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牌官道:“張都尉反了!”耿照雙眼火紅,叫道:“是張定國?”旗牌官道:“不錯,他冒稱奏事,刺死元帥,縱火焚衙,現在已帶領叛兵出城去了,”原來這張定國乃是耿京心腹將領之一,身居步兵都尉要職,他入衙奏事,耿京自是未加防備,不料就遭了毒手,這張定國也就是蓬萊魔女那晚來見耿京之時,曾用快刀伸量過蓬萊魔女的那個軍官。
蓬萊魔女頓足嘆道:“咱們又中了那妖狐調虎高山之計!”不必蓬萊魔女解釋,耿照心中已經雪亮,連清波今日約他相會之事,若不足連清波與張定國早有勾結,預先説給他知道,張定國怎敢發難?張定國就是趁着耿照、蓬萊魔女與珊瑚等人離開了府衙,這才敢大膽行兇的。
耿照道:“辛將軍呢?”旗牌宮道:“辛將軍出城追反賊去了。”耿照道:“走哪道門?”旗牌官道:“走的西門。”耿照無暇多問,立即要了四匹坐騎,説道:“先擒拿反賊,再料理妖狐!”跨上坐騎,立即馳出西門,直追下去。
大色漸漸入黑,他們快馬疾馳,終於到了一座山邊,只見前面火把蜿蜒,大軍正靠着山邊列陣,原米辛棄疾也已經追上了張定國。張定國據險扼守,兩軍隔着山谷對峙,眼看就是一場大大的廝殺!
耿照這幾騎與大軍會合,軍士都認得他是元帥的侄兒,讓開了路,耿照走到最前一列,只見辛棄疾正在馬上揚鞭,指着那邊叛軍的陣地大喝道:“反賊張定國出來!”
叛軍據着山頭,黑壓壓的一大片,人數竟似比辛棄疾的隊伍還多。忽聽得號角齊鳴,叛軍打出一面大旗,旗上斗大的一個“張”字,張定國騎着一匹高頭大馬,走出不前,也在馬上揚鞭,指着辛棄疾喝道:“你我多年袍澤,問苦萁豆相燃?不如彼此合兵,共圖大事!”
辛棄疾大怒罵道:“你跟了元帥多年,元帥待你不薄,為何將元帥殺了?如今還與我論袍澤之情麼?”他越説越是激昂,驀地提足了氣,大聲叫道:“那邊兄弟聽看,張定國弒主帥,叛國投敵,你們都是有血性的好男兒,怎可以跟隨反賊?你們想是一時糊塗,受了張定國的煽惑,如今悔過,也還未遲。快來吧,咱們仍是手足!”
耿照加了一句:“罪在張定國一人,倘有誰殺了張定國,重重有賞,就讓他替張定國做步兵都尉!”
張定國是軍中第一員勇將,他的部下都知道他的厲害,誰敢殺他?可是辛棄疾義正辭嚴,確實也打動了不少人的心,有一隊叛軍,忽地譁變,果然縱馬奔了過來。
張定國把手一揮,前排的弓箭手繃緊了弓弦,張定國喝道:
“斃了他們的坐騎!”一聲令下,箭如雨落,那隊叛軍個個都跌下馬來,變了滾地葫蘆。原來張定國訓練的這三百名神箭手,人人都有百步穿楊之能,一排箭射出去,箭無虛發,但卻只是射斃馬匹,沒有傷及馬上的人。張定國大喝道:“快回來,可免處罰,若敢抗令,這一次就要射人了!”那隊叛軍見神箭手如此厲害,只得垂頭喪氣地重行歸隊。
張定國哈哈笑道:“幼安,你捏造謠言,意圖搖動我的軍心。
這未免太卑劣了吧?”辛棄疾大怒道:“你殺了主帥,叛國求榮,銑證如山,人所共睹,還能夠抵賴麼?”張定國也驀地提足了氣,大聲叫道:“那邊兄弟聽着,不錯,我是殺了元帥,但你們可知道我為何殺他嗎?這都是為了你們的緣故!”辛棄疾這邊的士兵紛紛罵道:“胡説八道!”“放屁,放屁!”但也有許多人覺得出奇,擠上來要聽他説些什麼。
張定國內功雖未到達上乘境界,功力亦頗不弱,提足中氣將聲音遠遠地送出老,在無數人的喝罵聲中,他的説話仍是字字清楚,只聽得他接着説道:“咱們為什麼要跟隨元帥,一來是為了咱們不願忍受韃子的氣,元帥可以率領咱們抗擊韃子:二來咱們也是圖個‘有福同享,有禍同當,大稱分金,小稱分銀’,快快活活地過一個下半世,對也不對?”耿京所糾集的義軍固然有許多是愛國的志士,但也有許多本來就是各處的草寇,隨意搶掠,快活慣了的。張定國這番話説中他們的癢處,心想:
