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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人去車空暗生疑竇 月明林靜驚聽悲歌

    遊擊肖準率領着百騎長槍手,捲起一片塵煙迎上去後,只見那黃雲倒是停住了,但卻越升越高,黃雲下面,隱隱地有一陣雷鳴般的聲音向這邊滾了過來。騎陣上所有的人,都緊張地注視着那排越升越高的黃雲,一時間,整個騎陣上都變成一片死寂。玉嬌龍從車的簾縫裏仔細地打量了整個騎陣,她看到那些一個個顯得神情緊張,鐵青着臉,把手中兵器握得緊緊的軍士和校尉,覺得很有趣,不禁暗暗笑了起來。突然,騎陣裏又傳來一聲高叫:“壞了,我們敗下來了!”玉嬌龍忙抬頭看去,只見那排高高的黃雲又向着這邊傾壓過來了。高先生有些慌了,喝令後隊的百騎長刀手也迎擊上去。那百騎長刀手,在一名校尉的率領下,捲起一陣飛沙又衝上去了。高先生又忙把排列在車子兩邊的騎兵,布成方陣,把三輛車子嚴嚴實實地護衞在核心,高先生提劍立馬在玉夫人車旁。百騎長刀手衝上去後,那排黃雲又停住了,也不再升高了,而是在向四面擴大,漸漸又變成了一大團濃濃的雲團。滾過來的雷鳴聲也更響、更急了。隱隱地還聽到密集的刀劍碰擊聲、不到一會,雷鳴聲漸漸變成一陣吼嘯聲,而且越來越清楚地向這邊掀湧過來。那團濃濃的黃雲也隨着那片吼嘯聲滾來。在一片迷離的沙塵中,已隱現出十餘騎影,象十餘支疾箭似的射向陣角,只見無數道電光一閃,隨着就有幾騎官兵落馬,陣角被突開了個小口。接着又有二三十騎人馬穿過沙塵,馳向陣角,闖進缺口,又是一陣令人驚心動魄的刀劍碰擊聲,夾着幾聲淒厲的慘叫聲,缺口越撕越大,整個陣角頓時亂了。有十餘騎馬賊,已經衝進方陣,在陣內往來衝殺,鋭不可當。衝在最前面的,是一匹沒有裝鞍的烏黑色大馬。馬上騎着一個短小精悍的年青馬賊,手裏握柄厚背薄刃短刀,只見他咧着牙,揮舞着短刀,倏東倏西,所到之處,總有官軍在他的衝劈下落馬。他有時趁拉開馬向另一處馳來時,還不時用衣袖擦擦臉上的汗,或用左手試試刀口,好象不是在拼殺,而是在戲耍似的。玉嬌龍從車內望去,覺得這人十分眼熟,但一時想不起來了。當他又砍翻一個官兵,衝着那滾下馬去的官兵嘲諷地一笑時,使她猛然記起了三年多前激惱了她去馴服無鞍烈馬的那個牧民。這人正是他!玉嬌龍一咬牙,心想:“啊,你原來是個馬賊!”突然,她看到那年青馬賊被幾騎官兵圍住了,接着又有幾騎官兵裹了上去。那些正在左衝右殺的馬賊,有十餘騎也衝過來,又把那些官兵圍住。裏裏外外殺成一團,兵和賊幾乎分不清了。正在這時,又有二十餘騎馬賊,揚鬃嘶噴,鳳馳電掣般地闖進庫來。衝在前面的是一匹火紅色的大馬,馬上騎着一人,紅巾包頭,身穿白色排扣緊衣,赤露着右膀,手裏握着一柄閃着冷冷寒光的短刀,身材雄壯得有如一尊鐵塔。玉嬌龍一下就認出那匹火,紅色馬來,就是她三年多以前,在草原上出於賭氣而終於將它馴服了的那匹烈馬、也是兩年前,正當她受着巴格的欺凌時,馱着一位不知名的漢子來救過她的那匹火紅馬。玉嬌龍再把那馬賊一看,除了只見到兩隻燃着怒火的眼睛外,整張面孔幾乎都被遮掩到一蓬漆黑的虯髯裏面去了。這使她突然想起了畫裏的鐘馗,她不禁又想笑了,但卻沒有笑得出來。只見那火紅馬上的馬賊,把刀劈得響起一陣尖厲刺耳的風聲,向着官兵眾多的地方衝殺過去。