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嬌龍已經猜到,阿倫遇到的那個英俊而雄壯的大哥,定是羅小虎無疑。她怎麼也沒有料到,這個深深隱匿在她心裏,她盡力想忘掉而又無法忘掉的漢子,卻又闖入她這桃源般的境地來了。阿倫毫朱察覺出她那已經顯得木然無主的神清,又説道:“那位大哥説,他敢拿他騎的那匹大紅馬和我打賭,這馬決不是公主的坐騎。我為此還和他爭吵起來,他也真蠻,競強着要隨我一道來見你,把這馬的來歷問個明白。”玉嬌龍又是一驚,忙問道:“他來了沒有?!”阿倫:“沒有。我哪能讓他來呢!我説:‘公主是不輕易見人的。’他忽然又提到拉欽大叔,説他可以找拉欽大叔幫忙,我蒙他説:‘拉欽大叔也不行。’他咧着嘴笑了,説:‘你那公主豈不變成孤家寡人了!’我火了,説:‘咱公主天天親近的人多着呢!’他要我説出是哪些人來。我急了,就説了嫂嫂的名字,覺得太少,加了個雪瓶。不料他竟突然愣住了,一把抓住我,問雪瓶是不是個小姑娘?我一口咬定是個大姑娘。他放開了手,態度也變得和氣起來,説他和拉欽是朋友;他的許多兄弟都曾為訪尋公主出過力。我見他説得真誠,又才告訴他,雪瓶是公主的女兒,確還是個小姑娘。那位大哥不説話了,看樣子很難過。分手時我又問他:‘馬的事,還賭不賭?’他説:‘賭,你輸定了。那馬不是公主的,不信,你回去問她去。’説完,他就走了。那大紅馬真駿,快極了!像流星,幾眨眼就馳進草澤不見了。“阿倫這段還帶有童稚氣的敍述,每一句都牽動着玉嬌龍的心。她好像只是在平靜地聽人講説一個與己無關的故事,而她的心卻在顫動,在哭泣。玉嬌龍等阿倫説完了,才又問道:“你在哪裏遇見那位大哥的?”阿倫:“草地北端,在進到草澤的界口。”玉嬌龍:“你看那位大哥樣子是否很潦倒?”阿倫:“衣服雖然破爛,但樣子很威武,很神氣!”玉嬌龍唇邊微微露出一絲笑容,又喚起一往情深。她凝神片刻,忽又注視着阿倫説道:“馬的事,你輸了,我確是從別人手裏奪過來的。”阿倫張大着驚異的眼睛,突然又像想起什麼似地説道:“難怪!拉欽大叔也説他曾見過這匹馬。”玉嬌龍:“你拉欽大叔如再問起,你也這樣對他説去。今天的事,就不必告訴他了。”公主也會去奪別人的馬!阿倫是怎麼也不會相信的。但這話卻又從公主口裏親自説出來,他又不能不相信,他真迷糊了,弄不清這是怎麼一回事,只好悶悶地走出去了。羅小虎突然單人獨騎在這附近出現的消息,把玉嬌龍的心緒攪得一團煩亂。驚喜,擔憂,懷念,傷離,幽怨,一齊湧上心頭,她再也寵法閉鎖住自己的情懷,壓抑在心裏的全部相思,竟突然噴溢出來。她咬緊唇,雙手緊緊矇住自己的臉,發出一聲聲痛苦的呻吟,似哭泣,又似呼喚。台奴抱着雪瓶走來,她被這情景驚得呆了,趕忙俯下身來問遭:“公主,你怎麼啦?”玉嬌龍立即又放開了手,抬起頭來,微微地一笑,説:“沒什麼,我心裏有點疼,是舊病,已有多時未發了。”台奴見她滿臉緋紅,眼裏噙滿淚水,又從她那微笑中感到一些帶着悲哀和羞澀的意味,不知怎的,她竟忽然可憐起這位公主來了。她抱怨地説道:“你怎從來來對我説過你有這病?心疼病是很難治的!”玉嬌龍:“只要能採到一種藥,就能治。我這就出去採藥去。”她隨即站起身來向外走去。台奴忙上前攔住她,説道:“這事何須公主親自去,只把藥名告訴阿倫兄弟,叫他給你採來就是。”玉嬌龍:“阿倫不識這藥,就是識得了,也不知該到哪兒找它去,還是我自己去的好。”她全然不聽台奴的勸阻,牽着大黑馬徑出柵門,跨上馬鞍,向草地北端飛一般地馳去。這是一帶狹長的草地,左邊是一片斜坡,右邊是一帶疏林,草地從艾比湖畔直向北邊伸延過去,大約十餘里,便進入一片草澤。那片草澤,有起伏連綿的小丘,育積水迴環的淺沼,有深不可測的泥潭,真是一片危機四伏、人跡不到的地方。玉嬌龍縱馬來到界口,立馬草澤邊上,舉目望去,只見草澤裏面,荒草叢生,高與馬齊,軟苔覆地,虛實難分,看不清哪一腳能踏上實地,哪一腳會陷入泥潭,稍一己疏忽,便會連人帶馬一齊被吞沒進去。