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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風雨欲來

    第三章風雨欲來

    許飛揚一邊向下走,一邊驚詫於沈家秀氣力之悠長。如此之多的台階,他有時也要放慢節奏,暗裏調息。都説下山容易上山難,然而幾千級既陡且窄的石階一口氣走下來,也決不是容易的事,只是沈家秀卻如履平地,不顯半絲疲態。沈家秀不會武功是人盡皆知的事,雖然也有他暗自研習,秘不外宣的可能,然而許飛揚卻敢斷定他絕對不會武功,假如説一個人男扮女裝或許會騙過他的眼晴,但會不會武功卻是絕對無法瞞過他的。

    馬上要到了。沈家秀先下完了台階,提醒着説,手裏提着的燈閃爍着藍色的火焰。許飛揚的前腳剛一踏上地面,忽聽得錚的一聲清脆而又激越的龍吟聲,他心裏一驚,本能地立住身形,握住劍柄。

    什麼聲音?沈家秀也嚇了一跳,這深深的地下連蟲吟蛙鳴也從未有過,更沒聽過這種奇怪的聲響。

    許飛揚手一搭上劍柄,立時感到一陣微微的震顫,他這才頓悟過來,聲音是鞘中寶劍的劍身撞擊劍鞘發出的。明白了這一層後,他更為驚駭,他師父把寶劍傳到他手裏時曾告訴過他,這柄歷代流傳的上古神兵有種種法力和妙用,其中最明顯的特點就是在感應到敵人的殺氣後會自鳴示警。沈莊主,你好深的機心,幾千里路把我騙到這裏,居然在地下設埋伏對付我。許飛揚不假思索,伸左手扣住了沈家秀左肩的肩井穴。同時藉助微弱的燈光四下巡望,找尋敵人的蹤跡。

    鬆手,快鬆手,我要是把燈打破了,咱們只能摸黑了。許飛揚這才想到什麼才是最重要的,在這沒有一絲天光的地下,燈光無疑就是眼睛,雖説他能運功夜視,卻太過耗損功力,在這等險境中最緊要的還是保存實力,至於不會武功的沈家秀,絕對逃不出他長劍控制的範圍。

    沈家秀被他扣捏得沒感到痛,而是比痛更難受的癢和麻,一股酸溜溜的感覺直衝頭頂,鼻涕、眼淚一齊流將出來。他又連打了幾個噴嚏,掏出絹帕把眼淚、鼻涕擦乾淨,隨手扔掉,還是感到渾身軟軟的沒有力氣,好像周身的力氣都被許飛揚這一捏給捏破了,流走了。

    許飛揚舉起燈,四下照照,但見不過是丈許方圓的地方,立腳處是階梯,左右的兩面都是光溜溜的巖壁,前方倒是有扇巨大的石門,除了自己二人,絕對再沒有會喘氣的活物,然則危險何來呢?

    許少俠,切勿多疑,機關埋伏之類我莊子是不少,卻決不會用來對付你,而是要保護一樣東西。沈家秀好不容易透過一口氣來,對着滿臉疑惑、充滿敵意的許飛揚解釋。

    什麼東西?我請你到這裏來正是為了讓你看看這個東西,你見到就知道了。那東西在那扇門裏面?是的,就在那裏。究竟是什麼東西?能讓我的印劍隔着厚厚的石牆起了感應?那東西可不是一般的東西,甚至不能稱之為東西,可能稱之為妖魔更合適。

    真有妖魔?許飛揚少年心性,倒一下子來了興致,沈莊主,你是讓我來替你斬妖除魔吧?沒這麼簡單,一兩句話沒法和你説清楚,你隨我進去看後就知道了。沈家秀説着上前幾步準備開啓石門。

    等一等,許飛揚忽然心裏有些發慌,出道幾年,他雖也有些實戰經驗,但對於妖魔可是心中沒底,在降妖除魔上,劍仙門的招法遠沒有天師世家多,你先和我説説,那妖魔是什麼類型,什麼模樣,擅長使用何種妖法,我也好心裏有個準備。