他馬一到,立即便有幾人落馬,餘下的慌忙躲開了。他又衝散了幾支攔截上來的官兵,然後,撥轉馬頭,向那被圍在核心的年青馬賊衝去。當他快衝到正殺得難解難分的馬羣外時,猛然大吼一聲:“兄弟們,讓我來收拾他們!”幾騎馬賊立即閃開,他正好迎面碰上兩騎官兵,只見他站立蹬上,一刀劈了下去,前面那官兵被他劈得連人帶刀斷為兩截,後面那個官兵也同時被他連人帶馬衝翻在地。旁邊有兩騎官兵被驚呆了,忙抱住頭逃離了陣地。被圍在裏面的年青馬賊,趁勢奮力衝了出來,兩騎剛一靠近,又跟在火紅馬的後面反殺回去。十餘騎官兵又有兩騎同時被劈下去。其餘的開始潰散了,十餘騎馬賊呼嘯一聲,一齊追殺上去,一時間,有如風捲殘雲,整個方陣的官兵都突然潰散了,只剩下幾十騎官兵,東一支,西一隊,稀稀落落,雖還在奮力抵擋,但整個陣地已經顯得殘破了。玉嬌龍看到這一情景,心裏不禁感到有些傷心。心想:“父親常常得意誇耀的鐵騎精兵,難道就這樣不堪一擊!難道父親赫赫一世的英名,就被這些馬賊斷送不成!”她咬着唇,心裏感到一陣悲涼。她似乎覺得自己也受到了傷害,悲涼中又閃起了點點的怒火。玉嬌龍又向後面母親的車子望去,見高先生仍帶着十餘騎軍校緊緊地守衞在那裏。她這才感到一些寬慰。突然,她看到那年青馬賊帶着囚五騎向她母親的車子衝過來了。緊接着,高先生也拍馬迎上。高先生的馬蹄還未放開,馬賊便已到了面前,又是一場激戰開始了。高先生居中,十餘騎軍校或左或右,或前或後在拼命砍殺。高先生的劍,不論一刺一斬,都有路有法,又狠又準,不一會,便斬翻一騎,刺傷一賊。年青馬賊摔開扭纏着他的兩騎校尉,向高先生殺來。高先生挺劍相迎,一個是仗着超羣的馬術,忽左忽右,憑着勇力上砍下劈;一個是全憑高超的劍法,快慢有節,人如鵬鶴,劍似蛇龍。相持了片刻,只殺個平手。軍校們見高先生抵住了年青馬賊,人人精神抖擻,個個鬥志倍增,一齊奮力格殺。馬賊人少,漸漸有些抵擋不住了。正在這時,那騎火紅馬的漢子一陣旋鳳似的單騎衝闖過來。他馬一到,便有一名校尉墜落馬下。他只用刀格開軍校的兵器,縱馬直取高先生。這時,高先生只顧鏖戰年青馬賊,不防火紅馬已闖到了他的馬後。只見那虯髯馬賊起身離鞍,高高舉起了短刀,正劈頭蓋腦地向高先生砍來,眾軍校一齊驚呼:“高先生當心!”高先生忙回身用劍去迎,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只聽“鏘”的一聲,高先生手裏的劍斷了,只一閃間,虯髯馬賊的刀又舉起來了。高先生感到手腕一陣痠麻,忙勉力用斷劍去架。突然,那柄閃着寒光的刀,在空中懸住了。那虯髯馬賊圓瞪着眼,用驚奇的眼光直看着他。高先生趁機用斷劍“嗖”一下向他心窩刺去。那懸着的刀突然向下一落,打在高先生的短劍上,刀來得那樣的快,力量是那樣的沉,“當”的一聲,高先生的斷劍被擋飛了。高先生心裏一慌,以為這下完了。不料那虯髯馬賊,只死死地盯着他,卻沒有把手中的刀再舉起來。高先生正想勒馬退出,那年青馬賊突又衝了過來。高先生忙一伏身,雖躲過了那斜刺裏劈來的一刀,但卻被那年青馬賊趁勢一衝,竟把他衝下馬去。馬蹄濺起的塵沙,撒進他的兩眼,他頓時便什麼也看不見了。其餘的十餘騎軍校,落馬的落馬,傷的傷,剩下幾騎也被追殺得七零八落了。這時,又有兩騎馬賊衝到香姑車旁,把香姑從車上拉下來。