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二十出頭,兩道微揚的劍眉,一雙精光畢露的明眸。唇上蓄着兩撇相當有派頭的小鬍子,身着錦繡白團袍,執劍卓立,顯得十分英俊瀟灑。
徐天良的劍仍凝在空中:“他是你師哥?”
問話的聲音那麼的冷,冷得令人心寒。
錢小晴晶亮的眼睛望着他,柔和地道:“是的,他就是我曾向你説過的那位師哥宋志傲。”
徐天良目光轉向宋志傲:“你為什麼要殺它們?”
聲音不高,卻極為冷厲。
宋志傲冷然道:“不為什麼,只因為它們是狼。”
他説話時,眼光也沒看徐天良一眼,無形中呈現出一片令人難耐的狂傲之氣。
徐天良臉上的肌肉拉起幾條刻痕,毫無疑問,那是忿怒。
“它們是不是攻擊過你?是不是危害過你?”徐天良沉聲發問。宋志傲唇上的兩撇小鬍子,盪出一片特異的波動,扁了扁嘴唇沒有答話。
這是什麼問題,這人是不是有瘋病?
他無法理解徐天良的這個提問。
徐天良眼中擠出一絲煞氣:“如果沒有的話,你必須為自已的行為付出代價。”
宋志傲瞧着徐天良手中的鏽劍,冷冷地哼了一聲。
這一聲冷哼中,有一絲氣忿,但大多是倨傲的不屑。
錢小晴的臉色變了,變得有些蒼白,她知道徐天良的性格,因此希望宋志傲不要去惹惱他。
一絲輕淡的笑痕,泛動在她的嬌靨上:“徐公子,請你莫……”
此時,受傷的大黃狼發出一聲低低的嗥叫,叫聲帶着幾分痛楚。
徐天良回劍入鞘,迅即躍到大黃狼身旁,抱起它,替它包紮前腳的傷。
宋志傲將錢小晴拉到一旁,瞪着眼睛道:“你怎麼和這種人在一起?”
錢小晴翹起嘴唇道:“你可千萬別惹他,他是我的朋友。”
宋志傲英俊的臉扭曲了:“他是你的朋友?”高傲的令人可望而不可及的鐵血堡萬神靈堂公主,居然會與一個神經兮兮的,手執一柄鏽劍的流浪漢交上朋友,實是令他不敢相信。
“不錯,”錢小晴板起面孔,嚴肅地道,“我警告你,我不允許你對他有半點不禮貌的地方,否則,他若生了氣,我這一輩子永遠也不再理你了。”
“這……”宋志傲由於氣忿和一種難言的情緒,使得他瞳仁深處裏閃過一絲陰毒,“這是為什麼?”
錢小晴沒回答他的問題,卻反問道:“你為什麼會在這裏?”
宋志傲一副委曲的神態道:“師傅叫我接你回堡,我一路上追來,不見你蹤跡,直到見到三叔送消息的人,才知你進山了,你怎麼能與他……”
話到嘴邊突然頓住,他知道師妹的脾氣,不敢惹惱這位小公主,但他的表情仍是對徐天良很不服氣錢小晴斜瞟了徐天良一眼,壓低聲對宋志傲道:“你回去對爹説,叫他到滄州來接我。”
“你去滄州幹什麼?”
“你別管。”
“你是陪他去滄州?”
“是又怎麼樣?”
“不行。”
“你連我的話也不肯聽了?”
“我不敢違背堡主的命令!”
“哼!我就當沒有您這個師哥。”
“師妹……”宋志傲還想説什麼,話卻卡在了喉嚨裏,身子登地往後一退一大步,臉上露出驚惶之色。什麼情況會使宋志傲如此驚恐?
錢小晴倏然回頭。
剎時間,她也怔住了,臉了也是一片驚惶之色。
密密麻麻的狼,重重疊疊地站在雪地裏,伸長了脖子,因泛着藍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宋志傲和錢小晴。
沒有瘋狂的狼嚎。
沒有山風的呼嘯,連瀑布流水聲也凝注了。
四周一片寧靜,除了空中偶爾飄動的幾片雪花之外,再也沒有一絲動態與聲息。
然而,寧靜中充滿着冷酷的殺機!