    那妖魔現在還只是件東西。沈家秀笑了笑,旋即面色又凝重起來,它現在不會施展妖法,也不會害人,但如果真成了妖魔,全天下的人無人能逃過它的魔爪。假如我們不全力阻止的話,這一天可能已經要到了。説到最後,沈家秀俊秀的面孔已經痛苦得有些扭曲了。

    許飛揚又被他的話給弄糊塗了,是東西又不能稱之為東西,是妖魔又還沒成妖魔,不傷人不害人又能讓天下人都難逃魔爪

    這都是些什麼啊?有那麼一瞬間,他已經認定貌似正常的沈家秀肯定是瘋了,不然不會這麼語無倫次,要麼就是自己瘋了,已聽不明白正常人的話語了。看着沈家秀痛苦的神情,許飛揚也極為痛苦,他痛苦的是,無法確定他們兩人究竟誰是瘋子。

    黑豹長得並不黑,相反倒是很招女人愛的玉面郎君,否則也不會三言兩語,幾個眼風就把熱戀中的莫雲的未婚妻拐到雲霧山中去了。他在雲霧山總舵立起的大旗上繡着一面黑色的豹子,黑豹之名由此而得。

    這些年他一直盡力躲避着雁蕩七劍,並非是怕他們兄弟七人的聯手合擊,而是色膽包天做下了有違江湖道義的事,便不免做賊心虛,所以任憑這七兄弟在江湖上怎樣辱罵挑戰,他只是充耳不聞,置之不理。而此次卻沒辦法不來給沈莊主祝壽,這是每年他唯一能在沈莊主面前表現自己感恩之情的機會。

    一出沈莊的大門,黑豹就感覺到七雙惡狼般的眼睛緊緊盯在他臉上,準備一有機會就把他撕成碎片,不過這裏還是百里之內的絕對安全地帶,出了百里之外恐怕就難免一場惡戰了。所以黑豹心裏一直密籌對策,不能打自然也只有逃了。行出十里開外,在一個山腳處,黑豹終於等到了機會,他趁雁蕩七兄弟正和後面趕上來的少林室的幾大弟子攀談時,一轉身如土撥鼠一般鑽進了濃密的森林。黑豹一鑽進林中,便如魚游到了水裏一樣,説不出的輕鬆快活。他沒有向後看,因為他敢斷定,在漆黑的夜裏,這七兄弟絕沒膽量鑽進這難辨東西的密林中。

    初升的月亮透過稀疏的枝葉灑下星星點點的光亮,林中景物依稀可辨,儘管如此,要找到一條所謂的路徑也是絕無可能的,因為根本就不存在。

    不過他並不急於走出這片森林,而是準備在這裏躲上三兩天,等雁蕩七兄弟找他找得失去了耐心,走得遠遠的時候,他再出去。

    他穿過層層密林,找了一塊開闊地,躺在厚厚的落葉上,如同回到了家裏那張寬大鬆軟的牀上,黑豹的眼前不由得浮現出妻子那張美麗而又帶有野性的臉,心裏一陣温暖。

    妻子苗玉的孃家也是中土武林的名門。不過她並不是養在深閨人未識的那種碧玉型,而是自小隨父兄闖蕩江湖,沾染了一身俠氣,卻也近乎野蠻,她那張漂亮的臉蛋不知迷倒了多少人,成為無數俠少春夜夢裏的情人。

    七年前,苗玉和雁蕩七劍中的老五莫雲訂了婚,成為武林中人人羨慕的金童玉女,也正是在七年前那次盛大的訂婚酒會上,黑豹見到了盛裝豔麗的苗玉。那一刻黑豹覺得自己的靈魂已出了竅,被一股強大的吸引力吸入那雙黑晶晶而又深邃的秀眸中,宛如被飛速吸入黑洞的一顆小行星。他不知這一刻究竟有多久,直覺得那就是天長地久。那天夜裏,他覺得心中有一團火熊熊燃燒,竟不顧後果,潛入了苗玉閨房,將她劫持上了雲霧山。

