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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滅患除兇怒揮白刃 拒婚抗命夜遁輕車

    玉嬌龍見高師孃猛然被俞秀蓮踢倒在地,又見俞秀蓮隨即縱步上前,她以為這下高師孃準是完了,不禁心頭一縮,急忙閉上眼睛。只一瞬間,當她睜開眼來,見俞秀蓮卻並未下手,只是將高師孃踏在地上,用刀指着她逼問道:“就從適才你所使的這一招上,也可斷定啞俠是被你所害無疑。你講,那本《秘傳拳劍全書》竟在何人手裏?”高師孃掙扎着,從牙縫裏進出聲來:“我不認得啞俠,也不知有什麼書來。”俞秀蓮:“你這‘偷天換日’的招數是從何處學得?又是跟誰學來?”玉嬌龍心頭不禁怦怦跳動兩下。高師孃悻悻地:“你休管。這招算被你識破,你敢和我再比一比?”俞秀蓮冷冷一笑,將她左手裏的那柄刀拋在地下,説:“也好,你把從那書上學得的全使出來,讓你死得心服。”玉嬌龍被俞秀蓮這話刺痛了,臉上頓感有如被人唾了一般,心裏不是滋味。高師孃抓刀在手,一躍而起,發出一陣梟叫般的笑聲,似旁白又似自語般説道:“你俞秀蓮厲害就是憑着雙刀。現只有一刀在手,就如同少了一臂,還不下手更待何時!”説完,忙將刀一亮。瘋了般似的向俞秀蓮猛撲過去。玉嬌龍心裏明白,高師孃剛才那幾句話乃是向她發來的暗示,叫她上前參戰,一舉將俞秀蓮剪除。玉嬌龍並未睬她,仍只躲在一旁靜靜地窺着。只見俞秀蓮這番已不再處處退防,將手中一把刀使得有如萬顆流星,刀鋒過處,捲旋起一陣狂飆,其勢之猛,有如萬鈞雷霆,逼得高師孃步步退縮,毫無半點還刀之機。玉嬌龍看得出神,對俞秀蓮又羨又嫉,不禁在心裏暗歎道:“真是,既生俞,何生玉!”高師孃這時有如被追逼慌了的狐狸,只在雪坪上東竄西閃,頭髮也全散亂,兩眼閃着綠光,嘴裏喘着粗氣,偶然發出一聲怪叫,似哀嚎又似在呼喚同類。俞秀蓮毫不放鬆,步步緊逼,高師孃已被逼得走投無路,她忽然倒地一滾,躲過俞秀蓮斜刺裏劈來的一刀,隨即拔地而起,使出“石破天驚”這一險招:將刀從空中直向俞秀蓮咽喉刺去。俞秀蓮收勢抽刀已來不及,迅即向後一仰,刀鋒擦鼻而過,高師孃反腕又緊向俞秀蓮胸前刺來,俞秀蓮壓背落地讓過刀鋒,趁高師孃往前一傾時,魚躍而起,反腕一扣將高師孃手中的刀緊緊壓住、高師孃拼命掙扎,無奈俞秀蓮那把刀好似重有千斤,直壓得她兩眼金星亂迸,只是抽脱不得。高師孃性急,發出怪叫喊道:“快來救命呀!”俞秀蓮柳眉高挑,眼含怒火逼視着她,喝斥道:“這番不比墳台,誰也救不了你!快講,你這劍路究竟從何人千里學來?”高師孃怨毒已極,狂吼一聲:“是你那野男人李慕白親手教的!”俞秀蓮雙眼一亮,憤極,怒喝一聲:“該死!”抽刀一揮,只聽高師孃一聲慘叫,便沉重地栽倒下去。王嬌龍隱身在石山後面,當她聽到高師孃最後一聲呼救和俞秀蓮那兩句喝斥時,心裏不由一動,已經提劍探身跨出石山。忽見俞秀蓮手中刀光一閃,就在高師孃慘叫倒地時,她心裏驀然騰起一股怒氣,好似被人當眾唾面一般。頃刻間,一種莫名的怨恕湧上心頭,她只覺高師孃自是罪有應得,俞秀蓮也未免輕人太甚。於是,她不顧一切,一咬唇,趁俞秀蓮正俯身在高師孃屍體上擦刀之際,閃入雪坪,喝聲“看劍”,端劍飛身,電擊般地直向俞秀蓮刺去。俞秀蓮敏捷非凡,猛一側身將劍讓過。玉嬌龍點地回劍,不等俞秀蓮拉開架式,嗖嗖嗖一連三劍直搗她的咽喉,俞秀蓮一閃一退一架連把三劍讓過。當她架住玉嬌龍斜刺來的第四劍時,低聲説了句:“你果然來了!”玉嬌龍也不答話,只不斷翻新劍路,急風驟雨般地向俞秀蓮斬、削、刺去。她只顧搶勢進攻,也不去留心俞秀蓮的刀路,使她暗暗吃驚的,卻是俞秀蓮那強勁的臂力和腕力。