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門前許久,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設,鼓足勇氣的凌舒嬡,深吸一口氣,堅定地按下電鈴。
就算他還在生氣,她也非要和他談談不可。
等了一會兒,門開了,不過站在門內的人不是楊靖梟,而是凌舒媛很怕的陳士助。
她怕他,不單因為他曾經兇過她,而是他身上老是散發出一種輕蔑排斥的不友善氣息,讓她明白他並不喜歡她,甚至是—討厭她。
他的眼神好像在告訴她。像你這種愛哭、膽小人沒用的女人,憑什麼得到我們三少的關愛?
不過這回凌舒媛並沒有退卻。
「你好,我想找楊靖梟,請問他在嗎?」
她昂起頭,打量那個竹竿似的高個兒。人生至今,她就屬今天最勇敢。
平常見了她不是譏諷就是白眼的男人,今天異常沉默。而且有點奇怪,今天他身上的不友善氣息似乎沒那麼濃厚了,是她自己的錯覺嗎?
「三少在房裏。」他咕噥着吐出這句話。
「噢,那我可以——」
「淩小姐。」陳士助下定決心,抬起頭道:「我有點事,想跟你談一談。」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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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所住的公寓一共有三個樓層,其實頂樓還有一個大家都很少用的陽台,此刻他們正站在這裏。
「請問,你要跟我説什麼呢?」
強風咻咻地吹,吹亂了凌舒媛短短的發,她不得不用手按住它。
她真的很好奇,一個向來對她不屑的人,要跟她談什麼?
陳士助還是不説話,只是一直打量着她,直到她快忍不住那永無止盡的沉默而逃走時,他才開口。「你——對我們三少,是什麼感覺?」
「啊?」凌舒媛不禁有點傻眼。
他特地把她帶來頂樓,就是要問她對楊靖梟的觀感?
「我對他、對他……」該怎麼説呢?凌舒媛粉臉漲得通紅。他突然這麼問,要她怎麼説嘛?
「你討厭他嗎?」他有點急迫地問。
「不。」怎麼會呢?
「那麼你對他,有一絲喜歡嗎?」
「我……應、應該有吧!」其實她很清楚,那不只是一絲喜歡,而是比一絲還要多更多的喜歡。
「凌舒媛——」陳士助突然大吼着跨前一步,凌舒媛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驚駭得倒退一大步。
「啊!」
「我拜託你。」陳士肋猛然低下頭,額頭靠在膝蓋上,以沉痛的語氣大聲高喊着。「請你別離棄我們三少,求求你。」
「啊?!」向來用鼻孔看凌舒媛的人,此刻謙卑地垂下頭,用最誠懇的姿態低頭央求,這可把凌舒媛嚇到説不出話來。
「你……」她震驚地看着他。他,他怎麼了?吃錯藥了嗎?
「過去對你不客氣,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你要我做什麼來贖罪都可以,但請你回到三少身邊。我們三少情路受創,整整消沉了十年,好不容易才又遇到你、喜歡上你,拜託你不要輕易離開他。」
「情路受創?」什麼意思?有什麼事是她不知道的嗎?
