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不一緩緩坐下。
幾名挑夫也收起扁擔落座。
丁不一這才注意到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年約五旬,中等身材,清癯、瘦削,面色微黑,貌不驚人,但那雙閃亮的眼仁時閃着灼灼的光亮。
丁不一默默地瞧着他,沒有説話。
算命先生此盯着他道:“你以為施捨幾兩銀子,就能救得了普下的窮人?”
丁不一呆木着,似乎沒有聽懂他的話。
算命先生又道:“山東要飯的災民就有十一萬人,河南更多,有十六、七萬人,湖北、湘西也不少,連兩廣湖區也有十餘萬流入的災民,不知這位哥爺可有多少錢財救濟他們?”
丁不一皺皺眉道:“救一個,算一個。”
算命先生淺淺一笑:“説的是不錯,但做起來就不容易了,剛才湧進來的這羣乞丐,你打算救哪一個?若我猜得不錯,剛才那位小姑娘的銀子,一定又讓別的乞丐搶走。”
丁不一眉毛一揚,就欲站起。
算命先生阻住他道:“這位公子,請聽老夫一句話,這些事,你是管不了,也無法管的。”
丁不一輕嘆一聲,端正了身,問道:“你怎麼知道得這麼多?”
算命先生含笑道:“江湖中人,自知江湖中事,只要你到人羣中去走走,用心觀察,要知道這些並不困難。”
丁不一若有所思:“這話倒不錯。”
他在想,若皇上能到民眾中走一走,得知民間疾苦,那該多好。
算命先生看着他:“公子若不嫌氣,老夫替你算算命如何?”
丁不一心一動:“好。”
算命先生直起腰,擺出一副儼然的神態,正色道:“公子貴庚?”
丁不一抿唇一絲苦笑:“還是不算了。”
算命先生道:“為什麼?”
丁不一拍拍腰囊:“沒銀子了,你能替人白算命麼?”
算命先生眯起眼,想了想道:“那要看什麼人。”
丁不一笑道:“我呢?”
算命先生端詳了他片刻,抿唇一笑:“成。”
“謝謝。”丁不一肅起面容,“在下姓金名滄海,滄洲人氏……”
“哎。”算命先生打斷他的話道:“老夫算命,不問名姓,不問家籍,只問本命年、月、日和時辰。”
丁不一也不多説,翹翹嘴:“在下今年二十二歲。”
算命先生眨着眼道:“子、醜、寅、卯、辰、已、午、未、申、酉、戌、亥、公子當屬虎,虎者,百獸之五也,雄壯威武……”
丁不一沉聲打斷他的話:“先生若是隻會説些恭維逢迎的話,就不必算了。”
算命先生卻未理會他,繼續道:“今年是龍年,虎人見龍年,其年龍虎爭鬥,盂宗作哭百事不幸矣!”
好一個油嘴滑舌的江湖騙子!剛説他不要説恭維的話,他就説上黴氣話了。
丁不一臉上的肌肉繃起了條痕。
算命先生依然擺着鐵嘴直言的神態道:“其午中太陽高照,或有福,亦或有災難,臨危能遇救,但不能成其美也。”
雙關語,左右逢源!左解釋也對,右解釋也對,不解釋還是對。
丁不一冷冷地一笑。
反正不花錢,倒聽聽這位騙子還胡説些什麼。
算命先生道:“公子生於幾月?”
丁不一道:“七月。”
算命先生抿唇道:“虎人生於七月,立秋之時,秋天老虎,格外厲害,脾氣剛強,意志堅鋭,跋山涉水之苦,如折枝之易,赴湯蹈火之難,在所不辭,能克萬難,但卻歷經萬險,磨難不小。”
一半逢迎,一半虛嚇,人生之旅程,莫不大都如此。
丁不一冷冰着臉,未置可否。
算命先生又問:“生於何?”
丁不一隨口答道:“子日。”
他是七邪從內宮寶庫盜出來的棄嬰兒,除了年月之外,哪知自己是哪天從哪個娘肚子出來的?
“子日?”算命先生皺起了雙眉:“虎人生子日,命犯天狗星,狼狽不堪……不對,公子該不是生於子日。”
丁不一淺淺一笑:“你説我該生在何日?”
算命先生盯着他道:“你該生在酉日吧。”
丁不一點頭道:“好,就算是酉日吧。”
算命先生立即重新捏指道:“虎人生於酉日,紫徽星高照,東來紫氣,仍君行做,百事可成,雖有小破碎,無大礙大局。”
哪日吉利,就挑哪日算命,天下哪有這種算命法。
丁不一對算命先生的算命,已完全失去了興趣。
算命先生又問:“生於何時?”
