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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三章

    好!身着白衣的司射翻轉折扇,大聲宣佈道,錢三爺,十二連中!

    屋內立時響起熱烈的歡呼和鼓掌聲,有人便叫道:錢三爺就是錢三爺,果然名不虛傳!今日定又是滿堂紅!

    又有人道:那是!錢三爺上個月在洛陽連着怕坐堂,就沒失過一次手!卻有人不自量力,要與錢三爺單練嘿嘿他一邊説,一邊猥褻地看着端坐榻上的那位美人兒,數人一起不懷好意地竊笑。也有人看着桌子上剛送來的白花花四百兩銀子,暗吞口水。那美人忽地抬頭掃了那幾人一眼,冷冷的目光竟射得人人心中一凜。

    司射郎聲道:次一輪,慕容姑娘投他側頭看了看,見那姑娘伸出一根指頭,續道,十三正籤!屋裏屋外圍着看熱鬧的三十幾人一起鼓起掌來,比之剛才錢三爺全中時還要大聲,因為這位姑娘膽子太大了。

    按規矩,後投矢者所投之矢只能多不能少,如果選擇比前面的多一支,那就表示要在這一輪定勝負。多出的一支叫做覆瓶矢,投中數目相當,便是後投者輸了。大家都憋着勁,要看這位膽敢挑戰錢三爺的美人兒當眾出醜。

    元嫣在站起來之前,掃了一眼插在窗外的香,最後一支已經燒了半截了。她微微吐了口氣。

    一旁的小二遞上兩支精緻的柘木投矢,元嫣接過來,走到紅線前,仔細觀察投壺。壺腰比她平時在江南時所見的要粗大一些,嵌金壺口卻更加細小,從這個距離投,矢身必須更直,才能鑽入壺口。投矢也比江南所使的粗大,果然是京師之地呢

    司射唱道:弓矢既具,有司請射

    元嫣握着矢,眯眼瞄了半天,用力一投,咚的一聲,矢在壺口高高彈起,落在一旁。屋子裏頓時響起幾聲偷笑。元嫣甩動手腕,惱道:矢很重呢,不趁手。再來再來!

    她又投了兩支,同樣撞在壺口彈飛,屋裏的笑聲不再掩飾,開始肆無忌憚起來。替錢三爺斟酒的小二湊到他耳邊低聲笑道:真是個不知輕重的傻子。錢三爺自顧自喝酒,眼皮也不抬一下。

    元嫣投到第六支矢,咕咚一聲,矢終於落入壺中。她拍手道:咦,中了!人羣中盡是嘲笑之聲,有人道:投六中一,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妮子也能中一支,不錯嘛,哈哈

    咚、咚、咚、咚、咚、咚、咚,元嫣手中的矢如同機栝發射一般,那人的笑聲兀自未完,七支矢已準確連貫地投入壺中。那人的笑聲像被誰掐斷了一般,屋內一時寂然無聲。

    錢三爺抬眼看了兩眼,那小二輕聲道:三爺,這

    嗯。錢三爺點了點頭,看來她還是練過幾天的,手順了就好。

    司射唱道:十三矢八中,錢三爺勝!

    雖然是錢三爺勝,眾人卻被元嫣後面這幾下震住,都沒有鼓掌,面上均是錯愕之色。只有元嫣一個人笑嘻嘻的,好像比錢三爺還高興,催促道:錢三爺果然厲害。小二,上酒!再替我取兩百兩來!

    向西!黑衣人道。

    向南!長孫樂不待他答應,已經向南跑去,縱身躍過屋脊。黑衣人還要解釋,忘了繩索還纏在長孫樂手臂上,被她帶得一趔趄。

    這個時候,已經有二十多名侍衞衝到了樓下。大將軍手下斷無弱兵,兩人還沒跑到屋檐邊上,幾隻巨大的風燈就被竹竿挑着送上屋頂,明晃晃地沿着屋檐來回移動,不讓頂上的人有機可乘。跟着嗖嗖嗖數聲響,十來支箭胡亂地射上來,以亂其心。有人喝道:圍起來圍起來,他們跑不了!府裏所有人都出來,每人舉一支火,所有的燈都點上!你們五個去守住馬廄!

    黑衣人側身避開一支箭,問道:為何要向南?南面最近的樹離屋頂有六丈,我算過了,跳不過去!

    可是繞過了南面的荷塘就是院牆了,這是最近的路!

