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海星堡本是海飄的家。
她已離開了自己的家大半年,現在似乎應該是鳥倦知返的時候!
遺撼的是,她還沒有倦。
而且,她覺得自己的生命剛剛開始燦爛的光芒,她算就是一隻鳥,也絕不會飛回老巢,而是應該飛到更遠,更廣的地方上!
而且,就算她要回去,也絕不會乘坐這些人的轎子,車子。她的手已又摸到那些雞蛋上。
她本來就是一個淘氣的姑娘,而這種對付淫賊的手法,她在十二歲的時候,就從陶大媽那裏學到。
現在正是她大顯伸手的時候!
當然,如果是大半年之前,單憑她的武功,是絕不容易能夠把這些古怪的雞蛋擲在別人的臉上。
但現在,她的武功可説是突飛猛進,腕勁和拋擲的手法都比以前強勝不知多少倍,所以,上官八根本就無法加以閃避。
然而,風流八義餘下來的七人都已提高了警覺,海飄能否用這些雞蛋一一擲在他們的臉上,也是頗有疑問的事。
但是,她的手中第一支雞蛋還沒有拋出去,就已聽到一個人冷笑的聲音,在芳竹小館門外響起。
“這種小玩意只能對付小無賴,小流氓,但他們全是罪惡滔天的匪類,就算是一劍殺一個,也未免太便宜了他們。
最少他們是不應該死得這樣痛快的。”
這人的聲音並不響亮,但説話的速度,不徐不急,除了聾子之外,每一個人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
這裏沒有聾子。
他的説話每個人都聽得很清楚。
風流八義餘下的七人全都臉色一變。
皇甫老大忽然大喝:
“是誰?滾出來!”
他的手裏還握着上官八的刀,上官腰間流出來的血還浸在冰冷的刀鋒上。
但是,就在這一剎那間,有一條雪白的人影飛掠而過,皇甫老大手中的刀也同時突然從中折斷了。
染滿血腥的刀尖,已落在一個白衣人的右手上。
他的身材瘦長,臉龐也和他的身材一樣,瘦瘦長長的但卻很有點書卷氣息。
假如他的左手不是握着一把長劍,而且一出手就把皇甫老大手中的長刀折斷的話,別人很難看得出他居然會是個武林高手,只會以為他是個斯斯文文的讀書人。
他的劍雖然在劍鞘之內,但隱隱精光湧現,似乎連劍鞘也無法掩蓋這把劍的凌厲殺氣。
皇甫老大一怔,他的弟兄也都一怔。
他們很快就可以把二十萬兩銀子弄到手,但這白衣人的突然出現,卻使他們的信心受到挫折!
上官八的長刀,雖然並非削鐵如泥寶物,但卻也是百鍊精鋼,經名匠精心鑄制而成,但這白衣人一出現,居然赤手空拳就把刀鋒折斷下來!
而且這把刀還是在皇甫老大的手中。
沒有人認識這個白衣人。
沒有人知道他是何方神聖。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
就是他的武功,一定在風流八義任何一個人之上。
風流八義並不是很有“義氣”的人。
風流八義更不是很有“勇氣”的人。
若是換了平時,他們極可能來一個“鳥獸散”,寧願日後再想一個十全十美的辦法,給予敵人一個狠狠的報復。
他們“十全十美”的辦法,也就是極陰險,極惡毒的辦法。
但現在,他們絕不能退讓。
因為他們一退讓,這二十萬兩銀子,就得眼睜睜地落在這個白衣人的手上。
這白衣人顯然也是希望得到些懸賞。
海飄本身就是一個寶藏,一個價值二十萬兩的大寶藏!
這種寶藏,許多人一輩子都不可能碰上一次呢,這一次既然讓他們碰上了,又豈能輕輕的放棄了?
頭可斷,血可流!
但寶藏卻萬萬不可丟!
十三支野獸般的眼睛,全都集中在白衣人的身上。
皇甫老大畢竟是風流八義之首,雖然心中又驚又怒,但很快就已恢復了鎮定。
“這位朋友,未知高姓大名?”
“閣下之意,在下已很明白,不必説了。”
皇甫老大冷冷一笑:“尊駕連我們為你立碑的好意也拒絕,未免不智。”
白衣人淡淡道:“不是不智,而是根本不必,因為在下還不想死。”
皇甫老大幹咳兩下,沉聲道:“生死之事,恐怕未必能由尊駕自主。”
白衣人嘆了口氣。
接着,他説道:“在下當然會死,每個人都難免會去見閻王,但在下就算要死,也絕不會死在你們的手裏!”