“他説的倒也不錯呀!”罵聲就漸漸地減弱了。
張定國得意洋洋地接下去説道:“元帥率領咱們舉義,這事做得很對,可是他也要率領咱們投奔起宋官家,這事你們想必也早已風聞了。他是準備明天就頒發軍令,要咱們渡過長江,聽候趙宋官家的收編的。這件事依我張某之見,那就是做得大大錯了!咱們現在可以免了受韃子的氣,卻又為何要自鑽圈套,受那趙宋官家的氣?做一個不受拘束的綠林好漢,大碗酒、大碗肉、大稱分金、小稱分銀,不好得多麼?我就是因為屢次勸告,元帥不肯依從,為了兄弟的緣故,這才迫不得已將他殺了的!”
辛棄疾大喝道:“胡説,胡説,朝廷縱有不是,但現在是什麼時候,咱們豈能不同赴國難,共抗金兵?你投降敵人,這就罪該萬死!”辛棄疾是主張率兵投奔南宋共赴國難的,但這些大道理一時卻難以對士兵解釋得清清楚楚,倒是他指摘張定國投敵叛國這幾句話,簡單有力,可以説動人心。但他話聲未了,張定國也已在大聲喝道:“胡説,胡説!”
張定國提高嗓干將辛棄疾鈉聲音壓了下去,“胡説,胡説,有什麼證據説我叛國投敵?不歸順趙宋官家就不能殺敵了嗎?哼,趙宋官家還正在向金人求和呢,他們又何嘗是真正抗敵?岳飛那麼一個忠肝義膽的大忠臣,不也是被奸臣害了?弟兄們跟我走吧,我帶你們打韃子,而且又可以不受拘束!”
耿京部下本來良莠不齊,但愛國之心卻是人人有的,一聽張定國仍是主張要打韃子,對他殺主帥之事,就寬恕了幾分。尤其那些原是草寇出身的,自從接受了耿京的指揮之後,對軍紀的束縛,平素已經很不習慣,隱隱不滿,聽了此話,都不禁暗自想道:“張定國説的可真不錯呀,跟了他可以不受拘束,一樣是打韃子,何樂不為?”竟然有一小隊士兵就跑了過去。這還是因為耿京生前以忠義服人,辛棄疾在軍中也甚有威望,有些人心裏雖然動搖,但總覺得這樣過去對不起死去的元帥,對不起辛棄疾,這才欲走還留,要不然跑過去的只怕更多。
辛棄疾的親軍都動了怒,張弓搭箭,也要射那些叛變的士兵,辛棄疾暗暗嘆了口氣,擺了擺手,止住那些弓箭手,心裏想道:“這都怪我平日未能好好教導士兵,以致他們受了張定國的煽惑。”
辛棄疾明知張定國包藏禍心,説的一片假話,但苦於沒有證據,張定國又能説會道,卻是無奈他何。本來辛棄疾文武全才,要辯論也絕不至於輸給張定國,但在戰場上又豈能容你從容辯論,士兵對大道理也沒有耐心去聽。而張定國卻摸透了草寇出身的士兵心理,三言兩語就打動了他們。就在辛棄疾躊躇之際,又有一小隊上兵跑到張定國那邊去了。辛棄疾大為着急,看眼前的形勢,除非是能夠立即拿出張定國叛國投降的證據,否則只怕過去的人越來越多,軍心也會瓦解。
就在此時,忽聽得張定國那邊,驀地有個人暴雷似的一聲大喝,斥道:“妖賊花言巧語!”舉起了大斫刀一刀就向張定國劈下,辛棄疾認得此人是騎兵統制秦浩。這人乃是辛棄疾的好友,辛棄疾對他的依附張定國本來大惑不解,這時方始恍然大悟,原來秦浩正是要伺機揭破張定國的奸謀,並將他殺掉的。
秦浩突如其來,在張定國背後舉刀劈下,眼看那一刀就要將張定國劈個身首異處,辛棄疾也正在歡呼,那料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只聽得“當”的一聲,張定國身旁的另一個軍官忽地一舉手就把秦浩的大斫刀,奪了過來,擲落山谷,説時遲,那時快,秦浩還來不及和他扭打,已給他一把抓仕,高高地舉了起來,一個旋風急舞,摔到了對面的石巖上,只聽得一聲厲叫,秦浩已是變成了一團肉餅!
