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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壯士難求攸關榮辱 鬚眉有識暗伏神機 (上)

    第十八章

    蔡幺妹萬萬沒有想到,站在她面前這位整天無憂無慮、猶帶一身稚氣的春雪瓶,竟是名震西疆的飛駱駝!她先是張大眼睛愣了片刻,隨即搶步上前抓着春雪瓶的雙手,充滿驚奇地打量着她,嘴裏連連説道:“沒想到,真沒想到,春姑娘原來竟是這樣一位非凡人物!”

    春雪瓶被蔡幺妹説得和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不由垂下眼簾,讓紅暈偷偷飛上雙頰。

    劉泰保在一旁驚魂初定,不禁也喜上眉梢,他上前一步,迎着春雪瓶將拳一抱,説道:“都怪我劉泰保有眼無珠,竟將英雄誤為凡品,把真金錯認黃銅!真是失敬,失敬!還望春姑娘多多海涵!”

    春雪瓶被劉泰保這番既出自一片衷心、又帶着幾分行氣的舉動、言詞弄得不知如何是好,一時間,竟致手足都顯得無措起來。

    蔡幺妹卻在一旁瞪了他一眼,説道:“春姑娘又不是外人,何用那樣的場面話,弄得方不方圓不圓的,多彆扭!”

    劉泰保也不禁笑了起來,説道:“我也是一時高興,竟忘了春姑娘原是自家侄女,也忘了這是在自己家裏了。”

    蔡幺妹又將春雪瓶注視片刻,忽然不勝感慨地説道:“我蔡幺妹自幼闖蕩江湖,又開了多年客店,閲歷也不算少”卻偏偏對自己身邊的這位春姑娘,就沒有認出她是-位身懷絕技的能人來!”

    春雪瓶忙用手將蔡幺妹的衣袖一拉,靦腆地説着:“蔡姑快別這麼説了!我既無什麼絕技,也不算什麼能人!你休去聽人傳説,那都是些捕風捉影的話。”

    蔡幺妹:“半年前那位西疆旅客所傳縱然失實,難道羅燕所説也會屬虛!我知道,羅燕一向是口無虛語,不輕夸人的。”

    春雪瓶略帶嬌憨地:“羅燕姑姑特別疼我,她出於偏愛,誇誇也會過頭的。”

    蔡幺妹凝視着她,見着她那嬌憨可掬的模樣,不覺也對她突然感到十分疼愛起來。説道:“你確也招人疼愛。”她隨即將春雪瓶拉到身前,輕輕撫弄着她的鬢額,又問道:“告訴我,你和羅燕他們在西疆是怎麼認識的?”

    春雪瓶便將她在瑪納斯河畔如何與馬千總發生爭鬥,德秀峯如何出面勸解,以及在交手時羅燕又如何護顧着她,等等,一一講了出來。當然,她也隱略了一些她認為應該隱略的事情。如秀峯在塔城時和肖準之間的一場暗鬥,她幫助羅燕會晤胞兄,以及在谷口前面的一場砍殺等,春雪瓶則有的是隻字未提,有的又只輕輕帶過。雖然如此,那蔡幺妹和劉泰保卻已聽得如痴如醉,不禁色舞眉飛。春雪瓶最後説道:“我和羅燕姑姑他們分手時,大家都感依依不捨。德老前輩一再叮囑,要我到了京城時,一定去他家裏作客。我今既已來到北京,當然是要去看望他們的。”

    劉泰保:“好,明天早飯一過,我便帶你前去。”

    蔡幺妹:“我也和你二人一道,看看羅燕去。”

    三人又談了許多,直到深夜,才各自回房就寢。

    第二天清早,春雪瓶剛剛起牀不久,正坐在窗前梳頭,蔡幺妹便已打扮得整整齊齊地進房來了。她手裏拿着一根鮮紅耀眼的頭繩。一面幫春雪瓶梳扎髮辮,一面對她説道:“別看這根小小的頭繩,它原是宮廷貢品,還是十九年前一位出身貴胄人家,長得又極為秀麗的小姐贈送給我的,我一直捨不得用它,也就留下來了。現在用它紮在你的頭上,也算不負這根頭繩了。”

    春雪瓶心裏不由一動,猛然想起那天蔡幺妹在誇她的容貌時,也曾誇過一位她未提名姓的女人來。如今她所説的這位贈頭繩的秀麗小姐,會不會就是那位女人?春雪瓶想着想着,不禁問蔡姑,送這頭繩給你的那位小姐是誰?”

