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春雪瓶正在思量着如何對付田項的辦法,蔡幺妹見她不説話,便問她道:“你在想什麼?”
春雪瓶忙回過神來,説道:“我在想那後園樓上發現的亮光,興許也不是鬼,也不是盜,只不過是那自稱見到亮光的人望花了眼罷了。”
蔡幺妹:“但願真是這樣就好了!萬一真的被他們在樓上捉到哪怕只是一名小偷、小賊,也夠玉大人受的了!”
春雪瓶:“為什麼?”
蔡幺妹:“那位田項將軍就可以給玉大人安上個窩藏賊盜的罪名告到皇上那兒去呀!”
春雪瓶:“如若什麼也捉不到呢?”
蔡幺妹:“他們是私下偷偷乾的,就是什麼也抓不到,誰又奈得他何!?按説,這緝拿盜賊的事,本該九門提督衙署管辦,根本就不關田項的事情!他這樣幹,我看多是存心和玉府作對!聽説他和已經去世的玉帥原本就有私仇!”
春雪瓶:“蔡姑這話是聽誰説的?”
蔡幺妹:“是玉奶奶在一次和我閒聊時告訴我的。她説,玉帥臨死時才對玉大人説出:他在西疆被罷官回京時,在路上扮作馬賊攔路截殺他的那個格桑頭人,曾親口對他説:‘這全是田項的主意,你休怨我格桑!’玉帥還説:因這事已是死無對證,所以便未奏聞聖上,只好隱忍在心,叮囑玉大人今後對田項應多加提防才是。”
春雪瓶不由突然又想起了八年多前:她跟隨母親在雪地上殺死格桑救出玉帥的那番情景。她想,這話當是格桑在準備殺死玉帥前説的。她又想到目前的情況,不由説道:“玉帥可真算有先見之明的了。只可惜那位楊琦,看去也像是條很有血性的漢子,沒想到竟幹起為虎作倀的事情來了!”
蔡幺妹:“這也怪不得他!常言道:食人之食忠人之事,衣人之衣死人之事。他既端了田項的飯碗,也就不能不聽他差遣了。不過,我看他心裏卻也在掂量着這事,他興許也正是因為掂量不準才來找我的。”
春雪瓶困惑不解地望着蔡幺妹:“蔡姑怎麼説他是如此?”
蔡幺妹:“他到後院來見我時,先只敍談那天在天橋場上發生的事情,感謝我對他女兒楊盼盼的關照。談着談着,他才向我打聽起玉府情況,並問我玉帥生前為人如何?玉璣大人為官怎樣?我便對他説:玉帥一生為人,可説是剛直忠義;玉璣為官也可稱是清正廉明。我還説,玉府一家老小對人都極仁厚,不僅知書識禮,而且積德積善。楊琦聽後不禁説了聲:“哦,原是這樣!”便不再吭聲了。我感到有些蹊蹺,才問他為何向我問起玉府的事情,他才將奉田項差遣潛入玉府後園捉拿盜賊的事情講了出來。他還説:田項也知這種擅闖朝廷官員府第的行徑是犯法的,所以特別叮囑我們,最好不要驚動玉府,一旦捉拿到賊人或雖未捉到但確已發現了賊人,便佯稱是跟蹤追捕,見人躲進了後園,因捉賊心切,一時失察,才冒闖進來的。”蔡幺妹講到這裏,不覺怒形於色地説道:“由此可見,田項真是個詭計多端的小人!”
春雪瓶又試探着問道:“田項還專門請出兩個老捕快來幹啥?若只是為了辨認盜賊,楊琦等人不同樣可以辨認出來?”
蔡幺妹沉吟片刻,説道:“我也弄不清那田項的葫蘆裏究竟是賣的什麼藥,也許他還藏有別的什麼陰謀罷!”
春雪瓶冷冷一笑:“我量那田項只不過是枉費心機罷了!不管他是暗算還是藏有別的陰謀,一定都不會得逞!”
