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貝曉陽?」
貝曉陽正在洗手枱前洗手,何熙煒走到她身旁,低聲喚道。
貝曉陽徑自搓揉滿是泡泡的手,壓根不理他。他們剛倒完垃圾回來,全班的同學早就走了,他們兩個值日生必須倒完垃圾才能回家。
她不知道老師是不是故意的,居然安排他和她一起做值日生,害她放了學還得看見他,臉都僵了。
「-還在生我的氣啊?」何熙煒有些無奈地轉開另一個水龍頭,也跟着洗手。
「我何必生你的氣,我們一點關係也沒有!」貝曉陽衝淨雙手,從口袋取出手帕,仔細擦乾每根白皙的手指。
「-的手很漂亮,手指又細又長,而且皮膚很好。」何熙煒看了一會兒,突然這麼説道。
貝曉陽沒料到他會這麼誇獎她的手,雙頰不由自主燒紅。
「你別以為隨便誇讚我兩句,我就會輕易原諒你。」她賞他一記大白眼。
有句成語叫「口蜜腹劍」,他別以為嘴上塗蜜,昧着良心説幾句虛偽的假話,就能讓她降低戒心,那未免太天真了!
她冷哼了聲,正要收起手帕,不料一隻大掌忽然伸來,在她措手不及下取走那條手帕。「手帕借我。」
何熙煒神態自然地抽走那條粉藍手帕,擦起自己的雙手。
「誰説你可以用我的手帕!」貝曉陽不敢置信,這世上居然有人臉皮這麼厚!「快還我!」
「這麼小氣,借一下都不行啊?」何熙煒有些不情願地掀了掀唇,將手帕拋回她手上。
捏着那塊碰過他雙手的布,貝曉陽只覺得手心發燙,手帕被他摸過了……好討厭!她該立即丟掉,還是勉強留下來?
不行!不能丟,家裏很窮,手帕算是奢侈品,她也只有這一條,丟了就沒了,若要再花錢買新的,也不知道家裏有沒有多餘的錢。
她想了又想,實在捨不得糟蹋好好的東西,但她氣不過,再次轉頭瞪他。
「你很過分-!我又沒説要借你,你怎麼可以拿我的手帕?我根本不想用你碰過的東西,你要害我把手帕丟掉是不是?」説完,她氣沖沖地跑進教室。
「貝曉陽!」又不經意惹惱她的何熙煒惶恐不已,急忙追進來。「對不起啦!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有潔癖——」
這不是有沒有潔癖的問題吧?手帕是很私人的物品耶!貝曉陽不理他,氣得説不出話,背起書包轉頭就走。
「等等!貝曉陽——」何熙煒抓了書包,立刻追過去。
貝曉陽加快腳步,對他的呼喚充耳不聞。
「喂,貝曉陽!-別生氣嘛,好歹説句話啊……」
夕陽下的校園裏,一前一後兩道身影拉得長長的,前方身影移動的速度愈來愈快,後方的影子則窮追不捨。
這樣的畫面,似乎在預告着兩人的未來。
第二天,貝曉陽準時到達教室,她將書包放下,接着坐下把便當袋放進抽屜,手忽然摸到一個類似紙袋的東西。
她疑惑地拿出來,看見一個大約十公分見方的可愛花紙袋,上頭還慎重其事地用緞帶綁上蝴蝶結,讓人知道這是一份禮物。
是誰送的?