丁不一答道:“隨便。”
“那就算是末時吧。”算命先生信口胡謅,但態度卻十分認真:“虎人生於末時,天送大喜,掛馬之茶,喝有風波險浪,月德照臨,花前月下常留影,言笑春意多留情,為人樂遊,兄妹五人。”
信口胡説牛頭不對馬嘴,這哪裏算命,簡直是在瞎扯蛋!
丁不一“噗”地一笑:“謝了。”
隨着這一聲:“謝了。”丁不一已起身,出了茶棚。
幾名挑夫和幾名行商腳伕霍地同時站起。
算命先生依然坐着沒動,眼挑卻圍向挑夫們。
挑夫和行商腳伕觸到了算先生這的眼光,立即又安安靜靜地坐下。
算命先生眯起眼,那神態像是遇到了什麼極難算的怪命,或是朱富貴的帝王命相,而無法測算時的神態一樣。
丁不一走向后街的來生客棧。
路過街口的恰香園。
店門是開着的,裏面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粉頭在扭動。
他知道這是什麼地方,沒有停步。
他雖然生性風流,甚至有些放蕩不羈,但從不到妓院嫖宿。
門內傳來格格的笑聲,一種銷魂的足以亂人心智的笑聲,傳入他的耳中。
他頓住了腳步。
他並非被笑迷惑,而是聽到她們的對話。
“那小子年紀雖小,看模樣卻像個風月情場的老手。”
“聽説他還是什麼江南三省的總鏢頭。”
“哼!別聽那小子瞎吹。”
怡香園這時就開了生意?
餘小二在怡香園裏!
“唷!大爺來了!”
“大爺想是要午歇,還是……”
三四名粉頭扭着水蛇般的腰肢,堆着笑,迎了上來。
丁不一扳着臉道:“那位餘小爺在哪裏?”
粉頭們聽説丁不一是來找人的,知道沒油水可撈,都噘起嘴:“不知道。”
一名粉頭伸出白藕般的手臂,勾上丁不一的肩頭,嬉笑着:“找什麼人?瞧你長得這麼俊,姐姐免費陪你樂一樂……”
丁不一手臂一抬,扣住肩頭的手腕:“我不是來尋樂的,告訴我,那小子在哪間房?”
“我……哎唷!”粉頭還想戲言,忽覺手腕一陣炸痛,痛得她彎下腰:“他在……裏間三……一號房……”
丁不一淺淺一笑,鬆開手。
粉頭扭歪着臉:“你幹嘛認真?扭得我手腕……好痛!”
“對不起。”丁不一一轉身就往屋裏走。
粉頭翹起嘴:“一句對不起,就這麼算了?總得賠一點傷痛費……”
丁不一沒理睬,直往裏闖。
裏屋過道,兩名妓院的保鏢揉着蓬鬆的眼皮,迎了過來:“誰敢來怡香園鬧事?事他媽的是吃了豹子……”
話未説完,一股勁風襲到,兩名保鏢頓時萎頓於地。
丁不一一腳踹開三號房門,闖了進去。
餘小二光着屁股從被褥中跳出來:“哪個有怕死的……”
話音突然中斷,就像是打鳴的雞被陡然擰斷了脖子。
赤身的妓女一聲尖叫,扯過被角掩住了身子。
丁不一故意扳着臉,沒有吭聲,但,心裏頭卻直想笑。
餘小二赤條條地站在眼前的模樣,實在是滑稽得可笑。
“丁大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出外這麼久……所以,實在是……當然,也不該是……”餘小二支吾着想解釋。
丁不一沉聲道:“快把衣穿上。”
“是……遵命,大人。”餘小二慌忙穿上衣褲。
“跟我走。”丁不一轉身走出房聞。
餘小二向縮在牀角的楊頭,擠了擠眼,急步跟上。
兩人走到客廳。
鴇婆橫着身子,雙手叉着水桶似的腰身,瞪眼喝道:“何方野小子,竟敢在怡香園騷擾餘大人,與我打!”
四名大漢正欲動手,餘小二跨步上前,昂首挺胸,厲聲喝道:“大膽!瞎了你們的狗眼,連十三洲府總捕頭丁不一大人都不認識?”
十三洲府總捕頭丁不一,山東認識他的不多,沒聽到過他的名字的,可一個也沒有。
這位就是大鬧隱君莊華士傑五十壽筵的丁不一?