蔡幺妹不由略感一怔,將春雪瓶注視片刻,也説道:“我也是這麼想的。”隨着,她便稱説櫃上需人照料,便告辭出房去了。
春雪瓶這才靜下心來,細細運籌着自己應該採取的對策和步驟。這步驟必須審慎周密,對策必須妥善萬全。她已經明白了田項的惡毒用心,知他是疑玉嬌龍未死,並疑玉府後園鬧鬼是玉嬌龍歸來。企圖藉此揭開真相,讓玉璣落得個欺君之罪身罹奇禍,也讓玉嬌龍身敗名裂!春雪瓶暗暗思忖道:“一定要讓母親在剛一進入後園時便能察知園內伏有危機,還不等那些人動手就急忙隱去,決不能讓他們發現她的蹤跡,更不能讓他們見到她的面容。要這樣,只有讓自己先潛藏到那樓房裏去,暗暗注視着外面的動靜,一旦母親要來時,以便給她報警,計她及時離去。這樣一來,若不驚動楊琦等人當然更好,萬一驚動他們,自己便挺身而出,給他們來個李代桃僵,將田項蒙了過去,讓他死了再在正嬌龍身上去搜羅罪證的心機!春雪瓶心裏也想到,這樣一來,自己就可能失去一次會見母親的機會了。而這又是自己已經等待多時的極為雉得的一次機會啊!但為了玉府的興敗,為了母親的榮辱,春雪瓶也只有暫舍小戀而顧大義了。她還考慮到必須得把自己的目面也嚴嚴實實地掩蓋起來,不能讓他們認出,以免又變成田項造謠中傷的藉口。這時,她突然想起她離開西疆時,香姑強給塞進革囊裏的那套男子衣衫來了。自己何不扮做男的前去,給他們來個似盜非盜,似鬼非鬼,
索性痛痛快快地戲弄他們一番。春雪瓶主意已定,便不再去多想,只靜坐養神,等候天黑好行事了。
天色已漸黃昏,客棧已是上燈時候;春雪瓶信步走出內院,來到客棧四廂看看動靜。她剛走到西廂階沿,便見楊琦等人正坐在下面店堂桌上,一邊喝酒一邊低聲交談着,看樣子似在商量他們今晚要乾的勾當。恰在這時,又見從天井轉角處那間房裏走出一個人來,手裏提着一壺酒,也湊到那桌上。”春雪瓶忙踱到那間客
房門前,偷眼向屋裏望去,只見屋裏安着四間牀位,每張牀上都放有單刀、鐵尺、九節鞭之類的兵器,她知道這定是楊琦等人所住的房間了。她再一巡視,忽見牆角靠壁地上,倒放着一個瓜大的紗罩燈籠,紗罩上印着“田府”兩個紅字。春雪瓶心裏一動,見四下無人,她便閃身進屋,拿了那隻燈籠,急忙抽身進院,回到西屋去了。
晚飯時,春雪瓶只匆匆用過,便推説身體不適,想早些安寢,辭過蔡幺妹和劉泰保,獨自回到西屋去了。她剛一進屋,便忙將門閂好,脱下身上的衣裙,從革囊裏取出那套男裝穿在身上,又將頭髮束挽成辮,盤在頭上,取來一幅紫色頭巾,將頭包束起來。春雪瓶裝扮完畢,對鏡一照,連她都幾乎認不出鏡裏那人就是自己了。她隨即又將弓袋系在腰問,帶上火種,拿着燈籠,這才輕輕推開窗門,跳出房去,閃身去至牆角,側耳向牆外聽了一聽,當她斷定牆外確無人時,這才將身一縱躍出牆外。那牆外乃是一條狹窄的衚衕,前後雖也有幾處門户,但多是宅院的後門,平時也很少有人進出。出了衚衕便是虎幄大街,春雪瓶便藉着街道兩旁店鋪門前檐燈的燈光向北走去。在離玉府之門還有百步遠處,又有一條衚衕,那條衚衕深處便是玉府後園圍牆。春雪瓶轉進衚衕一直向前走去。這時天已全黑,只借着天上微微星光,才能勉強看到衚衕兩旁景象。春