藍四突然冷笑。
藍四這個人的外貌,雖然看起來也和他的幾個兄弟一樣平平無奇,但是他有一種十分特別的本事。
這種本事就是“憑劍認人”。
雖然藍四從來都沒有見過海飄一面,但是他卻憑着一把飛星劍便能認出了她就是海三爺的寶貝女兒!
“你以為你的身份是沒有人知道?”
白衣人目光暴閃。
藍四目不轉睛的盯着那個白衣人手中的長劍,冰冷冷道:“雖然我從來都沒有見過你這個人,但……”
“但”宇才出口,他的説話已接不下去!
白衣人手中的長劍已刺穿了他的咽喉。藍四的話當然接不下去,變成了死人的人會再開口説麼?當然不會。
皇甫老大驚怒之極,道:“朋友,你的手真夠狠的。”
白衣人淡淡道:“難道你們“風流八義”是一向很仁慈麼?真是天大的笑話。”
接着又冷冷道:“憑你們這幾塊料還能把海小姐送走?”
皇甫老大冷笑道:“我們送不走海小姐,那麼説為了二十萬兩的賞銀你也要趟這趟渾水了。”
風流八義其餘的五個早已站好身形。此時見皇甫老大亮出了他那支成名的判官筆,便全都唰地亮出腰間的兵刃。
白衣人朗聲長笑:“好吧。你們這幫江湖匪類併肩子上吧,省得爺們費勁了。”
皇甫老大惡狠狠地道:“我倒要看看你這小子有多少能耐,竟敢如此猖狂!”説着,手中的那支判官筆早已向白衣人迅疾點去。
剎那間,五虎刀,斷門槍,青鋼劍、亮銀鞭從不同角度全伸向白衣人。
風流八義從來都不做不上算的買賣。到手的二十萬兩的大買賣豈可拱手給這個不知死活的傢伙。
一陣叮叮鐺鐺聲過,白衣人依然氣定神閒站在那裏,就象什麼事都沒發生。
風流八義的六個人不禁互相看了一眼。刀劍齊出,再一次齊攻而上。
他們決不是江湖上的庸手,但是他們同時覺得一把劍刺向自己的咽喉,於是他們同時倒了下來。
白衣人雪白的人影又飛掠而去。
突然,芳竹小館的老闆出現在不懶身旁,另外幾個黑衣人出現在海小姐身旁。
但就在不懶黯然之際,老闆突然出手點住了她的七個穴道。
這個老闆並不是個好人。
他們的目的,顯然也是要劫走海飄,把她送回海星堡。
雖然他們把海飄送回海星堡,也並不算是一件大奸,大惡的事,但花枕兒卻惱恨他們的手法太卑劣,比起風流八義還可惡。
不懶也是點穴能手,而且對靈活多變的巧妙招數素有研究,那知老闆一出手,她就變成了一隻呆鴨。
由此可見,這個老闆的武功倒也非同小可。
但花枕兒卻認為對方全憑欺詐手段才能制服不懶,所以當老闆向她欺身冒進的時候,她並未有半點的緊張。
她以為自己一定可以把老闆的襲擊完全化解。
然而,她這個念頭是錯了。
老闆的出手,還比她想象中快得多。
倘若花枕兒不是被兩個黑衣劍手苦纏的話,她還有機會可以閃避開老闆的襲擊,但是現在的情況,她是以一對三,自然更是大大的吃虧。
花枕兒的短劍還未來得及招架,老闆又已把她背後靈台穴點住。
老闆微微一笑。
他的笑容是很愉快的,因為他已制服了其中兩人。
在他想象中,要對付其餘三個妞兒,應該不是什麼難事,老闆本身固然是個高手,與他一起進行這件事的黑衣劍手也絕非庸手之輩。
黑衣劍手並不只有兩個,而是總共五個。
其餘三人,現在已分別把海飄,蔗糖和小紅娘纏住。
他們的劍法很不錯,居然一出手就把蔗糖和小紅娘逼退數尺。
花枕兒怒得牙癢癢的,但卻無法移動身子,只能破口大罵。
她的人肥肥胖胖,罵人的時候嗓子也很嘹亮,但終究還是個女孩子,罵人的話並不怎麼兇,更加沒有半句污言穢浯。
她罵了好一會,居然有人鼓掌笑道:“這位姑娘罵人的聲音真好聽,可惜就是無法可施,再罵二天也是毫無結果。”
花枕兒果然不罵了。
這人是友是敵,目前還是很難分得清楚,但剛才他力斃風流八義,倒是令她有點好感。
雖然風流八義説他也是企圖把海飄送回海星堡領賞但在還沒有動手的時候,誰也不能知道他是否真的有此居心,他就是那個身材瘦長,臉龐也瘦瘦長長的白衣人。
他又回來了。
他只是靜靜的站在一旁,看着海飄等人力抗強敵。
看見白衣人悠閒的神態,花枕兒恨不得立刻走過去,在他的鼻子上,重重打兩拳。
白衣人的鼻子沒有得罪她,但他不去幫助海飄,卻像看戲似的站在哪裏,花枕兒實在很生氣。
可惜她就算氣死了也沒有用。
雖然花枕兒現在可以開口罵他,但她卻知道這是於事無補的,而且白衣人又不是她們的朋友。她憑什麼去罵人?