鴇婆的頭磕得咚咚直響:“小人不眼不識泰山,望乞大人怨罪。”
那個被丁不一折痛手腕的粉頭,更是面如灰土,磕頭如搗蒜,嚇得説不出話來。
丁不一手一擺:“你們起來吧,本大人不興這一套。”
“謝大人。”鴇婆磕頭後再爬起來,頭也不敢抬。
“餘小二。”丁不一喚道。
“在!”餘小二應一聲,神氣地往丁不一身旁一靠。
丁不一左手一伸,扣住餘小二肩腔,右手伸向他的衣兜。
“大人要幹什麼?”餘小二知道丁不一要幹什麼,嘴裏故意問,身子一軟,但往下滑。
一餘小二的軟骨神功出神入化,想要扣肩抓住他的人沒有幾個,但丁不一卻是這極少幾個中的一個,他不但指力達到了破軟骨神功的火候,而且他對餘小二軟骨神功的一招一式都瞭如指掌。
餘小二像軟面似往下榻落的身子,被丁不一緊緊扣住。
他做了個鬼臉,只好認輸。
丁不一從他衣兜中抽出一張銀票,扔給鴇婆:“這件事不許説出去。”
鴇婆接住銀票,忙着點頭道:“大人放心,小人以腦袋擔保,保證此事不會走露半點風聲。”
説着,她低下頭瞟瞟手中的銀票,一百兩!她又急忙首道:“謝丁大人賞賜。”
丁不一淺淺一笑:“這是餘大人的賞賜,謝餘大人吧。”
餘小二咧開了嘴,那模樣像是笑,又像是哭。
丁不一再從餘小二衣兜中獨出一張銀票,扔給那折痛了手腕的粉頭:“這是餘大人賞給你的傷痛費。”
粉頭瞟眼一看,是張五十兩的銀子,禁不住驚呼出口:“哦。”
丁不一帶着餘小二出了怡香園,走向后街。
餘小二哭喪着臉,抱怨着道:“你可大方,一下就賞一百五兩銀子,小爺與她説好價,午歇照顧她生意,只收一兩銀子,茶資也包括在內……”
丁不一沒搭腔。
餘小翹着嘴:“我就只有這一百五十兩銀票,你又不准我支領公差銀,往後我就只有當叫花子了。”
丁不一仍沒出聲。
餘小二咕嚕着又道:“你早不來,遲不來,偏在我上火的關鍵時刻來,銀子花了一百五十兩,還憋……了一肚子火沒法泄,真他媽的黴氣!”
丁不一忍不住“噗”地一笑。
餘小二更加氣惱:“你還笑?幸災樂禍!專會整自家的兄弟,早知當被你管的這麼緊,我還不如做小叫花子呢。”
丁不一沉下臉:“這件事要不要我告訴小雯?”
“哎……”餘小二立即堆滿笑容湊了過去:“不要,千萬不要,銀子是小事……”
丁不一打斷了他的話:“像來這裏幹什麼?”
餘小二直了直腰:“老爺和你爹到縣衙,叫你立即去麻莊。”
丁不一眉頭一弓:“去麻莊?”
他猜不出,老爺子要他去麻莊幹什麼。
餘小二點頭道:“他們就是這麼説的,叫你接信後,立即趕去”
“嗯。”丁不一點點頭,又問道:“白如水和江春花怎麼樣?”
餘小二抿抿嘴道:“春花姐完全瘋了,連我和水姐姐都幾乎認不出來,整日裏又唱雙叫,全靠水姐姐照料她。”
丁不一輕聲一嘆,臉上透出一絲憂鬱。
説話之間,兩人走進來生客棧。
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出來打招呼:“二位是來投店,還是來喝茶、吃飯?”
餘小二搶上前,一雙亮品晶的眼睛盯着小姑娘:“你是誰?吳老闆呢?”
小姑娘抿起嘴唇一笑,臉腮泛起兩個深深的酒窩:“我叫小娥,吳老闆是我爹,我爹出去買東西去了……”
丁不一截住她的話:“有位沈小姐可在店內?”
“哦,你一定是金公子了!”小娥指着丁不一道:“沈小姐在後院房中等你。”
丁不一含笑道:“請小娥姑娘帶路。”
小娥又是一笑:“請隨我來。”
小娥在扭身時,瞅了餘小二一眼。
餘小二目芒一閃,眼珠溜溜一轉,眼皮眯成了一條縫。
小娥領着丁不一和餘小二走進後院。
後院是個天井,院左角有一間有小房。
小娥舉手朝小房一指:“沈小姐就在小房裏。”
“謝了。”丁不一走向小房。
餘小二站着沒動。
丁不一扭頭:“你怎麼不來?”