辛棄疾又驚又怒,又覺得奇怪,要知秦浩也是一員勇將,武藝高強,在耿京軍中,僅次於張定國而在其他將領之上,但現在不過一個照面,就給那個軍官殺了,連還手也來不及,這當然大大出乎眾人意料之外。辛棄疾暗自想道:“看來此人武功,還遠在張定國之上,軍中有這麼一個人,怎的我以前從不知道?”他和張定國雙方各佔一個山頭,中間隔着一條山谷,雖有火把照明,看得畢竟不很清楚,那軍官摔死了秦浩,已退入人叢之中,一聲也沒作響,辛棄疾凝神看他的背影,似乎在他所認識的同僚中並沒有這麼一個人。
張定國哈哈大笑,揚起馬鞭,指看辛棄疾道:“你在我身邊埋伏了奸細,就以為可以暗算我嗎?哼,那不過是白送一條性命罷了!哼,誰敢意圖加害我的,秦浩就是你的榜樣!”
辛棄疾心傷好友慘死,氣得怒髮衝冠,掄起一杆長槍,騎着無鞍烈馬,就衝出去,大怒喝道:“奸賊下來與我決一死戰!”張定國笑道:“你不是我的對手,我也不想傷你性命,你還是過來與我合夥吧。”辛棄疾舞動長槍,已衝過了山谷的中央,將張定國的幾個前哨士兵挑開。張定國笑道:“幼安,你不聽良言,我只好對你不客氣了,放箭射他!”一聲令下,千箭齊發。辛棄疾的衞兵大隊衝來,保護主帥。但張定國佔了地利,居高臨下,他的那一營神箭手,又個個有百步穿楊之能,箭無虛發,辛棄疾這隊衞兵還未衝到山邊,已是傷亡過半。
辛棄疾舞動長槍,水潑不迸,倒沒有受着箭傷,可是他護人難護馬,坐騎卻給射翻了。張定國喝道:“幼安,你悔已遲矣!”親自擲出一支梭標,他腕力沉雄,梭標擲出,呼呼風響,眼看就要把辛棄疾釘在地上。
驀地銀光一閃,只聽得“當”的一聲,原來是耿照及時趕到,一劍將那支梭標打落。耿照換了匹馬,將辛棄疾扶上馬背,説道:“幼安,不必和這奸賊硬拼。柳女俠自有辦法對付他。”辛棄疾見衞兵傷亡過半,情知自己不退,他的衞兵也絕不肯退,只有累他們更受傷亡,只好按下怒氣,下令退回原來陣地。
耿照與辛棄疾並轡同行,低聲説道:“幼安,你可聽得秦浩的那句話麼?他罵張定國花言巧語,看來已是知道他與金虜勾結的內情。”辛棄疾嘆口氣道:“可惜他來不及揭露那惡賊的奸謀,己是以身殉國了。”耿照道:“柳女俠已決意去查個水落石出,吾兄不必擔憂。”辛棄疾聽了一喜,但仍是不敢放心,説道:
“柳女俠雖然武功卓絕,但對方千軍萬馬,她卻怎近得張定國身邊,要衝過這條峽谷就很困難,莫要累她也送了性命!”