空氣異樣沉重,使人感到窒息。
這種寧靜,比羣狼毗牙咧嘴的猛撲,還要可怕不知多少倍。
狼羣突然向山綁裏移動。
三條一羣,五條一隊,呈三角形無聲地逼近。
冷酷的長臉,寒氣逼人的利牙,磷火光般的綠芒,沙沙的狼爪踏地聲,溶合成了一團懾人的氣勢。
宋志傲的臉色變了,額角鼻側,已不自覺地沁出了幾絲冷汗。
他從未見到過這麼多的狼,但,這並不是使他害怕的原因。
使他害怕的是,狼羣所特有的這種奇特的氣勢。
這種氣勢,應該只有人類才能具有。
他已意識到,這是一羣非同一般野獸的狼羣。
他揚起了劍,劃出了一片熠目的劍芒。
他在向狼羣示威,而這種示威恰恰顯示出了他內心的混亂與不安。
錢小晴閃到徐天良身旁。
徐天良已放下手中的大黃狼,雙手抱肩,冷然傲立在石壁的瀑布前。
“天良!”她輕聲道,“饒過他吧,他不是有意的。”
徐天良凝身未動,也不出聲,冷漠的臉上,罩着一層無形的酷寒之氣。
這種酷寒之氣,與狼羣逼人的氣勢,無形中十分融洽地揉合在一起。
她感到一股寒意,整個的心冰涼了。
難道他見到狼羣時,就會喪失所有的人性,變成了一條地道的狼?
她用充滿着期待的眼光瞧着他道:“他是我師哥,算是我求你了。”
徐天良扁扁嘴,猛然揚起了左手。
逼近的狼羣停止了前進,站立在山坡兩側的雪地上。
宋志傲長劍橫胸前,兩隻瞪得又圓又大的眼睛裏,露出驚駭的目光。
這個臭小子居然能指揮狼羣?
錢小晴臉上綻出一絲笑容。
他畢竟是人,人畢竟還是有理智與感情的。
他即使見到從小與他一起生活的狼羣,他這個狼崽也尚未天良泯滅。
突然,狼羣發了一陣“嗚哇——”的嚎叫,再次向前逼近。
狼眼閃着貪婪與兇殘的綠光,狼牙像鋒利的刀尖泛着寒芒。
這是怎麼啦?
他不是説,狼羣能服從他的命令嗎?
驚恐與不信封凍了她臉上的笑意。
宋志傲的臉色剎時灰白如死,變得十分難看。
受傷的大黃狼也在徐天良身旁跳躍着,綠眼盯着宋志傲,張開了血盆大嘴。
驀地,徐天良仰脖發出一聲狼嗥。
可怕的狼嚎聲。
山峯氣浪翻湧,山鳴谷應,嗡聲震耳。
錢小晴不自覺地退後了兩步。
徐天良舉起了雙臂。
狼羣再次停止前進,伸長着脖子瞧着徐天良的手。
徐天良雙臂在空中劃了個弧線,然後往西一指。
錢小晴雖然不能與狼羣勾通,不知徐天良這個手勢的具體“狼語”,但她從手勢上明白,徐天良是在下令狼羣撤回去。
狼羣往後退了退,隨即又向前回到原有的位置。
顯然,它們不肯服從徐天良的命令,一片騷動。
錢小晴的心絃隨着狼嚎聲,扯得緊緊的,兩頰汗水滲出。
他能夠控制住狼羣嗎?