    黑衣人一躬身滾到屋檐邊,眼睛飛快地朝外一瞥,又收回來,兩支箭嗖地飛上天,落到屋頂另一面去了。黑衣人道:有十三、四個人,多人持弓。契宓何力還真喜歡用弓。可是我真的跳不過去!

    那就送我過去!長孫樂不由分説,抓了一片瓦在手裏,向前跑出兩步,突地回身一腳向黑衣人踢來。黑衣人躬身拔背,雙掌硬頂下這一踢,腳跟踩破了兩層青瓦。他暴喝一聲,奮力將長孫樂用力推出。長孫樂道:等我!展開雙臂,拖着繩索如鳥一般向對面漆黑的樹叢飛去。

    她身在空中,捏碎了瓦,向下擲去。下方几名侍衞正要射箭,被碎瓦打得紛紛躲避。就這一忽兒,長孫樂衝入了樹叢間。黑衣人正等着她的消息,忽聽身後有人喊道:他在那裏!回頭見幾名侍衞爬上了樓頂,向他殺來。他暗罵一聲,發足狂奔,在屋檐邊上猛地一蹬。屋檐被蹬得塌了一大塊,轟隆聲中,他奮起平生之力向對面躍去。樓下所有的人都抬頭看他

    還差丈餘,力道盡了!

    眼見黑衣人雙腳亂蹬着往下墜落,下面幾名侍衞紛紛提刀向他即將落地處奔去,驀地聽他長嘯一聲,又陡然拔高几尺,撞斷幾根樹幹,沒入樹叢之中。一名侍衞呆了片刻,回頭叫道:快去荷塘對面!

    黑衣人跟着長孫樂在密不透風的樹林間東繞西繞,很快跑到長廊之上。長廊內本來多有防守,不過此刻所有人都集中到了明見閣下,這裏反倒成了最安全的地方。各種藤蔓枝條爬滿長廊,好像一層厚厚的地毯,他倆不費什麼勁就跑到盡頭,躍過兩處灌木,眼前就是院牆了,聽侍衞們吶喊的聲音還遠在幾十丈外。

    黑衣人詫異地道:你對這兒可真熟!

    長孫樂道:想活命就別多嘴。院外是平清寺,要注意別離塔樓太近了,聽説塔內有鎮妖之寶。

    黑衣人強笑道:我們可也不是妖孽

    他跟着長孫樂越過院牆,順着兩堵牆中間狹窄的過道跑。過道里漆黑一片,中午時分下了場大雨,道上積滿了水,走在後面的黑衣人聽見長孫樂踩得水嘩嘩作響,突然道:我知道那人為何發現你了!

    嗯?

    剛才踢我的時候,我發現你全身是濕的,你一定是從荷塘潛入樓裏的,對不對?你在地板上留下了濕腳印。若沒有燈火,還難以發現,燈光照耀,也許有些沒幹的地方就亮了,由是得知。

    長孫樂遲疑地停下腳步,喃喃地道: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他真能聽到我的呼吸聲呢。

    黑衣人道:是吧!不過咱倆的運氣也差了點。我在此潛伏了五天,從未有人會在這個時候進那二樓,偏偏真要動手時就來了,而且一來就是這樣厲害的角兒,嘿!

    長孫樂苦笑道:是啊,可真厲害。她倒吸口冷氣,舉起左手,這才發現左臂衣袖破碎,皮肉被拉傷了好大一塊。她掏出一張絲巾,飛也似的裹緊傷口。黑衣人蹲在一旁警戒,説道:原來你是個女子。

    怎樣呢?

    黑衣人不説話,朝她豎起大拇指。長孫樂哼道:如今天下二聖並立,諒你也不敢小瞧女子。

    黑衣人攤開兩手誠摯地道:你太謙虛了。不敢小瞧你是因為你剛才踢我那腳,力道要是再大一點,我可真撐不住了,這會兒手臂還痛呢。

    長孫樂道:別抱怨了,六丈遠啊,若非我拉你,你還不是跳不過來

    忽聽不遠處有人大聲呼喊,只見十幾名侍衞終於翻過院牆。其中幾人繼續往平清寺裏翻去,剩下的人則開始搜索兩牆之間的通道。長孫樂低聲道:跟着我!縱身躍上牆頭。

    兩人輕身功夫都是頂尖的,須臾無驚無險地穿過平清寺,進入河岸邊的柳樹林裏。黑衣人見離河越來越近,問道:喂,你打算往哪裏走?