極目所至,小丘無盡,葦影婆娑,溟煙四合,不辨東西。玉嬌龍不禁悚然側目,感到一陣魄動心驚。她想:難道羅小虎真的進入這草澤去了?!他如此涉險,是出於不懼死亡的天性使然,還是因走投無路而被迫亡命?一時間,玉嬌龍對羅小虎目前處境的關切,竟是那般的揪心。對他的懷念,也竟是如此的熾熱。她真想縱馬進入草澤,去找尋他,就隨他永遠棲身草澤,從此不再回到人間。玉嬌龍正遐想神馳間,忽聽遠遠傳來阿倫在呼喚她的聲音。她回頭望去,見阿倫騎着她購賜給他的那匹黃驃馬向她飛奔而來。他馳到她的面前,勒住馬自負地説道:“我嫂嫂怕你遇到什麼意外,叫我來護衞你,並請你隨我回去。”玉嬌龍看着他那頗感自豪的神態,不禁啞然笑道:“你小小年紀,能有多大本領,也能充當護衞?!”阿倫漲紅着臉,説道:“我殺死過許多狼,還和哥哥一道射死過熊和野豬。”玉嬌龍:“這裏要是遇上一隻虎呢?”阿倫:“我也不怕。虎是英雄,不餓是不傷人的。”玉嬌龍:“龍呢?”阿倫:“龍是神,在海里,凡人是看不到的。”玉嬌龍笑了:“對,龍歸滄海,這兒是不會有龍的。”阿倫眨眨眼:“不,這兒也有龍,只是它不願現出形來罷了。”玉嬌龍:“你從哪裏聽來,這兒會有龍?”阿倫:“村裏的老年人就曾説過,咱們這艾比湖邊不僅有虎,湖裏還藏有龍。老年人還唱過這樣一隻歌:艾比湖,水清清,龍來藏,波不興;阿拉山,樹森森,虎來卧,鳥不驚。”玉嬌龍欣然地笑了,她從這歌裏感到一陣稱心如意的舒適。她轉過話題,指着前面那片草澤問道:“你剛才碰到那位大哥,可是從這裏去了?”阿倫毫不在意地點點頭:“是的,騎着一匹大紅馬,進到草澤裏去了。”玉嬌龍望着那片死氣沉沉的草澤,心裏充滿了驚異和擔憂。她又注視着阿倫,用一種懷疑的神情説道:“你沒有看錯吧,這種連狼都不敢去的地方,他敢去?!”阿倫急了:“有什麼不敢去的!我就去過。”玉嬌龍大出意外,不禁有些愕然了:“你真去過?!什麼時候?去幹什麼?”阿倫:“兩年前,和哥哥一道去打獵,那裏面有黑貂,有羚羊,還有雪雞。我們一次就打了很多。後來,我揹着哥哥也去過幾次。”玉嬌龍:“村裏除了你哥哥和你外,還有沒有別的人進去過?”~阿倫得意地:“沒有了。除了哥哥和我,誰也不敢進去,大家都把這裏叫‘死地’。聽説過去進去的人,一去就無蹤無影,沒有一個是活着出來的。還聽説許多年前,阿拉山那邊有個部落,犯界入侵過來,把這裏的人都殺光了,只留下一個老爺爺,逼着要他帶路到烏蘇。老爺爺便把他們引入這草澤裏,結果全死在裏面了,一個也沒有回到阿拉山那邊去。”玉嬌龍聽得入了神,對那位帶路的老爺爺不覺肅然起敬,對這片草澤,也更感到神秘。她憮然片刻,説道:“你碰到的那位大哥,會不會也迷失在草澤裏??”阿倫:“不會的。他來去那樣自如,一定摸透了草澤的脾氣。我看他從那草長得最茂密的地方人口,就知道他對裏面的道路很熟悉。”玉嬌龍這才略略放下心來,又自語般地問道:“這兒有的是路,他為何偏偏要進到這裏面去?”阿倫欲言又止,臉上露出猶豫的神色。這已被玉嬌龍看在眼裏。她瞅着阿倫,間道:“阿倫,你好像有什麼事瞞着我,是不是?”阿倫略一遲疑,隨即又坦然説道:“其實也沒有什麼,只是昨天聽村裏有從烏蘇回來的人説,古爾圖和精河一帶,來了許多人馬,有伯克的軍隊,也有各部的部勇,據説是在追剿一幫馬賊。拉欽大叔説伯驚動公主,叫我不要在你面前説起這事。我想,那位大哥該不會和這事有關?”玉嬌龍心裏隱隱感到憂疑,併為之而頗感不安的事,果然從阿倫口裏説出來了。她凝視着那片荒迷的草澤,對羅小虎的處境勾起了揪心的馳念:他也許正在荒澤中孤獨仿惶;也許正受着一羣猛獸的撲齧;也許正陷身泥潭:也許……,她頓感寒從心來,不忍再想下去了。阿倫睜大了眼,驚異地望着她,問道:“公主,你是不是心痛病又發了?”玉嬌龍猛然一驚,立即回過神來,輕輕呻吟了一聲,説道:“是的。我的心又突然作痛起來。”她停了停,又説道:“你告訴我,進這草澤去的路如何辨認?”阿倫:“你是要去採藥?”