    蔡幺妹不覺停下手來,怔一怔,略帶感傷地説道:“她已死去多年,就別再提她了。”

    春雪瓶:“記得那天蔡姑也曾提起過一位秀麗的女人,説她美極了,耐看極了!你那天説的那位女人是不是你適才所説的這位小姐?”

    蔡幺妹的手不覺微微顫抖了下,她從鏡子裏將春雪瓶凝視片刻,才又頗感驚奇地説道:“你真心細,竟把我説過就忘了的話也記在心裏,而今又把它和適才説的聯了起來,這才真叫心細如髮了!單憑這一點,你就遠遠強過許多人了。”

    春雪瓶只憨然一笑,又緊問道:“蔡姑説的是否同一人?”

    蔡幺妹這才點了點頭:“是的,是一個人。”

    春雪瓶:“她是誰?”

    蔡幺妹:“玉嬌龍。”

    春雪瓶不覺一震:“玉嬌龍!”她隨即陷入一陣沉思:這名字在她心裏就像隱懸深谷的一口古鐘,只要偶然將它叩響,那悠涼的聲音就立即飄向崖澗,引來陣陣回聲,是那樣的使人悸憾,是那樣的充滿神秘!這究竟是緣於何故,她自己也弄不明白。其實,春雪瓶撫心思索,她也只從德秀峯的口裏聽到過這個名字,以及有關她的一些傳聞。但不知為什麼,她又似乎早已就在心裏隱埋着這個名字,並且她對這三個字總是充滿神奇。今天,她沒想到競從蔡幺妹的口中突然又提起這個人來,而且這人竟然還會和她有過一些瓜葛。春雪瓶決定趁此打探一下這位一直隱藏在迷霧中的人物究竟是誰,探知一些她那神秘的過去。春雪瓶主意已定,便趁蔡幺妹已替她紮好頭繩正在給她照鏡審看之際,她突然回過頭來,瞅着蔡幺妹問道:“玉嬌龍是誰?”

    蔡幺妹:“皇上恩封侯爵、曾任西疆邊帥和京都九門提督的玉大人的千金小姐。”

    春雪瓶:“蔡姑和那玉小姐的交情可好?”

    蔡幺妹遲疑片刻,才含糊應道:“她出身侯門,乃金枝玉葉,我當時只不過是個跑江湖的賣技女子,談不上什麼交情。只因她和我都同是女子,在遭遇上又各有各的不幸,出於同情,彼此自然就互相關切起來。”

    春雪瓶:“蔡姑的不幸遭遇我已知道了些,那玉小姐既出身名門顯貴,又會有什麼不幸的遭遇?”

    蔡幺妹望着窗外沉吟一會,説道:“要講起玉小姐那不幸的遭遇,真是令人迴腸蕩氣,淚落心酸!她生也生得憂患,死亦死得慘烈。正因如此,在她死後,多年來,不管是她生前的親故還是仇家,誰都不願再去談論起她過去那些事情。十八年來,我也從不向人談過她的往事,春姑娘也就不用問了,反正她的那些往事談也談不清楚,與你也是無關。”

    春雪瓶的好奇心更加強烈起來。她見蔡幺妹不願深談,自己也就不便多問,只試探着説道:“我在西疆也曾聽人談起過一些玉小姐的往事,只是説得離奇惝恍,叫人難信。”

    蔡幺妹不由十分驚詫地:“你在西疆聽人説起她的一些什麼來?”