刀劍每一碰擊,她都感手腕微微發麻,劍鋒也被碰得離開路數,這就大大減慢了她進擊的速度。二人鬥了二十來個回合,毫未見出高低。玉嬌龍是一味搶攻,俞秀蓮是一直保持守勢,俞秀蓮曾一邊接劍,一邊問道:“你這是為着何來?”王嬌龍仍不答話,出劍也不見緩弛。又鬥了幾個回還,俞秀蓮也有些愠意了,責問道:“你瘋了!你究竟為着何來?”玉嬌龍負氣地答道:“就為你來!就為你未!你未免輕人太甚!”俞秀蓮道:“我們且都住手,有話好説!”玉嬌龍既不再答話,也不住手,只顧任性斬刺過去。俞秀蓮惱了,説:“也好,就來見個高低!”於是將刀路一變,使出一套“搗海屠龍”刀法。只見她力透刀葉,葉抖波光,盤旋護體,遍是刀鋒,有如一團刃球,直向玉嬌龍滾來。玉嬌龍毫不退避,抖劍成虹,運用劍尖虛探實撥。俞秀蓮猛又將刀一展,有如金光萬道,直向王嬌龍射來,逼得玉嬌龍連退數步。玉嬌龍為自己竟一下處於劣勢而激怒了,她一咬唇,拼出命來,竟冒着刀鋒不去迎隔,只挺身一劍直向俞秀蓮當胸刺去。俞秀蓮大吃一驚。被她這以死相拼準備同歸於盡的舉動駭壞了,只得扔刀在地,一閃躲過劍鋒,伸手去將玉嬌龍的手腕扣住。玉嬌龍有如着魔一般,只顧奮力掙扎,兩人扭成一團。俞秀蓮用力一扣,將玉嬌龍的劍奪過手來,迅即又往遠處一扔,猛喝道:“你瘋啦!”玉嬌龍經她這聲猛喝,雖暫停止掙扎,眼裏卻仍閃着怒意。俞秀蓮低壓着聲音説:“我殺碧眼狐,既是為世人除去一害,也為你拔去一釘,你還顧她則甚?!”玉嬌龍扭着俞秀蓮的那一雙手,也漸漸鬆弛下來。眼裏閃着的怒意也變成了委屈的神情。俞秀蓮帶責地輕聲説道:“你也太任性了!嘴裏含着苦果,卻又不肯吐出,你真要由命,就只有自受了。”玉嬌龍被俞秀蓮這兩句話觸動滿懷心事,她痴呆般地站在俞秀蓮面前,眼裏已噙滿了淚水。俞秀蓮的聲音也柔和下來,懇切地説道:“像碧眼狐這樣的禍害,早該懲辦了,你父親為了‘投鼠忌器’庇護着她,這本是官場中的常情,可你為何也與她結成狼狽,甘願讓她把你往坑裏拉?説心裏話,我為此曾厭恨過你。後來我漸漸探知你一些所作所為,知道你也還是個有良心的人。想你可能有你的難處,我才又變成向着你了。我想碧眼狐不會是你的心腹,只是你肚裏的蛔蟲,這禍害只有我來為世人除掉,今晚我就來了。你心地好,又聰慧,千萬不要自誤。那天我曾對你説過,凡事要由人,不要由命。我是個在苦水中泡大的人,你和我不同,不要把自己的心往苦水裏泡。……”玉嬌龍還不等俞秀蓮説完,便情不自禁地撲在俞秀蓮的肩上哭泣起來。俞秀蓮撫着她的背温存地説:“你就哭個夠吧!哭了心裏爽快些。”玉嬌龍如怨如訴地囁泣着。俞秀蓮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只默默地注視着她。過了一陣,俞秀蓮才又懇切地對她説道:“我並不打算過問你的事情,不過,我只覺着,像你這等出身的人,實不應有這樣一身武藝。這對你並非好兆。只希望你縱不賴以為善,卻切勿恃以為惡。你應時刻自警自戒。你今後如有為難之處,不妨相告。”玉嬌龍收淚默站一齊,只靜靜地聽着。俞秀蓮指着碧眼狐的屍體説:“我已為她找好一處葬身之地。”説完,將屍體拖至石山前一口已經封閉多年的水井旁邊,用手將一塊緊蓋在井口上的大石移開,將屍體拋進井裏,又將浸染着血跡的積雪也一井清捧井內,然後蓋好井蓋。俞秀蓮把一切收拾停當。又走到玉嬌龍面前對她説道:“我還有一事相告:你的劍術確係九華派真傳,我想當是從《秘傳拳劍全書》中得來,那書如系在你手裏,望你妥為保存,慎勿落入他人手裏。我該走了,你該多多珍重才是。”説完,徑自走出雪坪,將身一閃,便隱沒牆角去了。雪坪上突然寂靜下來,花園四周聲息全無,玉嬌龍站在那兒,好似做了一場惡夢。儘管她還在為剛才發生的一切感到莫名的煩亂,但心中卻有一種異常輕快的感覺,好像一塊久久壓在心上的石頭突然一下搬開,她從此不再過着那種憂心忡忡的日子了。