耿照沉吟道:“柳女俠這麼説,想來一定是有她的辦法。”話猶未了,忽聽得對面山頭喊聲如雷,那是驚惶失措、詫異之極的一片喊聲。辛、耿二人抬頭看時,只見一團黑影,流星隕石一般,正自從對面山峯墜下,又儼如一頭大鳥,突然張翅撲了下來!
原來這正是蓬萊魔女憑藉她的絕頂輕功,繞過一座山頭,到了張定國那邊山上,從一處峭壁上突然躍下,這麼一來,就可以避免通過峽谷,正面衝鋒,但卻也是險到了極點!
張定國等人正在那峭壁之下,那層峭壁拔地而起,不下二二十丈,從頂至底,毫無借力攀援之處,莫説下面尖石如筍,又有敵人狙擊,即算只是一片平坦的草地,從這樣高處跳下來,只怕也要摔成肉餅。張定國做夢也想不到,蓬萊魔女竟有這麼大膽,屆然敢從這個猿猴也難攀授的峭壁上跳下來!
張定國那一營神箭手久經陣仗,雖驚不亂,在周圍軍士一片驚叫聲中,那一營神箭手的三百枝弓箭是一齊射出。好個蓬萊魔女,在半空中施展絕技,左足在右足腳背上一踏,突然斜掠出去,避開了亂箭的攢射,十枝箭倒有九枝落在她的後面,但三百枝箭畢竟未能盡數避開,仍然有二三十枝射到她的身邊,但也給她展開拂塵全部打落了!
神箭手的第二輪弓箭還未射出,説時遲,那時快,只見蓬萊魔女頭下腳上一個筋斗將身形翻轉過來,霎眼間已抓着了張定國那支二丈多高的帥旗旗杆,避免了從高處落下的反震之力。
那營禪箭手發一聲喊,第二輪弓箭射出,但業已錯過時機,遲了片刻,就在此時,只聽得“咔嚓”一聲,蓬萊魔女已騰出手來,拔出寶劍,將旗杆當中碩斷,腳踏實地,就將那面大旗揮舞起來,經過她內功的運用,這面大旗,就似一面碩大無朋的盾牌,亂箭一碰到大旗,紛紛四下盪開,倒把張定國的隨從親軍,傷了不少。
蓬萊魔女旋風似的撲到了張定國身邊,大旗一卷,把他的衞士卷翻了十幾個,忽地一條長鞭卷地掃來,蓬萊魔女將大旗一拋,騰身跳起,長鞭從她腳底掃過,她已到了那個軍官身邊,冷冷地“哼”了一聲:“原來是你!”
這軍官正是摔死秦浩的那個人,他這時已認出是蓬萊魔女,這一驚非同小可,但明知不敵,也要死裏求生,他的長鞭急切之間,撤不回來,立即一個“魁星踢鬥”,雙足連環踢出,左掌又橫掌如刀,一招“玄鳥劃砂”,疾切下去,這雙足一掌,具見功力,的確是上乘功夫。但碰上了蓬萊魔女,卻比他更要高強,只是一飄一閃,他的連環飛腿已是僕空,蓬萊魔女一聲喝道:“還想逃麼?”只一抓就抓着了他的虎口,他那招“玄鳥劃砂”還只使到一半!
就在此時,張定國的快刀正自劈來,他料不到那軍官只是一個照面便已落在蓬萊魔女掌握之中,這一刀劈來,勢捷力沉,收不住手,眼看就要斫在那軍官身上。
蓬萊魔女好不容易才擒得一個活口,哪肯讓這軍官被他斫死,就在這間不容髮之際,驀地將那軍官一拋,拂塵一展,噹的一聲,將張定國的長刀卷出手中,倒轉拂塵,塵杆一點,已是點中了張定國的麻穴。
這幾招快如電光石火,蓬萊魔女抓着了張定國,被她拋起的那個軍官還未落地上,蓬萊魔女搶上兩步,恰好將那軍官接住,周圍雖有張走國的十來個衞士,都已嚇得慌了,哪敢阻攔?