香姑掙扎着,哭着,頭髮也散亂了,坐在沙地上哭。不管那兩個馬賊問她什麼,她都不答話,只顧哭。一個馬賊惱了,跳下馬正要用腳去踢她。那年青馬賊趕到了,喝住那馬賊,又對香姑説了幾句安慰的話,就帶着那兩騎走開了。玉嬌龍見高先生孤零零地坐在地上拂拭眼睛,不禁可憐起他來。她真想跳下車,過去扶他起來。正想時,便看到有幾騎馬賊向她身旁走過來了。她一咬牙,忙將早就藏在身邊的劍抽出,屏住氣,注視着外面的動靜。走在前面的馬賊,用手來掀她的車簾,還沒等他完全掀開,玉嬌龍一劍刺了過去,只聽“撲通”一聲,那馬賊滾到馬下去了。第二個馬賊俯身看了看倒在地下的夥伴,又撥馬上前,他沒有用手,而是用刀來挑車簾,玉嬌龍坐着不動,讓他挑開。那人見無動靜,探身往裏看去。等他剛一露臉,玉嬌龍這才“嗖”的一劍刺去,那人又栽到馬下去了。後面兩騎見前面兩人落馬,還未看清究竟,又一齊來到車旁,一人用刀挑開車簾,一人探身去看。玉嬌龍照着那人就是一劍,趁抽劍時,順手將刀挑開,緊跟着身隨劍出,直向挑簾馬賊上路刺去,一瞬間,二人便仰面翻落馬下。這時,玉嬌龍心裏雖也在怦怦跳動,但她卻從心裏感到一種從未有的興奮和痛快。她沒想到,幾年來讓父親坐卧不安,使官兵聞風喪膽的半天雲賊幫,原來竟是如此的不中用。她開治還隱隱感到有些恐懼的心情,一下全消失了,心裏只想讓他們再來幾個。忽然,她聽到後面響起一聲唿哨,她探身出車,往後面看時,見那紅頭巾的虯髯馬賊,正從高先生身旁直起身來,那長長的唿哨聲,正是從他口裏發出的。他一揮手,隨即跳上火紅馬,帶着幾十騎馬賊,一溜煙地向西北方向馳去。很快地就被那捲起的一陣塵沙隱沒了。玉嬌龍把剛才的一切看在眼裏,心裏不禁暗暗驚疑,高先生仍坐在地上捂住眼睛;母親的車子也還是安然無恙的停在那裏,馬賊卻突然逃遁了。她再環視一下方陣,只見地上擺着七零八落的屍體,一些零散的殘兵敗騎,卻在離陣很遠的地方遊離。馬賊雖然已經跑了,可那些散騎卻還在遠處逡巡猶豫,不敢回陣。玉嬌龍不由升起一陣激憤!她耳邊又突然響起父親曾説她“哪能和花木蘭相比”的那句話來。於是,她一橫心,跳上配在車前左邊的那匹馬上,將劍一揮,斬斷了套在左轅上的繩索,一拍馬,伏着身,朝着西北方向追去。散逃在四野的官兵開始聚集攏來。香姑第一個跑到高先生面前,幫他吹擦眼裏的塵沙。高先生輕輕呻吟着。香姑低低地問道:“我看見那大鬍子向你走來,真把我急死了!我還以為他要殺你哩!”“你説的可是那包紅頭巾的馬賊?”高先生邊呻吟邊問。“是他。我看見他還和你在説話,説了些什麼來?”高先生呻吟着,沒答理她。他又想起了剛才的情景:他正揉着眼,一陣馬蹄聲來到他身邊。他只有聽天由命了。突然,他耳邊響起一個沉悶的聲音:“你……是高大爺嗎?”他心裏一驚:“你是誰?”“我是虎子。”“啊!”高先生雖然看不見了,但還是本能地往四圍“看”了“看”。那沉悶的聲音又響起了:“秦爺爺為保救我慘死在萬壽橋,我滿腔都是仇和恨!我來不是為搶財,為的是報仇泄忿!這裏不是説話的地方,願高大爺保重!我走了。”他這時已經完全明白了,半天雲正是他曾懷疑過的那個羅虎。這時,回陣來的官兵越來越多。高先生的眼睛剛能張開,先就去到玉夫人車前,只見玉夫人緊閉雙目,手持佛珠,在不停地念經。高先生又帶着香姑來到玉小姐車前,見車旁躺着四具馬賊的屍體;他忙掀開車簾一看,車裏空空的,只有一隻長長的劍鞘留在座旁。