雪瓶行了約三百來步,來到一處略為寬闊的場地,場地右旁長有一排粗大的柳樹,樹後是一列高高的圍牆。春雪瓶知道那圍牆裏面就是玉府的後園了。場地對面雖有兩户小院人家,但院門已經關閉,整個衚衕都是靜悄悄的。春雪瓶攀上柳樹枝杈,跳上牆頭,又一躍跳入園內,藉着星光將周圍注目一看,只見地下是荒草沒膝,四圍是樹影憧憧,荒蕪中顯得十分淒涼,淒涼中又籠罩着一層神秘和恐怖的氣氛。春雪瓶站在那一片幽暗之中,也不禁感到有些心悸而怯步不前。但她一想到這是母親過去曾經居住的舊地,且又是母親即將到來的地方,她便頓覺精神抖擻,一切怖悸都全消失,忙又邁步向前走去。她穿過園林,前面乃是一片空地,空地那邊隱隱出現一座樓房,她在穿過空地向樓房走去時,順手從地下拾起幾片碎石揣進懷裏。她步上石階,來到樓房前,見房門閉着,門上還鎖了一把大大的鐵鎖。她又伸手去推了推門旁那扇花窗,不料輕輕一推便被她推開了。她輕輕一躍跳進窗去,並不反手掩好花窗,卻仍讓它大大開着,她想,這也算是給母親的一個警示。窗內黑得什麼也看不清楚,她站了片刻,極力凝神才勉強能看出裏面原是一個大廳,大廳兩側各有一間小屋,廳後左邊是上樓樓梯。春雪瓶沿梯而上,出口處正好是樓房西頭走廊。繞過走廊,靠東有扇小門,
門前還掛示珠簾,一望便知是間卧室。她想:這一定是母親早年曾經住過的卧室了。她忙掀開珠簾一看,門也是緊鎖着的。她又轉至走廊東頭,見那兒有扇花窗,她將花窗輕輕一推,一下又被她推開了。她隨即跳進窗去,隱隱可見那房裏不但一切桌椅靠凳鏡台牀鋪樣樣俱全,而且就連桌上的擺設茶杯,牀上羅帳被蓋亦都齊備。春雪瓶憑窗俯視,可隱隱看到半片園林,抬頭遠望,可看到玉府內園後院閃映的燈光。她再走到牀前,伸手向牀上撫撫摩摩,只感到被軟墊柔,竟毫無半點灰塵染手的感覺。她心裏已覺驚異萬分,便忙又俯下身去,將整個臉兒貼到那軟柔柔的枕頭上,再仔細而又深深地嗅了嗅,一股她非常熟悉的,也可説是從小就習慣了的,似花粉又非花粉,似蘭麝又非蘭麝的肌膚的氣味,沁人她的肺腑,透進她的胸懷,她不禁一下將枕頭緊緊抱住,口裏也情不自禁地輕輕呼喚出了一聲:“啊,是你,我的母親!”
春雪瓶緊緊抱着枕頭,由驚喜陷入一陣沉思,過了好一會,才又直起身來,準備着今晚的行動。她把室內室外,來路去路,都又一一察看了遍,這才掩好花窗,靜靜坐在窗前,不時側耳細聽,不時又透過窗花察看着外面的一切動靜。她等了不到半個時辰,忽聽下面傳來一陣輕微而雜亂的腳步聲。她一聽便知是楊琦等人來
到。她透過花窗向下望去,見有三個身影隱蔽到牆角處一叢枝葉繁茂的花樹後面去了。另外兩人似已推開樓下花窗,進入廳內,伏在大廳的暗隅裏去。還有兩人轉到樓後便不見了,春雪瓶估計他二人多是躲在樓後,背靠牆壁而坐,只有這樣才較難被人發現。春雪瓶亦從這兒人的行動中,感到了迫人的險勢。心想:要是自己不來,母親便很可能落入田項設下的陷阱,以母親那超凡的本領雖不至被擒,也難免不露出一些可供添枝加叫的跡象來。
夜越來越深了。遠處早已傳來二更梆點,網裏是一片死寂,偶爾一陣風來,只聽一片沙沙聲響,令人不覺毛髮悚然,都疑是那驚心一刻的到來。