宋志傲雖説見過許多世面,可哪曾見過這種場面,握劍的手,也不覺在顫抖。
徐天良的臉開始變色,變得陰沉而恐怖。
他沒想到狼羣居然會不服從自己的命令,自從師傅讓他掌管狼羣以來,還從沒有任何一條狼,敢違抗他的命令。
一絲驚異揉入憤怒之中,他彈身躍起,抓起雪地上剛被宋志傲刺中脖子的黃毛狼,發出一聲淒厲的狼嚎。
狼羣一齊往退了幾步。
他一手抓住狼頭,一手抓住狼後腿。把黃毛狼脖子湊到嘴唇上。
他“吧噠”地吸吮了一大口狼血,“噗!”地噴向空中。
空中灑下一蓬血雨。
狼羣昂起頭,閃着綠光的眼睛盯在空中。
他執狼而立,揚聲長嘯。
嘯聲排空而起,響徹雲霄,石壁崖上穎穎地灑下一片雪花。
好深厚的內力!
宋志傲心中暗自吃驚。
徐天良揚手將手中的大黃狼屍體,扔入狼羣。
狼羣嗽叫着,蜂湧撲上。
眨眼之間,大黃狼只剩下幾根殘存的骷髏。
狼羣開始順從地後撤。
須臾,狼已退盡。
雪地上卻已是一片狼籍。
他不願意看她,因為他剛才表演了,他實在是不願意表演的一幕,而且還是在她的那位師哥面前。
她説得不錯,野獸畢竟是野獸,狼終究是狼,説什麼也不能與人相比。
剛才狼的表現,便有力地證明了這一點。
他是狼崽,他有自己猙獰可怖的一面。無論如何也不能與她和他相比。
他自慚形穢,竟始終不敢抬起頭來。
錢小晴呆立在石壁前。
她的心有些冷。
眼前的一幕使她驚呆了。
他適才的形像,實在是太恐怖,太令人心悸。
這就是他的真實面目。
她像木偶似地僵硬在那裏,沒有一絲的動態,彷彿魂已飛,魄已散。
宋志傲悄然靠近她的身旁。
他目光瞟着山坡上的徐天良,右手翹起的食中二指,疾點在錢小晴的紫宮穴道上。
“你想幹……”錢小晴身子萎頓於地的同時,怒聲斥問。
話剛出口,啞穴又被點中。
宋志傲將嘴湊到她耳邊:“師妹,對不起,我決不能讓你與這個狼一樣的野人在一起。”
他抱起她,悄然往山後另一側溜去。
她睜圓了眼,望着山坡上埋在大黃狼骨骸中的徐天良。
她拼命掙扎,但穴道被制,無法動彈。
她大聲呼喊,卻發不出半點聲來。
她希望他能發覺,立即奔過來搭救自己。
然而,他始終沒有轉身,也沒有回頭。
宋志傲轉過坡谷,將她背上肩頭,飛也似的跑了。
徐天良緩緩站起身來,嘴裏喃喃道:“走吧,快走……我永遠也不想再……見到你們……”
他早已發覺了宋志傲的舉動。
像狼一樣機敏的狼崽,山林裏沒有任何動靜,能逃得過他的眼睛與聽覺。
他是有意放他們走的。
他是有學識的人,也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男子漢,懂得長痛不如短痛這個道理。
他決定放棄。
他認為這是個明智之舉。
但是,他過高地估計了自己的毅力,低估了心中的愛。
他埋好大黃狼的骨骸,緩緩站起身來,扭回頭。
山裏空蕩蕩的,不見一個人影。
他深吸口氣,沉靜地邁開了腳步。
他表面上很鎮定,很安祥,但心裏卻是亂紛紛的。
翻過坡谷。
他目光觸到雪地上。
一行並不太深的足跡,掩沒在坡谷的雜草叢裏。
他很有經驗,不用近前細看,便知這是宋志傲留下的足跡。
道理很簡單。
他見過宋志傲穿的虎皮登山靴,這正是那種靴子留下的痕跡。
他見過宋志傲的身手,憑宋志傲的輕功,背上個師妹,該正是留下如此深淺的足印。
不走正道,卻偏走道邊的雜草叢中,顯然,宋志傲是在逃避他的追蹤。
他淡淡地一笑,踏步往前。
剛行出兩步。
“天良……救……我……”隱約的呼喊聲彷彿來自天際。
他無法斷定,這是幻覺,還是確實在呼喊自己。
然而,他停住了腳步。
他凝視着道邊的草叢,猶豫良久。
該怎麼辦?