玉嬌龍只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阿倫:“你不能去,太險!嫂嫂叫我替你採去,你只要告訴我是什麼樣的藥就行了。”玉嬌龍不再和他多説什麼,只略帶愠意地説道:“告訴我,進這草澤的路如何辨認?”阿倫愣了愣,説道:有草的地方,往草深處走;沒有草的地方,跟着有狐狸腳印的地上走;遇水沼要繞開,低窪處不能走。這是我哥哥告訴我的,我和他也是這樣進的草澤。“玉嬌龍默默地記下了阿倫那幾句秘訣,正凝望着草澤出神,阿倫又惴惴不安地問道:“公主,你真的要進草澤?”他見玉嬌龍不吭聲,又説道:“你如真要去,就讓我給你帶路。”玉嬌龍回過頭來瞅着他,笑了笑:“我只不過問問而已,那麼難走的地方,有什麼好去的?何況我要採的藥,也不會長在那樣的草澤裏。説完,她勒轉馬頭,將大黑馬一縱,箭一般地回村落去了。”第二天清早,台奴來到玉嬌龍房裏,見她換了一身紫羅色短服,頭上髮髻高挽,額抹一角粉綾,結成蝶狀,腰束鵝黃絲帶,緊袖禮腳,全身打扮為急裝,好似將有遠行的模樣:台奴不由驚詫萬分,上前問道:“公主,你為何這般裝束?”玉嬌龍:“我悶得慌,想出外馳馳馬,順便到周圍看看去。”台奴一聽,急了,忙説:“公主,你不能出去,這附近常有猛獸出沒,萬一碰上了,另。還了得。”玉嬌龍:“你別拿野獸來嚇唬我,我也不會懼伯它們。”台奴更急了,嚎嚅地説道:“這附近不安寧,聽説從外地來了許多各部的頭人,他們比猛獸還兇,你千萬不能去。”玉嬌龍毫不在意地説道:“我只要有大黑馬和劍,便誰也不怕,你休來使我掃興!”説完,她便取了劍向門外走去。台奴忙又趕上前去,攔住她,説道:“公主,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出去,拉欽大叔知道了,他會怪罪我的。”玉嬌龍停下步來,眼裏閃着怒意,説道:“拉欽敢來干預我的動止?!你去告訴他,叫他少來營我閒事!”台奴從來見過公主如此發怒,一時驚得呆了,只覺手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玉嬌龍見台奴那般窘態,忽又平靜下來,温聲説道:“台奴,你休在意!我知道你對我是一片好心,可你還不知我的情性。我曾經歷過許多危難,全仗劍馬護身,不能荒了馳騎!一年來,我為了雪瓶,已經感到身手不靈,我還有許多事情來了,不能再這樣苟安下去。你只把雪瓶給我照看好,我會平安回來的。”台奴雖未完全聽懂她説的那些話語,但卻已從她那毅然的神情裏,感到勸阻已是枉然,只好站在一旁,眼望着她牽着大黑馬走出柵門去了。玉嬌龍飛馬來到草地界口,在那兒立馬片刻,環顧四野無人,便毫不猶豫地跳嚇馬來,牽着大黑馬,照着阿倫告訴她的秘訣,小心翼翼地一路探察着向草澤深處走去。草澤沒有路,時而草深過馬,撥草邁步,棘刺掛衣;時而水沼當道,遷回以進,腐草薰人;時而浮苔濘滑,危機暗伏,舉足心驚。才見狐奔兔竄,又聞鳥叫蟲鳴,舉目四顧,草澤蕩蕩幽幽,一片冥濛,恍如踽行鬼域,令人魄懾心搖。玉嬌尤雖曾驅車夜走叢林,縱身投墜幽谷,隻身棲宿崖穴,單騎獨行沙漠,可算飽經憂患孤悽,歷盡艱危風雨,卻從未到過這種境地,使她感到的不只是險惡的可飾,也不只是死亡的驚恐,而是像走入一個神秘的世界,感到震憾心魄的不測。玉嬌龍在草澤深處艱難地走着,探尋着,草譯裏到處是一片死寂,看不到一點似有人來的痕跡。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刻,走了多少路程,她已經感到失望了;燎在心裏的一團火,也被這一片陰森浸冷下來。一瞬間,她甚至懷疑阿倫看到的那個大哥,會不會是羅小虎的魂魄!她倉皇四顧,忽見前面一片沼澤中凸起一個小島般的沙丘,沙丘上長滿了又深又密的葦草。