遠處又隱隱傳來了三更梆點,園子那邊的前宅後院早已燈光熄滅,玉府裏的上下人等都已安然入睡。春雪瓶靜坐窗前,久久聚精匯神,亦不覺有些鬆弛,她正欲伸伸腰身,趕走已向她襲來的倦意,恰在這時,忽聽門外走廊上傳來幾點清脆的h向聲。那響聲好似風吹落果,直跳滾到她門前便不動了。春雪瓶不覺一驚,心裏驀然閃起一個念頭,這莫非是母親投來的試石!?就在這刻不容緩的一瞬間,已無庸她再多加思索,細作推敲,她急忙打燃火種,點起燈籠,一剎時,整間樓房都照滿亮光,亮光還透過窗格,穿過板牆上壁的雕花,射向後園的四面八方。春雪瓶就在她剛點燃燈籠的一瞬間,趕忙背過亮光舉目往園林深處一瞧,忽隱隱見西北角上有條修長的黑影一閃,便無聲無息無蹤無影地隱沒到黑暗中去了。那黑影雖只在她眼裏一掠而過,但春雪瓶卻已從那輕盈的身段和那敏捷的動態裏認出是她母親了。她心裏雖不免因奔波數千裏卻失之交臂而感到悵悵難禁,但也因母親的安然脱險而感到欣慰滿懷。春雪瓶剛剛舒出一口氣來,就在這短短的幾眨眼間,忽聽樓下傳來了窗户的啓動聲和一些聲音雖小但卻很嘈雜的説話聲。隨着樓梯上也響起了一陣正向樓上擁來的腳步聲。春雪瓶忙舉起燈籠一躍出房,迅速繞過走廊來到西廊樓口,右手叉腰,左手高高舉着那盞印有“田府”二字的紗罩燈籠,面對樓口,動也不動地站在那兒。正手持各種兵器,帶着油捻、松香向樓上擁來的幾名護院、捕快,見了這般光景,競愣在樓梯半腰不動了,一個個張大着一雙雙充滿驚異甚至帶有些兒恐怖的眼光注意着春雪瓶。這一切都出乎他們意外的情景,又怎能不讓他們感劍驚異萬分呢!高舉燈籠站在樓口把自己的面目照得一覽無餘的,竟是一個神情冷肅、英氣逼人的美少年!他雖手無寸鐵,卻又使人感到難近難犯。他既不向前也不後退,既不問話也不驚呼,只凝然不動地站在那兒,閃着一雙亮亮的眼睛,冷冷地俯視着眾人。雙方一上一下,俯仰棚對,僵持片刻,人眾中忽有一名護院低聲説道:“把他捉住冉説!”他身後一名捕快忙制止住他,説道:“先問他一問,興許是自己人。”他隨即迎着春雪瓶揚聲問道:“朋友,你是誰?”
春雪瓶仍只冷冷地望着他,毫無應聲。那捕快又問道:“你再不答話就休怪我們要動手了!”春雪瓶仍然不理不睬。
站在捕快前面那名護院忽然喝叫了聲:“上,把他拿下!”
那幾人隨即邁開腳步直向春雪瓶擁來。就在這一瞬間,春雪瓶猛然吹滅燈籠燭光,樓梯上突然變成一片漆黑,她趁眾人兩眼正在一無所察全然陷入冥茫之際,早已閃身退至走廊外側欄杆處,翻身一躍,像落葉般無聲無息地飄墜樓下,旋又將身一閃,躲到階旁一株大樹後面去了。眾人在樓梯半腰互相擠成一團,又摸索了會,才將手中的油捻點燃,這時樓口早已不見春雪瓶的人影了。眾人忙又奔至樓上,把整個走廊和東西兩屋也都找尋了遍,仍是蹤影全無。那位護院站在走廊邊上,正高舉油捻探身往樓下看時,躲在樹後的春雪瓶覷得準切,隨即從懷裏摸出碎石一片,一揚手便打了過去。那石片不偏不倚正好打中那油捻火頭。只見濺起一團火星,護院手中的油捻便頓時熄滅。春雪瓶隨即又向那捕快手中油捻飛去一石,捕快手中的油捻也立時熄滅,樓上樓下又變成一片漆黑。護院和那捕快只覺火頭是被一物擊中,但究竟是何物,物又從何處飛來,卻毫未弄清,不禁連連發出兩聲驚叫,嚇得其餘人也慌亂起來。正在這時,春雪瓶突然又看到兩個人影從樓房後面轉了出來,二人在石階上壓低聲交談數語,其中一人才仰起頭來壓低聲音對尚在樓上的幾人喊話道:“我們已經驚動了玉府還不快走,他們的人來就壞事了!”
春雪瓶聽出了這是楊琦的聲音。
樓上又有人喊話下來:“你二位看到那個賊子沒有?”
楊琦:“我伏在樓後,什麼也沒看見!還是快走罷,有話回去再説!”