她不覺長長地舒了口氣,這才感到一陣難禁的寒冷和倦意,好像已有好多天不曾閤眼睡過覺了。玉嬌龍回到房中,花園東邊已傳來四更梆響。她和衣上牀,一會便酣然入睡。第二天,直至旭日已經臨窗,玉嬌龍才懶洋洋地起牀。她正在梳妝,香姑神色驚詫地進房來報:“小姐,府裏又出了怪事,高師孃不見了。”玉嬌龍頭也不回,漫不經心地説:“哪會呢?多是串到誰的房裏閒聊去了。”香姑:“老夫人一早便傳話過來,説有事與她相商,請她到老夫人房裏去走一趟。我便四處找她,卻是遍尋不得。”玉嬌龍還是不甚介意地説道:“也許溜到街上去了,等會她自會回來的。”直到午後,高師孃仍未見回來。很快,高師孃不見了的消息便傳遍玉府,上上下下各房各院都在談議這事:有人疑她是拐物私逃;有人説她是負氣出走;也有人猜她仍在府裏,只是不知因何躲藏起來。消息越傳越玄,愈説愈怪,一些人慣於捕風捉影,一些人最愛加油添蠟,不消一夜功夫,各種離奇怪異的情節已都編造出來。漸漸地,傳説竟又變成流言,大家已不再在人前談敍,只於暗處竊竊私語了。頓然間,王府裏便籠罩着一層神秘氣氛。已有好多天不常在人前露面的肖二爺,又不斷地出現在大家面前。他陰沉着一張臉,到處搜探着大家的一言半句,他對聽到的一些奇談怪論,既不制止,也不附和,誰也摸不清他葫蘆裏究竟裝的什麼藥。沈班頭則仍和平時一樣,拄着他那根又粗又沉的煙桿,瘸着腿在各房各院走來走去。他對高師孃的失蹤,持一種漠不關心的態度。第二天,玉夫人由鸞英攙扶着到玉嬌龍房裏來了。她向玉嬌龍問了一些有關高師孃近來的情況,還問玉嬌龍房裏丟失什麼貴重器皿沒有?王嬌龍一如平日一般,帶嬌帶嗔地應對着母親的詢問。玉夫人見從女兒口裏也問不出個究竟,便寬慰了她幾句,又帶着鸞英回房去了。玉嬌龍送走玉母以後,總覺心緒不寧,便獨自信步去至花園中的亭子裏,悶坐沉思。正出神問,忽見父親踱入後花園來了。在離父親身後十來步遠之處,跟着一瘸一瘸的沈班頭。玉嬌龍心裏不由一怔,心想:父親將這老頭也帶來則甚?她留神望去,只見父親昂首四顧,凜肅之中隱帶憂色。王嬌龍從父親那略顯蹣跚的步履中,忽然感到父親近兩年來似又老了許多。她想:為了高師孃之事,母親和嫂嫂雖未在她面前多説什麼,但她心裏卻很明白,不知為父親添了多少煩惱和焦慮。在這件事情上,她有違教誨,甚至與高師孃同流合污、串通一氣來欺瞞父親,捫心自省,自己在父親面前是有罪的。現在,那個暗暗中脅使自己違心負疚的隱患既已消除,自己也該像幾年前在西疆時那般,經常到父親面前去討他歡心,使他解優開顏。玉嬌龍想着想着,一種天倫的至性在她心頭油然升起,她忙走下亭來,帶着童稚般的笑容向父親身邊走去。她給父親恭恭敬敬地請了個安,同時親親熱熱地叫了聲:“父親。”玉大人只是“嗯”了一聲,臉上毫無笑容,只用他那雙沉毅而含有探詢的眼光將她注視了會,説道:“外面這麼冷,還不快回房裏去!”父親這句不冷不熱、似關懷又似責備的話,使她不由一怔,嚼不出是甜是澀的味來。她只感到一陣委屈,不再吭聲,退到一旁讓路。父親也不再理她,背手踏雪徑自走了過去。後面的沈班頭也瘸着走過來了。他在離玉嬌龍六七步遠處,停下來給她請了個安,略略遲疑了下,便又隨着玉大人走去。玉嬌龍忙回到樓上,倚在廊柱旁邊,注意着花園裏的動靜。她見父親帶着沈班頭在花園裏轉來轉去,東瞧瞧、西看看,好像在察看什麼。玉嬌龍心裏明白了:父親和沈班頭準是為高師孃突然失蹤之事而來。一會,只見沈班頭用手向西角那邊一指,父親和他又轉向西角走去。王嬌龍居高臨下,對花園西角那邊景物,也能看個清楚。她看到沈班頭轉過石山,瘸上雪坪,在雪坪上轉了幾圈,又俯身下去察看了一陣,隨即轉到封蓋着的水井旁邊,和她父親在井旁立談一會,這才返身走出花園去了。