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段子訓還在睡,而秦晴則習慣性地早起。
即使渾身虛軟無力,她仍振作起精神,開始一天的忙碌。
她是個認命的丫頭,從不貪心苛求,也不認為自己上了二皇子的龍牀,便能扶搖直上、擺脱婢女的低下身份,飛上枝頭當鳳凰。
她只是想和他在一起,並不是想要名利地位這些好處。
秦晴小腳一跨出房門,就被守在門外的路公公,給嚇了一跳。
「路公公?您……怎麼這麼早?」她不好意思地撫撫發、摸摸衣裳,想到昨晚留宿在段子訓房裏的事,只怕已人盡皆知,便滿臉通紅。
「小晴兒,恭喜你入了二殿下的房。我們早看出主子對你的不同,你若是能討得主子歡心,往後可就享福了。」
對於路公公的道賀,秦晴沒有喜悦,只能苦笑以對。「我還是我,沒有任何改變,也不希望大家因此對我另眼相看。我希望,今後還是同以前一樣,什麼都不要不同。」這是她衷心的期盼。
「我在宮裏看了許多年,像你這般不忮不求的女子,實在少見,我欣賞你這丫頭。」路公公對她不但另眼相看,還大大欽佩。
「謝路公公謬讚。」秦晴紅着粉頰道謝。
「不過欣賞歸欣賞,規矩還是得照來。」路公公輕嘆一口氣,指着擱在一旁的托盤,托盤上,擺着一碗烏漆抹黑的湯藥。
「這是?」秦晴眨眨眼,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為了避免皇嗣爭權奪勢、手足相殘,引起宮廷內亂,大理律法規定,皇族成員的嫡長子,必得為正妻所出,在迎娶正妻前所納之任何妃妾,皆不得懷有身孕,陪寢丫頭自然也是一樣。所以這是……」
路公公沒把話説完,秦晴已經明白了——那是避孕藥。
為了不讓她在二皇子迎娶正妻前先懷下身孕,所以她必須喝下避孕藥汁。
她只是個奴婢,甚至連寵妃都不是。身份低下的她,想為段子訓懷下子嗣,只怕是今生都無望了吧?
她苦澀一笑,心裏不禁感到淒涼。
總有一日,他將迎娶正妃,到那時,她該何去何從?
她知道等在前方的,絕不會是美好的結局,但她仍是義無反顧地飛蛾撲火,只求瞬間的煅燒。
秦晴不再遲疑,端起藥汁,一口飲盡。
往後,她將是他的陪寢丫頭,就只是這樣。
對於她喝避妊藥之事,段子訓他知不知曉?
看來或許不曉得,但也有可能知道。
沒有身孕對他來説,的確是少了一大樁麻煩事,他自然沒道理去反抗規矩,而認分的她,當然更不可能去爭去鬧去吵。
她出身低微,能陪在心愛的人身旁、受他寵愛,已是萬幸,她不會貪求更多。
她只擔憂,這能陪在他身旁的日子,不知還有多久……
兩年後
三月,春寒料峭,一大早,秦晴想趁段子訓未起身前,先起來為他準備熱水等物品,但卻有隻八爪大章魚,緊抱住她不肯放,魔爪還戀戀難捨地在她身上游移。
「二殿下,您得放開我……我得去忙了。」
魔爪襲到腰臀間,便再也捨不得離去,留戀着玲瓏姣美的曲線,還逐漸往禁區溜去。
秦晴紅着臉,忍住差點逸出口的呻吟。
如果不是顧忌他二皇子的身份,她真想伸手打掉那隻不安分的色手。
「時間還早,再陪我躺一會兒。」段子訓不由分説的將她拉了過去,當然他要的,肯定不只是安靜的陪伴。
他狂熱地探索着秦晴的身軀,貪婪地向她索取最深、最濃的歡愛。
好一會兒後,當他再次獲得滿足了,才終於肯放開她。
羞赧地瞪着饜足後安然酣眠的大狼,秦晴對他完全沒轍。
這男人依然那麼任性,一想要她,便不肯稍微忍耐,無論是清早或是深夜,想來就來,從不在乎是不是有人在外頭,每每總弄得她尷尬萬分、深覺沒臉見人。
就像此時,如果她沒猜錯,路公公想必早已在外頭等着了。
雖然路公公絕對明白,他們在房裏都在做些什麼,但知道是一回事,當場被人活逮,又是另一回事呀!