花枕兒知道自己沒有資格罵人,所以她不罵。
她雖然沒有罵,但心裏卻反而想揍人,這實在是很荒謬的事。
女孩子腦袋裏想的東西,往往的確很荒謬,無論她是胖女孩抑是瘦女孩,都一樣。
所以,跟女人談論道理,往往都是多餘的。
但男人往往喜歡跟女人談論道理,就算明知很難談得攏也要談。
這是男人的樂趣,也是男人的悲哀。
你若是一個男人,相信你一定會明白這兩句説話的意思。
看見白衣人捲土重來,老闆的臉色很不好看。
他本來打算幫助那些黑衣劍手的,但白衣人突然出現他卻不能不加以提防。
海飄是一個價值二十萬兩的大寶藏,倘若自己一番心血結果卻把自己打回來的江山雙手送給別人,豈非冤枉極了!
老闆沉着臉,冷冷的對白衣人道:“這一淌渾水,你還要插上一腳。”
白衣人忽然長長嘆息一聲,緩緩道:“昔年憑一雙鐵掌,三十六路截魂指名嗓關中的鐵手大盜顏二爺,想不到居然在這裏落地生根,成為一間小客棧的老闆。”
老闆一凜:“原來你一早就已看破了我的來歷。”
白衣人搖搖頭,道:“不是一早就已看破,而是剛剛看出來的。”
顏二爺吸了口氣,呆立不動。
白衣人盯着他,接着説道:“剛才你對付胖小姐的點穴手法,極為高明,當世能與尊駕相比的點穴高手,絕不會超過十萬個”。
花枕兒罵人的話罵不出口,揍人又行動不得。
但這時候卻給白衣人最後一句説話的最後三個字逗得笑了起來。
白衣人的説話,可説是一直都很“抬捧”顏二爺。
他説顏二爺的點穴手法“極為高明”的時候,顏二爺臉上,猶出現洋洋自得之色。
但白衣人最後一句説話的最後三個字,卻使他為之七竅生煙。
假若白衣人説:“當世能與尊駕相比的點穴高手,絕不會超過十個。”那自然是由始至終都把顏二爺抬捧到上半天。
但妙就妙在他在“絕不會超過十個”這幾個字之中,加上了一個萬字!
一字之差,其意義非但相距極遠,而且恰恰相反。
顏二爺本是關中強盜,若不是給天下七大名捕之一的沈紅陽逼得無路可逃,他也不會來到這種地方來,開設這間芳竹小館。
他在這裏已超過十年。
這十年來,他一直隱姓埋名,誰都不知道,這間小小客棧的老闆,原來竟然就是鐵手大盜顏洪滔!
顏洪滔本是一個強盜寨的第二把交椅人物。
但他很快就把寨主宰掉,代替了他的地位。
顏洪滔雖然在江湖中消失了蹤跡,但卻仍然有人冒認他的名號犯案。
顏洪滔並不在乎,就是江湖上同時出現了八百個頗二爺,他都只會一笑置之。
因為越多人冒充顏洪滔,沈紅陽的麻煩也就越多。
江湖上的盜賊,往往喜歡冒充別人?