樓上那五人忙摸索着走下樓來,一一跳出花窗,跟隨着楊琦匆匆穿過空地,奔進樹林,向着圍牆走了。
春雪瓶這才從樹後轉出身來,舉眼向玉府那邊望去,見前院好幾處窗户都亮起了燈光,也隱隱看到一些人影在那邊園裏閃來閃去,看樣子僅在互相傳奇報警,並無過來察看之意。春雪瓶不禁笑了笑,隨即提着燈籠直向那邊奔去。她來到那道矮牆腳下,只輕輕一躍便跳過牆去。這時正有三個人影站在通向後院的路旁低聲交
談着:“又是燈籠,又是火炬,鬧得可厲害啦!”
“我還聽到人聲。這明明是人,哪裏是鬼!若再姑息下去,不久準鬧到這邊來了!”
“玉大人為何這般息事寧人!連查都不讓我們查看一下。若是玉帥在時,豈是這般景況!”
春雪瓶不想再聽下去了,便一挺腰身從牆下走了出來,直向他三人走去。那三人吃了一驚,忙齊聲問道:“誰?你是誰”春雪瓶只不做聲,忽然將身一縱,跳到那三人面前,只一推一帶再加上用腳一掃,便將那三人掀翻在地。那三人跌倒在地,便連聲高呼:“有賊!”“來人啦!”
春雪瓶不逃也不再出手,只不理不睬地站在那兒。三人迅即翻身站立起來,一邊呼喝着一邊掄拳揮臂向春雪瓶攻來。春雪瓶只東閃西躲,並不還手。一剎時,前院各房均已亮起燈光,一些家丁已手握兵器奔了過來。春雪瓶這才將手裏的燈籠拋在地下,返身奔至通向後園的牆角,一躍過牆,又穿過園林,米到圍牆下面,越
過圍牆,仍沿着舊路回到客棧後院,輕輕拉開窗門,跳進屋裏,摸索着換好衣衫,便上牀睡去。
第二天早上,春雪瓶一覺醒來,已是旭日臨窗,早飯的時刻早已過了,她見蔡幺妹沒有過去叫她,心裏雖不免感到有些奇怪,但也未去多想,索性躺在牀上,把自己昨夜那番行動又細細地思審了遍。她覺得自己昨夜做得不僅毫無破綻,且還十分有趣,可説是破了田項的陰謀,敗了他的興意。唯一使她心裏感到不安的還是她那幾乎投進羅網的母親!那麼深沉而又那麼寒冷的夜晚,她驚離那座樓房後又將到何處投宿?又將去哪裏棲身?春雪瓶一想到這裏,心裏便不禁愴惶不安起來。一陣突然湧起心間的莫名煩亂,使她再也在牀上躺不住了!她這才趕忙起身下牀,穿好衣服,正坐到桌前梳妝,蔡幺妹端着一盤薄餅,一碗菜湯進房來了。她將盤碗放到桌上,只瞅着春雪瓶詭秘地笑了笑,説道:“陝趁熱吃吧,我想你也一定餓了!”
春雪瓶心裏不由動了動,含着笑意,還帶着嬌嗔,説道:“蔡姑,你今天怎麼不來叫我?你看我都睡到什麼時候了!”
蔡幺妹瞅着她,眼裏仍然閃着一種詭秘的神情,説道:“我早來過了,見你睡得酣甜,我想你定是倦啦,也就沒叫醒你。”
春雪瓶只笑了笑,放下梳子,從盤裏取起薄餅,便開始一口口地吃了起來。
蔡幺妹坐在她的對面,以手托腮,目不轉睛地凝視着她。春雪瓶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起來。一瞬眼,衝着她問道:“蔡姑為何緊瞅不捨?”
蔡幺妹仍緊瞅着她,反口問道:“我來問你,你昨晚到哪兒去了?”
春雪瓶微微一怔:“蔡姑猜猜?”
蔡幺妹:“我猜你準是潛人玉府後花園中去了。”
春雪瓶:“蔡姑怎麼猜到的呢?”.
春雪瓶:“昨日下午和你談起田項密令楊琦等人準備夜探玉府那件事情時,我從你流露出的那種忿忿不平的神態裏,便料到你可能要打這個抱不平了。晚飯後,你推説身體不適,早早回到西屋去了,我更是動了疑心。二更時分,我到西屋外面看了看,見你那房門雖然閂着,但窗子卻未閂上,我推開窗子,見牀上無人,便料定你是搶在楊琦他們前面去捅亂田項搞的那個陰謀去了。”
春雪瓶笑了笑,只淡淡説道:“不瞞蔡姑,我確是去了,只不過作弄了他們一下,讓田項敗敗興罷了!”