    長孫樂道:還有幾十丈就到河邊,只要過了河就安全了。

    黑衣人驚訝地道:永安渠最寬處二十多丈,如果被人追上,難道真的潛到水裏去?聽我説,隨便找處地方躲躲,過了子時街上就沒有多少人了,那時再走不遲!

    長孫樂道:好,你留下吧,我必須走,時間不多了!

    黑衣人道:什麼時間?保命的時候還趕什麼時間?

    長孫樂道:你不明白。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你我今日也算有緣,不過大概後會無期了,保重!

    黑衣人怔怔地看她離開,心中莫名有些失落。他突然想起一事,忙道:等等!如果不介意的話,我想問問你究竟得手沒有?

    長孫樂聞言一震,腦袋裏冒出個奇怪的念頭,此人做的事似乎跟自己她想了想,回身問那人:你在案前猶豫了半天,到最後也沒拿走任何一件東西,究竟所為何事?

    黑衣人嘿嘿笑道:我也在想這問題。你為何也沒取走?

    長孫樂道:那我問你,若兩尊佛像裏只有一尊是高昌國進貢之物,會是哪一尊?

    哎呀!黑衣人一拳擊在手心,我正是為此犯難呢!我覺得可能是右邊那一尊,可是又拿不定主意。你有何高見?

    高昌國未為我大唐滅亡之前,舉國信佛,所以盛產佛像。不過我聽説西域雕刻所使用的是直刀刻法,刻出的石像稜角分明,而我中土自前朝以來就逐漸採用圓刀法,所刻佛像圓潤得體。再者,高昌所奉乃小乘教義,玄奘法師就曾言及此國的佛像,盡得更遙遠的拂菻等國之技影響,多形狀怪異,大異中土,所以高昌國進貢的,是左邊那一尊。

    黑衣人頓了半天,拱手行禮道:閣下高見,在下佩服至極。然則

    告訴你吧,那句話是有覺有觀!

    黑衣人嘿地一笑,不再言語,躬身一抱拳,往河水裏投去。長孫樂望着那團漣漪,自言自語道:我猜,你是清河元家的人

    長孫樂從熱騰騰的水裏鑽出來,抹去臉上的水,靠在木桶上閉目養神。説是養神,其實這會兒心裏還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剛剛過去的一個時辰,可算得是有生以來最驚險的一個時辰。她決非膽小之人,只是從未有過失手逃亡之事,也從未遇上如此強的對手。

    對手她擰乾澡巾,蓋在臉上他算是對手麼?不知道如果他真是元家的人,那麼從宗少爺的立場來看,他確實是對手不,在那位脾氣古怪的少爺眼裏,整個元家都是他的對手。

    不過終究勝過了他呢。她有些得意地想,若不是有人打斷,他八成要選中右首的佛像,哼,那可就徹底輸了。

    她正得意地哼哼小曲,門嘎一聲被推開。長孫樂嚇得整個人縮進水裏,卻聽咕咚一聲,有東西被丟入桶內。長孫樂撈起來瞧,原來是一段比小指指甲還短的殘香。

    元嫣道:死丫頭,你還真逍遙呢,出來!

    長孫樂冒出一小頭,只見元嫣在屋裏搖搖擺擺亂晃。她髮髻散開了,幾縷長髮垂落至腰間;外面罩的薄紗不知哪裏去了,露出白皙的肩膀;被紫紅色胸衣高高托起的胸部劇烈起伏着。

    長孫樂小聲道:嫣姐,你又喝多了。

    多?不多!才四五壺而已。姐姐高興,你知道麼?我啊,輸給那個錢三爺一千多兩呢,哈哈哈哈!元嫣一屁股坐在牀上,既而躺下,盡其所能地伸展開四肢,喃喃地道,姐姐高興本以為你過不了,死丫頭只差那麼一點香就結束了你居然還是射滅了它字呢?

    她突然昂起頭,緊張地問:字你摸到了麼?

    有觀有覺。

    元嫣往後一仰,腦袋撞得牀咚咚作響。長孫樂趕緊跳出桶,抓過衣服裹在身上,小心地走近元嫣,問道:嫣姐,你怎麼了?是不是我回來得太晚了你不高興?

    元嫣用手捂着臉不説話,過了老半天,才長長噓出一口氣,疲憊地道:不高興?怎會不高興?你別亂想。香還沒燃完你就用袖箭射熄了它,是不是?那便是過了過了就是過了。你離元家少奶奶也就一步之遙了!