那一營神箭手散成扇形圍着了蓬萊魔女,正自張弓搭箭,第三輪弓箭還未射出,蓬萊魔女已把張定國舉了起來,冷笑説道:
“你叫他們射吧!”張定國嚇得魂不附體,連忙叫道:“快快放下弓箭,退出十步!”
蓬萊魔女一手抓着一個,飛身一躍,足尖在一處凸出的石筍一點,再一躍飛上了一座三丈多高的石台之上,她一手提着一人,少説也有二百來斤,居然還能施展這等精炒絕倫的“登雲縱”輕功,把張定國的部下看得目瞪口呆!張定國雖有幾個心腹武士,但莫説他們投鼠忌器,即算他們毫無顧忌,要想救人,也是沒有這樣的本領了!
蓬萊魔女先把張定國放下,張定國叫道:“柳女俠,有話好説。”蓬萊魔女冷笑道:“等下自然要與你好好説的,現在還未輪到你呢。”她把張定國放在石台上,一足踏着他的胸口,教他絲毫也不能動彈。騰出手來,搜那軍官,搜出了一面金光燦爛的腰牌,於是一手拿那金牌,一手提那軍官,高高舉起,朗聲説道:“你們看,這是什麼?這是在金國內廷可以通行無阻的金牌!這人是誰?這人是金國狗皇帝的御前侍衞北宮黝!”她內功深厚,將聲音遠遠送出,兩面山頭的士兵都聽得清清楚楚!
此言一出,全軍沸騰,有的喝罵,有的議論,有的驚詫,有的還在表示懷疑。但一班比較高級的軍官,都知道金國的御前侍衞,人人有這樣的一面金牌,而且北宮黝是大名鼎鼎的“四霸天”之一,他們雖然沒有見過,也曾聽過他的名字。
蓬萊魔女把北宮黝高高舉起,讓兵士們都看清楚了,這才説道:“你們有誰以前可曾見過他麼?他是不是你們的長官?”士兵們都不認得北宮黝,心裏俱是想道:“奇怪,這人的確不是咱們的長官,他是怎麼來的?他冒充軍官,混到這兒,即使不是金國狗皇帝的御前侍衞,那也一定是敵人的奸細了!”這麼一想,兵土們都停止喧譁,對蓬萊魔女的説話信了幾分。
蓬萊魔女解開了北宮黝的穴道,將他推到石台前面,抓着他的背心,喝道:“北宮黝,你來這裏做什麼?快説!”北宮黝身為“四霸天”之一,自思必死,不想辱沒了身份,硬起頭皮充作好漢,傲然説道:“我落在你這魔女手中,早已不打算活着回去了。要殺要剮,隨你歡喜,三刀六洞,俺絕不皺眉,大丈夫寧折不彎,你想套出我的話來,那是休想!”説罷,胸脯一挺,倒頗有點視死如歸的氣概。
蓬萊魔女冷笑道:“你當真絕不皺眉?好,我倒要試試你是怎麼樣一條好漢?”五指輕舒,在北宮黝的背心一拂,這是蓬萊魔女“罡氣刺穴”的絕技,一拂之下,北宮黝只覺體內有如千萬條小蛇亂竄亂齧,渾身穴道刺痛難當,四肢百骸,也似就要鬆散一般。這痛苦難以形容,慘不堪言,賽過任何一種酷刑!饒是北宮黝銅皮鐵骨,也禁受不起,野獸般地曝叫起來:“你好狠毒,這樣來折磨我?快,快一刀把我殺了吧!”他痛苦難熬,説到後來,已是上氣不接下氣,聲音斷斷續續,蓬萊魔女笑道:
“你説不説,你不説我還有比這更厲害的毒刑,叫你一套一套地消受!”北宮黝實在硬不下去,只得呻吟叫道:“柳女俠,你高抬貴手吧,我説,我説了!”