玉嬌龍見了不覺心裏一動,便又牽着馬向那片沼澤走去,她來到沼澤旁邊,在一株樹下停下步來,先打量了眼前這片低窪的沼澤,見它正是阿倫那秘訣中所説不能去的地方;再向澤中那片沙丘看去,忽見邊回葦草隱隱露出有幾處折斷痕跡,似曾有人從那裏出入過。玉嬌龍見此情景,心裏立即撲騰起來,急想前去一看動靜,無奈眼下沼澤泥濘,不敢貿然舉步;擬向葦草深處一窺究竟,又因處地嫌低,無法俯瞰。她略一思忖,立即順過馬來,躍上馬背,再舉目向葦草深處看去,一個奇秘的景象便清楚地顯露在眼前:葦草中已闢出十丈見方的一片空地,地上搭起一排矮矮的葦篷,葦篷下墊着厚厚一排葦草,一望而知是有人特意安排用來隱跡的地方。玉嬌龍向葦草周圍環顧一遍,卻不見有一個人影,她撲騰着的一顆心,不覺又凝了下來,難禁的悵惘和徒喚親何的孤獨之感攫住了她。她凝望着那排葦篷,知道那定是羅小虎藏身的地方,自己涉險而來,並終於拔到了這個地方,但他又遁匿到哪兒去了呢?是伺機出擊去了,還是有如狡兔尚有它窟?!自己一年來託名公主,尊榮荒村,實同幽處,滿腹衷腸,訴與雪瓶,雪瓶無知;訴與馬兒,馬兒不解,只有夜立窗前,仰望碧空,對月悽楚!而今不顧一切地來到草澤,既是對他處境安危的關切,也是想見他一面,向他一吐自己胸中的情愫。沒料到卻只空對葦篷,仍只落得一片茫茫,悵然歸去。玉嬌龍默默解開頭上的粉綾扎蝶,撕下一片將它掛在樹枝,藉以留下一縷深情,然後牽着大黑馬循着舊路向澤外走去。她剛繞過一道長長的泥潭,忽見前面草叢拂動,同時傳來陣陣談話聲音。玉嬌龍吃了一驚,見身旁正有一叢茂密的葦草,便忙躲到葦草後面,注視着前面動靜。不一會,便見有十來個漢子在一個小子的帶領下,從草叢裏鑽了出來,邊走邊談着走過來了。她仔細一看,見走在前面帶路那個小子正是阿倫,緊跟在他身後的那漢子卻是烏都奈,其餘那八九個漢子,有的她曾在草原山腳的崖洞裏見過,有的面貌雖然陌生,但卻都是馬賊。玉嬌龍雖感驚異萬分,卻仍盡力屏住氣,聽他們談些什麼。只聽阿倫向走在他身後的烏都奈問道:“你怎麼認識拉欽大叔的?”烏都奈:“他和咱首領羅大哥是患難之交。我是兩年前去京城接咱羅大哥回西疆時,在王莊和他認識的。”阿倫:“你剛才對拉欽大叔説的那個香姑是什麼人?她怎的又會被人捉去了?”玉嬌龍心裏猛吃一驚,忙側耳聽去。烏都奈:“香姑是我們的一位好嫂子,大家都很愛戴她。因她拖着個孩子,不便和大家在一起過這種東闖西蕩的日子,只好寄住在一個流人家裏,不想被人出賣了,格桑頭人便派人去把她抓走了。”阿倫:“把她抓到哪兒去了?你們怎不去救她……”阿倫和烏都奈他們已轉過一座小丘,説話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完全聽不見了。玉嬌龍被這突然傳到耳裏來的意外消息怔住了。她的心好似被誰揪着一般,不由一陣緊縮。香姑那撫媚而嬌憨的容態,那温順而果敢的情性,忽又浮現在她眼前。她和香姑幾年的患難相依,香姑給了她無微不至的體貼,而她對香姑則是義少情薄,撫心自問,她驀然感到自己是有愧於心的:一種深懷負疚的心情,使玉嬌龍下定決心,一定要把香姑救出來。她想立即趕上前去,把香姑被捉的情況探聽明白,但剛一轉出小丘,不禁又猶豫起來,唯恐稍一失檢,自己苦心營謀的這一李代桃僵之計,便會破於一旦!於是,她又忙退縮回去,直至看到阿倫他們已經走遠,並已轉過另一片草叢去了,這才轉出小丘,慢慢向澤外走去。玉嬌龍回到家裏,天已黃昏。台奴見她回來了,十分欣喜,忙着給她準備飯食。在吃夜飯時,她若不經意地問台奴道:“怎不見阿倫?”台奴:“拉欽大叔來把他叫去了。”玉嬌龍:“拉欽叫他何事?”台奴:“阿倫不肯告訴我。”玉嬌龍:“這小子性野,你要多管着他點才好。”台奴:“公主説的也是,這孩子在日也還聽話,可今日就有些變啦!”玉嬌龍:“今日怎麼啦?”台奴:“下午拉欽大叔急急忙忙來找他,他二人在門外低聲細語地談了一會,阿倫就回來取刀,説他有事要出去。我問他什麼亭,他不肯説。我見他神情有些異樣,又問了他幾句,你猜他怎麼説?他説:‘嫂嫂,這是男人們的事情,你不要多問。’