玉嬌龍雖未聽到沈班頭和她父親究竟説了些什麼,但她已料到,前夜在那兒發生的事情,大約已被沈班頭察看出來,甚至連拋屍入井的事也被他察料到了。雪坪上那些因格鬥而踏亂的積雪,那些縱橫交錯的腳印,以及搬動過的覆滿積雪的井蓋……這些就連一般人舌了也會生疑的跡象,哪還能瞞過沈班頭這位老捕快的眼睛?玉嬌龍心想:這樣也好,讓父親知道高師孃已死,他也可以高枕無憂了。至於她究竟是死於何人之手,父親定是不會追查的。玉夫人由於高師孃的突然失蹤也聞到了府裏下人們中的一些謠傳,她怕女兒因此感到孤寂,便從自己房中撥出冬梅、秋菊兩名丫環,派到嬌龍房中聽用。這兩個丫環帶着自己的衣物用具來到玉小姐樓下,卻死也不肯住進高師孃房裏,只各自手抱衣物,坐在廳裏發愣。玉嬌龍聞訊下得樓來,見她二人瑟縮一團,面露驚怖之色,心裏覺得蹊蹺,問道:“你二人為何不願住到高師孃房裏去?是否聽到有人説了些什麼?”冬梅惴惴地説:“有人説高師孃原是狐精所化,現又化回原形躲在花園裏了,説不定哪天還要出來害人的。”秋菊説:“我聽説高師孃是被上次進府來獻技的那個老頭活捉抵命去了。”玉嬌龍聽她二人所説,不禁暗吃一驚,不想這些乍一聽去都屬無稽之談,卻也句句有因。她這才突然憶起父親曾經慨嘆過的“眾口鑠金”與“流言可畏”兩句話來,覺得確是經驗之談,發人深思。玉嬌龍心裏雖在警覺和思忖着,但臉上卻毫未露出驚詫之色,只象好玩般地聽着,臉上掛着笑容,神態安詳自在。廳內由冬梅、秋菊帶來的一層薄薄的恐怖氣氛一下全吹散了。玉嬌龍走到她二人身邊,體貼而又親切他説:“你二人休去聽信那些胡言!既然不願住到高師孃房中,就住在東屋這邊好了。香姑就住在這東屋樓上,有事可叫她一聲。”冬梅、秋菊這才放下心來,展眉露笑,拿起衣物進房收拾去了。玉嬌龍正回身上樓,忽見沈班頭瘸着腿在花園中溜噠。她不覺惱上心頭,便叫香姑去把沈班頭叫上來,帶愠地問道:“我曾説過,不準下人隨便進這後花園來,你怎敢不聽?”沈班頭不慌不忙他説道:“我哪敢自作主張,皆因自高師孃失蹤之後,玉大人查問起後花園巡邏之事來,我還因此被玉大人狠狠斥責了幾句。玉大人還命令我要加強對後花園的警戒巡邏,夜間增派家丁護衞。我是奉命而行,望小姐不要和我計較。”玉嬌龍見他態度不卑不亢,説得近情近理,況是父親旨意,也就不便發作,只説道:“既是如此,園中就任你等巡行去,只是不得近我樓房。”説完,猶帶餘愠地上樓去了。從這以後,沈班頭果然每天一早一晚都要進到後花園來走走看看。夜間也有幾名家丁在園裏四處守更巡邏。玉嬌龍看在眼裏,只是心裏暗暗發笑,也不去管他。一天,玉嬌龍因事去嫂嫂鸞英房裏,剛穿過長廊折上庭階時,正好碰上鸞英房裏的兩個丫環,一個捧着温壺,一個端着茶盆,交頭接耳地迎面走來。她二人只顧低聲交談,並未留意到玉嬌龍已經來到她二人面前。等她二人抬起頭來猛一看到玉小姐時,不禁突然失色,張大着兩雙驚恐萬狀的眼睛,連連後退兩步,差點叫出聲來,温壺茶懷同時失乎掉地,打得粉碎。玉嬌龍碎然見狀,也不禁毛髮悚然,但她立即鎮靜下來,忽視着二人,喝斥道:“瘋瘋癲癲成何體統!”不料她二人竟一轉身拼命地飛跑開去。玉嬌龍心裏十分納悶,覺得其中定有蹊蹺,她站在那兒定了定神,略一思忖,便向鸞英房裏走去。見了鸞英,她絕口不提適才在庭階上發生的事情,只閒敍了些別的事兒,又向鸞英索取了幾本哥哥收藏的書籍,便回到自己房中去了。又過了一些時日,一天,玉嬌龍正在房裏看書,香姑送茶來了。她將茶碗往玉小姐面前重重一放,只聽“砰”地一響,茶也蕩潑出來,竟將書也濺濕。玉嬌龍忙抬起頭來,見香姑面帶憤容,撅着嘴站在一旁。玉嬌龍拉着香姑,問道:“你和誰生氣來,快告訴我,我替你作主去。”香姑欲言又忍,只説:“不過一些瞎扯話,不説也罷。”玉嬌龍警覺地:“既是瞎扯話,你又氣它何來?你既生氣了,可見不是瞎扯話。且説來聽聽。”