    正心神陶醉,迷迷糊糊地想着,他的心卻驀地一動,耳朵裏傳進細微幾不可聞的窸窣聲,他的心緊縮起來,意識到危險已經來到身邊,會不會是不要命的雁蕩七劍?他推測着,但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那七兄弟即便敢進來,也不會發出那樣細微的聲響,只有像他這樣多年在叢林中過活的人才會有這樣高的水準。

    他的手悄悄移向腰間,無聲地解開貼身綁束的皮囊,從裏面摸出幾粒在武林中頗有名氣的雲霧黑砂。黑砂是用雲霧山中一種不知名的毒草熬煉的,見血封喉,絕無解藥,曾榮登武林十大最歹毒暗器榜。

    他仰躺着,手輕輕一擺,十幾粒黑砂便如黑星星一般直射向聲音發出處,旋即便是兩聲慘叫,草叢中暴躥起兩條人影,在月光下手舞足蹈,痛苦不堪地哀嚎着。

    幾乎就在同時,黑豹並沒有去想,身體卻條件反射似的自動疾滾向一旁,一道颯然風聲過後,黑豹原來躺着的地方射進了七枚晶光閃亮的銀鏢,呈北斗七星狀。

    七星奪魂鏢!黑豹心裏慘叫一聲,只覺得心臟已凝縮成一點,兩腿發軟,身子發飄,魂靈正從頭頂心向外嫋嫋飄蕩,便如農舍中的炊煙一般。黑豹驀地發一聲吼,周身又充滿了力氣,一邊從腰間皮囊裏狂亂地摸着黑砂向四周打去,一邊亡命也似向林外奔逃。

    四面八方的草叢中躥起無數黑影,有的是被那些漫無目的的黑砂擊中,在肢體痙攣、呼吸窒息的痛苦中掙扎,其他人則是彎弓搭箭,冷靜射擊。

    黑豹的心裏只有一個念頭:以最快的速度逃出這片死亡森林,至於這些人是什麼人,為什麼要藏在這片密林中,他已經無暇去想了。而能不能逃得出去,他更是想都不敢想。黑豹一路狂奔,最後如鬼魂逃脱地獄一般鑽出了密林,這裏也正是他鑽入樹林的地方。地獄的入口與出口。黑豹的心裏忽然冒出這麼一個古怪的念頭。

    一輪滿月遍灑清輝,把大地照得通明,黑豹望着眼前一片廣闊的平原,又不禁膽寒:在毫無遮攔的開闊地上,他是絕無可能躲過那密集的箭雨的。

    想到這裏,他又險些癱軟在地,看來要想逃生是難如登天了,而他得以毫髮無損地從密林中逃出更已經是奇蹟了。

    但已不容他多想,背後又傳來雜沓的腳步聲和壓低了的喊叫聲,他的兩腿又自動飛奔起來,沒逃出百步,突然左腳一緊,好像絆到了什麼,身子直直向前飛了出去,臉面朝下摔在地上。

    黑豹覺得鼻子好像被堅硬的地面整個削去了,火辣辣的似有東西流出,兩眼被塵土迷住,又疼又癢,無法睜開。

    終究還是逃不過。他心裏長嘆一聲,不再掙扎着想起來,靜靜地等死,一剎那間他才感到,死並沒有想象的那樣可怕,反而是件很輕鬆的事,誠可謂一了百了。如此想着,真好像已魂遊太虛,連軀體的感覺都不復存在。

    背上一記重擊把他從太虛中拉了回來,他感覺得出那是一隻大腳狠狠踏在他的背上,同時身體痠痛癢麻諸般痛苦也齊地湧將出來,他不由得慘叫了一聲。

    淫賊,你也有今天!一個人帶着狂喜與仇恨交集在一起的哭腔罵道。五弟,且慢!另一個人似乎是阻止前一個人下手,咱們好不容易逮住了他,哪能一劍刺死他這麼便宜,帶回去灌他幾天的狗屎馬尿,再一刀刀地把他的肉割下來喂野狗。

    黑豹聽得分明,前一個人是老五莫雲,後一個人是老三孫雷,這才叫才出虎穴又入狼口,早知如此,在樹林裏何必逃出來呢?