    春雪瓶:“説她雖然出身在侯門帥府,卻偏偏看中了一位專與官家作對的草莽英雄,以至為此弄得身敗名裂,最後被逼得走投無路,只好投崖以殉。”

    蔡幺妹聽了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只凝神窗外,默然不語。

    春雪瓶又試着問道:“蔡姑,玉小姐是否果有此事?”

    蔡幺妹被春雪瓶逼得無奈,只好悽然一笑,説道:“人們傳説的那些事兒究竟是真是假,我也説不準確。最清楚內情真相的,應該是你香姑姑姑,還是等你日後回到西疆時,自去問你香姑姑姑去。”

    春雪瓶不由一怔,心裏感到驚詫已極:“香姑姑姑!?香姑姑姑怎會知道玉小姐的那些隱情?”

    蔡幺妹也不禁顯得十分驚訝起來:“難道你還不知道!你香姑姑姑原是玉小姐身邊的貼心丫環,她一直跟隨在玉小姐身邊。直到玉小姐投崖之前兩個月,才將她遣嫁回西疆的。”

    春雪瓶被震撼了!她的整個身心都不禁顫抖起來,耳朵裏也在嗡嗡直響!她好像穿行在黑夜的幽谷,眼前突然閃起一道電光,照亮一片她從未見過的世界。一瞬間,曾經在她心頭閃起過的那些疑念,蓮姑、香姑、德秀峯等人曾經對她談起過的那些隻言片語,又一齊湧上心來,使她似已看到可尋的線索,但當她正要去拾撿那線索的端緒時,卻又是一團麻亂!春雪瓶在這短短的一瞬間,心裏老是閃起一個奇怪的念頭:那不幸的玉小姐莫非就是自己的母親!自己的母親莫非就是那可憐的玉嬌龍!但她又一轉念:玉小姐明明已經投崖自盡,世上哪會有死而復活的荒唐事情!、春雪瓶只要這麼一轉念,她那已經浮起的奇怪念頭,便立即又沉沒下去。最後老是迴旋在她心中使她百思不解的是:香姑自己也承認她於二十年前隨自己的母親一道去的北京,並和母親一起在北京住了兩年,她怎會成為玉小姐身邊的貼心丫環了呢?就算她住在北京的那兩年作了玉小姐的隨身丫環,她又為何絕口不提此事?春雪瓶想來想去,終難猜透。她想:要解開這個謎,還是隻有從香姑着手,弄清她在京城兩年中的情況,一切便可真相大白,興許還會探出一些她母親過去的身世來。春雪瓶正想趁此機會再向蔡幺妹問問有關香姑過去的情況,院壩裏忽然傳來了劉泰保催促動身的喊話。蔡幺妹一面應聲,一面忙拉着春雪瓶向外走去。

    三人出了店門,一路向西走去。劉泰保穿了一件藍綢夾衫,外罩一件薄棉黑緞背心,昂昂揚揚走在前面,看去也還有些氣派。蔡幺妹挽着春雪瓶跟隨在後,一邊指指點點,一邊低聲交談着。三人走了不過一個時辰,便已來到阜城門口。轉入南街,穿進一條衚衕,再向前走過幾家宅院,便已到了德府門前。德秀峯在京城雖也算得上是個有名人物,可官位不高,又是閒職,因此門前並無校衞,只有一位看門管家。劉泰保平時也常在德府出入,府裏的上下人等都是認識他的。因此也無須通報,他便帶着蔡幺妹和春雪瓶進入大門直向後廳走去。三人來到後廳客廳門前,劉泰保正要揚聲人內,忽見內院管家從廳裏走了出來,劉泰保忙上前和他點頭招呼,問道:“五爺可在家裏?”

    管家遲疑了下,説道:“五爺倒是在家,只是他曾有話,説他心裏有事,今日不想會客。”

    劉泰保忙賠下笑臉,説道:“煩你進去稟報五爺一聲,説我劉泰保有事求見,還給他帶來了-位從西疆遠道而來的客人。”

    管家抬起眼來向春雪瓶打量片刻,説道:“既然如此,你就把客人帶到後園的花廳裏去吧。”

    劉泰保:“五爺在後園花廳裏?”