公主你看,阿倫不過才十四歲,就學起他哥哥的口氣來了!“台奴説這話時,拘怨中仍充滿了慣寵,但也隱隱露出些兒哀傷。玉嬌龍:“一會阿倫回來後,你叫他到我房裏來一下。”台奴討饒地:“公主,這孩子畢竟還小,不懂事,你就不必責怪他了。”玉嬌龍笑了:“我只是想和他談談養馬的事。”過了一會,阿倫回來了。台奴忙把給他留的一臠羊肉和一枚大餅遞給他,便叫他到公主房裏去了。玉嬌龍將他打量一會後,突然問道:“你又到草澤裏去過?”阿倫驚詫地埋頭看了看自己沾滿泥濘的腳,説道:“是的。”玉嬌龍又問道:“你去草澤幹什麼?”阿倫漲紅了臉,説道:“給幾個迷路人帶路。”玉嬌龍暗晴笑了笑:“是些什麼人?”阿倫遲疑了下:“不知道。”玉嬌龍緊緊盯着他。阿倫不禁埋下頭去。沉默一會,玉嬌龍又問道:“是不是一夥馬賊?”阿倫猛然一怔,抬起頭來,露出一雙驚疑的眼睛,囁嚅地説道:“是的,是一些馬賊。”玉嬌龍:“拉欽竟敢串通起馬賊來了!”阿倫性急地:“這事不怪拉欽大叔,都怪我,我自願去給他們帶的路。”玉嬌龍:“那些馬賊怎會竄到這裏來了?”阿倫:“他們今早去古爾圖打救一個姑娘,遇上肖準帶着一隊官兵從烏蘇趕來,在古爾圖打了一仗,因官兵人多,加上各部頭人也從四面撲來,馬賊人少抵敵不過,他們中一個姓羅的首領,率領着大家奮勇殺出重圍,又令大家分成幾路,各向一方逃去。那個羅首領也帶着二十餘名本領高強的弟兄,邊戰邊退,引誘着肖準大部官兵,直向精河方向退去。這路馬賊便投奔到這裏來了。他們中有個叫烏都奈的,過去認識拉欽大叔,向拉欽大叔吐露了他們處境的艱難,要求給尋個地方,以便暫時避過官兵砌追擊。我在旁聽到這一情況,便把他們帶進草澤,讓他們暫在那裏躲避一夜,再設法打救那個姑娘。”玉嬌龍:“他們想出打救那姑娘的辦法來了沒有?”阿倫:“那個叫烏都奈的料定格桑頭人明天就要將那姑娘押送去烏蘇,他們準備明早便趕去候在古爾圖北的沙漠裏,等他們來時,便截住他們,把姑娘救出來。”玉嬌龍:“烏都奈這夥馬賊有多少人?他們能敵得過格桑那些部勇?”阿倫:“他們一共才僅有十人,我也嫌他們人大少了,擔心救人不出,反會壞了姑娘性命。可他們一定要去,説不能失去這個機會,萬一押到烏蘇,就更難救了,只有前去一拼,圖個僥倖。”玉嬌龍沉吟一會,又説道:“從這裏到古爾圖沙漠,一百餘里,他們明旱哪能趕到?”阿倫詭譎地笑了:“穿過草澤,只須翻過一道山崗,便是古爾圖那片沙漠。那條路,近極了。”玉嬌龍已從阿倫口裏把什麼情況都打聽清楚了,她想:烏都奈等輩目前也是勢孤力薄,為救香姑,不惜拼命,尚知“取義”,自己與香姑情同姐妹,豈能袖手旁觀!因此,不管前景如何險惡,也要匹馬單劍將她從虎口裏救出來。她主意已定,便又對阿倫説道:“我們這個村落,是塊淨地,就是其他部落的人都不宜交往,何況馬賊,今後不得再和他們接近,以免惹出事來.”阿倫只是聽着,也不應聲,便悶悶地退出去了。過了一會,台奴抱着雪瓶進房來了,她只在燈下和雪瓶取樂,教她數這認那,顯得十分專注,好像她整個心裏只裝着雪瓶。其他人都無足輕重。玉嬌龍在一陣欣慰中,突然感到有些孤寂起來。心想:台奴雖好,總是不如香姑,自己許多心裏事,都無法向她訴説,而她也大粗心,彼此雖也相處一年,卻從未留心體察自己心意。要是香姑在自己身邊,就能得她多少體貼,也不至這般悽苦。她想到這些,不禁對香姑更加懷念起來,去救她的心意也更急切了。她便推脱説身體團倦,叫台奴自回房去。當台奴站起身來正準備離去時,玉嬌龍又叫着她,對她説道:“我明天一早便要出去馳馬,就此告你一聲,以免到處尋我。”台奴正想勸阻,見玉嬌龍已現出不耐煩的神情,便只好默然退了出去。子夜剛過,玉嬌龍便披衣起牀,換上一身淺紅衣褲,鹿皮護腕,腰繫白色綢帶,淺藍絲帕束髮,罩上一件品藍蜀錦披風,將寶劍斜佩腰間,把箭袋暗藏懷裏,一切束扎停當,輕輕走出院來,在馬房中牽出大黑馬,出了寨門,躍上馬背,乘着殘月的冷冷清輝,向村外飛馳而去。她沿着初來艾比湖時舊路,馳過單地,翻過山崗,不消兩個時辰,便已進入沙漠。