香姑:“府裏有些人閒煩了,爛嚼舌根;胡説什麼高師孃原是妖狐所化,與小姐有前緣,來教小姐妖法的。”玉嬌龍:“你這是聽誰説來?”香姑:“少奶奶房中的姐妹們。趙媽説是從肖二爺那兒傳出的。”玉嬌龍臉色微微發白,眼裏忽地閃起亮光,香姑已經察出:小姐發怒了。她正後悔不該對她説出這些話來,更不該拉出少奶奶房中的姐妹和趙媽。就在這一剎間,見玉小姐咬咬嘴唇,臉上的怒氣忽地又隱下去了,只笑了笑,説:“這些話編得也真有趣,你如再聽到什麼新鮮事,快來告我。”香姑出房去後,玉嬌龍不禁掩卷沉思。她真沒想到,高師孃雖然被悄悄地除去了,可高師孃留下的隱患卻仍未消除,就在玉府裏也還留下餘波。這些在府內暗中生起的流言,究竟源於何處?為何競將自己也牽進裏面?她想起那天在嫂嫂庭前碰到兩個丫環,當時她二人所露出的那般驚恐之狀,原來都是這些流言所引起來的。她又想起肖衝,心裏頓則不由感到一陣厭惡,她咬咬唇,輕輕哼了一聲,就把他拋到腦後去了。從這以後,平日裏很少到玉嬌龍房裏來坐坐的玉夫人,幾乎每天都要來看看女兒,陪着女兒閒敍半天。或話些家常,或談些祖輩功德與西疆舊事,玉嬌龍心裏明白,知母親常來其中定有緣故,只是玉母既未言明,她也不便動問,只好仍和舊時在西疆一般,在玉母前滿臉稚氣,討她疼愛歡心。這天,玉母偶又談起高師孃來,不覺憂上心頭,愁谷滿面地嘆道:“這位高師孃,我家不知與她結了什麼孽緣,弄得我也受罪。”玉嬌龍聽母親話裏有因,又見母親這般難過,不禁問道:“母親這話從何説起?”王母長長地嘆了口氣,説道:“為了個高師孃,半年來竟使你父親焦慮得寢食不安。想不到,一位威統三軍的大帥,在西疆時竟被一個羅小虎、回京來又為一個高師孃弄得一籌莫展,真叫我也傷心。前一段且不説了,就是高師孃失蹤以後,府裏又引出許多流言蜚語來。不知怎的又傳到你父親耳裏去了,你父親為此大為震怒,甚至遷怒於我,對我亦多有怨怪,時而怪我治家不嚴,疏於內察,時而又怨我是婦人之仁,養癰遺患,甚至説我對你也不該過於溺寵,把你慣得任性乖張。想這些雖是你父親怒時所言。但細細想來,也不無道理。”玉嬌龍深為不平地説:“母親哪能無端受過。不知在父親眼裏高師孃竟是何等樣人?”玉母低聲説道:“你父親已經判定,高師孃確非善類,是個來歷不明的人物。所以,你父親才極感不安,想你長時和她相處,惟恐被她教壞。”玉嬌龍不高興他説道:“高師孃與女兒何幹?她雖住在女兒樓下,女兒卻一向就十分厭惡她,豈能受她教唆!父親也未免太不瞭解女兒了。”玉母:“話雖如此,但作父母的對女兒總是處處防微杜漸,時時遠慮近優,也是一片苦心。現在,雖然高師孃已經死了……”玉嬌龍心裏猛然一驚,忙接過話去:“死了?!誰説高師孃已經死了?!”玉母:“這也是你父親對我説的。”玉嬌龍:“父親從何得知?這話可確?”玉母略略猶豫了下:“初聽我也不信,後聽你父親説,這原是沈班頭的意料,後又和沈班頭親到後花園去察看過來,結果果然不出沈班頭所料。”玉嬌龍十分驚訝地:“是怎樣死的?”玉母遲疑片刻:“我也未多問你父親,只知她是已經死了。”玉嬌龍也不再問,只俯首默坐一旁。玉母又寬慰了她一番,才各自回房去了。高師孃失蹤之事,府裏下人們經過一些日子的私猜暗議之後,流言漸漸平息下來,玉府又恢復往常的尊嚴與平靜。光陰易逝,轉瞬已是新春,玉府上下人等,忙於準備過年,直把高師孃之事丟到腦後去了。十五大年這天,吏部衙門主事方塹過府給玉大人拜年來了。這方塹年紀三十開外,與玉璣原是同榜進士,乃是玉大人內兄、兵部侍郎黃天賜黃大人的門生,又與鸞英有些瓜葛之親,因此,與玉府也稱得上是世誼,自然受到玉府的另眼相待。方塹進入客廳,向玉大人見禮請安畢,先問了玉璣近況,閒敍了吏部近來銓敍、封授的一些新聞,又向玉大人請教了一番有關西疆的民情風俗以及邊塞政務軍情。玉大人見他如此虛懷好問,心裏頗覺高興,也就和他暢談起來。