再一看,拉車的馬也少了一匹,車轅上還繫着斷索。高先生站在車旁,呆了。香姑在一旁囁囁地説:“我好象看到小姐騎馬跑了。”高先生沒説話。車旁馬賊的死屍,車內的劍鞘,斷了索的馬……這一切都使他陷於困惑,他簡直不敢相信這一切是出於玉嬌龍的所作所為,但她確是這樣作了。他不禁打了個寒顫,暗暗説了聲:“天,我鑄成大錯也!”當玉夫人聽説小姐趁官兵和馬賊混戰時騎着馬跑了的消息時,捶胸頓足地大哭。還是經高先生再三勸慰,説小姐馬術精,決無危險,這才稍稍寬解下來。肖準也負了傷,領着剛聚攏的數十騎回來了。高先生除派出幾隊人馬去尋找玉小姐外,餘眾又護着夫人向迪化進發。再説玉嬌龍獨自一人縱馬向西北方向追去,開始還看到前面有一片被馬蹄揚起的塵沙,不料追着追着,那片塵沙竟澄散了,只剩下空曠曠的一片沙漠。這時,太陽已完全落到天與地的界線下去了,四野變得灰濛濛的,陣陣涼風夾着黑夜向她襲來,使她突然感到一種可伯的孤獨。她急切地想看到人,急於想向有人的地方走去。她極目一望,就在前面不遠橫着一排黑影,她認出了是山,便策馬向那排黑影走去。約莫走了半個時辰,她終於到了山腳。山,黑壓壓的迎面聳立着,也看不清有多高。山腳是稀疏的樹林,還隱隱看到疏林中拔地而起的危巖峭壁。玉嬌龍下了馬,和馬緊緊依傍着,提心吊膽地走進疏林,靠着一棵大樹坐下,手裏的劍握得緊緊的。一個嬌生慣養的侯門小姐,雖長在邊塞,但平時過的也是一呼百諾的生活,此刻竟孤身荒野,身邊除了一匹馬,一柄劍,便什麼也沒有了。她真想哭,但又怕哭出聲來會驚動什麼。她又想,馬賊如在山上,她也願意闖去,總比一個人孤零零地呆立在這兒要強得多。月亮慢慢地升起來了,冷冷的清光灑進疏林,黑暗被驅散了些,她緊張的心情,也略略平靜下來。她感到一陣疲憊襲來,眼睛幾次閉下了,忙又掙扎着睜開。幾次想起來走動走動,剛站起來,仍又坐了下去。忽然間,從林子裏吹來陣陣涼風,隨着風,飄來一陣斷斷續續的歌聲。那歌聲顯得那麼遙遠,又那麼悲涼。她忙握劍站立起來,側耳聽去:“……無端奇禍……起蕭牆……我父含冤刑下死……我母飲恨投井亡……”她聽清了,歌聲來自山腰,好象是一首敍述個人身世的悲歌。這唱歌的人是誰呢?隨着一陣鳳,歌聲更加嘹亮:“…逃命失散在他鄉……血悔深仇永不忘。”那歌聲迴盪林野,給幽靜罩上一層愴切的氣氛。玉嬌龍感到一陣悚然。她扶着馬向山腰。望去,見一處好似山坪的曠地上,燒着兩三堆篝火,還隱隱地看到有幾個人影在火光中晃動。玉嬌尤心裏激起一陣狂喜,她終於看到人影了。她這時感到最迫切的願望,就是向那火光和那些人影靠近,投身到他們中間去。至於那是些什麼人,她也不去多想和多管了。於是,她牽着馬,穿過疏林,終於找到了一條狹窄的小路。沿着小路,斜斜地向山腰走去,來到一片茂密的樹林,透過樹林,已經能看到那幾堆火光了。她牽着馬,進到樹林,輕輕地向火光走去。到了林邊,在一棵大樹下停住。面前的景象已經歷歷在目:林外是一片草坪,草坪中間正燃着三堆熊熊的篝火。一堆篝火上正翻烤着一隻羊。約有二三十人圍坐在篝火周圍,正狼吞虎嚥地吃着酒肉。坐在上面那人,敞露着胸脯,正在仰頭喝酒,盛酒的大葫蘆瓢把他整個臉都遮完了。只見那一起一伏的胸脯,在火光中閃亮,酒瓢剛拿開,便現出一張長滿濃須的臉。玉嬌龍差點叫出聲來:她認出來了,那人正是騎火紅馬的馬賊。她定了定神,屏住氣,目不轉睛地注視着他們。