蓬萊魔女在他的背心拍了一下,稍稍減輕他的痛苦,喝道:
“説!倘有半句虛言,管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北宮黝汗流滿面,苦笑説道:“柳女俠,在你的面前,我還敢不説實話嗎?”當下面向下面的士兵,説道:“實不相瞞,我是來這裏做監軍的。”蓬萊魔女道:“奉誰之命?”北宮黝道:“奉金主完顏亮之命。”蓬萊魔女道:“張定國如何與你們勾結?是誰替他接頭,你這監軍,完顏亮吩咐你如何做法,都給我詳細説!”北宮黝道:“是誰接頭,我委實不知。我只負責監視張定國的行動,要他遵守金主的命令,執行計劃。”蓬萊魔女道:“什麼計劃?”北宮黝道:
“我們要張定國刺殺耿京之後,仍然准許他打出抗金的旗號,號召各處與朝廷(指的是金國朝廷)作對的綠林前來歸附,然後開到金國大軍埋伏之地,一網打盡,願意投降的可以收編,不願投降的盡殺無赦。大功告成之後,金主答允封張定國做山東的藩玉!”
士兵們聽了這一番話,個個都又驚又怒,罵聲四起:“狗孃養的張定國,如此毒辣,竟想斬盡殺絕,用咱們的頸血染紅你頭上的烏紗!”“這狗賊不是人,一刀將他殺了吧!”蓬萊魔女道:
“暫且留他的狗命,待祭了元帥,再開刀給元帥報仇!”放下了北宮黝,將張定國抓了起來,喝道:“張定國,你還有何話説?”
張定國慘然一笑,亢聲説道:“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亦當遺臭萬年,我是成則為王,敗則為寇,如今落在你們手中,還有何話可説!”忽聽得“勒”的一聲,只見他嘴已張開,鮮血汩汩流出,竟已把舌頭咬斷了。原來他見北宮黝已和盤托出,無可置辯,自知犯了眾怒,決計難逃一死,又怕蓬萊魔女也用酷刑來向他迫供,因此把心一橫,咬斷舌頭,意圖自盡,免得多受折磨。他被點了穴道,四肢無力,但牙齒的勁道卻還是有的。
蓬萊魔女大怒,在他下顎一捏,張定國嘴巴大張,半截舌頭吐了出來,嘴已再也不能合攏,蓬萊魔女冷笑道:“你想免了刑場上一刀之苦,哪有這樣便宜?辛將軍,請過來!”辛棄疾不帶護從,單騎馳上山頭,向原來的叛軍高聲説道:“如今已是水落石出,叛賊也受擒了,此次叛亂,罪在張定國一人。你們不願意跟我的,可以散去。”叛軍人人愧悔,齊聲呼道:“我們願意擁戴辛將軍,請辛將軍收容我們,將功贖罪。”一場眼看無可收拾的叛亂,就這樣出乎意外輕易地平息了。
蓬萊魔女將張定國拋下石台,説道:“辛將軍,這叛賊交給你看管。”有許多士兵跑過來,就要咬張定同,辛棄疾連忙阻止他們,説道:“他殺了主帥,叛國投敵,理該明正典刑,以告慰元帥在天之靈。”好不容易才把憤怒的士兵們勸阻下來,但張定國也已被咬了好幾口了。辛棄疾冷笑道:“張定國,你現在知道了麼,你在眾人眼中不過是一條狗,你想遺臭萬年,也還夠不上呢!”當下喚來了一輛敞篷的糧車,權改作囚車,把張定國五花大綁,押上囚車。
蓬萊魔女冒險成功,當然高興,但卻也有點失望,因為她有幾個疑團是想從張定國的口供中得到答案的,但現在張定國咬斷舌頭,已是不能説話了。蓬萊魔女心想:“好在還有一個北宮黝,可不能讓他自盡了。”北宮黝受了她罡氣刺穴的酷刑,氣息奄奄,蓬萊魔女是個武學行家,見此情狀,已知他即欲自盡,亦已無能為力,他是連咬斷舌頭的氣力也沒有了,但他內力深厚卻也還不至於斃命。
這時兩邊山頭的隊伍已經會合,耿照、珊瑚、秦弄玉等人也已過來,秦弄玉見了北宮黝,大喜説道:“那日我離開天寧寺之後,在路上碰到的軍官,正是此人。”蓬萊魔女笑道:“我正是要留着他讓你審問。”她也招未一輛敞蓬的糧車當作囚車,將北宮黝提上囚車,耿照、珊瑚、秦弄玉等人也都坐在車上。
辛棄疾傳下將令,大軍開拔回城,蓬萊魔女迫不及待,在囚車上便抓起北宮黝問道:“連清波是什麼人?快説!”