正談問,恰好玉嬌龍帶着香姑從玉母房中出來,穿過客廳轉向鸞英房裏走去。等王嬌龍走出客廳後,方塹打住話頭,從容問道:“請問世伯,適才過去這位可是世妹嬌龍?”玉大人拈鬚點頭道:“正是小女嬌龍。”方塹不覺離座肅然道:“久聞世妹曾在鐵貝勒王爺府中捨身攔馬救母之事,京城中的同僚書友誰不欽誇她的孝烈!愚晚忝屬世誼,亦覺增光不少,真是可欽,可敬!”玉大人見方塹對女兒這般誇許,也頗欣慰於懷,只含笑説道:“這孩子隨我在西疆長大,倒也有些膽識,只是被她母親慣得太嬌了。”方塹:“孝烈出於至性。只有世伯這樣忠孝的門第,才能出此奇女。”玉大人不禁發出一陣愜意的笑聲:“賢侄未免過譽了!她能稱得什麼奇女!”方塹乘機問道:“敢問世伯,嬌龍世妹可曾字人?”玉大人:“我回京不久,忙於軍務,尚無暇為她計及此事。”方塹:“愚晚有一同年好友,此人亦是當今名士,不知世伯可有意乎?”玉大人:“竟是誰家,你且説來。”方塹:“翰林院侍講魯進,字寧軒,與玉璣兄和愚晚都是同年。他與貴府亦屬世誼。他的門第外貌,想世伯是早已知道,就無庸我再多説了。”玉大人拈鬚沉吟,凝神慎思,久久未語。方塹又説:“魯寧軒少年惆儻,心性敏達,且身居翰林院侍講,時時得近聖躬,鵬程無量。愚晚竊度,也只有魯寧軒這樣的名士才配得上嬌龍世妹,還望世伯三思。”玉大人又沉吟片刻,問道:“賢侄可知他的心意如何?”方塹見事情也有成望,忙道:“寧軒曾多番在我面前談及嬌龍世妹,真是傾慕已極。只是礙於世伯爵顯門高,未敢貿達而已。”玉大人已不再沉吟,爽然説道:“既然如此,我就應允了吧!”方塹:“多蒙世伯金諾。這事是否還須問問嬌龍世妹心意?”玉大人略感不悦而又自負地説道:“我在外既可號令三軍,難道還不能作一家之主!休去效依市井俚俗,要寧軒擇吉下聘就是。”方塹滿懷喜悦,連聲贊諾,告辭出府,直奔魯府報喜去了。玉大人回到內房,將自己已將嬌龍許婚魯翰林之事告訴了玉夫人。玉夫人一向在丈夫面前只知順從,從不曾想到過一個“不”字。何況她也曾多次從鸞英口中聽她提起過這人,知他不僅出身世家,而且還是個很有才氣的名士,也覺和女兒匹配相當,心裏總算了卻一樁心事。因此,也就滿心高興地應允了。倒是鸞英得知這事後,不覺憂形於色,來到玉母説道:“這本是件喜事,但我總擔心妹妹會不樂意。”玉母問道:“仰有此擔心卻是何來?”鸞英:“魯寧軒與我張家有些瓜葛之親,他與我家也曾多次往來。我看他矜持中常流浮華,儒雅中偏帶紈絝,我總覺妹妹不會喜他。”玉母:“少年得志,又出身望族,侍才漫眾,擇食挑衣,也是難免。你父親既已許婚,此事已是決無更改的了。妹妹面前,你要以禮開導才是。”鸞英:“萬一妹妹堅不應允,如何是好?”玉母:“這等終身大事,非比尋常小節,豈能由她!”鸞英不便再説什麼,悶悶地回到自己房中去了。玉嬌龍遠離內院,一時尚不知情,午後,她正想去花園散步解悶,香姑氣咻咻地跑進房裏來了。玉嬌龍已從她的神色裏察到有異,問道:“又發生了什麼事情?”香姑粗聲祖氣他説:“大喜事!玉大人已將你許給人家了。”玉嬌龍只覺一陣頭昏,便突然坐倒在椅子上去了。她的臉色也迅即變得慘白,只用一種暗啞的聲音問了句:“你從誰處聽來?”香姑:“少奶奶房裏的姐妹和趙媽都知道了。”玉嬌龍:“誰家?”香姑:“就是那個裝滿一大肚子書的魯翰林!”玉嬌龍發出一聲好似慘痛般的呻吟,低低地呼了聲:“天呀!”隨即有如呆了一般,坐在那幾一動不動。香姑被這意想不到的情景驚果了,只站在一旁張大着眼望着玉小姐,不知如何是好。房裏靜得出奇,一時間好像全無一點生氣。過了長長一段難熬的時刻。玉嬌龍才略略舒動起來。她只輕輕向香姑揮了揮手,香姑這才在她的示意中膽怯地退了出去。太陽已經西斜,花園裏雖然灑滿陽光,但積雪仍然未化,寒氣依舊襲人,毫無半點春意。