    管家:“一早就到那兒去了。五奶奶、少爺、少奶奶他們都在那兒。”

    劉泰保謝過管家,忙又帶着蔡幺妹和春雪瓶向後園走去。三人穿過庭院,進入後園,眼前出現一片梅林,沿着林中石徑曲折向前行去,來到一排假山前面,三人正要轉過去時,忽聽假山那邊傳來一陣鐵器碰擊之聲,從那沉悶重濁的碰擊聲中,使人感到那碰擊之勢的迅猛奮疾,劉泰保愣愣地看着蔡幺妹,臉上露出驚疑不解的神情。

    蔡幺妹也顯得有些緊張地輕聲説道:“鬥起來了!這是怎麼一回事?”她隨即踮起雙腳,湊近假山隙孔向那邊望去。她看了不過片刻,立即又不禁吃吃地笑了起來,説道,“原來是羅燕在和德幼銘練刀!自家人鬥自家人。”

    劉泰保這才放下心來説道:“走,咱們快看看去。”

    蔡幺妹還不等他動步,忙伸手將他一拉,説道:“我想他們定是為了對付那個巫朵司才這麼幹的!此刻他二人練得正來勁,且休去擾他二人,以免分心!”

    劉泰保聽她這麼一説,也只好呆在那兒不動了。

    春雪瓶想仔細看看羅燕刀法,便輕輕走到假山旁邊,探頭向那邊望去,只見前面不遠處橫列着一座長廊似的花廳,花廳十分寬敞,兩旁設有長排靠座,德秀峯坐在靠座上,背向假山,面向廳裏,正在觀看羅燕和德幼銘二人對刀。德秀峯身旁坐着一位略顯發胖的婦人,春雪瓶猜她定是德五奶奶了。花廳裏,羅燕和德幼銘正在對刀。春雪瓶直至將花廳周圍景物都看個清楚後,這才凝神注目向鬥得正酣的羅燕和德幼銘二人看去。春雪瓶不看猶可,一看心裏不覺吃了一驚,只見他二人一來一往,出刀架刀都顯得手疾力猛,一砍一劈刀是又快又沉,絲毫不像一般人平時對刀那樣,只是神會意到,總顯得手忍心提。春雪瓶不覺在心裏嘀咕道:“這哪裏是在對刀,簡直是在拼殺!她再仔細一看他二人刀法,見他二人身手步式、擊護迴環,都是同出一脈,只是在變化運用上招數各自不同。羅燕手裏一柄刀,使得來有如疾風驟雨,砍劈連環緊扣處,又恰似閃電奔雷。看她所使刀路,長擊短砍,剛健雄渾,虛實互應,變化新奇,果然是俞家刀法,名不虛傳。更令人難防難測的是:她單刀中藏雙刀技法,刀術中隱有九華劍技。只見她揮刀運氣,已是技藝非凡,縱騰閃躍,更是斬刺隨心,德幼銘也毫不示弱,憑他刀沉力猛,使出的多是金剛沖霄。二人一來一往,鬥了四十來個回合,仍然勝負未分,誰也沒有罷手歇歇之意。春雪瓶看了他二人刀法,心裏也不由生起一種崇敬之意。她心裏也掂了掂,就他二人眼前所展示出來的刀法技藝,已是很難有人能和他二人抗衡匹敵的了。只可惜她並未見過

    金刀馮茂,更不知他的武功已達到何種境界。因此,也就難以判斷羅燕是否真能勝過那位巫朵司了。花廳裏,羅燕和德幼銘還在拼力相鬥。春雪瓶已經看出來了:論刀法他二人都是同出一師,可説是半斤八兩,論臂力德幼銘還略勝一籌,照説處於劣勢的應是羅燕。可眼前花廳裏的形勢卻恰恰相反,德幼銘刀法漸弛,已

    露敗意。春雪瓶卻從羅燕那進擊的一招一式中,感到一股異樣的鋭氣!似猛勇,更賽過猛勇;似頑強,更勝過頑強!那股異樣的鋭氣,好像出自天生,出自本性,而養灌成那股鋭氣的則不單是好強,也不單是自尊,卻還滲透有堅強的毅力和不屈的意志,甚至還夾有仇,帶有恨!而這一切融成的鋭氣,雖不能即可賴以無