蔡幺妹:“看你説得那麼輕飄飄的,好像只是和他們鬧着玩玩罷了!昨晚的事,楊琦今早已經全告訴我了!他説,樓上剛一發現燈光,伏在樓下和階旁的三名護院兩名捕快便忙追上樓去,不料剛走到樓梯半腰,便看到一個英氣逼人的少年,高高舉着一盞上面印有‘田府’二字的透明透亮的燈籠,站在樓口,冷冷地盯着他們,也無須他們再點燃油捻,更不用撒出松香,那少年自己已把他的面目身材照得清清楚楚的了。那幾人被懵在那兒不動了。等他們回過神來,正要撲上去時,那燈籠卻突然熄滅,少年也不見了。那幾人嚇慌了,趕忙點燃油捻,不料油捻剛一點亮,競被一件突然飛來的東西打熄。那幾人嚇得驚魂落魄,回到客棧後還一直驚魂未定,不知遇到的究竟是人還是鬼怪!”蔡幺妹説到這裏也不禁好笑起來。她笑了會兒才瞅着春雪瓶説道:“你也做得真妙,做得真絕!我算服了你了!”
春雪瓶笑了笑,忽義若有所感地問道:“那位楊琦昨夜怎未跟上樓來?”
蔡幺妹:“楊琦説:他向來不做暗箭傷人的事情。聽了我給他談了玉帥和玉大人的為人後,他就決心袖手旁觀,不動手幹這種對不起玉府的事情。於是,他便和那位老捕快暗中商定,把埋伏地點選在樓後牆腳,出事後,他二人也不去接應。後來他看到一個黑影從樓上跳下,還見那黑影一閃便又躲到樹後去了,他也裝着沒有看見,便忙催促着大家退回客棧來了。”
春雪瓶聽了不覺微微吃了一驚:她原以為自己作得毫無破綻,不想還是被那楊琦發現了自己的隱身之處!那麼,母親昨夜來去你的身影義是否也被他發現了呢?春雪瓶想到這裏,不禁又問蔡幺妹:“那楊琦説他還見到什麼沒有?”
蔡幺妹:“他還説:昨夜的事,不儀是那五人被弄得暈頭轉向,就連他也給弄糊塗了!他説,他剛剛發現那後花園西北角上有個人影一晃,既未見他從地上走來,也未見他從空中飛去,只不過幾眨眼功夫,樓上燈光便亮起來了。他還説,世上哪有這麼敏捷的身手,又哪有這麼高超的騰跳功夫!真叫他驚奇不解!”
春雪瓶這才放下心來,只順口説道:“興許是看花眼了!”
蔡幺妹並未在意,忽又問道:“你那盞印有‘田府’的燈籠是從哪兒弄來的?”
春雪瓶:“昨夜我從楊琦他們住的那間客房門外經過時,見那燈籠放在屋角,我心裏一動,便順手取來派上了昨夜的用場。”
蔡幺妹:“那盞燈籠呢?”
春雪瓶:“我用過之後又特意將它留在玉府的前園裏了。”
蔡幺妹忽有所悟地:“你是借它給玉府的人示警!?”
春雪瓶:“不只是示警!也讓那田項留下點把柄,看他如何向玉府解釋這件事情!”
蔡幺妹瞅着春雪瓶,眼裏不禁充滿驚異的神情,説道:“沒想到你竟有這般心計,那個老謀深算的田項也準鬥不過你了!”
春雪瓶謙遜地笑了笑:“我也是事到臨頭才偶然想到的,哪談得上心計!”
帶着欣喜和讚許的眼光將春雪瓶注視片刻,才又略帶些兒感嘆地説道:“我年歲已大,想事幹事都沒有年輕時的那股子鋭氣了!其實,昨天我從楊琦口裏得知田項意在毀敗玉府的那番陰謀後,也曾動過暗暗人府報警的念頭,只因我武功早已荒疏,怕露出馬腳,反而把事情弄糟,所以一直猶豫不決。若我還是二十年前的蔡幺妹,昨夜興許還會和你鬧出一場自相打鬥的笑話來呢!”