香姑正在階前徘徊逡巡,玉夫人由鸞英攙扶着過來了。香姑趕快抽身上樓將玉夫人到來的消息報知玉小姐。這時,玉小姐已經恢復了平靜,仍然悠閒自若地坐在房裏,好像適才根本不曾發生過什麼事兒一般。玉母滿面笑容,一進房裏還未坐定,便説道:“女兒,你大喜了。你父親已允了方世兄的媒説,將你的終身許與魯翰林了。”玉嬌龍不羞不嗔,只冷冷説道:“這不合女兒心意,女兒斷難從命!”玉母怔了怔:“魯翰林官居侍講,出身名門,且又少年儒雅,難道這不合女兒心意?!”玉嬌龍:“男各有志,女各有心,如合心意,哪怕就是出身草澤,女兒也甘願嫁他;不然,就是皇親貴胄,女兒也決不相從。”玉母沒料到女兒這般固執,竟至説出這等越禮話來,一時又不便發怒,只正色説道:“你也太任性了,怎竟説出這番話來!若叫你父親聽得,那還得了!”玉嬌龍:“便是父親前來,女兒也決不改口。”玉母被玉嬌龍的這種反常態度嚇呆了,心裏又驚又惱,一時間竟被氣得説不出話來。鸞英站在一旁,一直未插一語,她隱隱擔心的事情果然發生了。她只感到這樁婚事可能不合妹妹心意,但卻沒料到妹妹措詞竟如此激烈。她一旁冷眼旁觀,已察覺到妹妹的神情有異,從她那冷冷的話語和那雙閃着怨恨的眼光中,她又隱隱預感到一種不祥之兆,似覺有場不幸即將在這顯耀一時的侯府中降臨。她不禁打了個寒戰,眼前出現的這場僵持難堪的局面,使她再也無法旁觀,這才走上前丟,温聲相勸,半求半強、半勸半拉地攙着玉母回房去了。晚上,當玉大人向玉夫人問起女兒的心意時,玉夫人不敢將實情相告,只説女兒不願離家,對議婚之事很不樂意。玉大人聽了,只是沉吟不語。玉夫人乘機説道:“女兒本來年紀尚小,議婚之事稍緩何妨。”玉大人有些慨嘆他説道:“女兒從小在我身邊,一旦出嫁,我也傷離!只是,自高師孃出事之後,府內流言暗起,我為此日夜憂心。流言可畏,可畏在於難堵,難堵必將傷人,萬一流播出去,豈不毀了女兒。我昨日所以慨然允了魯家婚議,用意也就在此。”玉夫人聽丈夫説出這番道理,心裏只有敬服,也就更無話可説了。玉嬌龍滿腹怨恨,自玉母離房時一直坐到天黑,未曾移動半步。晚飯、茶水點滴未沾。香姑只是着急,卻不敢走近身去。第二天早晨,香姑打水進房,見玉小姐仍坐在那兒,兩眼紅腫,好似未曾睡過,她不禁心痛萬分,含着淚水,怯生生地走近她身旁,輕輕呼了聲“小姐”,便掩面抽泣起來。玉小姐俯過身來,將香姑拉到跟前,輕撫着她,為她拭去淚水,温聲説道:“香姑,你這是為着何來?這與你毫無牽掛。”香姑抬起頭來,真純而帶屈地説:“怎無牽拴?!見你這般難過,叫我怎不揪心!”玉小姐被香姑的真誠打動了,臉上也露出了一此帶苦的笑容:“你看,我已經不再難過了,也不想哭了。難過沒有用,哭更不是辦法。我意已定,你去給我拿些點心來,我餓極了。”香姑心裏又是高興又是不解,忙去端了一盤酥果和一杯茶來,帶着不以為是的口氣探問道:“難道你就安心讓他們把你嫁到魯家去?!”玉小姐邊吃酥果邊反問道:“要你是我呢?”香姑斷然地:“我決不!我寧死!”玉小姐欣然地笑了:“好樣的!你真是我的好妹妹!”香姑困惑地:“你究竟拿的什麼主意?”玉小姐收起笑容:“必要時就走。回西疆去。和你一道。”香姑驚得張大了眼和嘴,出不得聲。過了一會,才説了句:“你真叫人摸不透!”玉小姐:“我説的是真話。今晚二更後,你到我房裏來,我再把許多心裏話告訴你。”香姑裝滿了一肚的疑團出房去了。接連幾天,玉母都帶着鸞英到玉嬌龍房裏來,對女兒又是開導又是勸解。話語中都充滿了疼愛和勉慰。玉嬌龍一反那天態度,既不表示應允,也不表示拒絕,只俯首默坐,不喜不愠也不吭聲。玉母還以為女兒已經心回意轉,一顆懸心放下,鸞英卻愈感事情不妙,更是湧起疑慮千層。一天,鸞英趁玉母不在,語重心長地對玉嬌龍説:“妹妹,這是父親之命,勢已難違,望你千萬勿生他念,萬千珍重才是。”