他不知道,也無法去問誰。
半晌,他長嘆口氣,電射而起,撲向道邊草叢。
誰都不能否認,人之所以為萬物之靈,就是因為有靈性,有感情。
他剛從狼羣回到人間,這種靈性與感情,無形之中更為強烈。
他順着草叢奔跑,毫不費力地跟蹤着宋志傲留下的足跡。
他有意地放慢速度,希望能在出山腳之前,追不上宋志傲。
一旦追不上,他就只有放棄了。
他已盡了力,對她的呼喊也算是盡了自己的責任,因此。
他不虧欠她什麼。
只要不虧欠她,他就會心安理得。
足跡突然消失。
他抬頭看看天空。
天空仍是灰沉沉的,空中只有幾片小雪花在飄蕩。
他臉色變得凝重,神情頗有些不安。
他並非是因為找不到足跡而焦慮,而是他已斷定自己已追上了宋志傲。
宋志傲和錢小晴就在附近!
他猶豫不決。
儘管他在猶豫,身子卻已向左側移動。
左側有一塊大石巖,巖前的雪地上松技掃過的痕跡。
移身到石巖旁的一條石巖縫,縫裏長滿壓着白雪的松枝。
徐天良一眼看出,這些松枝偽裝得雖然巧妙,卻是被人插在石巖縫裏的。他悄然無聲地竄上石巖。滑到巖頂另一條巖縫旁,將身子貼附在巖縫上。
岩石縫上有幾處小裂口,他目光從裂口裏透入。
果然估計不錯,石巖裏一個山洞。
洞中,一塊小石塊,點着半截蠟燭,擱着兩個小包袱。
小石塊旁,坐看宋志傲和錢小晴。
錢小晴板着臉,小嘴嘟得老高。
宋志傲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點頭哈腰的陪笑着道:“師妹,我也是沒法子才出此下策,請師妹……”
“啊!”錢小晴突然仰起頭,大聲厲叫,“天良!救……命!”
徐天良在巖頂上,禁不住打了哆嗦!
“哎呀呀!我的少姑奶,你別叫嚷行不行?”
宋志傲連向錢小晴合手作拱,“若讓那狼崽聽見,咱們就麻煩了!”
“你真怕他聽見?”
“當然羅,他內力那麼強,輕功那麼好,恐怕現在已追到這附近來了。”
“你認為他肯定會追來?”
“一定會。”
“為什麼?”
“因為他是狼,而你是他的獵物。”
徐天良禁不住又打了冷顫,臉色倏地變得鐵青。
他想立即離開,移了移上身,但雙腳卻像被粘住似的,未肯移動。
聽聽他們再説些什麼?
看看他們是否會對皇祖聖命不利?
很快地替自己找到了留下來窺視的理由,於是坦然將臉貼到巖縫上。
“救命……”錢小晴再次發出呼救。
徐天良聞聲,只覺手腳發抖,渾身血液突兀奔流。
“哎呀!我求你別叫嚷了。”宋志傲漲紅了臉,目光瞟向洞口。
“你害怕他?”錢小晴停止叫喊,歪着頭,睜着明眸問。
“哼!”宋志傲冷冷地哼了一聲,“憑我玉面聖手的碧綹神劍,我還會怕那個流浪小子?”
“你即然不怕他,為什麼不敢讓我叫他們前來?”錢小晴皺起了秀眉。
宋志傲按住擱在小石巖上包袱裏的長劍道:“那小子有一羣狼……”
錢小晴截住他的話:“你怕這羣狼?”
“我沒有什麼。”宋志傲抿抿嘴道:“我就怕他引來狼羣,我無法保護你。”
錢小晴眨了眨眼道:“要我不叫喊也行,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宋志傲臉上閃過一道喜色:“什麼事?”