大黑馬伏櫪多時,不堪閒曠,久已思馳如渴,忽得放縱,真如脱羈一般,抖擻精神,飛馳而去。在天色微明時,便已繞過古爾圖,馳入去烏蘇必經的那片沙漠。玉嬌龍見天色尚早,料未遲誤,這才放下心來,留心察看四周,見前面靠北方向有一座沙丘,正好隱蔽人馬,便將馬頭一拔,向那沙丘馳去。她縱馬翻過沙丘,在頂坡上尋了個可以察看前面動靜的地方,方才下馬歇息,守候香姑到來。一切等待總是令人難耐的,不管是幸福的會見,還是險惡的拼殺,都是如此。玉嬌龍守候還不到一個時辰,她卻感到好像已歷一年,心裏焦躁不安,甚至疑慮香姑是否早已押解過去。她又忍耐了半個時辰,只覺地上的沙粒已被曬得越來越燙,一陣陣由沙地裏襲上來的熱氣蒸得她煩悶難禁。她正焦慮間,忽見前面遠遠的地方出現一隊人馬,正向這邊移來。那隊人馬已越來越近,約有四十餘騎,中間一匹馬上坐着一個女子,身上綁着一條粗大的繩索,繩索的另一端系在前面一騎的馬鞍上。那女子的面容,玉嬌龍雖然還看不清楚,但她卻已從那熟悉的身態上認出了她是香姑。一瞬間,玉嬌龍只感心頭一陣疼痛,全身的血都湧上臉來,她一咬唇,正欲翻身上馬,忽又停住,將眼前境況再一忖摩,不禁暗暗叫起苦來。她見那押解香姑的四十餘騎部勇,一個個不僅彪悍異常,且都披有皮甲護身,自己孤身一人,若貿然縱騎突入,一時也難得手,勢必顧此失彼,他們若加害香姑,豈不投鼠毀器,悔之莫及!玉嬌龍正在為難,忽聽一陣急驟的蹄聲從她身後傳來。她忙回頭一看,只見離她身後不遠的地方有十來騎漢於,捲起一團飛沙,箭一般地斜衝過來。玉嬌龍趕忙閃身躲在馬後,再注目一看,立即認出正是她在草澤中看到的那幫馬賊來了。烏都奈衝在前面,阿倫也騎着他那匹黃驃馬跟在後面。一剎時,他們便已馳過沙丘右側,直向那隊部勇衝殺過去。阿倫剛馳過沙丘,便撥轉馬頭,來到沙丘前面,停下馬來,站在那兒觀看。玉嬌龍隱在沙丘頂後,注視着前面的動靜。只見那隊部勇開始顯得有些驚惶失措,本就走得散亂的騎隊,突然騷動起來。這時,部勇中有個滿臉濃須,身軀特別肥壯的漢子,從腰間拔出一柄又長又大,微帶弓形的腰刀,在頭頂上空猛力揮舞兩圈,同時發出幾聲嚴厲的呼喝,驚惶的部勇們才又鎮靜下來,也一齊拔出腰刀,呼嘯着向烏都奈等人迎了上來。只短短幾眨眼間,雙方便在離沙丘前面約一箭之地兩馬相交,短兵相接。烏都奈率領的十騎馬賊,明知寡不敵眾,只為救出香姑,早將生死置之度外。因此,人人奮勇,個個爭先,在部勇中左衝右突,一霎時,便已砍翻數騎。阿倫在沙丘下看得高興,也情不自禁地高聲吶喊,給十騎馬賊助起威來。玉嬌龍一心繫着香姑,雖只在一旁冷眼旁觀,她的心情卻比那正在捨命相拼的十騎馬賊還要緊迫。再説部勇騎眾,由於剛一接戰,便就連折數騎,一時間,雖然顯出似將潰散之勢,但他們畢竟人多勢眾,在那個肥壯漢子的喝罵指揮下,很快又振奮起來。四十餘騎部勇將圈子突然拉開,將十騎馬賊團團圍住。然後三個一排,五騎一隊,各尋對手,分頭向那十騎馬賊衝去。僅僅幾個回合,形勢立即起了變化,馬賊們又處於只能招架的被動境地。那肥壯漢子,也不參加戰鬥,只提刀勒馬,站在押解香姑那騎身旁,壓住陣腳。烏都奈見勢危急,奮起神威,揮劈着一柄寒光耀眼的鋼刀,縱馳衝突。一會兒馳援被圍團的弟兄,一會兒又直取那些布騎未整的部勇,一瞬間,又被他砍翻一騎,他趁其餘幾騎部勇被嚇得閃退一旁之機,打了一個響亮的唿哨,舉刀高喊道:“弟兄們,打蛇頭,救香姑去!”隨即勒轉馬頭,直向那肥壯漢子衝去。已被衝截零散的其餘九騎馬賊,奮力揮刀,從糾纏中突了出來,一齊向香姑那邊衝去。肥壯漢子見勢不妙,一面忙對身旁押解香姑的那個部勇大喝一聲:“還不快走!”一面舞着腰刀向烏都奈迎去。就在這一剎那間,只見押解香姑那個部勇猛然將馬一拍,那馬受驚,驀然一縱,香姑措手不及,立即被顛下馬來,前面那馬隨即放開四蹄拖着香姑向前奔去。玉嬌龍站在沙丘頂後,見情勢危急已有甚燃眉,立即一躍上馬,從沙丘上直衝下來,像閃電般地橫截過去,只幾眨眼間,兩馬相交,只見玉嬌龍將手一探,一道亮光從她手裏閃了一閃,馬上那個部勇便一聲不響地栽下馬去。