    敵於天下,但卻可使任何對手都會望而生畏的。春雪瓶正注目沉思間,德幼銘已被羅燕逼到廳隅,他雖尚猶未服,還欲負隅一抗,德秀峯卻已站起身來,將手一揮,説道:“羅燕住手!幼銘已經輸了。”

    羅燕隨即收刀在手,瞅着德幼銘得意而又深情地一笑,説道:“怎麼樣,這下不再來和我相爭了罷!”

    德幼銘寬容地笑了笑,雖在儘量裝作毫不在意的神態,可羞慚的紅暈還是偷偷地浮上臉來。他瞟了羅燕一眼,説道:“你總改不了你那好強的脾氣!”

    德秀峯:“好強有時也是好的!這次和那巫朵司比武較技,就需要好強!你二人也不用再爭了,我看還是由羅燕去對付他為宜。”

    德幼銘:“我如不在家裏,由她去也無妨,如今親友都知我已回京,若再讓她出面,豈不被人笑話!再説,她為師尊之死,已悲痛傷神,若稍有疏失,豈不誤事!”

    羅燕:“我也不和你爭鬥唇舌,反正我二人昨晚是在爹爹和母親的面前講好了,早晨在這花廳對刀,誰勝了誰去。”

    德幼銘搖搖頭,無言可答了。

    德五奶奶:“我看你二人誰去都行,誰去可都得留神一點。那金刀馮茂當年也是一條響噹噹的好漢,就連李慕白和,他交手也是使出渾身功夫才獲勝的,而他竟亦敗在那巫蠻子手裏,你二人要去鬥他,未必就能得手!我昨晚就一直在為此事擔心,要不是事關國家榮辱,你二人誰也別想去。”

    德秀峯迴過頭來望着她含笑説道:“比武亦如臨陣,氣可鼓而不可泄!李兄弟鬥馮茂,那已是三十二年前的事了。我看李兄弟那時的武藝雖高,未必就能高過今天的羅燕!彼一時也,此一時也,哪能重翻老歷!”

    春雪瓶已將花廳裏發生的一切情景,看得清楚,聽得明白,她覺得自己再不前去和他們照面,便是失禮了。於是,她便回過頭來對正在感到進退兩難的蔡幺妹和劉泰保説了句:“走;咱們到花廳見他們去。”她隨即轉出假山,加快腳步,直向花廳走去。

    花廳裏,德秀峯一家人正談得熱鬧,誰也沒有注意到春雪瓶等人的到來。蔡幺妹為了引起主人的注意,輕輕地咳了一聲,羅燕立即警覺地放眼過來,當她的眼光剛一觸及春雪瓶時,只見她雙眼突然睜大,愣了一愣,隨即發出一聲低沉的歡呼:“天啦,真叫人不敢相信了!”她立即伸手指着春雪瓶對德秀峯説道:“爹,你看誰來啦!”

    德秀峯隨着羅燕手指方向回過頭來,他只微微地一怔,隨即發出幾聲爽朗的笑聲,一邊高聲説道:“原來是春姑娘!你真好像是從天而降了!”一邊趕忙迎出廳來。

    春雪瓶上前依次與德秀峯v德幼銘和羅燕一一見禮。當她走到羅燕面前時,羅燕拉着她的雙手,深情地説道:“奇怪,我昨晚一閤眼就夢見你,總覺得你會來的。不想果然把你盼來了。”

    德秀峯和德幼銘又上前和劉泰保,蔡幺妹都一一打了招呼,還和他二人拉了幾句家常,使他二人毫無半點冷遇薄待之感。這也是德秀峯為人寬厚練達之處。

    羅燕隨即又將春雪瓶帶到德五奶奶面前,給她母親引見道:“母親,這位就是昨晚爹爹和你談起的春姑娘。”

    春雪瓶不知該怎樣稱呼才好,只靦腆而又親親熱熱地叫了一聲:“老奶奶,小雪瓶給你請安了!”