貝曉陽轉頭梭巡四周,同學們正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聊天,笑聲和交談聲讓教室熱鬧得像菜市場,根本沒人注意她,更沒有人露出緊張或不自在的樣子。
到底是誰送的?她疑惑地將視線轉回手中的小禮物,遲疑了片刻,好奇心戰勝了一切,纖細的手指拉開蝴蝶結,小心地打紙袋。
袋裏沒有隻字詞組,只有一條折迭整齊的全新女用手帕。
手帕是粉藍色的純棉材質,柔軟細緻,角落繡上漂亮的粉紅玫瑰花,邊邊還綴着精巧的白色蕾絲。
好漂亮!這是她見過最漂亮的手帕了。貝曉陽暗自驚奇,眷戀地輕撫那細緻柔軟的質地。
不過她沒讓自己陶醉太久,因為她知道這是誰送的。
他到底想怎樣?因為她不肯原諒他,所以他便用手帕來賄賂她嗎?他把她當成什麼了?貝曉陽咬着唇,氣嘟嘟地思忖。
這時何熙煒剛打完球,滿身大汗地走進教室,貝曉陽立即用憤怒的眼神瞪他。
何熙煒拉起一邊袖子擦汗,發現她正瞪着他,再看她手上那條手帕,立即明白她的怒氣從何而來。他咧咧嘴,露出足以使窗外驕陽失色的燦爛笑容。
笑?笑什麼笑,牙齒白啊?!貝曉陽氣得想把那條手帕扔到他臉上,不過杏眼滴溜一轉後——哼哼,她有個更好的主意了!
她慢條斯理地將手帕包回紙袋裏,再打上蝴蝶結,沒多久,任課的女老師走進教室,她趁上課前將小紙袋送到講台,並且以全班都能聽到的音量説:「老師,這是何熙煒送給您的禮物。他自己不好意思拿給您,所以託我轉交。」
全班聽了為之譁然,不少男同學還調侃他胃口太大,連老師都想追。
何熙煒臉上一陣紅一陣青,尷尬極了。可惡的貝曉陽……居然這麼耍他!
「熙煒,你怎麼知道過幾天就是老師的生日?」四十開外的女老師嬌羞得像十五歲的小女生,整張臉都紅了。
「這……因為您是個好老師嘛,熱心教學,誨人不倦,我最敬佩像您這樣的好老師了!」何熙煒又窘又氣,卻飛快擠出笑容,先哄老師開心之後,回頭再給貝曉陽一記惡狠狠的冷光——算-狠!
貝曉陽無辜地聳聳肩,翻開課本徑自看書,假裝沒看見他的猙獰面孔,以及連她都聽得見的憤怒哼聲。
「是嗎?真是太謝謝你啦!」女老師又眷戀地瞧了手帕好一會兒,才喜孜孜地收起禮物,笑着對全班説:「好,開始上課-!大家拿出歷史課本,今天要上的是德國的俾斯麥政權……」
何熙煒拿出課本,心不在焉地聽着,一等到下課鐘響立即跳起來,將貝曉陽一把拉走。
「-跟我來!」他氣得不顧老師還沒走,同學也詫異地看着他,粗魯地拉着貝曉陽就到教室外「談判」。
「你做什麼,放開我啦!」手被他抓得好緊,害她不爭氣地紅了粉頰。
而且遇見的人都在看,她窘迫得要命,拚命想扳開他的手,但他的手指簡直像鐵條一樣,緊緊箝着她的手,怎麼推拉就是移不開。
「我要跟-好好『談一談』!」何熙煒被她氣瘋了,就算下一刻會被叫進訓導處記大過,他也不在乎。
「我才不想跟你談,我跟你無、話、可、説!」貝曉陽努力抵住雙腳,固定不動,但他不知哪來的蠻力,居然還能拖得動她。
到了無人的偏僻角落,何熙煒才放開她的手,轉身面對她。
「你真是個野蠻人!」發現自己手腕多了一圈淺紅色的印記,貝曉陽生氣地斥責。
何熙煒不理會她的評語,隱忍怒氣問:「-明知道那條手帕是我送的,為什麼轉送給老師?」
「喔?原來那是你送的啊,我還以為是誰呢!」貝曉陽佯裝恍然大悟,露出的笑容美則美矣,卻充滿奸計得逞的得意與狡獪,讓何熙煒簡直快氣爆了。
「少裝了!-早知道那是我送的,不然-不會告訴老師是我送她的。」何熙煒可沒那麼容易被她騙過去。
「反正手帕已經送給老師了,我知不知道,好像已經不重要了。」貝曉陽翩然轉身欲走。
「-等等!」何熙煒一個箭步衝上來,再度抓住她的手腕。「我送-手帕,-為什麼不要?」
這一點最讓他不能接受!除了母親之外,他從來不曾主動送禮物給異性,那條手帕是他生平第一次送東西給女孩子,而且還特地跑到百貨公司去買的,而她竟然不屑一顧?