尤其是冒充那些名氣響鐺鐺的大強盜。
他們覺得這種方法可以嚇破別人的膽子,增強自己的聲威,下手犯案的時候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當然,他們在顏洪滔的眼中看來,是既可笑,又可憐的。
但他沒有怪責他們,反而感謝他們。
因為他們可使自己更容易逃避沈紅陽的追捕。
可是,他現在的身份,還是給人認出來了。
對於這個白衣人,他是恨之切切。
無論如何,這個人絕對不能輕輕放走!
白衣人沒有走,他仍然是揹負雙手,神態悠閒的站立着,直到顏洪滔無聲無息一掌拍過來的時候,他仍然是無動於衷。
他神態悠閒,忽然向花枕兒微微一笑,雖然他的臉孔瘦長,身材也是高高瘦瘦,但他這一笑居然令花枕兒芳心一跳,臉上徽紅。
花枕兒閉上眼睛不再看他。
就在她剛剛閉上眼睛的時候,一聲聲慘呼已在她的耳邊響起,她霍然張開眼睛。
(二)
昔年憑-雙鐵掌,三十六路截魂指名噪關中的鐵手大盜,顏二爺,就在這一剎那間把他最精妙的招式全部施展。
他發出了三招。
第一招是掌,左掌。
第二招是指,右手的中指。
第三招是指掌迸發,左掌化為穿心指,右手化為指掌,直取白衣人丹田要害。
他發招的手法剛柔並重,剛猛時力可開山,陰柔處更有一種令人無法抗拒的巨大潛力,簡直可以把人活活逼死。
但白衣人身形飄忽,顏二爺指掌威力雖然驚人,但完全無法沾到對方分毫。
顏二爺連發三招,只不過是剎那間的事。
但就在這一瞬間,他已驚的魂飛魄落。
顏二爺從來都沒有見過這種身法,對方簡直就是一個十分可怕的幽靈,而不是一個實實在在的活人。
他的第四招武功又待發出。
但白衣人的劍已刺在他的咽喉上。
顏洪滔縱橫關中多年,沒有死在關中,卻在芳竹小館中死在白衣人的劍下。
閃電般的一劍,使他連自己怎樣死亡都不知道。
樹倒猢猻散,顏洪滔死在白衣人劍下之後。那幾個黑衣劍手立刻鳥飛獸散。
他們並非無名小卒,也非膽小之輩。
但連顏二爺都不是白衣人的敵手,他們又豈敢冒險?
前車可鑑,白衣人和顏二爺可不是剛剛出道的初生之犢,如果太沒有把握的事,他們絕不會幹的。
白花花的銀子雖然可愛,但畢竟還是性命更寶鬼一些。
白衣人兩番出手相助,但卻未必就可以説明他是個好人。
也許白衣人的目的是和風流八義,芳竹小館老闆一樣,都要把海飄送回海星堡去,領取那筆懸賞。
但白衣人卻絕無動手擄劫海飄之意。
反而上前把花枕兒和不懶兩人的穴道解開。
不懶痴痴的望着他,看了半天才道:“你好象不是一個壞人。”
她這句説話看來很天真,稚氣十足,但要回答她這句説話,卻實在不容易。
白衣人沒有回答。
他走到海飄面前道:“海堡主很想念你。”
海飄看着他,緩緩道:“我知道。”
白衣人道:“你不打算回去?”
海飄道:“你想帶我回去?”
白衣人道:“不想”。
海飄道:“難道你不知道我值多少銀子?”
白衣人道:“知道。”
海飄眨了眨眼睛:“二十萬兩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那白衣人淡淡地説道:“雖然不少,但是海小姐又豈能與嗅銅相提並論,那未免是太侮辱佳人了。”
小紅娘忽然挺起了胸膛,瞪大了眼睛,嬌叱道:“你想打什麼主意?”
白衣人悠悠一笑。
他盯着小紅娘,道:“你以為我會打什麼主意?難道你認為我是個淫賊?”
小紅娘冷冷一笑:“男人嘛,本來就沒有一個是好東西。”
白衣人微笑道:“別的男人是不是好東西我可不知道,但我自己確不是好東西,這倒不必姑娘提醒的。”
小紅娘“哼”的一聲:“閣下倒有自知之明。”
海飄笑了笑:“你也未免太頑皮了,怎可以隨便就得罪別人?”