    德五奶奶笑眯了眼,瞅着她上上下下打量一會,才説道:“你就是飛駱駝!真了不起!看你長得這麼靈秀,怎取了那麼個名兒,簡直好像和你沾不上邊似的。”

    春雪瓶笑了笑:“都是西疆那些放牧人在背後隨便叫的,讓老奶奶見笑了。”

    德五奶奶趕忙説道:“這有什麼可以見笑的!我是説像姑娘這樣的人品,取個既好聽又傳神的名兒就好了。”

    德秀峯和劉泰保、蔡幺妹應酬幾句之後,又踱到春雪瓶面前,問道:“春姑娘是幾時到的北京?”

    春雪瓶:“已經到了七八天了。”

    德秀峯:“啊,你竟比我還先到幾日。在何處落腳安身?”

    春雪瓶:“就住在劉大叔和蔡姑家裏。”

    德秀峯:“是住在他們的店裏還是家裏?”

    春雪瓶:“家裏。”

    德秀峯不由露出疑詫不解的神色看了看春雪瓶。蔡幺妹還不等他再問什麼,忙上前説道:“春姑娘原是香姑妹妹的侄女,她遠道來京,我那香姑妹妹又專門要她前來看我,我還能讓她去住在店裏嗎!”

    德秀峯思索片刻,自語般地説道:“香姑?這名字好熟!可一時怎記不起她究竟是誰來了。”

    德五奶奶:“早年玉嬌龍小姐身邊不是有個名叫香姑的丫環嗎,不知蔡幺妹所説的香姑是不是她?”

    蔡幺妹:“正是那個香姑。”

    德秀峯抬起眼來,十分驚異地注視着春雪瓶,審慎地問道:“香姑在西疆住在何處?”

    春雪瓶:“艾比湖。”

    德秀峯:“她是姑娘什麼人?”

    春雪瓶:“是我母親的結拜姐妹。”

    德五奶奶:“聽説香姑也是個很有志氣又很機靈的姑娘,當年她在玉小姐身邊也跟着吞飲了不少的辛酸。玉小姐也是多虧她的勸慰才支撐下來。後來她一走,玉小姐也就投崖自盡了。要是她不走,玉小姐也許還不會走那條路。”

    蔡幺妹忙接口道:“遣走香姑原是玉小姐的主意。我看她是早已下了自盡的決心才遣走香姑的。”

    春雪瓶從德五奶奶口裏又得到證實:香姑曾是玉小姐身邊的丫環。她把德五奶奶和蔡幺妹的談話,都一字不漏地記在心裏。一會兒,僕婦端着一盤茶送進花廳裏來了。德秀峯招呼大家在靠椅上坐定,話題又轉到了比武的事情上去。德秀峯説,昨日上午他剛一到家,便被王府執事請到王爺府裏去了。王爺為了比武之事,已經急得連軍機處的公務都無心過問了。據王爺説,聖上對此亦有所風聞,曾把王爺召進宮去面加垂問。王爺為免引起聖上的憂怒,在察奏時,只説那珈國來使十分崇慕中華武功,要求一較意在一瞻上國技藝的神武,卻隱去許多令人惱怒和不安的情節。王爺在稟奏時還説,他已從民間聘來高手,到時與來使帶來的武師一較就是了。聖上也未多加垂問,只點點頭:説了句“好自為之”就步人後宮去了。王爺見聖上亦躬親問及此事,心裏更是着急。他見德秀峯已回==i匕京,心裏當然十分高興,還來不及讓他稟告此番查訪西疆軍務的有關情況,就把那珈國使者隨帶巫朵司來京要求比武以及兩次派人和他較量的前後經過,一一告訴了德秀峯。王爺説:林同已死,馮茂亦敗,派去尋訪李慕白的人至今尚杳無音訊,他已是束手無策,只等德秀峯迴京來給他出謀設法,他已把這次事關上國榮辱的比武重任,寄望於德秀峯了,德秀峯説,王爺這麼一説,他對王爺的用意也就明白幾分了。眼看比武期限已近,他還能到哪兒搬兵求將去!王爺準是想起了德幼銘和羅燕,並把這最後一較的成敗寄託在他二人身上了。德秀峯見王爺不便將他的本意説出來,便只好由他來給王爺挑明。於是,他便對王爺説道:“既然馮茂都已敗在那巫朵司手裏,眼前在北京哪還能找出比馮茂武藝更高的人來!事已至此,就只有叫我家幼銘或羅燕出來和那巫朵司一較了。”王爺一聽,趕忙説道:“我意也是如此。聽説他二人刀法乃俞秀蓮親手所傳,我想定非平庸之輩。他二人究竟派誰出馬為宜,還得請你決定。”