「其實,過去三少也曾像喜歡你這樣,喜歡過一個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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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小時後
「……那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時候三少還在唸一所私立高中,二年級的時候,喜歡上同校的一位女同學。」
坐在附近的咖啡廳裏,陳士助語氣沉重地娓娓道出多年前的往事。
「那個女孩,跟你很像,有張清純秀氣的臉蛋,柔柔弱弱的,好像連書包也拿不動,每天都是三少親自接送她上下學,替她拿書包,像個寶一樣捧在手心裏。而那女孩只會裝可憐,指使三少替她忙東忙西,做牛做馬。」
聽到楊靖梟也曾將另一個女孩視若珍寶,不但上演温馨接送情,還天天替她提書包,胸口頓覺一股酸氣湧上,一絲嫉妒撕扯着她的心。
「他們交往了兩年,為了她,三少什麼事都願意做。」
「然後呢?」凌舒媛別開視線,不是很想聽楊靖梟當年如何地寵愛別的女孩。
「畢業前夕,女孩要將楊靖梟介紹給她的家人,她父母沒説什麼,只要她邀請三少參加她的畢業慶祝舞會。而三少——三少是個很能幹的男人,什麼都很厲害,但最大的弱點就是—沒有半點舞蹈細胞。」
「看得出來。」凌舒媛笑了。無法想像粗枝大葉的楊靖梟穿着筆挺的禮服,熟練地帶着優雅的女性滿場旋舞。
「雖然完全不會跳舞,但是他非常看重那女孩父母的邀請,還特地請了社交舞的老師到家裏來教他。他每天花四、五個小時學舞,只要一有空就死命練習,好幾次跳到腳打結絆倒,摔得鼻青臉腫。後來因為練習過度,還得了肌腱炎,連走路都痛……」
知道他為了那女孩如此拚命,凌舒媛聽了真是心酸又心疼。「那,後來呢?」
「舞會當天,三少腳踝的肌腱炎還沒好,但是他堅持要參加那女孩家的舞會,我只好開車送他過去。
那女孩是千金小姐,家裏有點臭錢,那天的舞會邀請了上百位貴賓,個個都是大老闆或是他們的千金少爺,當年三少家裏的事業才正要起步,還比不上他們家境優渥,再加上是黑道世家出身,所以大家都很瞧不起他。」
家裏的事業正要起步?怎麼,他家也做生意嗎?
心裏有許多疑惑,但凌舒媛沒有打斷他的話,而是讓他繼續説下去。
「因為喜歡那女孩,三少忍受着大家對他的輕視眼光,拼命求好求表現,只希望那女孩的父母能接受他。舞會開始,女孩的父母請他們開舞,三少因為緊張還有肌腱炎腫痛,一不小心摔倒,撞翻了放食物的餐枱,整個人也跌進一團混亂中,身上滿是殘渣菜汁,狼狽不堪。」
「天哪!」他一定很難過。
「在場的人全都笑成一團,沒有一個人去拉他——尤其是那女孩的父母,笑得比誰都大聲。」想到當年的事,陳士助還是很生氣。
「原來那個女孩的父母根本不贊同女兒跟三少交往,也和大家一樣瞧不起他,所以才故意要女兒帶他去參加舞會,為的就是想讓他當眾出醜。」
「居然有人心腸這麼壞。」凌舒媛既心疼又氣憤。
如果不贊成,大可公開説清楚,為什麼要表現假裝贊同,背地裏又設計讓他出醜呢?
這就是所謂的上流社會?真可怕!
「事情發生後,那女孩大概覺得太丟臉了,立刻藏了起來,沒出面替三少説半句話,後來也一直躲着三少,直到三少去堵她,要她把話説清楚,她才輕蔑地告訴三少——」
「告訴他什麼?」
「你根本配不上我,請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
「太過分了。」
「那女孩這樣告訴三少,而且當時她身旁已經有另一個男孩,還説他們才是門當户對的一對,跟三少——只是玩玩而已。」
「好可惡……」凌舒媛聽得好想掉眼淚。
為什麼有人可以這樣殘酷?她一點也不愛他嗎?否則為什麼忍心這樣傷害他?