花枕兒接口道:“小紅娘的嘴巴,一向都比多事的小母雞還多事。”
小紅娘差點沒跳了起來:“你敢説我是隻小母雞?”
花枕兒笑道:“不是小母雞,是小孔雀,小鳳凰,這大概可以了罷?”
小紅娘瞪着大眼睛笑道:“這倒還差不多。”
白衣人淡淡道:“幾位姑娘在一起,倒是挺熱鬧的,就只是武功差了一點。”
蔗糖忍不住説道:“尊駕的説話,也未免太過份了。難道你以為我們沒有你相助,就會給風流八義等人抓了去不成?”
白衣人長長的吸了一口氣,道:“你們之中,誰的武功最高?”
小紅娘立刻説:“當然是海小姐。”
白衣人悠悠然道:“這是實話?”
小紅娘道:“當然是實話。”
白衣人聞言,説道:“既然海小姐武功最高,她又是用劍的,相信她的劍法必然是有極高深的造詣。”
小紅娘道:“這個自然。”
白衣人道:“她若能接得在下三劍,在下甘願把眼睛挖了出來。”
花枕兒聞言,立刻冷冷道:“海小姐為什麼要接你三劍?你把眼睛挖掉,對我們又有什麼好處?”
白衣人冷冷道:“你們幾個小女孩,太不懂事了,你們以為憑自己的武功,就可以在江湖上行俠仗義,實在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的説話忽然變得很不客氣。
海飄嘆了口氣,道:“你一定要試一試我的武功?”
白衣人冷冷道:“你不敢?”
海飄緩緩地把飛星劍亮出。
這就是她的答覆。
每個人都感覺到一股森寒的劍氣已在海飄和白衣人四周籠罩着。
白衣人的眼睛發出了光。
他慢慢的説出了兩個字:
“好劍!”
海飄手中的飛星劍固然是好劍,白衣人手中的劍亦然。
高手論劍,比的並不是劍,而是劍鋒上所發出的威力。
但劍鋒上威力強大的一方,也並不是必勝的一方。
決定雙方勝負的往往只是一劍。
而這一劍,也就是決定勝負的一劍。
白衣人的眼睛,開始漸漸蒙上了一層霧。
他的人和他的劍彷彿也已在霧中。
長夜無霧。
白衣人並不是在霧中,而是在一股白煙之中。
白衣人的身體竟然冒出了薄薄一縷的輕煙,而他臉上和手臂上的膚色,也漸漸地變得一片嫣紅色。
海飄芳心微微一震。
她從來都沒有見過這種怪事。
就在這個時候,白衣人已向她刺出了第一劍。
這是很平凡的一劍。
這一劍沒有巧妙的招式,也沒有令人驚異的速度,就像是一個初學劍的人,漫不經心地,隨隨便便就揮出了一劍。
這一劍不難化解。
但海飄的感覺卻是這一劍簡直已變成了一座山,簡直可以把任何人,任何事物一下子就壓跨下去。
只有懂得劍的人,才會明白這一劍,幾乎已接近劍法中最高深的境界。
海飄以前也許不懂得劍。
但現在她已懂。
地獄裏的師傅,在短短的半年之內,把她變成-個劍道上的高手。
這似乎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
絕大多數武林人物下半生之力,仍然達不到她目前這種境界,但她卻只花費了大半載時光,就已成為劍學上頂尖高手。
在大半年前,憑她的劍法,絕對無法接得下白衣人這一劍。
但現在白衣人這一劍,雖然已達到天下間所有的劍法最精華的地步,但海飄居然能很從容地就把它接下。
海飄的劍法,看起來甚至比白衣人的招式更為平凡,但其實卻是精深博大,有如無邊無際的大海。
白衣人的劍雖然象座山,但卻未能把海飄壓跨,反而被海飄的劍吸了下去。
白衣人劍勢依然,但臉色卻已不禁有點青了。
他的第二劍又再發出。
他這一劍勢若雷電,臉上的神態亦漸漸變得沉重起來。
一陣寒光急閃,白衣人的劍突然被一股陰柔之力吸了過去。
“嗤”一聲異響,白衣人的劍被牽引到半空,接着一飛沖天。