秦晴離開段子訓的寢房,路公公果然已在偏廳等候。
「路公公,您早。」她羞澀地朝對方點頭問安,幾乎沒臉見人。
「晴兒早,這是今日的湯藥。」盡責的路公公,早已備好湯藥,要親自確認她是否服用。
「謝謝路公公。」秦晴不為難對方,立刻端起湯藥飲下,即使一大早便飲用這種苦藥會令她反胃,她也不曾抱怨過一句。
路公公看着她忍耐苦藥的小臉,憐惜又心疼的試探:「晴兒,二殿下有沒有提過,要給你個名分……什麼的?」
「沒有。」秦晴放下空碗,苦笑着搖頭。
「那你得多用點手段才行。二殿下今年已經十九了,按照宮裏的規矩,也差不多該擇妃了。你只是小丫頭,要做皇子妃不可能,但若能封個側妃或是妾室,也夠你享盡榮寵,你不多在二殿下身上下點工夫,是不行的。」路公公好意勸道。
「謝謝路公公提點。」秦晴淡淡笑着道謝。「不過,我不會向他要求什麼地位或名分。」
路公公説要多用點手段,但,她根本不懂究竟該如何用。
是用撒嬌、哀求,或者是眼淚攻勢博取憐寵,好獲得封賜嗎?
她是真的不會,也沒想過要那麼做。
能得他所愛,是她之幸;寵愛不再,那則是她的命,她不想與命運爭些什麼。
爭得了名利地位,但卻爭不到消逝的愛情,那爭了,又有何用?
「哎,你別以為我在嚇唬你,二殿下是太子之下的第一皇位順位繼承人,許多大臣與千金們,早看準二殿下為上乘佳媚,我想近日內就會有所行動。再不快些,可就要來不及了,你得趁早,鞏固自個兒的勢力才行。」路公公不想見她,最後落得什麼都沒有的下場。
「我知道的,謝謝路公公。」秦晴淺笑着致謝,但心裏絲毫沒有那樣的打算。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段子訓不再愛她,那麼她也不想繼續留在宮裏,只希望對方能讓她出宮,返回故鄉,度完餘生。
這時,內室裏突然傳來吶喊:「秦晴!」
「二殿下起身了。」秦晴有點慌。
「那你快去伺候吧!」路公公揮了揮手。
「好,路公公,那我先進去,就不送您了。」秦晴立即轉身跑進內室。
路公公看着她嬌小的身影消失在門內,忍不住嘆了口氣。
她是個好女孩兒,希望二皇子能好好待她,別讓她受委屈。
「我等了你好一會兒了,你上哪去了?」
秦晴一跑進門,坐在牀邊已打算要下牀,雙腿都已下地的段子訓,就不悦地質問。
雖然散着發,還未梳洗,神色也仍睏倦,但他還是俊得無與倫比。
秦晴害羞地偷偷一笑,好聲好氣地陪不是。「對不住嘛,是路公公來了,我就出去和他説了一下話。」
「路公公?他來做什麼?」段子訓不怎麼在意地問。
「沒什麼,只是送湯藥來,順道叮囑我一些事情。」説完,秦晴偷覷他一眼,想知道他有何反應。
但,段子訓沒有任何回應,她心中不覺一陣失落。
她想他應當明白,按照宮裏的規矩,她必須得喝下避妊湯藥,但他卻不曾問起這件事,甚至連提,都沒有提到過。
或許是他沒注意這等小事,但也或許是他,根本不在意這件事,因為她沒懷下身孕最好,那反倒替他省了一樁麻煩……
「發什麼愣?還不拿軟刷來讓我淨牙。」段子訓狐疑的嗓音在秦晴耳畔響起。
秦晴立刻拉回飄遠的心思,趕緊拿起早已準備好的軟刷,沾上淨牙的藥汁,然後遞給對方。
宮裏的御醫,會以金銀花、蒲公英、藿香等香草藥材熬成汁,對乾淨牙極有功效。
段子訓接過軟刷,便開始淨牙,待他淨完牙後,秦晴接過他用過的軟刷放好,改換成温熱的毛巾,打算為他擦臉。
現在的他,不再像以前那樣躲着她了,不但不躲,還依賴得很,只要一會兒不見人,便冷着臉到處找人,活像她拋棄他似的,總是很不高興。
但他的不高興,卻讓秦晴心裏甜蜜蜜的,因為那代表在他心裏,多少有她一小方的立足之地呀……