二人笑了一陣,又聊了別的事兒。春雪瓶早已用過早飯,蔡幺妹見日已過窗,便又去客棧櫃上忙她的事情去了。
下午,春雪瓶到馬房去看看她的大白馬,給它餵了草料,又給它涮涮身子,大白馬也和她親熱了陣,她才離開馬房,在穿過客店正堂向內院走去時,忽見翠蘭在客棧門外探頭向店裏張望。她忙走出門外一把將翠蘭拉住,問她到此何事?翠蘭説:“我正是來找春小姐的呢。”春雪瓶知她定是為昨晚府裏發生的事情而來,便將她帶入內院,讓她到兩屋自己的房裏坐定後,才又問她道:“是不是後園裏又發生了奇怪的事情?”
翠蘭十分驚異地:“你已經知道了?”
春雪瓶猶豫了下,説道:“我只猜猜罷了!因為你曾答應過我,一旦後園裏又出現了什麼奇異事情,便立即來告知我。”
翠蘭:“真被你猜着了,後園裏前晚半夜,樓房上忽又發現了亮光,昨夜就鬧得更兇了。不僅發現了亮光,還發現了火炬,聽到了人聲,後來還有一個人跳過圍牆跑到前園來了,還動手打了幾個家丁,直到府裏的人都被驚動了,那人才趕忙逃走的。他逃走時還遺下一盞燈籠,據説那盞燈籠是田將軍府裏的。”
春雪瓶:“這事發生後,玉大人和玉夫人説了些什麼?”
翠蘭:“今天早上,管家拿着燈籠到內院來給大人和夫人稟報了昨晚發生的事情。管家説,這事有點蹊蹺,令人費解。若説那人是賊,為何不藏不躲:反向三名正在園裏察看後園動靜的家丁襲來,手裏拿的又是盞印有‘田府’字樣的燈籠,説燈籠腳架上還烙有‘將軍府置’的火印,説不知那位田項將軍又在玩弄什麼陰謀詭計!夫人還懷疑那人是田項將軍派來的探子或刺客呢!”
春雪瓶知道“示警”的目的已達到,心裏不由感到一陣高興,便義問道:“玉大人呢?他又説了些什麼?”
翠蘭:“玉大人對燈籠的事問得不多,他最關心的好像還是後園那邊發生的事情,問得很詳細,還問他們聽沒聽到打鬥的聲音?對跳到前面這邊來的那人,玉大人只問他們看沒看清那人的模樣?是男的還是女的?”
春雪瓶不由一怔:“他怎竟會想到那人是女的了?”
翠蘭:“我也覺得大人問得奇怪!興許他只是隨便問問罷了。”
春雪瓶:“那燈籠呢?”
翠蘭:“送還給田將軍了。”
春雪瓶:“怎麼!?玉大人就這麼輕易地送還給田將軍啦?”
翠蘭:“為這事,夫人還和大人爭論了許久呢!夫人主張告到王爺那兒去,讓王爺知道,請王爺裁處。大人卻説:僅憑一盞燈籠也算不了什麼把柄,更定不了什麼罪名,不如送還給將軍,讓他自省。”翠蘭絞弄手絹想了片刻,又説道:“大人和夫人爭論不下,大人在房裏走來走去地想了一會,忽然又問夫人總該知道‘紅線盜盒’的故事罷!説他還燈籠不也和那位……叫什麼來的官兒還盒有相似之處。夫人説,一盞燈籠哪能和那隻寶盒相比!何況這燈籠只不過是偷闖進府來的那人所丟失,又不是誰去田項將軍府裏專門盜來的。大人説他總覺昨晚那人來得奇怪,那燈籠也丟得蹊蹺!説他已問過昨夜見到那人的三名家丁,都説那人身手敏捷極了,眨眼間就把他三人都打翻在地,可又沒有傷着他們半點皮肉,他逃去時其他的人都還沒有趕來,燈籠是他甩給他們的。大人説,看來那人既不像是田將軍派來的,也不像是賊,倒像是個暗中保護他家的俠義之士。”
春雪瓶不覺又是一驚,她沒想到玉大人料事竟有這般機智明察。同時,她對玉大人將燈籠送還給田項的用意也才明白過來。春雪瓶想到這裏不禁又順便問了句:“就這樣玉夫人才同意了將燈籠送還給田將軍的?”