    不過死在他們手上也好,我可以在臨死前還上這筆債了,省得到陰間地獄再下一次油鍋。這樣想着,黑豹又覺得輕鬆起來。

    石門無聲地滑開,似乎比拉開一扇窗户還要省力,沈家秀這次沒有説請,而是先走了進去,許飛揚緊隨在後,有一種大戰在即的緊張感和激動感,他右手緊緊握住劍柄,感受着劍身在劍鞘內微微跳動的奇妙韻律,那韻律竟和他的心跳完全一致,彷彿有一根無形的線把二者緊緊連在一起。

    握着握着,他感到劍身通過劍柄,通過他的手,已和他的身體融為一體。人劍合一!他有些興奮地想着。他知道自己尚未到達這種劍道中極高的境界,但這種感覺卻是頭一次出現,似乎也能説明些問題。而由這種奇異的感覺,許飛揚也意識到,確實有一件大不同尋常的事要發生了,即便有人告訴他,前面等待着他的是閻羅,他也不會有太大的驚奇,更沒有了畏懼。

    甬道不僅長,而且有許多彎道,左折右繞,如同一個巧妙設計的迷宮。甬道的盡頭又是一道堅固的大門,金光閃耀的光澤一望即知乃是純金所鑄。沈家秀走上前,在門的右側撳動機栝,以家傳的獨特手法連續撳動幾次,黃金門無聲地向右滑開,一道氤氲如薄霧狀的地氣從裏面湧將出來。

    雁蕩七劍在沈莊一見到黑豹,就個個氣得胸膛都要炸將開來,暗地裏商議,這次無論如何也要盯死黑豹,只要一出沈莊百里的界限,立刻動手,決不給黑豹留任何機會。

    計劃雖好,孰料黑豹半途竟不顧臉面地溜走了,而且溜進了他們七兄弟決不敢貿然闖入的密林。老大劉鶴頗有心計,他斷定黑豹只是進去躲上一躲,必定還會出來,而且多半還會從原路退出來,所以便在這裏守株待兔。

    七兄弟原以為要蹲守個三天四夜的,都做好了持久戰的準備,沒想到黑豹出來和他進去一樣,都令人大出意外,沒到三個時辰就從原處跌跌撞撞衝出來。待看到後面杳無一物,七兄弟才放下心,但也知道黑豹不單暗器歹毒,腳底抹油的功夫更是無人可比,萬一讓他再溜進林子裏,想逮住他就萬萬不能了。老大劉鶴和老三孫雷悄悄在路旁的兩棵樹上綁上一根繩子,也沒指望能起多大作用,只是想減慢一下黑豹逃去的速度,不想平時機警異常、滑溜無比的黑豹此時卻是失魂落魄,竟然栽在這種擺不上台面的小孩子把戲上。

    逮住了黑豹,七兄弟高興得險些暈過去,奇恥即將洗雪,夙願即將得償,這是何等的人生快事。莫雲首先從狂喜迷亂中醒過神來,他飛步上前,一腳踏在趴着的黑豹背上,手起一劍,就要結果黑豹的命,卻被從後趕至的孫雷攔住了。幾年來,七兄弟早就發揮各自有限的想象力,在腹中擬好了上千條逮住黑豹後怎樣整治他的歹毒手法。不過不論何種手法,在沈莊地面上總不好公然實施,這裏畢竟才只是莊門外十里許的地方,逮人已是違規操作了。

    點住他的穴道,趕快帶他離開這裏。老大劉鶴急促地吩咐,因為他聽到身後不遠處有細碎而清脆的馬蹄聲傳來。莫雲倒轉劍柄,便要封住黑豹兩肩之間的大椎穴,此穴被封,則手腳俱不能動,比五花大綁還要省事利落。

    忽聽得遠處一聲大喝:什麼人在此亮劍?話音剛落,馬蹄聲也已衝至近前。七兄弟抬眼望去,卻是啞子夢見娘,説不出的苦啊,來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十二個騎在馬背的人,戎裝整齊威武,左胸繡有沈家的族徽,正是沈莊負責夜間巡視的警衞。領班的警衞叫沈良。