    德秀峯沉吟片刻,才説道:“羅燕更為耐鬥,亦很精細,羅燕為宜。”接着他又對王爺説,羅燕刀法雖俞秀蓮所傳,但未必就能超過馮茂,派她出馬,實出無奈,萬一敗在巫朵司之手,干係非輕,還望王爺審慎三思再作定奪。王爺一擺手,斷然説道:“臨事不決,誤事之始!我相信羅燕決不有負國人!”德秀峯聽王爺這麼一説,就再也不好説什麼了。比武的事就這麼定了下來。他這才又將他這番到西疆查訪所得的軍務情況以及當前局勢向王爺作了稟報,直到上燈時候,才告辭回家。德秀峯迴到家裏,將王爺和他商量決定讓羅燕出來和巫朵司比武的事對德幼銘和羅燕講了後,不料德幼銘卻認為羅燕因悲俞秀蓮師尊之死已是心瘁神傷,加以又是從鉅鹿晝夜兼程趕回北京,更是力竭精疲,不宜出馬和巫朵司較量,他自告奮勇,堅持認為應由他出面和那巫朵司一決勝負才較妥當。羅燕不服,二人便在德秀峯面前爭執起來。

    最後還是羅燕提出,今早在花廳和幼銘對刀,誰勝便由誰去和巫朵司比武。德秀峯也想借此讓羅燕認真練練,也就欣然應允。這就是他二人適才對刀的由來。德秀峯講完這段始末之後,以手拈鬚,不勝感慨地説道:“想不到偌大個京都,競找不到個可以制勝巫朵司的高手來!嘆老成之退隱凋謝,感後繼之無人,如此

    每況愈下,我中華武術將何以光大發揚!這不能不令人憂心!”

    羅燕在旁奮然説道:“由我出馬,本亦不當。既已受命,只好奮力一拼了。我這也可説是‘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罷!”

    羅燕這一説,逗得花廳裏的人都笑了起來。

    德秀峯沒有笑,卻望着羅燕語重心長地説道:“單是奮力一拼還不夠!你必須要戰勝他,降服他,讓他再也不敢藐視我天朝上國!”

    羅燕神情突然變得凜肅起來,眼裏閃過一道冷冷的光輝,説道:“請爹爹放心,我如勝不得他,也決不叫他得逞!就和他來個兩敗俱傷!”

    德秀峯搖搖頭,默默不語了。

    春雪瓶已從羅燕的語言和神態裏,窺察出了她的心情,知她已下定了和那巫朵司決一死戰的決心,並已聚蓄了百倍的勇氣和毅力,但她卻缺乏必勝的信心!這也難怪羅燕,在只知己卻不知彼的情況下,她那必勝的信心又從何而來!所以她就只有舍死一拼了。春雪瓶在窺察出羅燕這時的沉重心情後,她對羅燕的苦心和處境不禁十分同情起來。她覺得自己是該挺身而出為羅燕分憂的時候了。於是,她一揚頭,對德秀峯説道:“我量那巫朵司也算不上什麼名家高手,何須羅燕姑姑親自出馬,這事就交給我小雪瓶,由我小雪瓶去對付他好了。”

    花廳裏的人都一齊轉過頭來,驚喜而又讚許地注視着春雪瓶。

    德秀峯望着她,滿含笑意地點點頭,説道:“説實話,當王爺剛一向我談起比武之事,我第一個想起的是我那李慕白兄弟,第二個就是春姑娘了。當時我想:要是你在北京,如果又由你去和他較量的話,那可就夠那巫朵司受的了!你準能將他打得狼狽不堪!”