「為什麼你送我,我就非得接受不可?」貝曉陽噘嘴問。
他賞賜,她就得滿懷感激地收下嗎?這是誰規定的?
「昨天我用了-的手帕,-很生氣不是嗎?-説要把手帕丟掉,所以我才買一條新的賠。」
「誰要你送的手帕?」貝曉陽用大眼瞪他,不情願地承認:「那條手帕我根本沒丟,你大可不用賠我。」
「-沒丟?」何熙煒相當意外,同時心中浮現驚喜。
沒有把他用過的手帕丟掉,這代表什麼?難道這是和解的第一步?
「是啊!用一百度的滾水高温消毒十分鐘之後,我想應該沒問題,所以就留下來繼續用了。既然手帕沒丟,所以你的好意我心領了,O——K?」貝曉陽愉快地説完,轉身走回教室。
「高温消毒?」
何熙煒愣在那兒,片刻之後才憤怒地朝她遠去的背影咆哮:「這是什麼意思?-説清楚!貝曉陽——」
她實在太可恨了,居然把他用過的手帕煮沸消毒?
她把他當成惡性傳染性病的患者嗎?
「貝曉陽——給我回來!」
講台上,教師口沫橫飛地解説論語裏的經典名句,講台下,何熙煒趴在桌上,心情煩躁地在紙上用力塗塗畫畫。
不知情的人可能以為他在認真抄筆記,其實他在鬼畫一通,以宣泄怨氣。
「可惡的貝曉陽!壞脾氣的山羊、死腦筋的笨羊、高傲的臭綿羊……」
他喃喃嘀咕着,一邊在原本漂亮的臉孔上「加料」,畫上雀斑、點上黑痣、再補上七橫八豎的醜陋刀疤。
自從手帕事件後,他決定收起討好,不再拿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他錯了,她根本不可能會受傷,她的心比冰還冷,比鐵還要硬!
坐在他旁邊的同學兼死黨,同情地瞄了何熙煒一眼。看來他已經徹底瘋狂——被貝曉陽氣瘋了!
「多少人想要我送的東西都要不到,-居然不屑?實在可惡透頂!」何熙煒努力破壞完美的臉蛋,繼續忿忿低語。
其實如果老實承認,他現在心中的怒氣,有一半是針對自己!
這節是他最不喜歡的國文課,他心煩聽不下課,就隨手拿了張紙信手塗鴉,沒想到畫着畫着,居然畫出一張漂亮清冷的美女圖,而令他難以置信的——那是貝曉陽的臉。
不會吧?難道他對她……
他嚇了一大跳,像是掩飾什麼似的,胡亂抓起筆在上頭東塗西抹,把原本美麗的素描破壞得慘兮兮,一面在心裏暗自咒罵——罵她,當然也罵自己。
發泄完畢,他把那張慘不忍睹的素描揉成紙團丟進抽屜裏,忽然教務處的職員慌張地出現在教室門口,詢問老師貝曉陽是哪位。
老師立即將貝曉陽叫到教室外,接着職員不知向她説了什麼,只見她臉上露出少見的驚慌神色,快步跑回教室,將桌上的課本收起來塞進書包裏,然後再度奔出教室。
同學全都好奇地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什麼事。
貝曉陽跟着那位職員離開後,老師走回教室,淡淡地説:「貝同學家裏出了點事,所以先回去了,我們繼續上課。」
老師接續剛才的課,原本已無心聽課的何熙煒,這會兒更是聽不下去。
貝曉陽驚慌的面孔不斷在他腦海中浮蕩,他從未見她失去慣有的冷靜,他甚至看見她眼中透出的恐懼。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那一天,他整天都在想這件事,相信只要詢問老師就能知道答案,但是他倔強地不肯去問。他不肯對自己承認,他關心那個高傲可惡的女孩。
心情鬱悶地過了一夜,第二天貝曉陽依然缺席,他更加煩躁不安。直到導師上他們的課時,才告訴全班同學:「昨天貝曉陽的父親過世了。」
全班霎時一片譁然,何熙煒更是震驚。
「相信大家應該已經知道,她的家境不太好,母親又不在身邊,現在父親又過世了,家裏的經濟狀況更是雪上加霜,可能連喪葬費用都付不出來。」
老師繼續説道:「希望大家樂捐一點零用錢,幫助她辦理父親的後事。人都有遇到困難的時候,應該互相幫助……」
接下來老師又説了許多話,但是何熙煒沒再仔細聽。
貝曉陽家的情形,他也大略聽老師提過了,在她的父親還有工作賺錢供給家用時,就已經過得那麼悽慘落魄,現在她父親過世了,將來她們幾個姊妹的日子,該怎麼過下去?