「從那天起,三少就變了,他表面上看起來還是以前那個三少,粗魯不文、脾氣壞、愛大吼大叫,但是他封閉了自己的心,不再追求任何女人。」
「你的意思是—他這十年來都沒跟任何女人交往過?」凌舒媛藏不住滿臉詫異。他看起來實在不像那種清心寡慾、潛行修道的柳下惠。
「呃……」陳士助一僵,當場石化。「這個,也、也不能這麼説……」
他不追求女人,但不代表女人不會主動送上門來啊!這些年來,三少擁有過的女人雖不像其他公子哥兒那樣誇張,但身旁也沒空虛過。
「難道是——」凌舒媛倏然眯起了眼。「他有很多女人?」
「這……呃,也、也沒有很多啦!」陳士助拼命乾笑,冷汗都流了下來。
「反正那些都過去了、過去了,所以,一點都不重要。」
「是嗎?」凌舒媛噘起小嘴,強迫自己收起嫉妒。
他的過去她來不及參與,自然沒有嫉妒的權利,但她可不許他未來這樣。
如果要和她交往,他眼中就只能有她,就她一個。
「所以,淩小姐,三少看起來堅強,其實內心很脆弱,禁不起這樣的凌遲與折磨。如果你是真心喜歡他,那麼請你別輕易捨棄三少,你這樣突然疏遠他,讓他以為自己又做錯什麼,讓他——真的很傷心。」
「我知道,我不會離開他的,我從來沒有那麼想過,你放心吧!」
「真……真的嗎?」
好像聽到難以置信的答案,陳士助呆若木雞好半晌,接着吸吸鼻子,抓起衣袖拼命往臉上抹。「嗚嗚,太好了!嗚……」
「你、你怎麼了?!」他在哭嗎?凌舒嬡沒想到他説着説着,竟像個孩子一樣哭了起來。
「因為三少、三少太可憐了。請你千萬不要拋棄三少啊,哇啊——」這會兒他竟然開始號啕大哭。
霎時,整間咖啡廳的人都在看他。
凌舒媛啞口無言,彷彿看到一羣烏鴉從頭頂飛過。
他説哭就哭,她真的被他嚇傻了,不過心底的感覺是好笑無奈、又摻雜着些許感動。沒想到那樣高頭大馬、面目兇惡的大男人,竟也擁有這樣的真性情。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對不起。」她虔誠地道歉。
「啊?」
「是我的錯。」她只考慮到自己的情形,沒顧慮到楊靖梟的心情,雖然她完全不知道他曾經歷過那樣的事,但這還是她的錯。
她好愧疚,又好抱歉。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她不斷在心裏向他賠罪。
不知道,他會不會原諒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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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
一推開門,就聽到冷得像冰的狂怒喝斥。
「滾出去,我説過不準來吵我。」
凌舒媛往牀的方向望去,只見楊靖梟背對着房門躺在牀上,背影看起來落寞蕭索,沒想到耳朵還是利得很。
她想,他大概把她當成陳士助他們了。
「咳,是我。」她澄清。
聽到她的聲音,楊靖梟立即從牀上彈跳而起,瞪大眼詫異地看着她。「你來做什麼?」
不過幾秒後,他矇頭倒回牀上,繼續瞪着牆壁,不肯瞧她一眼。
那模樣,活脱脱就是個鬧脾氣的孩子。
凌舒媛暗暗偷笑,壯大膽子走向牀邊,拉攏裙襬,在牀沿坐下。「聽陳士助説你心情不好,所以我來看看你。」
她安靜地坐在他牀上,身上淡淡的香氣飄散,讓楊靖梟不覺心猿意馬起來。
但他沒有忘記自己還在生氣,所以繼續保持連鑿冰鑽都敲不破的冶硬臭臉。
「誰要他多嘴的?!」他心裏行點暗喜,但表面上還是假裝生氣。
「你別怪他。」看不出他的心思,凌舒嬡急着為陳士助解釋。「其實他真的很關心你,你這幾天心情不好,他非常擔心呢!」
「奇怪了,你不是很怕他,怎麼現在不怕了?」他爬起來瞪她。
難道她對陳士助……
「以前怕他,是因為不瞭解他,現在我知道他是個很不錯的人,自然就不怕他了。」她柔柔地笑着道。
她臉上的笑容,令他感到刺眼。
「不理我的時候,你倒是跟陳士助走得挺近的嘛!」他酸不溜丟地冷笑。
終於聽出他的語氣酸得嗆人,凌舒媛詫異地看着他。
「我哪有不理你啊?楊靖梟,你在嫉妒嗎?」
「我沒有。」他立即躁怒地否認,但一張俊顏可比猴子屁股還要紅。
凌舒媛立即明白,原來所謂的「此地無銀三百兩」就是這個意思啊?