    長孫樂怔了片刻,坐在牀邊幫她解開發髻,取下各種頭飾,輕聲道:嫣姐,你真是喝太多了!

    元嫣惱火地抓着頭髮:這這也叫多?我還沒喝夠呢她在牀上滾了兩圈,裹緊被子,隨即再不動彈。長孫樂瞧了一會兒,知道她睡死過去了,不禁嘆息一聲。

    她穿好衣服,坐在靠窗的榻上,慢慢梳理頭髮。她知道嫣姐在想什麼説得沒錯,如果下一次能成功,她的身份便不同了。她不再是逃匿的官宦之後,而即將以清河望族元氏長房長孫元宗之未婚妻,參與到元家明爭暗鬥的宗室角逐裏去。而嫣姐,終究不可能與少爺

    次日,長孫樂醒來之時,天已經大亮了,陽光從側面窗户上的鏤空格子裏照進屋子,一束束,照見無數塵埃。元宗有一次説,浮塵彷彿俗世芸芸眾生,起伏不由己,這一刻不知為何突然深有所感。

    她看了片刻,但覺全身無一處不痠痛,忍不住伸個懶腰,身上披的一件衣服落了下去。只聽身後元嫣説道:丫頭,你醒了?

    長孫樂回頭見元嫣正襟危坐在幾前,正持剪修剪牡丹,再插入一隻邢窯出的印花醬色瓷瓶內。她按着太陽穴問:什麼時候了?我頭好痛

    元嫣道:已經過了巳時了!你呀,不知哪裏來的習慣,從不到牀上睡,永遠都像小狗一樣趴在窗邊睡。風吹天靈,頭痛還是小事呢!怎麼説你都不聽。

    長孫樂手足並用爬到她旁邊,拿了張餅就要往嘴裏塞。元嫣一手拍落:嘿!別忙着吃!我説,那事你做成了麼?

    長孫樂嘆一口氣。元嫣醉了酒後,説的話做的事到第二天統統忘記。那麼昨晚她果然很不高興

    説啊?沒找到?元嫣湊近了她,眼睛瞪得渾圓。

    有觀有覺。

    元嫣啪的一拍手掌,欣喜地道:哈哈!丫頭,你果然不負我望!太好了,太好了!她丟了剪刀跳起身,在屋裏轉圈,説道,這下我們可有資格跟他們爭了,哈哈!夫人和少爺十多年的苦悶日子,終於等到可以揚眉吐氣的時候了!

    長孫樂吃着餅,含糊地道:那可還説不定呢。不是還有一次考驗麼?我自問也許再沒那運氣哎喲!

    元嫣一腳踩在她背上,腳趾使勁掐肉,叫道:不許亂説!你一定成的!少爺一定會重返元家的!我們的希望可全落在你身上了,懂嗎?今天晚上繼續行動!

    今晚?這麼急?以前不是都會隔一陣子的麼?

    是,我已經計劃好了,趁熱打鐵就是這個意思!最關鍵的是,我們時間不多了。

    好好

    元嫣坐回去,扳着指頭算:泉州張氏祠堂內族譜第一樁,濮州刺史府邸御賜琉璃玉勾第二,然後是右相、河間郡公李義府所藏周國太廟內的方鼎銘文,嶺南大族冼家所藏前隋獨孤皇后賞賜之宴服一襲,高昌國進貢之佛像,哈哈!等完成了最後一樁,我看二老爺、四老爺還有什麼話可説!

    長孫樂道:好了,嫣姐,今天晚上又是什麼?

    嘿,簡單,到城北劉府取回紫芙蓉一枝。

    如此而已?

    如果你以為這世上人人都可以培育出紫色芙蓉的話,這事就真的如此而已。

    長孫樂歪着頭想了一陣,問:莊主是誰?

    大司憲兼檢校太子左中護劉仁軌劉大人。

    長孫樂的嘴巴張得大大的,老半天,往後躺倒,緊閉雙目,兩手亂摸,摸到一張薄被子拉過來蓋在臉上。

    元嫣嘆道:果然我們元家沒有一個正常的。少爺酗酒無度,生平專好折磨人。爺爺好裸而狂歌,旁若無人。我好投壺,萬事莫能比,若生在貧賤之家,只怕早已把自己都輸出去了。你呢,丫頭?別人都道你好睡,其實我知道你是好裝死人。還有沒有更怪的?