她該不會休學吧?!
一想到她那張高傲清麗的容顏,可能會從這個教室裏消失,再也看不見,他忽然慌了起來。
可惡!那種驕傲又不可愛的同學,休學就算了,她來不來,他都不該在乎。然而……他還是在乎!
他實在無法眼睜睜看她遇到困難,卻置之不理。
算他犯賤吧!
他氣惱地抿起唇,開始思考能幫助她——至少不必休學的方法。
那天回家後,他告訴父親貝曉陽的遭遇,希望取得父親的資助……
「整理好了!未來我們就暫時住在這裏了。」
貝曉陽跟兩個姊姊一起打掃剛租來的房子,擦乾淨最後一塊地板後,她的大姊貝曉風感慨地起身説。
她望着兩個妹妹,她們脆弱茫然的眼神讓她心疼。
一個禮拜前,她們的父親從工地的鷹架上摔下來,意外過世了,身後沒有留下任何資產,只有一堆負債。
為了不影響她們的課業,喪事在里長、善心人士以及她們三所學校師生的捐款幫助下,短短一個禮拜內就辦好了。
明天開始,她們將各自繼續自己的學業和生活,雖然父親走了,日子還是得過下去。
其實父親辭世造成的影響不小,本來就少的收入這下幾乎完全中斷,幸好大姊平日就有打工幫忙負擔家計,否則她們真的得喝西北風了。
為了減輕負擔,她們退掉先前租的二房公寓,搬到這間倉庫二樓的違建小屋,雖然有廚房也有衞浴,但是不到二十坪的空間,隨便擺上幾樣傢俱就顯得狹窄,幸好她們不管傢俱或是物品都很少,所以還勉強可以容身。
望着陌生的環境,姊妹三人都有感觸,對於未來也很茫然。不過無論如何,她們都必須堅強地走下去。
「對了!曉雨、曉陽,明天記得謝謝-們的老師和同學,大家都很好心,捐出自己的零用錢幫我們,尤其是曉陽,-同學捐了好多錢,一班四十幾個人加上老師居然就捐了五萬塊,真的很感激他們!」
「五萬塊?!」貝曉陽自己也嚇了一跳,那不等於一個人捐出一千多塊?
不!她想不可能每位同學都捐這麼多錢,一定有人捐很多。
不知為何,何熙煒的臉孔無預警地竄入她的腦海中,他是最有可能捐出一大筆錢的人——因為他家最有錢,而且他很愛管閒事。
不過她隨即告訴自己:不可能的!這幾天他根本不理她了,看得出她把手帕轉送老師,還把他碰過的手帕拿去消毒的事讓他很生氣。
既然他這麼生氣,怎麼可能還捐出這麼多錢呢?所以一定不是他!那麼是老師捐的-?
一定沒錯!老師的關懷令她相當感激,但又覺得萬分沉重,因為不知該如何償還這份恩情。
第二天,她在請了一個禮拜的喪假之後,第一次到學校上課。
她利用開班會前的時間,起身向全班同學和導師致謝,感謝大家在她困難時伸出援手。
看見她來上課了,何熙煒難掩心中的喜悦,他總算不必擔心她會突然休學了。不過她好像又瘦了!