心想:這準是半天雲羅小虎無疑了。坐在他旁邊的那個年青馬賊,也被她認出來了,就是那個曾經激惱過她的牧民。只見他喝完了半天雲遞過來的半瓢酒後,間道:“大哥,今天被我衝下馬去的那位高書吏,我們探得明白,他名高雲鶴,你卻説他就是從前收留過你的那位高遠舉高大爺。你沒看錯吧?”半天雲説:“我認準的,沒錯。”接着,他又似乎在自言自語地説:“奇怪,高大爺哪會有這等武藝?!”年青馬賊接口説:“是呀,你説過,那位高大爺是個有學識的好人,武藝卻平常得很。”旁邊的另一個馬賊也插話了:“要説這個書吏,看去斯斯文文,武藝卻很高超,今天不是大哥馬到,哈里木兄弟會吃虧的。”玉嬌龍又是一怔:“哈里木!”想起了,原來就是曾給香姑送銀兩去的那人。同時,也使她想起適才在陣上救香姑的事來。馬賊中一個裹着傷,還留着滿身血跡的人,端着大瓢過來給半天雲敬酒,説:“大哥,今天殺得痛快,少説也損了他百十騎。官兵的威風算是被咱掃盡,你的大仇雖未報,也可解解恨了!”半天雲接過酒,喝了一氣,説:“為送幾個娘兒們,擺出這麼大的陣勢,明是衝着咱們弟兄來的。不拿點顏色給他們看看,還説咱弟兄是可以嚇唬的!”哈里木説:“那位玉帥丟了這大的臉,定會惱羞成怒,我們不妨散一散,讓他空折騰,大哥也可趁此進關去,把你十餘年的冤仇報了再回來。”半天雲突然變得有點悽然了。他環顧了一下週圍的弟兄,沉思片刻,説:“也好。我也想回去看看爹孃的墳,找尋一下我失散的弟妹,我那血海深仇,也該報了!”周圍的氣氛,頓時顯得沉鬱起來,馬賊們都不説話了,草坪上又是一片寂靜。玉嬌龍感到有些出乎意外了,原來這樣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凶神,竟還惦記着爹孃的墳墓,心中也有愛和恨!草坪上又吹起一陣風,把火焰吹得直繞。隨着那陣風,悲涼的歌聲又起了:“天蒼蒼,地茫茫,無端奇禍起蕭牆……”歌聲在山林迴盪,馬賊們一個個都低下頭來。玉嬌龍聽明瞭,也看清了,那一聲聲愴涼悽壯的歌聲,正是從半天雲那濃密的鬍鬚裏唱出來的,她心裏不禁泛起層層波瀾,剛才籠罩在心裏的恐懼和厭惡之情漸漸消失了,新湧起的是惱怒,是驚異;有疑團,也有悲憫。半天雲唱完歌,舀起半瓢酒,一仰脖子就往嘴裏倒。鬍鬚上掛滿酒珠,在火光下閃閃發光。玉嬌龍看去,就象掛滿一鬍鬚的珍珠。馬賊中又恢復了熱鬧。有的在談鄰近部落的動向,有的又談起今天衝殺的情景。坐在下首的一個馬賊説:“人人都説玉小姐長得美,稱她是草原上的一枝花。我們想把她拉下車來看一看,不想拉錯了車,惹得哈里木兄弟發了火。”哈里木:“你拉的那姑娘是香姑,也是苦命人。要是你真拉着‘一枝花’,我才不管哩!”馬賊中引起一陣鬨笑。玉嬌龍哪受過這等奚落,氣得咬緊唇,握着劍的手也微微抖了起來。正在這時,她身旁的馬,突然一聲長嘶。這嘶聲雖然不大,但在靜靜的林子裏,恰似虎嘯一般。隨着這聲突然的馬嘶,使得篝火旁的鬨笑聲嘎然而止,有幾個馬賊一下跳了起來,腰間的刀也拔出來了,大家都露出驚奇的眼光向林裏張望。“誰,到明處來!”半天雲喝了一聲。玉嬌龍忙把馬在樹上一拴,提着劍,挺身走了出來。幾十雙眼睛迎着火光,驚奇地看着這邊。只見一個淡淡的身影,從黑暗深處飄了出來,輕盈得毫無聲息,有似幽靈。以至一些馬賊都看得毛骨悚然起來。