    雁蕩七劍便如闖入民宅正翻箱倒櫃大肆盜竊,卻被回來的主人逮個正着的小偷,望着沈良一班人馬,都口齒訥訥説不出話來,莫雲更是呆住了,高舉在半空的劍怎麼也放不下來,像是保留在場證據似的。

    沈良一看這光景,已明白了七八分,卻不點破,呵呵笑道:莫少俠是悟出了什麼絕妙劍法,在這月光之下演練吧?是,是,一時閒着無事,練着玩的。莫雲得了個台階,忙趁勢收篷,訕訕地收了劍。沈良見莫雲長劍入鞘,放了大半的心,跳下馬來,佯裝才發現似的改為驚訝狀:噢,莫少俠腳下怎麼還有一個人?又故作恍然大悟狀,我明白了,是這人閃了腰岔了氣,莫少俠在給他踩背松骨吧,這手法倒是頭一次見到,真是名家高手風範,不過何必如此費事呢?莊裏有專門的按摩師傅,知會我們一聲就是了

    劉鶴急忙用眼睛示意,莫雲這才萬般無奈又戀戀不捨地把腳從黑豹背上挪開,而黑豹發出最後一聲慘叫後便再無動靜,也不知是死是活。

    沈良上前要把黑豹翻過來察看,劉鶴再也忍耐不住,上前攔住道:沈兄弟,這人是我們的一個朋友,受了點輕傷,我們兄弟帶他到前面治治就是了,何必勞動您的大駕。

    受了點輕傷?沈莊地面上破點皮都算大事了,若真是受了傷,我們要帶回向莊主稟報,我們要對每一位到莊上來的朋友負責的。劉鶴聽出他話中隱含的責備意味,只得知趣地退了回來。

    沈良叫兩個手下下馬:把這位兄弟送回莊裏醫治。他的兩名手下把黑豹抬起,準備往馬鞍上放。

    眼看煮熟的鴨子要飛了,劉鶴不自覺地上前一步道:兄弟,人還是讓我們帶去吧,您公務在身,還是忙您的吧。

    照顧客人的安全就是我們的公務,沒有比這再重要的了。沈良親手把黑豹放在自己的馬鞍上,將他的頭靠在馬頸上,然後要用一根繩子把他捆牢在馬上。兄弟!劉鶴真的急了。

    劉大俠,沒用的話還是少説為妙。沈良停住手,沒有人能從沈莊帶走我們的客人,少林寺方丈都不能,我可是一直給賢昆仲留着面子呢,好歹別撕破了,否則對誰都不利。

    劉鶴知道一切都被沈良看破了,想謊話哄騙是沒用了,對方又擺明了不買他的賬,那麼只有他向六位兄弟看去,七兄弟相處日久,早已心意相通,每人的目光都是一個意思:拼了!

    兄弟一點通融餘地都不給嗎?劉鶴目光中己隱含殺機。通融是無可通融的。沈良笑了笑,渾然無懼,劉大俠要帶走這人也不是不可以。

    什麼條件?把我們兄弟的十二顆人頭也一起帶去。劉鶴聽他把話説得如此決絕,知道一點希望也沒有了,而且沈良禮貌性的微笑中也充滿了挑戰意味。

    他的手慢慢收緊,要向千年來武林中最神聖不可侵犯的權威挑戰絕非易事,這種心理上根深蒂固的禁忌便極難突破。

    其餘六人都緊盯着他的手,只待他手勢一指,便如羣狼一般,把黑豹連同十二名警衞撕成碎片,左右都不過是一死。

    怎麼這麼大的霧氣,裏面有温泉嗎?許飛揚望着撲面而來的霧氣,很是驚訝。

    不是霧氣,而是光。

    光?光怎會是黏黏稠稠的?

    這就是光,災星之光。

    災星?

