信。我有些失望了,我想也許這就是結果吧,從來沒有過開始,也就無所謂結束。我説過,我只是想把在心裏堆積了三年的感情説出來,至於韓夢是否知道已經不重要。而這個目的已經達到。
於是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不再去收信,我上網和室友打MUD。我以為在虛擬的世界裏和對時間毫不吝嗇的浪費中我可以漸漸淡忘韓夢,她只是我年少時的一個夢而已。我知道了原因,也得到了結果,於是終於能夠放下。
直到有一天,我在MUD裏見到一個女孩子,她的ID也叫韓夢,我覺得自己在剎那間大腦一片空白,像回到了三年前那個陽光燦爛的操場看見韓夢的瞬間。
我問她,韓夢是你的真名嗎?她説是的。我又問,那你高三是不是念的文科?她也説是的。我再問,你還記得每天中午你都在教學南樓看樹葉的影子嗎?女孩終於否認了,她説不是啊,我們學校高中部只有一棟教學樓。她説,你是不是要找人啊?我説是啊,我以為你是。我突然被巨大的失望噎得説不出話來。
然後我從MUD裏悄無聲息地退出。呆坐了很長時間以後終於重新登陸信箱去收信,原來我是根本不能夠忘掉這個名字的。
在信箱裏我突然看到了一封信,這封我等了很長時間的信,它安靜地躺在我的信箱裏,明亮的藍色和粗粗的字體都在提醒着我它的真實性,我握着鼠標的手都有些顫抖。
“我去深圳實習了一個月,一直沒有機會上網,回覆遲了,希望你不要見怪。”韓夢説,“我還記得學校南樓文科一班門前的那個欄杆,我和最好的朋友沈語一起在上邊刻下了我們的名字。高三的時候,我和沈語都喜歡趴在欄杆上看下面的風景,有時候看着白楊樹的葉子都能發好長時間的呆,呵呵,高三的日子枯燥得有些可怕。”
末了她問:“你怎麼知道我的信箱?”
於是我開始和韓夢通信,我們聊高中的學校,聊南樓和北樓中間那條窄窄的小路,當然也聊到最後的那場籃球賽。韓夢説:“我還記得你三步上籃投進的那個球,動作是那樣流暢,那時我和沈語都站在樹陰下,雖然我們班輸了,但是那場比賽是我看過的最精彩的。”
我想韓夢一定是上天特別賜給我的女孩,否則不會經過三年我們還能在茫茫人海中再次相遇,否則她不會到現在還記得我投球的姿勢,否則我不會冒冒失失地發信給自己猜測的地址而恰好被她收到。我想這不是碰巧,不會有這麼多的碰巧,這應該就算是註定的吧。
在此之前我和韓夢應該算是完全陌生的兩個人,但是在我們聊天和通信的時候沒有感覺到絲毫的陌生,好像是相交了很多年的朋友。我想也許是因為我們每天中午都能夠隔着小路遙遙望見彼此的原因吧,是真正的心靈相通,所以就勝過了所有的言語。
有一天下線的時候我突然覺得恍惚起來,我始終想不起韓夢的樣子。在記憶裏只有白楊樹葉斑駁的影子,她飄啊飄的白裙和瀑布一樣的長髮,這麼多年了,原來一直清晰的只是她的名字:韓夢。我始終忘不掉的只有一個名字。
我們的愛情在頻繁的通信和聊天中開始慢慢地萌芽和生長,每一個階段都令我無比欣喜。我知道這才是我要的結果,也是很久以前就註定的結果:我愛上了韓夢。
以前三年的所有情感,不過是一種想念,那時我們對彼此一無所知。而現在,雖然隔着電話和網絡,我卻能清楚地知道她的一切,可以想像出她的一顰一笑,可以告訴她我的想念,而不必理會我們中間是否隔着沉重的壓力和一條窄窄的小路。這樣的感情,才算是愛情吧。
韓夢的每一封信都被我保存在一個特定的文件夾裏,文件夾的名字就是韓夢。以前看到這兩個字的時候覺得那是一個虛幻的夢境,而現在,這兩個字卻是那麼真實和美好,彷彿觸手可及。
韓夢説:“把你的照片發給我好嗎?我好像已經忘記你的樣子了。”
我把自己的照片掃描給她,韓夢感嘆説:“你好像沒有變,還是高高大大英氣逼人的樣子。”她嘆了一口氣説:“而我在這三年裏,好像已經變了很多。”
我説:“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你在我的心裏一直是美好的,還是長髮飄飄的樣子。”
韓夢説:“我早在大二的時候就剪掉了長髮,現在的我留着一頭短髮,上次沈語看見我都嚇了一跳。”
我微笑起來:“我只見過沈語一次,就在那次籃球賽上,你們站在一起。”
韓夢説:“沈語是個很可愛的女孩,也是長髮,不過她的髮質比我的好,看上去像瀑布一樣。”
韓夢説:“今年暑假我要回家,我們在南樓的文科一班門口見面好嗎?”