錢小晴道:“把我穴道解開。”
“這……”宋志傲為難地道:“這恐怕不行,若解了你的穴道,你轉身一下子就溜了,我如何向堡主交待?”
“不會的。”錢小晴淺笑着道:“你解開我的穴道,我隨你去見爹爹,怎麼樣?”
宋志傲搖頭道:“你什麼時候説過實話?”
錢小晴一本正經地道:“這一次是真的。”
宋志傲苦兮兮地笑道:“師妹,你別騙我了,我從小起,哪一次不是都被你騙了?”
錢小晴唬起臉:“你要是再不替我解開穴道,我不要叫嚷了。”
宋志傲呼地站起,俊臉上肌肉抖動了一下道:“你若再敢叫嚷,我就再點住你啞穴。”
錢小晴厲聲道:“你敢!”
宋志傲陰沉着臉,咬咬牙,伸出右手二指:“我已經點過一次了,你不信,試試看。”
徐天良眼中一道綠光一閃而逝,身子貼緊了巖縫。
錢小晴滿臉委曲之態,臉上滾落出兩顆淚珠:“師哥,你對我居然會如此狠心?”
宋志傲結舌地:“我……”
錢小晴緊緊逼問:“你連我的話,也不願意聽了,這究竟是為什麼?”
宋志傲沒回話,卻負手在洞內走動,一臉的忿憤焦躁神色。
錢小晴似乎意識到了什麼,臉上的委曲變成憂慮,秀眉蹙得緊緊的。
宋志傲猛呼一口氣。
陡地,燭焰暴張,一閃即縮。
他咬着牙,從牙縫裏道:“為了他。”
錢小晴心一震,隨即迅速寧定。該來的遲早要來,也沒有什麼可懼的!
她坦然地望着他:“你嫉妒他?”
他突然爆發地嚷道:“你告訴我,你是不是愛上那個狼崽流浪漢了?”
徐天良咬住了下唇,臉色有些灰青。
他雖然不在懂男人之間的嫉妒,但卻能本能地意識到宋志傲此刻的情感。
錢小晴倒是十分冷靜,她瞧着宋志傲平靜地道:“是的,我愛他。”
“你……”宋志傲目光炯炯發亮,“你怎麼能愛上一個狼崽,一個瘋子,一個流浪漢?”
“我也不知道,”錢小晴緩緩地道,“但我確實是真心地愛上了他。”
“不,不行!”宋志傲吼着道,“我絕不允許你和他在一起!”
“師哥!”錢小晴柔聲道,“我知道你的心情,但是感情是不能有半點勉強的,因為……”
宋志傲激動地揮手打斷她的話:“我哪點不比他強?任相貌、武功、為人、出身,還有咱們十多年青梅竹馬的感情,難道我連他都不如?”
徐天良聞言,只覺得血翻氣湧。
“他像狼一樣的兇殘,聽線人送來的消息。他已殺了高風球及四個手下,在山中又殺了不法道長和七名綵衣弟子。還有五名骷髏幫的殺手……”
“聽我説,他之所以殺他們,實是出於無可奈何,不得已而為之,並非……”
“你別為他解釋了,他在山坳裏飲狼血,發狼嗥,與狼同伍,實際上就是一條狼!”
徐天良心中屈辱感像條毛蟲似地爬上心頭,那種感受是痛苦的,極端酷烈的。
“住口!”錢小晴厲聲斥喝道:“不許你侮辱他。他從小生活在狼羣中,受盡痛苦的折磨,但他是人,是一位書琴詩畫樣樣精通奇才,你若要與他相比,簡直是相差十萬八千里”
她的俏臉上罩着一層冷霜,兩道豎起的雙眉中,浮動着忿憤之情。
宋志傲知道妹是真的動氣了,不敢再拿自己與徐天良相比,卻又不甘心,於是道:“閩大公子與他相比,又怎麼樣?”
閩大公子向她求婚,都遭到她的拒絕,難道這位狼崽還能勝過閩大公子?