餘小二道:“小貞姐已囑咐,只要你一人進去。”
丁不一目光瞟着小娥:“真的?”
餘小二鼓起嘴:“當然是真的,不信,你進房去問問小貞姐就知道了。”
丁不一想了想:“你就在院中等我,不準離開。”
餘小二極不樂意地點點頭:“嗯。”
丁不一走進了小房。
餘小二翹着嘴,站在天井台階邊。
這時,小娥退到裏屋,來生店棧的吳老闆從裏房竄了出來。
“吳老闆。”小娥輕聲招呼。
“哎!”吳老闆翹着焦黃的小須,瞪圓着眼睛,壓低聲道:“瞧你這記性!你該叫我爹,而不是叫吳老闆。”
“爹。”小娥又輕叱一聲。
“這就對了。”吳老闆點點頭,“情況怎樣?”
小娥臉上泛起一層緋紅:“他剛才連瞅了我幾眼,還……悄悄地在我腿上捏了一下。”
“好極了!”吳老闆顯得十分激動,“他現在在哪裏?”
小娥道:“那位金公子進了小房,他還呆在天井裏。”
“哦,”吳老闆眯起眼,忽地拍掌道:“天賜良緣,機不可失。”
小娥一雙大眼盯着他,不知他在説什麼。
“去,去天井設法將他勾到手!”吳老闆手一指,像是在下命令。
小娥顯得幾分慌亂:“我……我…”
吳老闆又瞪起眼:“你還害什麼羞?你幹這事,已不是頭一次了。”
“可是……”小娥支吾着道:“他是……三省總……總捕頭。”
吳老闆沉聲道:“正因為他是三省總捕頭,我才叫傷去勾他的,只要勾上他,你就是三省總捕頭夫人,我就是三省總捕頭丈人,咱們就雞犬上天了,往後一輩子享不盡的榮華,受不盡的福貴。”
小娥能紅頭臉:“我……不幹。”
“哼!”吳老闆目露兇光,呲牙咧嘴湊到小娥臉前:“你要是不幹,我就把你賣到窯子裏去,讓那些幹苦力的男人把你壓成幹餅餅!”
小娥眼中滾出兩滴淚水,顫聲道:“吳老闆,不要把我賣到窯子裏去,……我幹……”
“瞧你的!”吳老扳低聲嚷道:“又叫錯了,要叫我做爹!去,快去!”
院裏丁不一推開小房的門,剎時,驚呆了。
眼前一座小靈台,一塊靈牌,三柱香,一對燭,一疊冥錢,還有一片深沉的雪白。
沈素貞在靈台前,默然而立。
她身着一身孝服,一塊白布將雲髻高挽,那張嬌秀的臉,在白孝眼的映襯下,黛眉鳳目就像來兒似的,清麗脱俗,似不帶人間的一絲一點煙火氣。
房內香煙繚繞,氣氛十分莊嚴肅穆。
丁不一掩上房門,輕步走到沈素貞的身旁。
靈台上,一間紙屋,屋前景色儼然就是魔花谷之景。
靈片上寫着義父關天英的名字。
她沒有扭頭,只是輕輕地道:“你來了?”
丁不一輕聲道:“是的,我來了。”
他不敢大聲説話,唯恐破壞了房中這莊嚴的氣氛。
她像是自語,又像是對他説:“今天是他四週年的忌日。”
丁不一喂嘆道:“時間真快,他老人家已死去四年了。”
她伸手在靈台上取下三支香,遞給他:“你來給他老人家上柱香吧。”
他捧着香在燭火上點燃,然後在靈台前跪下,叩了三個響頭,將香插到香爐裏。
關天英曾救過他的性命,並將他以定約的形式,交給七邪撫養,又助他練面七邪劍法,保舉他為十三洲府總捕頭,這一份恩情,實也是重如山,深如海。
他對這位獨腳怪捕有一種説不出的親切之感。
這種感情表達在無形之中,在他與她之間默默地串流。
兩人默然相望,柔腸百結,一時間,他真不知該用什麼話來安慰她。
沈貞忽然接接他的衣袖柔聲道:“現在該給他老人家燒屋了,來吧。”
她了下靈台上的紙屋,放在預先準備好的銅盆時,然後跪下。
丁不一跪在她的身旁。
她遞過一疊冥紙給他:“你點火。”
“我點火。”他有些困惑。
她沒有解釋,只是點點頭。
他引火點燃了紙屋。
紙屋“噌”地燃燒起來,火光映紅了兩人的臉。
她彎下腰磕頭,嘴裏在默默地禱告。
她跟着他磕頭,紅光滿面,那神態就像是在行拜堂禮。
他心裏很高興,她的舉動表明,她已把他當作自己的人了。
丁不一斜眼瞟着她。
此刻的沈素貞,淡裝素裹,清麗若仙,顯示出絕代風華的佳人風姿。
當年在桃花園,她是隻花蝴蝶。
現在,她是隻白蝴蝶。
白蝴蝶比花蝴蝶更漂亮動人!