北宮黝翻着死魚樣的一對眼睛,顯出惶惑的神情,半晌説道:“誰是連清波,我不知道這個人。”耿照怒道:“你還裝什麼蒜?那日你在三槐集將我打傷,正要捉我去領功的時候,有個女子到來,將你趕跑,這件事難道你就記不得了!”北宮黝道:
“哦,原來你説的是這個女子。”耿照道:“我正要問你,你是不是和她串通了來玩這套把戲的?”秦弄玉也道:“你睜眼瞧瞧,你還認得我麼?”北宮黝苦笑道:“認得。姑娘你莫怪我,我追捕你那是奉命而為,不得不然。”秦弄玉道:“我不是和你算這筆舊賬,我只是問你,那日之事,是不是你和連清波串通了的。”北宮黝叫起撞天屈來,説道:“這麼説連清波是你們的自己人,卻怎的顛倒説是我與她串通?我罪在不赦,但求少受折磨,多一條罪名本不在乎,但我卻實在不認識什麼連清波、連濁波!”
蓬萊魔女皺了皺眉,打量了北宮黝一下,見他一副惶惑的神情,卻不像是假裝的,心裏道:“他已被我懲治得嚇破了膽,諒他也不敢説假話。他和張定國那樣重大陰謀都已説了,還在乎揭露連清波的真相?敢情他當真是不知道這妖狐的秘密?這妖狐暗中給金國做奸細,連作為御前侍衞的北宮黝也瞞過了的?”珊瑚不肯信他,説道:“小姐,他不肯説實話,你再用刑。”北宮黝嚇得連忙叫道:“我所知道的全已説了,若然那女子就是連清波,那麼我也就見過她兩次,兩次都在她手下吃了大大的虧。事情經過,耿相公和這位秦姑娘都是知道的了。還有,據我所知,我們派在薊城的武士也是她殺的。”珊瑚怒道:“你這是什麼實話,你這是替她遮瞞身份?”北宮黝苦笑道:“那麼你是強迫我編造謊話了?”蓬萊魔女道:“珊瑚,不要迫他。這裏面只怕另有文章,那妖狐連他也瞞過了?”耿照聽了,不覺心中又有點思疑不定,暗自想道:“若説連清波是金國的奸細,為何她又敢殺金國的武士,又兩次折辱了北宮黝?北宮黝而且是死也不承認與她串通?”但他雖然是有這一點點思疑,究竟與以前人不相同,從前他一直認為連清波是同一路的人,碰到表妹之後,真相一點一點揭露,他業已明白連清波實是奸猾無比,現在所未敢完全斷定的只是她是否金國的奸細而已。
蓬萊魔女道:“好,妖狐的事我暫且撇下不問。反正這妖狐的尾巴己露出來了,不必問這北官黝,我們也知道她是什麼東西了。北宮黝,我現在要問你另一個人,這個人你一定應該知道的!”北宮黝道:“誰?”蓬萊魔女道:“武林天驕!”北宮黝似乎吃了一驚,説道:“武林天驕?你要問他?”蓬萊魔女道:“不錯,我要知道他的真名實姓,什麼身份?”正是:
妖狐露尾何須問,只有天驕尚繫心。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