這是極有力的反擊。
殊不料,錢小晴未加思索即道:“我已經見到閩大公子,無論從哪個方面,他都遠不及徐公子。”
宋志傲驚得得睜大了亮眼,半天沒説出來。
錢小晴毅然地道:“師哥,我不想瞞你,我這輩子已認定他了,無論他是誰,無論今後的命運如何,我都永不變心。”
徐天良眼中閃過一道稜芒,臉上泛出一種古怪的笑意。
這笑是甜密的,但甜密中含有一絲苦澀與痛苦。
宋志傲扁扁嘴道:“師妹,你現在年紀還小,這種終身大事,是不是以後再説?”
他以退為進,想暫時緩和一下氣氛。
錢小晴卻道:“秦甘羅十二歲為太宰,石敬塘十三歲拜將登台,我要再大,就成了老姑娘,嫁不出去了。”
宋志傲知道無法再勸她,背身轉向一旁,那對明亮的雙瞳裏,射出了令人心悸的狠毒的光芒。
那是對情敵的仇恨的目芒!
石巖頂上徐天良感觸到了這種目芒,眼中泛出一片綠光。
“師哥!”錢小晴聲音變得温柔,“我希望你幫我。”
宋志傲沒有回頭:“你要我做什麼?”
“送我去滄州。”
“你並沒有外婆在滄州,你之所以説去滄州,只是想陪他去滄州。”
“不錯。”
“但,你不一定會再見到他。”
“一定會的,他答應護送我去滄州,決不會半途而廢。”
“你對他這麼有信心?”
“他是正人君子,定會恪守諾言。”
“師妹……”
“不用再説了,幫不幫我,全由你自己。”宋志傲輕嘆口氣,轉身走到她身前,伸手出掌拍開了她的穴道。
“謝謝你。”錢小晴伸伸胳膊,抓起小包袱。
“誰叫我是你的師哥。”宋志傲也抓過包袱,“咱們走吧。”
“我敢斷定,他一定在山腳口的大道上等着我。”錢小晴飛身奔向洞口。
“我可不這樣認為。”宋志傲將包袱搭上肩背,“也許他早已越過山嶺走了。”
“你敢不敢與我打賭?我説他一定在道口等我。”錢小晴十分自信地在洞口扭頭。
宋志傲賭氣地道:“賭就賭,我説他一定不在。”
“賭注紋銀一百兩,不許反悔。”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石巖上,徐天良飛身躍起,射空不見。
山腳,大道口。
一座古石牌,上書“紫雲關”三個大字。
日間,破舊不堪的石牌,在夜色中看來,又恢復了昔日的雄偉、沉穆、壯闊的氣態。
宋志傲和錢小晴走向石牌。
宋志傲在默默禱靠:“千萬不要讓他在這裏,千萬不要他在……”
錢小晴泛亮的眸子,勾勾上盯着石牌下的大道,心撲騰騰亂跳。
他會不會在大道上出現,就與他那日留不留在山道上等她一樣,是對她愛情的試金石。
一百兩銀子的賭注,賭的是他對自己的愛,這個賭金實在是太少!
石牌漸漸靠近。
紫雲關後的大道,像一條展開的綢帶延伸到遠方。
不見一個人影。
徐天良沒有來!
宋志傲抿唇笑了,很是得意。
錢小晴咬住了下唇,臉扭變了形。
這是師兄妹數百個打賭以來,宋志傲第一次獲得勝利。
然而,勝利尚未到來,石牌下卻突地冒出條人影。
徐天良就像是從地裏冒出來的一樣,蓬頭赤腳,雙手抱肩。站在了大道中央。
宋志傲的臉色變了。
錢小晴臉上綻出笑容。
未等小晴開口,宋志傲沉聲道:“你來幹什麼?”
徐天良淺笑道:“來實踐我的諾言,護送錢姑娘去滄州。”
他輕淡的笑,與霜寒、冷漠的臉龐相映,顯得十分奇特。
此刻,誰能知道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