玉嬌龍早已伸出左手將那匹奔馬的繮繩緊緊抓住,隨即用力一帶,地上捲起一團沙塵,那匹馬竟被制控得乖乖地停了下來。玉嬌龍隨即一躍下馬,奔到香姑身旁,一劍割斷她身上的繩索,將已經被拖得昏迷的香姑扶了起來,緊緊摟在懷裏,輕輕地呼喚着她,那哽咽的聲音,顯得那樣的急切。一聲,兩聲,香姑終於睜開了眼睛,她茫然地將玉嬌龍注視片刻,眼裏閃起一道驚喜的光輝,嘴邊也浮出一絲帶憨的微笑,説道:“啊,小……小春哥,你來了!我知道你會來的。”玉嬌龍滿懷着傷痛和悲憫之情,卻被她這一聲“小春哥”叫得哭笑不得。眼前情景又是這麼危急,哪還有心去和她風趣,只皺皺眉,又忙問道:“你該沒有傷到哪裏?”香姑掙扎着站起身來,拍去身上的灰沙,説道:“不要緊的。我身子雖不如你矯健,卻比你耐得粗,傷不了什麼的。”玉嬌龍和香姑正説着,忽聽旁邊有人叫了一聲:“公主當心,那些部勇追上來了。”玉嬌龍忙回頭一看,見阿倫騎着馬立在身旁,正睜大着一雙驚奇的眼睛瞪着她,眼裏露出敬佩與惶惑的神情。阿倫見她回過頭來,忙又急切地用手向她身後一指,説道:“看,那胖子頭人追來了!”玉嬌龍這才轉過身去,見那肥壯漢子正帶着十來騎部勇向她馳來。玉嬌龍不慌不忙,順過被她殺死那部勇留下的坐馬,將香姑扶上馬去,又對她和阿倫説道:“你二人退上沙丘,等在那裏,千萬別跑開會。”隨即躍上大黑馬,向着正朝她撲來的那羣部勇迎了上去。“玉嬌龍策馬走到與來騎相隔約十來丈的地方,突然勒馬停蹄,將手中寶劍一指,喝道:“停下馬來!”衝着她奔來的那十騎部勇,經她這麼一喝,果然停下馬來,都驚奇地打量着她。玉嬌龍也舉目望去,見為首的那個肥壯漢子,年約四十餘歲,相貌長得十分奇特:濃眉下閃着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面頰中露出一個圓圓的窟窿,好似在一張大嘴上又長了一張小嘴似的,那樣子怪得令人厭惡;項下長滿一串連鬢濃須,更顯出他心性的兇殘暴虐。那肥壯漢子閃着一雙鷹一般的眼睛在玉嬌龍身上掃來掃去,眼裏露出驚疑和貪婪的神色。玉嬌龍強忍着心裏的僧惡,説道:“你等何得欺壓民婦!”肥壯漢子獰笑一聲,説道:“你是哪裏來的妖精,竟敢來管我格桑老爺的事情!”玉嬌龍不禁吃了一驚,她沒料到眼前這個相貌獰怪的肥壯漢子,竟是巴格的父親、名震西疆的格桑頭人。她壓住心頭的怒火,冷冷説道:“你也受朝廷思典,轄管着一方百姓,就應廣行仁義,為何到處擄掠,殘害百姓!”格桑驚異地打量着她,説道:“你是什麼人?從哪裏鑽出來的?”玉嬌龍:“格桑,你聽好:我乃天山上的春大王爺,你如識得時務,趕快率部離去,休來自討苦吃!”格桑大吃一驚,不禁緊了緊手中腰刀,濃黑的鬍鬚立時顫動起來,指着玉嬌龍恨恨他説道:“真是冤家路窄!我正在四處尋你,不想你倒自己送上門來了!好,好,好,我來問你,巴格可是你殺死的?”玉嬌龍略一猶豫,又冷冷地説道:“他是自己作孽,死有應得!”格桑切齒説道:“你這山妖!我只問是否被你所殺!”玉嬌龍將眉一挑,説道:“是,又怎麼樣?!”格桑怒吼一聲,便揮刀縱馬直撲過來。他身後隨帶的那九騎部勇也一齊舉刀圍上。玉嬌龍一咬唇,挺劍迎上。兩馬相交,格桑仗他力猛,揮起沉重的腰刀,從玉嬌龍頂上宜劈下來,玉嬌龍在馬上閃躲不便,只用劍葉往上一撥,格桑的腰刀順着劍葉斜滑過去。玉嬌龍趁勢收劍,“鐺”的一聲直向格桑胸前刺去、眼看劍尖已經透入他的皮甲,卻又被裏面一件硬硬的東西擋住。一閃間,格桑竟被擊得向後一傾,玉嬌龍的手腕也被震得發麻。她朗白了,格桑體內還罩有護心銅鏡,格桑雖未受傷,卻已驚出一身冷汗,一面喝令部勇助戰,一面又舞起腰刀向玉嬌龍砍去。玉嬌龍站立鐙上,或架或撥,從容應付,並不還擊。這時她馬旁馬後有數騎向她逼來,玉嬌龍猛然將馬一夾,大黑馬平地一躍,從格桑身旁斜縱過去,左右兩騎撲了個空,正在撥馬,玉嬌龍早已勒馬回身:一連兩劍,便將二人刺下馬去。