他一整天都在注意她,發現原本就纖細的她更加消瘦沉默,而且雙眼還有點紅腫,不知道是不是這個禮拜太傷心、太勞累了?
何熙煒心中揪疼,他寧願看她昂着下巴、傲慢得氣死人的樣子,也不願她變得死氣沉沉。
他已經請父親替他捐了三萬塊,不知道現在還能怎麼幫她?
唉!
上完最後一堂課,同學們收拾書包準備回家,導師將貝曉陽叫到前面去,關心地問她目前的狀況。
「貝同學,家搬好了嗎?有沒有需要老師幫忙的地方?」導師和善地問。
「謝謝老師!我們昨天已經搬過去,也都整理好了。」貝曉陽感激地道:「真的很謝謝老師!聽我大姐説,我們班捐出五萬元替我爸爸辦喪事,老師一定捐出不少錢吧?讓老師破費了!」
她真心感謝這個平日就很照顧她的好老師。
「哪裏!其實老師捐得不多,只一萬二而已,比起某些同學,老師實在汗顏-知道嗎?光是何熙煒同學就捐了三萬元,其它八千則是同學們共同樂捐的。」
「何熙煒?」貝曉陽詫異地瞪大眼。果然是他!
他為什麼要捐這麼多錢?他不是很恨她嗎?她咬着唇,百思不解。
前陣子他見了她扭頭就走,任誰都看得出他對她不滿到極點,既然如此,他為什麼要捐這麼多?錢再多,也不會隨地亂灑、亂花吧?
「對了!貝同學,-一個禮拜沒來上課,進度還跟得上吧?」老師又問。
「嗯……還好。數學稍微有點吃力,不過沒關係,我回去多看幾遍,再勤算練習題應該就沒問題了。如果再有不懂,我會請教數學老師,很快就能跟上的。」她不想再讓老師為她操心。
「這樣啊,不然我請人教-吧!」老師熱心地表示。
「咦?」貝曉陽還沒反應過來,老師突然把何熙煒叫來:「何同學,貝同學缺課一個禮拜,數學比較跟不上,如果你今天放學後有空,教教貝同學好嗎?」老師笑着問。
「可以啊。」何熙煒的心臟跳得很快,但他故意裝出鎮定的模樣,一副淡漠的神態。
「那就麻煩你了!老師等會兒還有事,就先回去了。」説完,導師笑着拿起課本離開教室。
導師走了,班上同學也幾乎全離開了,只剩貝曉陽和何熙煒四眼相瞪。
兩人默默相望好一會兒,貝曉陽才有點尷尬地別開視線,禮貌而疏遠的婉拒:「謝謝你的好意,不過不用了!我想只要我回去多看幾遍,應該就會懂了。」
她這輩子最不想欠的就是何熙煒的人情,而她不但欠了,還一個接一個,她已經為了如何償還三萬元的恩情而煩惱,不希望再欠下他任何恩情。
「-這個笨蛋!」何熙煒氣極了,忍不住開口罵人。
她遭遇這麼大的變故,卻還是那麼倔強頑固,實在叫人氣得不知該怎麼説!
「你罵我?」貝曉陽氣得漲紅了臉。他居然罵她是笨蛋?!