玉嬌龍一直走到離篝火十步遠的地方站定,大家這才看清楚了,只見她身穿淡紫蘿色的衣褲,腰繫一條淡黃色的綢帶,滿頭珠翠,映着一雙閃閃發亮的眼睛。火光照映下,顯出她纖秀輕盈的體態,也隱隱地照見了她那清麗端莊的容貌,她的出現,有如驚鴻照影,眾馬賊一個個都看得呆了。半天雲也半跪起身子,一手按着腰間短刀,一手叉腰,大張了眼,驚疑地注視着她。就這樣靜了片刻,半天雲才悶聲地問:“你是誰?來幹甚麼?”“帥府千金小姐玉嬌龍!捉羅小虎來的。”玉嬌龍冷冷地答道。“玉……嬌……龍?”半天雲仔細地上下打量着她。忽然,他眼裏閃過一瞬亮光,敞聲大笑起來,説道:“哈,我認出你來了!你幾時也學會了弄劍?”玉嬌龍反被怔住了,也不禁把他打量了一下,見他還是剛才自己在車內見到的那模樣,猜不出他怎會認出自己來的。便説:“認出來又怎樣?難道我還懼你!”羅小虎聽她這樣一説,更大聲笑了。笑聲震響樹林,驚起一陣鳥飛。他笑了一陣才説:“快回到你娘身邊去吧!這兒不是你來騎馬遊玩的地方。”那些被驚呆了的馬賊們,這時也跟着笑了起來。就在這一瞬間,玉嬌龍從羅小虎的臉上,忽然看到一雙帶着嘲弄神色的眼睛,這使她感到是那麼熟悉,又那麼厭惡。她記不起是在哪裏見過來的。這笑聲,這嘲弄的眼神,激起她一陣難忍的惱怒。她忿忿地説:“你在西疆橫行這些年,劫商隊,殺官兵,目無王法,怙惡不悛,已是十惡不赦,今天既被我追上,你也是惡貫滿盈了。”“你要怎樣?”“和你一決勝負。”“呵,比武!我才不和娘兒們比武哩!”玉嬌龍氣極了:“你畏懼了?認輸了!”羅小虎又是幾聲大笑,站了起來,兩手叉腰,走在距玉嬌龍六七步遠的地方站定,又把她從頭到腳打量一番,認真地説:“這不比繡花逗線,是要傷人的。”“這也不比在馬上,逃不了的。”玉嬌龍挑釁地反唇相譏。馬賊們七嘴八舌地吼叫起來:“大哥,比就比。”“把這隻山雞的毛拔了!”“就讓她來湊湊酒興也好。”羅小虎向眾人揮了揮手,又對玉嬌龍説道:“你真的要比?”“要比!”“你要比輸了呢?”玉嬌龍忙槍着説:“我要是比贏了呢?”羅小虎滿不在乎地説:“你要是比贏了我,你要什麼我都依。”玉嬌龍説:“你如輸了,就即刻散夥下山,永不再作馬賊。”羅小虎説:“散夥辦不到。我和你比武,與弟兄們無關。好漢做事好漢當,我如輸給你,就隨你投到軍營,任殺任剮!”玉嬌龍忙點頭説:“好,一言為定。”她説完忙將劍一端,説:“來吧!”羅小虎笑了。説道:“要是你輸了呢?”“我不會輸!”羅小虎緊緊地瞅着她,眼裏含着打趣的意味。玉嬌龍不知怎的,心裏忽然感到一陣慌亂,想起話本上寫的一些“比武招親”的事來。臉上不禁泛起一陣紅暈。她緊緊咬着唇,在等他説出那句不堪入耳的“壓寨夫人”的話來。她正緊張地等着,羅小虎的話終於説出來了:“你要輸了,我只要你當眾承認馬賊是好人。”這真使玉嬌龍感到意外,她一下抬起頭來,重新看了看站在面前的這位賊魁,她雖仍保持着滿面矜驕與一副凜然不可犯的神態,但心裏已不再那麼氣忿了。羅小虎仍站在那裏等她回話。她一時不知如何回答的好,只説:“不管,反正你輸定了,馬賊也決不是良民!”羅小虎寬容地笑了笑。回頭吩咐:“弟兄們,點火把來。”跟着就有十來個馬賊跑進那邊樹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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