    是災星,不單是中土武林,更是整個中土民庶的災星,進去看看就知道了。

    許飛揚看着又濕又黏的光氣,遲疑須臾,抬腳邁了進去,就在他身體被這光氣籠罩的同時,他的心驀地裏好像被什麼東西重重撞擊了一下,同時腹下丹田劇震,一股熱氣迅即湧遍全身,似在抗拒着什麼,這是他所修習的先天罡氣的自動保護功能,如同鞘中寶劍自鳴示警一樣,可以使主人免遭猝襲。

    這光怎麼有攻擊性?是有劇毒嗎?許飛揚詫異地問,心裏的警覺己提高到了十二分,連呼吸也屏住了。

    毒性是沒有的。跟在他後面的沈家秀倒是一臉輕鬆,不過它能征服所有習武者為它所用。它是誰?

    它誰也不是,它只是被用來征服、控制所有人的工具。

    那它是什麼?又是誰在利用它?

    這兩個問題解釋起來太麻煩,一會兒我慢慢説給你聽,請你來也就是為了這個,不過你不用擔心,因為你是它的剋星。

    我是它的剋星?許飛揚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你是它唯一的剋星,從它的角度來講,也可以説你是它的災星。我?我怎麼又成了災星了?

    這只是種比喻,你是所有人的災星的災星,也就是説你是所有人的福星,甚至可能説是救星。

    我?災星、福星、救星三位一體?

    可以這樣講。沈家秀被他驚訝的神態逗笑了,但心裏卻有一絲隱憂,許飛揚雖説是劍仙傳人,但年歲尚小,閲歷膚淺,臨敵經驗全無,把這樣一副擔子放在這肩上委實過於沉重了,可除了他以外,再無一人有資格挑起這副擔子,真可謂造化弄人。

    不過不是你這個人,而是你所修習的劍仙門的武功心法。沈家秀又補充道。

    許飛揚有些明白了,不僅他明白了,似乎連那光氣也聽懂了,許飛揚奇異地發現:那濕濕粘粘的光氣正逐漸向後退縮,而且是一分分、一寸寸地縮小,同時他遍佈全身的先天罡氣也如退潮的海水般漸漸向腹內丹田收縮,而收縮的態勢竟和那光氣驚人的一致!隨後許飛揚又發現,那團光不是向後,而是四面八方向一箇中心收縮,光霧的中心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閃耀,在跳躍,像一團火焰。

    光霧漸斂,縮成一個尺許見方的形狀後便凝縮不動了,而裏面的光芒漸強,許飛揚看得分明,裏面確實有一團火焰,不是燃燒,而是跳躍,左右、上下、前後不斷地跳躍着,扭擺着,幻化出萬萬千千奇異瑰麗的形象,而這團火焰不是紅色的,而是藍色的,而且是看上去很涼的那種冰藍色。

    那是什麼?許飛揚不自覺地大聲問了出來。

    魔印!沈家秀冷靜無比又帶着幾分殘酷意味地答道。

    許飛揚在這剎那間切切實實感受到,天與地靜止了,人間萬物凝固了,時空彷彿逆轉到創世之前的狀態,而在這既無生又無死的荒涼的靜寂中,又有什麼大事發生了,那是一件決不亞於天崩地裂的大事,卻是在無聲無息中發生的。

    萬里之外的一座神廟。

    黃金鋪地的神殿上,供奉的不是佛,不是神,而是尊面目猙獰,身子呈左右扭擺狀的魔王。

    幾萬名壯年信徒用了整整十年的時間,耗盡九大古國所有的金銀、白玉、鑽石,才建起了這樣一座不亞於傳説中的阿彌陀佛國的神殿,不是在天上,是在人間。

    當神殿落成完工的那天,一朵碩大的雲從空中降落,彷彿天空慢慢跌落,從此這座神殿便籠罩在一片霧氣中,遠處望去,如同高高鑽入雲層的山峯,其實就是在平地上。神殿落成後,方圓兩百里內都成了禁區,任何人,包括最虔誠的王公貴族也不得踏入半步,誤闖禁忌便會身染惡疾,不治身亡。神廟周圍兩百里內都是許飛揚稱之為霧氣的東西,九大古國的信徒則稱之為祥雲,這兩種説法都不對,還是沈家秀分辨得仔細,那就是光。