    春雪瓶:“我這不是早已來到北京了嗎!為什麼還要如果呢,就由我去和他較量好了,我一定要把他的刀奪過來,為馮老前輩出口氣!”

    羅燕忙走到春雪瓶身邊,親暱地拉着她的手,滿懷深情地説:“好樣的,真不愧是名震西疆的飛駱駝!你的一片情意我已心領了!”她隨即又回過頭來對德秀峯説道,“爹爹適才所説極是。若由春姑娘出馬和那巫朵司較量,制勝定然無疑,只是我既然已經受命,便是責無旁貸,哪能臨陣退縮,袖手讓別人去代我交鋒呢!”

    德秀峯沉吟片刻,説道:“見義尚應勇為,何況這是關係國家榮辱的重任,更應當仁不讓,若我早知春姑娘已經來京,昨日我在王爺面前定然是保薦春姑娘的了。現在若再稟告王爺提請換人之事,恐王爺已將羅燕與較之事告知了他,這樣,換人也就多有不便了。”

    春雪瓶:“我代羅燕姑姑前去如何?那巫朵司既不認識我,也未見羅燕姑姑,他知我是誰!”

    羅燕不禁被春雪瓶的稚氣逗引得笑了起來。説道:比武時王爺、王妃、九門提督以及京都馬步兵統領、教練都會蒞臨觀看,他們多是見過我的,哪容你去假冒!”

    春雪瓶聽説王妃也要親臨觀看,心裏一動,又不由感到有些詫訝起來,問道:“王妃也習武?”

    羅燕:“王妃並不習武,只是愛看擊技,王府每有摔跤、較技,王妃都要親臨觀看的。”

    春雪瓶略一凝神,又一抬眼望着德秀峯説道:“老前輩説不便更換,羅燕姑姑又執意要去,我小雪瓶也不強求了。我只要求到比武時把我也帶去,讓我給羅燕姑姑親自捧刀,一來在巫朵司面前顯顯羅燕姑姑的氣派威風,二來也讓我小雪瓶長長見識。如何?”

    德秀峯:“春姑娘能一起去當然更好,有你同在,我心裏也覺更為踏實一些。”

    羅燕見爹爹已經應允,不由高興萬分,低聲在春雪瓶耳邊説道:“你可休要像在塔城那樣,又來弄險!”

    春雪瓶抿嘴一笑,也低聲説道:“我不是弄險,是去給姑姑保駕的。”

    蔡幺妹見她二人顯得那麼親熱,不覺打趣道:“少奶奶真是好福氣,看春姑娘對你是那麼親熱,我也應算是她的親姑姑了,可她倒也還沒有和我説過悄悄話哩!”

    德五奶奶笑着對蔡幺妹説道:“沒想到熱心快腸的劉大嫂,闖州過縣的蔡幺妹,竟會為了春姑娘吃起我家羅燕的醋來了!”

    她説完這話後,不禁又響起一陣又清又脆的哈哈聲。

    蔡幺妹滿含笑意瞅着德五奶奶説道:“雪瓶能得到少奶奶的疼愛,我心裏像裝滿了蜜似的,甜得都快醉了,哪還裝得下什麼醋去!”

    大家又開心地笑了起來。

    春雪瓶不解什麼叫吃醋,便又低聲問羅燕道:“姑姑,吃醋是什麼意思?”

    羅燕:“吃醋就是嫉妒。”

    春雪瓶立即走到蔡幺妹身邊,挽着她的臂膀,扭過臉去望着她,説道:“蔡姑真的吃醋啦?你那天在天橋,對那位與你素不相識的楊盼盼,問這問那,又親熱又送錢,對她疼愛極了,我要也吃醋的話,興許一罈還不夠我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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