格桑吃了一驚,正愣愕間;玉嬌龍劍已及項,他嚇得趕忙向後一仰,劍鋒過處,雖未斷他咽喉,卻早已將他齶下鬍鬚連同一塊皮肉一併削去。格桑嚇破了膽,忙馳到一旁,嚎呼怒吼,催督眾人上俞。剩下七騎部勇,五騎分立四方把玉嬌龍緊緊圍住,只是怒目相視,卻不敢上前,另有兩騎則轉過馬頭,向沙丘馳去,意在襲擊香姑。玉嬌龍早已料到這招,那能容他得逞,忙換劍左手,從懷裏取出彎弓,只見她立鐙離鞍,將手一揚,前面飛馳着的兩騎部勇便中箭墜於馬下。玉嬌龍趁周圍五騎吃驚之際,將寶劍平端在手,放開大黑馬,直奔格桑。格桑嚇得魂不附體,趕忙拔轉馬頭,拼命地向東北方向逃去。玉嬌龍也不追趕,又勒馬回身向五騎突來。那馬快如迅雷,玉嬌龍劍似閃電,馬到劍到,又有一騎落馬。剩下四騎,哪裏還敢戀戰,一齊轉過馬頭,拼力加鞭,倉惶竄去。玉嬌龍收劍入鞘,舉目再向前望去,見適才還圍住烏都奈等的那三十騎部勇,亦已潰散,正呼嘯着向東南方向逃去。沙漠上只留下十一具屍體和十一匹無主坐馬,又恢復了平時的平靜。玉嬌龍理了理鬢髮,正要馳向沙丘,烏都奈率領着他們的弟兄縱馬向玉嬌龍馳來。他剛一來到玉嬌龍馬前,忙將手一拱,喜出望外他説道:“好嫂子,你真是從天而降之今天多虧你來相助,不然,香姑準沒命了!”玉嬌龍端坐馬上,只微微地點了點頭,説道:“你等只憑十騎,竟敢來救香姑,勇氣雖然可嘉,只是未免冒失;萬一害了香姑,如何是好!”烏都奈無可奈何地笑了笑:“我們見事已急,也就顧不得許多了!”玉嬌龍:哈里木為何不來?“烏都奈:“哈里木兄弟隨羅大哥率領着幾十名弟兄退到精河一帶去了。”玉嬌龍默然片刻,又問道:“哈里木他們會不會遇到什麼危難?”烏都奈:“有羅大哥在一起,可保平安無事。那一帶地形他很熟悉,又到處都有我們的兄弟。”玉嬌龍見香姑和阿倫左從沙丘上策馬下來,她仍不緊不慢地對烏都奈説道:“聽着:不許你在別人面前對我亂呼亂叫,更不得露出我的名姓。”她聲音雖然很低,但口氣卻是冷冷的。烏都奈聽了,不覺打了個寒譁。香姑來到眾人面前,十騎馬賊都一齊圍了上去,問長問短,道勞、道賀,彼此親熱了半天,方才平靜下來。香姑轉過馬頭,又來到玉嬌龍身邊,正要張口説話,玉嬌龍卻突然截住她的話,説道:“有話以後慢慢談去。你目前處境艱難,我有一個好的去處,你可暫隨我去住住再説,如何?”香姑沉吟片刻,隨即爽然應允,並附在玉嬌龍耳旁悄聲説道:“還是像前番出走時那樣,我就只好‘嫁雞隨雞,嫁犬隨犬’了!”説完,又忍不住哈哈地笑起來。玉嬌龍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笑,瞅了她一眼,只暗暗地罵了句:“你這妮子,還是那樣苦作樂!”烏都奈見香姑有了安身之所,不便久留,便告辭了玉嬌龍和香姑,率領着他那九騎弟兄向西北方向馳去。玉嬌龍從與香姑的談話中,得知她的女兒尚留在流人李大爺家裏,決定陪她一同趕去李家,將她女兒接來。於是,將阿倫叫到身邊,對他説道:“阿倫,你仍從草澤先趕回村去,我今晚即可回來。今天你所作的和所見到的一切事情,都不要對人説去。”阿倫對玉嬌龍已是奉若神明,佩服得五體投地,連連點頭應諾,遵命回村去了。玉嬌龍這才帶着香站並馬向李大爺家馳去。一路上,香姑也不顧顛簸勞煩,在馬上對玉嬌龍説不盡的掛懷。玉嬌龍只默默地聽着,一聲不吭。香姑説着説着,忽然問道:“你今天怎不殺了格桑?他真是羅大哥的一大禍害!”玉嬌龍眼前又現出格桑那奇怪的相貌,不禁好奇地問道:“格桑為何生得那般醜怪?好像鼻子上也長了個嘴巴。”香姑:“聽哈里木説,他那鼻子是在沙漠上被一個女子咬掉了的。”玉嬌龍怔了一怔,忽然明白過來:殺害駝鈴公主的卻原是他!玉嬌龍深悔適才不該手下留情,自己在駝鈴公主臨終時是答應了要給她報仇的。玉嬌龍舉目向天,喃哺祝告道:“願公主有靈,讓我得和他重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