明亮的大眼逐漸眯小,紅潤的唇辦甜甜地彎起,她傾身靠向他耳畔,用好温柔好温柔的聲音低喃。「其實,除了被陳士助對你的忠誠感動之外,我對他沒有任何異樣的情感,我喜歡的……另有其人。」
「是誰?!」楊靖梟聽得雙眸噴火。
好像一讓他逮到讓她傾心的「兇手」,便要將他碎屍萬段。
「那個人啊,不是很好相處,脾氣也不太好,愛亂吼亂叫,而且明明是個大男人,卻有着小孩子的脾氣,常跟我鬧彆扭。但是,他也很愛我,天天接送我上學,怕我冷怕我熱,怕我趕車受罪。你説,他是不是個好男人?」
楊靖梟足足愣了好幾秒,才想通她説的是誰。
「好,好什麼啊?」他面紅耳赤,隨即譏諷地駁斥道:「那個人有個從黑道漂白的流氓老爸,家裏從事的大部分都是上不了枱面的八大行業,除了最小的妹妹還算出污泥而不染之外,其他人多多少少都沾染了黑道氣息。他可能永遠也不會乖乖當個善良老百姓,而且八成一輩子也混不出什麼偉大的名堂。」
「只要那個人答應我,不會隨意傷害善良無辜,不會讓自己受傷,那麼就讓他過自己想過的生活,那又何妨?」
「你是説真的?」楊靖梟瞪着她:心臟跳得好快。「我以為,你已經有了其他更合適的對象。」
「你是這麼以為的?」這回換她瞪他。
她假裝驚訝地問:「既然如此,你還放我在外逍遙啊?沒拿把刀把我砍了,或是潑汽油放火,還是用強酸強礆什麼的——」
「你把我想成什麼人了?你以為我是恐怖份子嗎?」他惡狠狠地瞪她。「我沒那麼沒格調好不好。」
「是嗎?」她笑嘻嘻地強摟着他勁瘦但結實的腰,不管他願不願意。
「你做什麼?」
她軟綿綿的身子靠着自己,楊靖梟其實心裏樂得快飛上天了,但故意裝出兇惡的臉。
「我告訴你喔,其實……我很愛那個人。」她將臉埋進他的胸膛,感受到他猛然一震,不好意思看他的臉。
「什麼?!」他猛然想轉身,但她死抱住他的腰,不讓他回頭。
「你不要轉過來啦!」那樣她説不出口。
楊靖梟逐漸停止動作,屏住呼吸,靜靜地聽她説。
「雖然他不是出自書香世家,職業可能也不怎麼光明高尚,但我就是愛他啊,連老師威脅要我離開他,我都不肯。」
「老師威脅你?!」楊靖梟立即跳起來怒吼。「是哪個老師好膽敢威脅你?」
「是我們導師啦!但她也是為我好,怕我被騙被傷害嘛!所以為了讓她安心,我才不讓你到學校接我的。」
楊靖梟整個傻眼。「這就是你不讓我接送你的原因?那你幹嘛不説呢!」
「我想説啊,是你根本不給我機會,從那天起就鬧脾氣不理人的是誰啊?」
「呃……」是他。
「所以,你並沒有討厭我,或是不願跟我交往?」他有點不確定地再次確認。
「我剛才説了那麼多,你都沒注意聽啊?」凌舒媛翻翻白眼,這人真不是普通的遲鈍耶!
「我愛你。」她索性附在他耳邊,清楚地表白,讓他聽個明白。「我愛你、愛你、愛你——」
沒等她説完,楊靖梟已狠狠吻住她的嘴,將她的驚呼,全數含進口中。
她的唇好軟,嘴好甜,他像飢渴已久的旅人,貪婪地擷取生命中的綠洲。
這是凌舒媛的初吻,她從來不曾經歷過這樣刺激的親密接觸,甚至也不敢幻想自己温熱、柔軟的唇,會這樣讓人親暱地佔據,而且還意猶未盡地細細品嚐。
她揪着他的上衣,臉紅得像煮熟的蝦子,心跳快得好像快昏過去了。
「楊……靖梟……」
「噓,再讓我吻一下。」他不但不放,反而吻得更加深入。
她可知道,他忍了多久?
當他們終於分開時,兩人都氣息下穩,胸口急促的起伏着,雙眼仍緊緊鎖着對方,好像要將對方藏進自己眼裏。
深情望着對方,兩人不由自主笑了出來。
他們知道,曾有的誤會,如今都已雨過大晴。
成功了,萬歲!
房門外,陳士助將手肘往下一拉,比了個「yes」的動作,無聲地跳舞歡呼。
三少的感情,這下總算有了歸屬,太好了!
望着住了好幾年的老舊公寓,他知道該是他相嘍羅們退出的時候了。
唉!這間老公寓曾經被他嫌棄到不行,如今真要走了,居然有點捨不得咧!
哈哈!不過他們不想走也不行,因為小倆口的世界,不需要這麼多電燈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