    神殿的九級台階上是魔王的塑像,而階下兩側左五右四塑着千年前九大古國君主的金身,他們後來便是西方魔教中魔尊即魔王座下的九大神魔。千年已逝,金身依舊,依舊如初塑成時那樣光澤耀眼,這九座金身倒沒塑成猙獰的面目,而是或年老,或年青,或面目清癯,或是俊秀飛揚,都有一種君王的風度與威嚴,這些都是他們千年前的相貌與氣度。

    就在許飛揚踏入沈莊地下密室的那一刻,神殿周圍如凝乳般的光霧開始波動起來,如微風吹拂的水面,而在許飛揚的印劍飛出去攻擊魔印時,層層霧波如受狂風侵襲一般,怒捲起來,形成一個個大小不一的漩渦,而在沈家秀説出魔印的那一剎那,光霧如同煮沸的水一樣翻滾不息,而光霧中心的神殿也開始震動,神殿上的十座金身如欲脱離地面似的跳躍不止。

    許久一切才平息如初。

    魔印有難!一個冷酷而焦灼的聲音在大殿上回蕩。隨着聲音,一個身影從魔尊的金身中飄蕩而出,好像從香爐飄出的青煙,那身影在空中飄蕩着,依然是左扭右擺的姿態,清晰地投射到後面的白玉壁上。師尊,我們該怎麼辦?

    左面為首的金身中也飄出一個人影,在空中呈跪拜姿態,這就是位於九大古國中心的王國錫恩國的君主阿爾古温。

    隨即其他八座金像裏也各飄出一個人影,在空中跪伏在阿爾古温後面。

    這九人是昔日魔尊魔道修成後首先虔誠皈依的弟子,故而稱魔尊為師尊,而魔尊也僅有這九大弟子。

    這是怎麼回事?究竟出了什麼事?我怎麼找不到我的寶貝,看不到我的魔印了?中土一定是出了什麼事。魔尊虛幻的影子在空中隨意扭轉成各種形狀,聲音卻是越來越焦慮。

    中土那些蠢貨,根本做不成任何事,弟子到中土走一遭,看看那裏究竟發生了什麼,也好快點把師尊的法寶取來。

    你親自去一趟當然好,可是你法力恢復了還不到一成,中土又有許多邪神的禁制

    師尊放心,弟子即便身無法力也大可走得,況且到了中土也不過督促那些蠢材加緊為師尊辦事而已,未必會與誰比較法力。

    好吧,那你就去一遭,我會日夜為你加持,助你法力恢復得快一些,但在法力未恢復前,切不可踏入四大禁地。

    遵命。阿爾古温回身落到地面,雖是虛幻的影子,卻也如常人一樣大踏步走出神殿。

    不到一個時辰,一支兩百人的禁衞軍己在錫恩國的王宮前集合出發,人人甲冑鮮明,手持長矛,然而面目卻極為模糊。

    這是一支幽靈衞隊,他們生前都是國王阿爾古温的侍衞,死後得到阿爾古温靈力的庇護,得以凝聚成人形,繼續擔當侍奉國王的職責。

    隊伍正中的一匹白馬上,端坐着阿爾古温,他穿着與侍衞同樣的甲冑,只是頭上戴着王冠。

    清脆的馬蹄聲中,隊伍成方陣快速行進。道路兩旁的居民都被從夢中叫醒,家家門前擺上香桌,上面陳列着酒肉三牲,供過路的靈鬼們歆享。

    靈鬼衞隊當夜便穿越兩個古國,在黎明前進入了中土地界。

    第二天,九大古國的人便驚喜着相互傳告:魔尊又要東征了!

    而在天山腳下,千年來一直負責監視西方魔教動向的天山派迅速在黑夜中燃起烽火,向各派示警。十餘名使者騎着快馬向各個方向疾馳,他們的使命是向各派和朝廷告急,他們手上用兩根竹竿撐着一大張白布,上面用血紅的硃砂寫着:幽靈王進入中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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