「難道不是嗎?-這麼倔強做什麼,存心跟自己過不去嘛!承認自己無助、需要別人幫助很困難嗎?-爸爸已經過世了,-以為他還能再保護-?如果天塌下來,-認為自己瘦巴巴的雙手撐得住嗎?」
何熙煒被她的頑固氣得爆腦,這番話不經思索就像連珠炮似的冒出來,等話説完之後,他立刻後悔了。
「你……」貝曉陽怒瞪着他,拚命眨眼,想忍住湧到眼眶的淚水,但是無論如何忍耐,淚水還是抑制不住地流下。「你怎麼這麼可惡——」
她悽愴地哭了出來,聽到他提到過世的爸爸,讓她剋制不住思念的淚水,悲傷地大哭起來。
「對、對不起!」何熙煒慌亂地道歉,他知道不該提起她的父親,他是氣得失去理智了。
「真的對不起!是我不對,-、-不要哭了!」何熙煒被她的眼淚弄得不知所措,想阻止她流淚又沒辦法,想替她擦眼淚也遲疑着不敢碰她,只能慌張地在她身旁兜圈子,笨拙地試圖安慰她。
「你走開啦!我永遠不要再看見你了……嗚……」貝曉陽咬着唇別開頭,壓抑地啜泣。
「對不起啦!我知道都是我的錯,我向-道歉,-別哭了好不好?」何熙煒好想抱着她、安慰她,但是卻不敢放肆碰她。
誘哄了好久,她還是任性地哭着。
他實在快被她的淚水搞瘋了,那一滴滴透明的淚珠滴在她臉上,就像強酸滴在他心上那麼痛。
「-……不要哭了啦!」不知所措的他,慌亂地將張開的雙臂一縮,一下子把她收緊在自己懷中。
年輕女孩的柔軟身體,抱起來感覺格外舒服,他眷戀地將臉埋進她飄着淡淡髮香的清湯掛麪裏,捨不得放開。
「別哭了!」他閉上眼,沙啞地呢喃安慰:「-不要難過,我在這裏……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在-身邊,相信我。」
貝曉陽這才發現自己被他抱着,又驚又羞又怒,哽咽地大喊:「放開我,我才不要你幫!」
她的淚還噙在眼眶裏,卻拚命扭動身體想離開他的懷抱,不料何熙煒簡直像抱上癮似的,一雙手臂像螃蟹螯一樣緊緊箝着她,怎麼也不肯放手。
「走開啦……嗚……」她的聲音愈來愈低,意志也愈來愈軟弱。
他身上的氣息很好聞,胸膛也好温暖,像是父親寬大的懷抱,剛遭受喪父之痛的她,很沒志氣地眷戀起這樣的擁抱。
她的心底有個聲音告訴她:反正眼淚早就被他看見了,不必再硬撐了!
僵硬的肩膀頹然癱下,強撐的兇悍與堅強一鬆懈,就像洪水推倒泥土牆般迅速崩盤瓦解。淚水,更是氾濫成災。
「嗚……」貝曉陽抓緊他背後的衣服,將頭埋進他胸前,開始放肆地大哭,把累積一個禮拜的哀傷與恐懼全部哭出來。
「呃……」何熙煒這下倒有點想推開她了,他白上衣毀了,全被她哭濕了。
只是見向來不輕易在他人面前落淚的她哭得像個孩子,他怎麼忍心推開她?於是只好維持原姿勢不動,繼續當她的尤加利樹和哭牆,反正衣服已經毀了,就讓它毀得更徹底吧!他索性抱緊她,柔聲誘哄。
等貝曉陽哭夠了,才發現自己竟然在他懷裏哭得唏哩嘩啦,不好意思極了,連忙離開他的懷抱,——地説:「對不起……我把你的衣服弄濕了!」
「沒關係啦,反正回去就要洗了。」他拉拉胸前濕透的地方,朝她一笑,表現得很大方。
他的笑容非常好看,爽朗又燦爛,笑起來眼睛有點微-,感覺温柔多了,貝曉陽沒來由紅了臉,呼吸不穩地轉開視線,低聲説:「我剛才失控了,真的很抱歉!現在我沒事了,你還願意教我數學嗎?」
「噢,沒問題!」她粉嫩的臉頰泛着淡淡的紅暈,看起來煞是美麗,何熙煒愣愣地呆望着她。
「謝謝你!」貝曉陽咬了咬唇,昂起下巴冷淡地道:「將來若有需要幫助的地方,請你告訴我,我會報答你的。」
她不喜歡求人,更不喜歡欠人人情。
她又變成過去那個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貝曉陽了?何熙煒説不出心中的失落感是什麼,或許就是失望。
「那我是不是也該先謝謝-?」他有些嘲諷地掀唇一笑,隨即斂起笑臉,轉身從自己的書包裏拿出數學課本。
「那我們就從-上禮拜缺課那天開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