俗話説:要得俏,一身孝,女人若是穿上一身孝服,往往會顯得特別悽楚動人。
他從來沒見到過,她這麼漂亮。
他動心了,心撲騰亂眺。
紙屋在烈焰中倒塌,火苗卻是正旺。
他心火灼熾,臉紅撲撲的,眼眶也泛紅。
只可惜是在這種時候,這種地方,否則,他會毫不猶豫地將她摟到懷中!
紙化為灰燼,火苗暗淡下去,歸後熄滅。
沈素貞默默地站起,動手拆去靈台。
丁不一幫她收拾。她沒説話,他也不知該如何説,但,他知道,她今天約他來這裏見面,一定有話要對他説。
所以他在耐心地等待。
他已經成熟了,而且定力極高,已不是當年不學無術的花花公子。
沈素貞收拾好靈如後,指着騰出來的桌椅道:“丁公子,請坐。”
她聲音有些冷冰,和剛才她的表情迥然不同。
他覺得有些奇怪,但不露聲色地在桌旁坐下。
她在他對面落坐一雙清澈深邃的眸子,凝注着他。
他發覺她那又眸子像蒙了一層薄霧,臉上浮現出一種異樣的神色,那神色猜不透,看不準,令人難以言喻。
她給他沏上一盎茶。
他捂住茶盅,等待她開口。
沈素貞目光多移注到銅盆中紙屋的灰屑上,深沉地道:“義父死得很冤。”
“哦!”丁不一驚愕地一叫,眼光陡地發亮:“他老人家難道不是病死的?”
她緩緩地搖搖頭:“他不是病死,而是被人用一種怪奇的武功殺死的。”
他駭然不信:“關老前輩武功蓋世,堪稱天下第一,誰能殺得了他?”
她嘴唇微抿,帶着幾分忿忿的口氣道:“他是遭人暗算才喪命的。”
憑關天英的武功才智和經驗,誰能暗算得手?
丁不一忍不住問:“終究是怎麼回事?”
沈素貞秀眉微蹙,目光陰沉:“四年前的今天,義父一大清早起來就換上了一套新衣裝,他就他要去會一位朋友,申牌時分就會回來,叫我替他備好菜,燙上酒,當時,看他的樣子十分高興……”
丁不一憋住了氣,只覺得心在猛跳。
她面色凝重,説話聲音卻十分平和,顯然在強抑着內心的激動:“我燒好了菜,燙好了酒等他,他仍沒有回來,申時過了,酉時又過去了,他仍沒有回來,我不覺急了義父是個極講信用的人,就連説什麼時候回家,也決不會誤時,因此,我猜想他一定是出事了。”
話音到此頓住,她咬住了嘴唇。
丁不一明白她的心情,也知道事情的結果,因而沒有發問。
沈素貞深吸口氣,定位心神,繼續道:“我想出去找他,卻又不知他去了哪裏,只得在魔花谷里亂轉午夜過去,他仍不見回來,我呆在他房中等他,突然,他撞門而入,滿身污垢,雙目發赤,面色通紅,乍看一眼之下,我還以為他喝醉了酒,正想上前扶他,他卻猛然一掌將我推開……”
丁不一眼睛陡然放亮,手指微微顫抖。
“我正在驚疑之際,只見他躍到牀邊。掀開鋪板,從牀頭的暗屜中取出一個木盒子放在牀沿上,然後招手叫我過去……”她眼中露出一絲恐懼的表情。
他想象當時的情景,肯定十分可怕。
她繼續道:“他指着木盒,做了一個手勢,又一個手勢,我明白他的意思,這他的遺囑,看來他對眼前發生的事,已是早有準備,我跑到他身旁扶住他。此時,他臉更紅,眼珠突出,似要從眼眶裏蹦出來,脖子上的青筋高高凸起,我知道他是憋着一口真氣,支撐到此,除了他以外,誰也做不到……”
他也覺得體內血氣奔騰,一股真氣直衝頂門,臉面頓通紅。她微閉起眼,像是在回憶:“他想説話,但説不出來,他很痛苦,但在強忍,終於,他説出了話,一句相當可怕的話……”
他霍地躍起,急聲問:“一句什麼話?”
這句話也許可以道出天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