翠蘭:“夫人後來雖然同意了,可她卻提出了個送還燈籠的巧辦法。”
春雪瓶又是一怔:“什麼巧辦法?”
翠蘭:“不是派人徑直送去田府,是由大人給九門提督吳大人寫了封信,説府裏昨夜來了盜賊,人逃走時遺下燈籠一隻,知是田將軍府上之物,特送去提督衙署,請吳大人轉還給田將軍的。夫人説,這樣既還了燈籠,又讓吳大人也知道這事,將來萬一出了什麼岔兒,吳大人也算一個人證。”
春雪瓶聽了不僅僅感到驚異,她簡直可以説是被驚呆了!她只説丟下燈籠給玉大人留下把柄,讓田項難堪一下罷了!至於這究竟算個什麼把柄?又怎樣去使田項難堪?她卻並未多想,心裏也是糊里糊塗的。她萬萬沒想到,這灼‘籠到了玉大人和玉夫人手裏,竟能這般巧妙地運用起來!她在感到一陣驚奇與高興之後,心裏竟又突然感到一陣莫名其妙的寒慄!她想這大概就是隻在人與人之間才有的暗鬥,才會用的權術,才會發生的爾虞我詐!這大概也就是母親曾對她説過的韜略權謀!春雪瓶不由忽又想起母親、香姑以及李慕白他們告誡過她的一話來:“京城不是你該去的地方!”“別看那些達官顯貴一個個冠蓋榮華,其實都是些貪財險詐之
輩,你到了京城,一言一行都須特別小心!”“京城是非多,言行務宜謹慎!”她聯想起這些天來發生的事情,這才更感到那些告誡的可貴。這時,在她心裏浮起的只有一個念頭,儘快設法尋到母親,儘快和母親一道回西疆去!
春雪瓶送走了翠蘭,在房裏總是坐立不安,心裏一陣陣浮起一種莫名的煩亂!她便又去馬房,牽出大白馬,匆匆給它備上馬鞍’隨即便跨上馬背,策馬向城外馳去。她多麼希望能在郊外找到一片遼闊的草原,就像她在西疆處處見到的草原那樣,‘接地連天,無邊無際,讓大白馬恣意飛奔,讓自己縱情馳騁!可在京城郊野又哪能找到這樣的地方呢!她出了永定門,只覺秋風颯颯,又見驛道漫漫。道上仍是車去馬來,碌碌忙忙,行人不斷;原野上是壟埂相連,遠樹迷天,近樹遮眼,哪容揚鞭縱馬!春雪瓶見沿河行人較稀,便策馬沿河向西馳去。她一任大白馬向前奔馳,大約不到一個時辰便已來到永定河畔。她在馬上舉目一望,但見永定河水碧綠清澄,蕩起層層漣漪,緩緩向東流去;河畔垂柳枯枝千條,隨風飄拂,雖已綠色褪盡,卻仍別有一般嫵媚。春雪瓶已覺煩惱漸散,心情又漸漸平靜下來,她放緩馬蹄,沿着永定河岸繼續向西行去。行着行着,
忽見前面河岸道上有兩騎半甲騎校,揚鞭縱馬並騎奔馳而來,一邊奔馳一邊向道上行人呼喝道:“快快回避,王爺駕到!”春雪瓶不由一驚,趕忙勒住大白馬,翻身下鞍,牽馬肅立道旁。兩騎剛過不久,果見前面已出現一隊人馬,正響起一陣清脆的蹄聲,向這邊緩緩馳來。走在前面的足一位體態微胖身著繡花戰袍的官員,騎着一匹高大的棗紅宛馬;十餘騎半甲帶刀騎校緊緊跟隨在他身後。春雪瓶早巳認出走在前而的那位官員便是王爺來了。她四日前聽王妃説王爺已去王莊,她想王爺定是從王莊到王府路過這兒的。春雪瓶正猜想間,王爺已來到她的面前,她忙抬起眼來向王爺望去,只見王爺並未注意到她,卻把一雙略帶驚異的眼光停在大白馬身上了。王爺隨即勒馬停蹄,將大白馬從頭到尾打量了一番後,才又轉過眼來落在春雪瓶的身上。春雪瓶趕忙對着王爺彎腰施禮,並説了聲:“見過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