秦晴手握軟巾,以輕重適中的力道,細心、仔細地,為他擦淨臉龐的每一處。
她先拂過結實緊繃的臉頰,然後沿着她臉龐的由線往上,橫過眉、拂過輕閉的眼,再滑過口、鼻,最後在耳後做了個完結。
這俊朗的五官,是她最愛、最愛的男人的,她眼神愛戀、心中柔軟,以無比虔誠、温柔的動作,為他服務。
「好了。」清潔完畢之後,秦晴微笑收回軟巾。
她想將巾子拿回盥洗的面盆那兒放,轉身時,髮絲微揚,揚起一陣淡淡的怡人香氣。
那是一位波斯的使者進貢的玫瑰香露,可段子訓拿到手時,想也不想,便轉手送給了她,而之後……他也確實充分享受到了那香露的誘人芬芳。
他意念一動,又將秦晴給拉了回來。
「啊!」秦晴冷不防被抓回,驚喊一聲,跌坐在他強健的大腿上。
「不——」她還不及開口抗議什麼,檀口便已被奪走。
段子訓攫住那輕軟的唇,盡情的吮咬,秦晴察覺,他又將手探進她的衣兜內撫摸,急忙將那隻不安分的大手給抓出來。
「不行!二殿下,等會兒,您得與大臣們商討政務,正事不能荒怠,您不可以再亂來了。」秦晴羞窘地制止他第三度將她拖回牀上。
段子訓眉一擰,板起臭臉,悻悻然收回手,嘴裏還嘀咕着「那幫大臣真煩人」之類的喃喃抱怨。
秦晴縱容地笑笑,打開衣櫃,替他準備今日要穿的衣物,再協助他更衣後,便急忙請人送來早膳。
要是再不快點兒,二皇子可要趕不上今日的商討了。
「臣斗膽,請問二殿下,今年已經十九了吧?」
商討告一段落,與會的一位老臣提出詢問。
段子訓抬起眼,注視對方。「沒錯。如何?」
他認得這人,他是左丞相趙淮,對於政務向來熱心推動、積極參與,但段子訓對政事,其實並不熱衷,所以對趙淮並無欣賞之意,但也無惡劣印象就是了。
簡而言之,就是毫無感覺。
「相信二殿下應當清楚,我國皇室規章,載明皇子凡年滿二十,得為其擇行婚配,二殿下明年便滿二十,該行大婚之禮……」
「我大皇兄仍未大婚。」段子訓不耐地提醒。
「太子那兒,臣等正緊鑼密鼓地,考核適當人選之中,而二殿下這邊,自然也不能輕怠,及早敲定人選,也好早日培養感情呀!只是不知二殿下心中,是否有理想女子,可供我們作為參考?」趙淮其實是想試探,他是否心有所屬。
「沒有。」段子訓神情更加不耐煩,實在沒興趣討論這無聊的問題。
「若二殿下心中無人,那就請恕臣等斗膽越權,在各皇室親族與官家千金當中考核,讓二殿下挑選。臣定不負二殿下所望,將為二殿下選出賢良貌美之皇子妃。」
「你們決定便行了!」少拿這種事來煩他。
段子訓生平最怕麻煩,也最討厭繁文耨節,偏生在皇宮,有一大堆不得不遵守的臭規矩。
雖然他大可不鳥那些,但比起花費心思對立抗爭,從善如流,倒還省事得多。
反正他遲早都要成婚,對象是誰,對他而言根本無所謂,只要眾人別來煩他就行,有人為他選妃,倒還替他省了不少事。
他確實喜愛秦晴的陪伴,但還不至於為了一個女子,與整個皇室體制對抗。
反正無論如何她都不會離開,他娶不娶妃,她都是同現在一樣,留在他身邊。
只要他眼下所擁有的生活不受影響,那麼大臣們高興怎麼做,都隨他們去,他根本懶得理會。
「謝過二殿下,那麼臣等即日起,立刻開始考核二皇子妃人選。」
趙淮笑得合不攏嘴,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趙淮這個大老奸倒精明!在場諸大臣,心中均酸溜溜地冷哼。
準人不知,趙淮有個年方十七的千金,依然待字閨中?
他女兒與十九歲的二皇子,年紀恰好匹配,再加上對方的地位、手腕……相信不久之後,趙家千金絕對會出現在皇妃人選的行列中。
其實太子也尚未大婚,趙淮之女若能當上太子妃,對他的幫助更大;但太子妃的寶座是塊大肥肉,有誰不想咬上一口?