海飄的劍,居然把白衣人的劍震脱甩手。
小紅娘一聲歡呼。
白衣人的劍雖然被震飛,但他的身子也立刻像只鳶子般飛了起來。
衣袂獵獵作響,人劍在半空中再度合而為一。
那白衣人的劍已化為人,人已化為劍,人劍又彷彿已經化為天外飛虹,自空中從高而下,飛擊海飄。
絕少人能避開這一劍。
更絕少人能化解這一劍。
但海飄竟似已變成了劍的精靈,絕少人能避開,絕少人能化解的一劍,當它到了海飄身上的時候,忽然就消失了一切的力量。
白衣人的劍,本是削鐵如泥的寶劍。
白衣人的劍法,本是無堅不摧,每戰必勝的劍法。
但就在這一剎那間,人和劍都同時嘗試列失敗的滋味。
劍忽然折斷。
白衣人的身子同時暴退八尺。
他的臉色變得比浸黴了的豬肉還難看。
他沒有忘記自己的諾言。
海飄能接得住他三劍,他甘願把眼睛挖了出來。
現在,並不是海飄接不住他三招,而是他接不住海飄三劍。
這種事實在太丟臉,他也實在有眼無珠。
他突然左手雙指進伸,就向自己的兩隻眼珠子上挖去。
白衣人遵守自己許下的諾言,自毀雙目。
他真不愧是個言出必行的男子漢,大丈夫。
花枕兒的臉煞白,她不忍看。
小紅娘呆住。蔗糖,不懶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唯一能挽救這一雙眼睛的人,只有海飄。
海飄沒有坐視不理!
這白衣人雖然來歷神秘莫測,但他一直都在幫助自己。
他的所做所為,皆都是有目共睹的事。
雖然,他對自己的劍法很自負,但卻並不能算是太大的罪過。
她不能讓這個白衣人變成一個瞎子。
白衣人出手極快,但海飄卻比他更快一步。
白衣人的左腕突然被海飄的手扣住,而海飄的手居然象是鐵鉗子般,令白衣人的左手無法移動分毫。
白衣人臉色慘白,嘶聲叫道:“放開你的手!”
海飄看着他,高聲嚷道:“這種小事你不必耿耿於懷,你若是變成瞎子,我這一輩子都會不快樂。”
白衣人的手在顫抖。
“大丈夫豈可言而無信,海小姐再不放手,在下寧可自盡。”
海飄的喉頭彷彿打了個結。
她半晌還説不出一句話來。
白衣人目光如刀,冷冷説道:“你放手。”
海飄怎能放手?
她不放,她絕不能讓這個男人為了一句説話而變成瞎子。
白衣人吸了口氣,右手半截斷劍突然向自己的小腹上狠狠刺去。海飄的另一隻手閃電般伸出,重重擊向白衣人的右腕。
“鐺!”白衣人的半截長劍被擊落。
但就在這一剎那間,白衣人左肘間竟然射出了一枚藍汪汪的鋼針。
嚓!
雙方的距離實在太接近。
而且海飄絕未曾料到對方竟會在這個時候有此一着。
海飄雖然身手靈活,反應敏捷,但還是未能把這一個鋼針避開。鋼針已插進了她的右肩,入肉兒達兩寸。
(三)
藍汪汪的鋼針,閃動着一種令人心悸的光芒。
剎那間,海飄的臉龐淌滿汗珠。
白衣人笑了,他的笑容很冰冷,冰冷無情。
他退開兩丈,遠離海飄。
海飄又驚又怒:“你好卑鄙!”
白衣人點點頭,道:“這一點不必你提醒,就連我都覺得自己實在很卑鄙,很無恥,根本就不像個人。”
蔗糖,花枕兒已雙雙撲出,向白衣人展開攻擊。
海飄卻大聲叱喝道:“你們都給我住手!”
蔗糖的臉色也和海飄的臉色同樣蒼白。
花枕兒的臉龐卻是一片赤紅。
她很憤怒,甚至比海飄更憤怒。
她狠狠的盯着白衣人,咬牙道:“我看錯了你!”
那白衣人嘿嘿乾笑着,道:“你把我看成是一個怎麼樣的人?難道你一直都以為我是個正人君子?”
花枕兒實在忍不住這口氣,又待衝撲上去。
海飄又制止她:“你不能胡來!”
花枕兒怒道:“不殺此人,我將死不瞑目。”
海飄道:“你若現在動手,立刻死無葬身之地!”