玉嬌龍也只淡淡地説了句:“我就等父親來逼!他老人家真不該讓我在西疆長大。”鸞英雖未聽懂玉嬌龍話裏的含意,卻已感到一種不祥的徵兆,她的心更涼了。轉眼已過正月。就在二月十五那天,魯翰林由方塹陪送着到玉府下聘來了。聘禮不僅色樣齊全,而且極備豪華珍貴。特別是其中作為信物的玉如意一隻,乃是魯府祖傳之寶,通身潤浸無暇,玲瓏剔透,確是希世之寶,這更顯示了魯府對這門婚事所感到的尊榮。魯翰林恭恭敬敬地參見了玉大人和玉夫人,行了翁婿之禮。玉大人自是滿心高興。忙將玉如意交給夫人,命派房中丫環送去內園後院交玉小姐收存。一面設筵款待新婿和方塹。席間,魯翰林真是春風得意逞才自炫,滔滔不絕;玉大人有如錦上添花,喜上眉頭,沾沾自得。翁婿二人暢飲歡談,直至興盡方散。玉嬌龍已聞知今日下聘之事,她只端坐房中等候動靜。剛剛吃過午飯,玉夫人房裏的貼身丫環興沖沖地捧着玉如意進房來了。她先向玉小姐道過喜,説明來意,將手捧的玉如意小心地放於桌上。又説道:“夫人説,這是魯府新姑爺親自送來的信物,價值連城,請小姐好好收藏。”玉嬌龍也不吭聲,搶步上前,抓起玉如意猛向窗外擲去。只聽“當”的一響,玉如意墜落到樓下石階上打得粉碎。那丫環被嚇得臉色發白,趕忙跑回內院去了。過了片刻,玉大人怒氣騰騰,卷着一陣風暴進房來了。玉夫人由鸞英攙扶着跌跌撞撞地跟在後面。玉帥眼射怒火,逼視着嬌龍,厲聲喝道:“你……你這奴才,目中可還有君父?!”玉嬌龍毫不畏縮,抗聲説道:“父親心中可還有父女之情?!”玉帥氣得鬍鬚顫動,喝道:“何無父女情?你講!”玉嬌龍:“婚姻乃女兒終身大事,豈能憑父親一時喜諾!若有貽誤,受害卻是女兒一生!”玉帥:“女大當嫁,古之恆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歷代禮法,未來由命,你敢不遵!”玉嬌龍猛然想起俞秀蓮“由人不由命”的話來,説道:“女兒只能由人,決不由命。”玉帥勃然大怒,喝了一聲:“你反了!”隨即抓起桌上茶壺向嬌龍擲去。玉嬌龍一伸手輕輕將茶壺按住,毅然説道:“父親就是斬了女兒,也斷難從命!”玉帥怒極,正要邁上前去痛懲嬌龍,鸞英一下跪倒玉父腳下,將玉父雙腳死死抱住,口裏不住哀求。玉母又急又驚,竟至昏倒在地,房中頓時引起一陣混亂。冬梅、秋菊也奔上樓來,一齊救護玉母去了。玉父恨恨地將腳一跺,指着嬌龍喝道:“你敢抗命,除非一死!”説充,怒衝衝地下樓去了。玉母甦醒過來後,只是傷心痛哭。經鸞英多方勸解,才老淚縱橫地由她扶着回到內院去了。房間裏又只剩下玉嬌龍和香姑二人了。玉嬌龍神情自若,毫無悲痛悽惶之色。香姑雖略顯緊張,但尚未失態。玉嬌龍等眾人已經去遠,這才從容走到香姑身邊,輕聲對她説:“我等的就這一天。路只有一條,就只能照那晚我和你商量的辦了。你帶上百兩紋銀去騾馬市和賣車人説好,要他明晨五更,將車趕至‘四海春’客棧門前等候。”天黑前,香姑回樓來説,已和賣車人講妥,玉嬌龍這才放下心來。等到夜半人靜,玉嬌龍把隨身應帶的衣物用具收拾停當,又將身邊的金銀珠飾纏裹腰間,然後對鏡束髮,換了一身男人衣帽,從枕下取山寶劍,帶上羅小虎贈與她的弓囊,吹滅燈,閃出房來。隔屋的香姑亦已準備好了。二人悄悄下樓,來到花園牆角,開了後門,穿過衚衕,直向“四海春”客棧訣步走去。到了“四海春”客棧門前,街上剛剛響起五更,一輛輕便的帶有連幔的雙座馬車已經停在那兒。玉嬌龍也不説話,從身邊取出五十兩紋銀支付車主,將香姑扶進車去,自己登上門前駕座,一揮鞭,滾動車輪,直向永定門飛駛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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