二皇子外表雖然也極為出色,但冷淡又陰陽怪氣的性子卻教人畏懼,比起俊美倜儻的太子,便不那麼受青睞,因此,想嫁二殿下的女子比太子少得多了。
可競爭對手多,勝出的機率就小,賭這一把,勝算不大。
仔細盤算之後,趙淮選擇將寶押在二皇子身上。
反正只要能巴上皇族、結為姻親,對趙家來説,都有如黃袍加身,加官晉爵毫無疑問,享盡榮寵那是當然。
沒有得不到的榮華寶貴,只有時間早與晚的問題。
對於二皇子妃之位,趙淮是勢在必得。
「沒其他事了?那我先退席了。」段子訓連留下來與他們哈啦個兩句、聯絡一下情誼的意願都沒有,立即抽身閃人。
今兒個天氣好,他打算帶秦晴去遊靜月湖呢。
「來,嘗顆葡萄。」秦晴坐在小舟裏,纖纖素手剝着方從吐番送來的葡萄,將剔透甜美的果肉,送進段子訓嘴裏。
「唔。」段子訓偷得浮生半日閒,朗眸半闔,神情輕鬆地,仰躺在鋪有軟墊的小舟裏。
他們也不劃漿,就隨着送暖的微風,在湖心蕩漾,自由自在。
秦晴又剝了一顆葡萄送來,段子訓張嘴接下後,便順勢將她拉進懷裏。
「別瞎忙了,陪我躺一會兒。」他低聲命令。
「嗯。」秦晴從來不忤逆他的意思,他有令,她自然乖乖聽從。
她側身躺進小舟,依偎在他身旁,他則健臂一攬,將她緊緊摟進懷中。
秦晴嘴角漾起柔情的甜甜笑意,心甘情願被屬於他的氣息包圍。
「今兒個,天氣真的很好呢。」秦晴仰望天空,秋高氣爽,天空無雲也無霧,湛藍清澄得不可思議,好像一片海洋。
她着迷地眯起了眼,一時間分不清,他們究竟是飄蕩在湖心,還是在汪洋浩瀚的海洋中徜徉。
忽爾,眼角有串黑影飛來,她定睛一看,發現是一個呈人字飛翔的雁羣隊伍。
「是大雁!」她驚喜地喊道。
「入秋了,他們必定是從北方來度冬的。」段子訓也眯眼,遙望自頭頂上方飛過的雁羣。
「聽説,雁是專情的鳥兒,一旦失去伴侶,便終生不再另尋其他配偶。」秦晴突然感嘆。
第一次聽人這麼説時,她感傷地掉了眼淚,段子訓得知,還狠狠嘲笑她一頓。
「有啥好哭的?説不準,雁不是專情,只是怕麻煩罷了。娶一個老婆已經夠煩了,死了之後,當然沒必要再找一個來吵死自己。要我,可不自找這種麻煩!」
當時,他的這番言詞,弄得她哭笑不得,但那也透露出他對婚配感情的看法。
那些全是麻煩透頂的東西,如果可以,他半個也不想要。
但幸好,段子訓是需要她的,這些年來,他身邊只有她一人。
但她當然不會天真的以為,他永遠不會大婚娶妻,為大理皇族開枝散葉。
秦晴很清楚,那一天遲早會來臨。
她不敢説自己能毫無芥蒂地接受事實,不過卻早已做好心理準備。
有朝一日,他身旁會有一個他稱為「妻」的女人出現,如果她運氣好,就還能像現在一樣,繼續陪在他身旁。
如果運氣不好,那麼她也只能從他身旁消失……
可只怕到那時,他也不在乎了吧?
一陣秋風刮過,秦晴瑟然抖了下,更縮入段子訓温暖的懷中,而他已順手拿起披風,將她包裹往。
「真希望這一刻,能永遠靜止……」想到未來,她便感覺方才還燦亮的讓人無法逼視的湛藍穹蒼,陡然變得黯淡。
時光流轉,瞬息萬變,奢求永恆,豈是容易?
「別傻了,入夜後,你馬上就會凍壞的。再説不吃不喝的,你要我們成為枯骨嗎?」段子訓對她傻氣的願望嗤之以鼻。
秦晴不由得無聲嘆息,他可真懂得摧毀女人的美夢啊……
「不過是願望而已嘛。我當然知道,我們不可能一輩子待在小舟上,但只是想想,總不打緊嘛……」秦晴嘟起小嘴咕噥。
「你真的傻得無可救藥。不過今兒個,我們可以在這艘小舟上,待到太陽下山為止。」
雖然不可能真的讓她實現願望,不過在合理的範圍下,他願意小小寵她一下。
「真的嗎?謝謝二殿下!」秦晴開心極了,藴藏着暖暖甜笑的梨渦,可愛地浮現在唇畔。
她的笑,令段子訓倏然燥熱起來。
不由分説地,他翻身將她壓上小舟裏的軟墊,狠狠吻住她的唇。
慾火霎時如野火燎源,瞬間煅燒。
他想要她,想得渾身發燙,但這小舟上,除了親吻,什麼也不能做。
段子訓開始後悔,方才不該應允她,願意陪她待到傍晚一事。
該死!
這下子他滿腹的慾火,得等到天黑之後才能消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