花枕兒一呆。
白衣人淡淡笑道:“還是海小姐看得透切,她的武功,比你們四人加起來還強十倍,連她也着了我的道兒,你們又焉能把在下擊敗?”
花枕兒氣得連脖子都粗了:“最少我們應該試一試。”
突聽一人冷冷道:“你們絕對不能試,你們若死了,誰來照料海小姐?”
白衣人的眼睛一亮。
每個人的眼睛都同時一亮。
他們都看見了一個女人。
那是一個臉龐雪白,美麗脱俗,全身上下一塵不染的絕色麗人。
白衣人臉色驟變。
“是你?……”
“不錯,是我。”
白衣人突然掉頭就走。
絕色麗人冷冷的説道:“你現在可以走,但總有一天你跑不掉的。”
白衣人是否聽到她的説話,沒有人知道。
他已遠離芳竹小館,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四)
白衣人走了。
他的出現很神秘,他的逃走更神秘。
這個絕色麗人究竟有什麼法力,可以把這白衣人嚇跑。
海飄是北武林第一大美人。
但這個突然出現的女人,她的姿色居然不在海飄之下。
就連海飄都不能否認,她是一個很美麗,很能吸引別人的女人。
她不但能吸引男人的目光,就連女人都會被她所吸引。
能夠令海飄都覺得很美麗的女人,世間上恐怕還找不出幾個。
海飄雖然從來都沒有見過她,但她卻已猜出了她是誰。
“你姓白?”
絕色麗人點頭:“你知道我就是白盈盈?”
海飄嘆了口氣:“你若不是白盈盈,誰會是白盈盈?”
她這句説話好像很簡單,又好象一點也不簡單。
但她知道白盈盈一定聽得懂。
白盈盈明白她的意思,她畢竟也是個女人,而女人總是很容易明白女人的説話的。
白盈盈伸出手。輕輕的把那枚鋼針拔出來。
海飄皺眉道:“針上有毒。”
白盈盈道:“我知道。”
“你不怕?”
“我不怕。”
“你認識這種毒針?”
“當然。”白盈盈微笑着:“這種毒針,我的身上最少還有十來根。”
她一面説,一面取出了一瓶藥粉,塗在海飄右肩的傷口上。
突然聽蔗糖道:“這位白姑娘倘若能把海小姐的針毒解除,我們都很感激。”
不懶卻冷冷接道:“你若在玩弄花樣,我們決不饒你!”
海飄嘆息一聲:“你們不必多疑。”
白盈盈沒有為自己辯護。
她把兩顆碧綠色的藥丸送給海飄,道:“這兩顆藥丸在十二時辰之後服下,針毒自然解除。”
海飄把藥丸接下,忽然問道:“他是誰?”
她問的是那個白衣人的來歷。
白盈盈輕輕咳嗽兩聲,道:“他是我的師兄。”
海飄道:“這人並不光明磊落。”
自盈盈嘆了口氣,道:“他若是光明磊落之輩,也不會給先父逐出門牆外。”
海飄道:“令尊是……”
白盈盈回答得很爽快:“白聖山。”
海飄動容道:“是鐵鯨門的總門主白聖山?”
白盈盈點點頭。
海飄輕輕嘆了口氣,緩緩道:“鐵鯨門雖然已在江湖上消聲匿跡,但我也聽過不少有關鐵鯨門的故事。”
白盈盈道:“你現在大概已知道那白衣人的身份?”
海飄道:“假如我沒有猜錯的話,他就是潛花劍客香飛雨。”
白盈盈嘆道:“不錯,他就是潛花劍客香飛雨,剛才他對付你所使用的劍法,也正是潛花三絕劍,九九八十一式中的精髓。”
海飄嘆道:“他是存心要取我的性命的。”
白盈盈道:“他要殺的人,從來都沒有人能逃得過他的毒手。”
海飄苦笑道:“剛才他豈非已經得手了吧?”
白盈盈沉吟着,道:“這兩天以來,我們一直都在注意着他的行動。”
“你們?是不是指鐵鯨門?”
白盈盈搖頭。
“鐵鯨門已解散,除非先父復活,否則鐵鯨門絕不會再在江湖上出現。”
白聖山已死,死人又怎能復活?
所以鐵鯨門已沒有重現江湖的機會。
白盈盈微微一笑,道:“我們是飛龍幫。”
“飛龍幫?”
“是飛龍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