那年暑假我提前回到了小鎮,每天都盼着和韓夢相見。我已經無法想像出短髮的韓夢是什麼樣子,是變得活潑了還是依舊安靜。但是這些都沒有關係,因為我愛這個女孩,所以就能夠接受她的一切。
在韓夢沒有回來之前我就去了原來的學校,當我站在北樓的教室門口望向被白楊樹葉影子斑駁覆蓋的南樓時,三年前的往事一點點地湧上心頭,覺得很平靜。我一直捨棄不下的原來是最初的心倩,那時我只是單純地喜歡那個白裙長髮的女孩,而只有現在,我才真正懂得愛的含義。
是的,是的。我在。心裏説了很多遍,我愛韓夢。已經脱離了當初青澀的年紀。
在一個雨後初晴的下午,我接到韓夢的電話,她説:“我現在在學校的南樓,想像你當年站在北樓的樣子。”
我放下電話就往學校跑,看到熟悉的校門時心情非常輕快。遠遠地看到南樓上站着一個穿白裙的女生,我已經忘記了她的樣子,但是我想我仍然能夠一眼把她認出來。
跑到樓下的時候迎面走來一個長髮的女孩,她的頭髮仍然像瀑布一樣光滑。我看着她大腦突然陷入了一片空白,然後我吃驚地聽見了自己的聲音,我清晰地叫出了她的名字:韓夢。
長髮的女孩子回過頭來,她的氣息是我曾經熟悉的,雖然已經有些淡忘,但這一刻卻突然像電光火花一般照亮了內心。
她看着我微笑,説:“你就是韓夢在樓上等的人吧!”她的微笑還和當年一樣安靜,然後她説,“我下來買點礦泉水,我是韓夢的好朋友,叫我沈語好了。”
我看着她突然愣住了,所有的記憶一剎那全部沒有了頭緒,我陷入了無措的慌亂中,慌亂中有件事卻漸漸清晰起來:三年前,我搞錯了她和韓夢的名字,所以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想念的韓夢,實際上卻是沈語。而我陰差陽錯愛上的,卻不是這個當年站在欄杆旁看白楊樹葉影子的女孩,而是從未留意過的韓夢!
沈語並不知道我在想什麼,她輕輕地説:“我聽韓夢講了你們之間的事,很羨慕你們三年以後還能聯繫上。”她嘆了口氣,“以前我和韓夢都愛在下午課間的時候趴在欄杆上聊天或者發呆,中午的時候韓夢要回家,我就只好一個人待着,那時北樓有個男生也會在相同的時間出現。”
沈語的語氣漸漸變得悵惆,她説:“我一直很希望再見到他,但是我想也許沒有機會了。”
然後她笑了,她説:“我們沒有你們幸運。”
我本能地想告訴她其實我就是那個在北樓出現的男生,但是我很快地冷靜下來。我想我應該遵從自己心底的選擇,因為在心裏早就明確過,我愛上的人是現實生活中和我通信聊天無比真實的女孩,而不是年少時站在南樓上那個遙不可及的女孩。儘管我現在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但事實依然如此。
我向沈語點頭微笑,什麼也沒有説,然後轉身上樓。
三樓文科一班的門口站着一個身材修長的俏麗女孩,一頭嫵媚可愛的短髮。她轉過頭來對着我微笑,雨後放睛的夕陽灑了她一身金黃色的光芒。
(文/木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