    死人可不是那麼好裝的長孫樂喃喃自語道,劉大人東征百濟,又大敗倭賊,俘倭賊王子扶餘忠勝、扶餘忠志。新近回京,手下能臣猛將無數,豈是好相與的?我我真的怕了。

    所以這一次,姐姐也不給你限制時間了,總之,在二老爺四老爺進京之前完成便是。

    嫣姐我們一再侵擾世宦權臣,一旦失手,恐累家族。難道二老爺四老爺他們在制訂這些計劃時,就如此膽大妄為,毫不顧忌?

    元嫣正色道:膽大妄為?不錯,這便是我元家的祖訓!若非膽大,老爺也不會甘冒天險,奪得隱義侯之位了!若有顧忌,又豈能做成大事?別看二老爺四老爺平日裏奸詐,在這關鍵的地方一點也不含糊,必以危險艱難磨鍊子孫體魄心智。所以元家至今仍然保有天下第一之譽。你別再説了,一旦失手,唯死而已,姐姐自然下來陪你就是。

    長孫樂聽到祖訓,只得爬起來,正衣口口頭道:是。我明白了,當傾盡全力,不敢顧惜賤身。但我有一個請求。

    嗯?

    長孫樂膝行向前,湊近了元嫣,説道:嫣姐,你答應過等我完成這六件事,就告訴我這一切究竟是要做什麼。可我心中真的很困惑,已經憋了六年了呀!求你現在就告訴我,不然做最後一件事時,我若仍心存疑惑,會失手也説不定。

    元嫣沉吟了片刻,道:好吧,反正我不説,少爺也馬上就會告訴你了。我們清河元家素來與蜀中高家、泉州張家並號為天下三隱,每一家都有各自的絕活。我們元家以輕功和掌法著稱,高家精於易容和毒物,張家則以入水遁地聞名。

    雖然各家富貴已久,早就不以此為生了,但是功夫卻沒落下。許多年來,三家都想爭當老大,明爭暗鬥,各不相讓。十八年前,當時仍然健在的衞國公李靖突然召集三位族長,命三家各施其技,誰先取回衞國公指定的事物,誰就是天下隱義之首。

    衞國公乃千古第一名將,他所定下的目標必定驚世駭俗。三家於是各使出渾身解數,爭得你死我活。不過最終此物為我家老爺所得,衞國公大喜,奏請太宗皇帝,賜封老爺為!隱義侯。

    長孫樂沒想到元宗之父竟然還被太宗皇帝封為隱義侯,不禁愕然。唐初之時,天下紛亂,佔郡為王者不計其數。高祖為穩定中原,賜爵封侯,從不吝惜。但到了貞觀後期,能得爵位非戰功卓著者不可,元家竟以盜者身份受封,實在匪夷所思。她問道:老爺究竟取回的是何物?

    具體是什麼,只有參與此事的三人知道,而他們亦在靖公面前立下毒誓,決不外泄。聽我爺爺説,此事因干係太大,老爺回來後就閉門謝客,足不出户,然仍是終日惴惴不安,不到兩年就去世了。到現在那東西已成為元家、高家和張家最大的禁忌,誰也不肯再提。

    長孫樂道:那老爺獨被封爵,其他兩人難道就此甘心?

    豈止是不甘心,簡直是奇恥大辱。正因為老爺知道他們必不肯甘休,於是當着靖公爺的面,與他兩家約定二十年後再比過,勝者便承此封號。這便是昭陵之約的由來。

    長孫樂又拿一塊餅,慢條斯禮地吃着,道:原來爺爺常常唸叨的昭陵便是這個那麼我之前做的,是在為此做準備?

    可以説是準備,也可説是考驗。你知道少爺為何脾氣如此古怪麼?

    長孫樂認真地道:他不是胎裏帶來的魔王麼?

    傻瓜,誰會天生就如此怪異?本來老爺在時,元家以他為長,號令所下,莫敢不從。但他走的時候,少爺才剛三歲。臨終前老爺指定要少爺長大後代表元家赴約,二老爺跟四老爺其時正當壯年,自然大是不滿,卻也不便反對。後來少爺五歲時大病一場,雙腿從此不能站立。二老爺、四老爺立即召開族會,訂下規矩。少爺不再是唯一的代表,元家子弟均可參與,在昭陵之約前將通過考驗,決定誰是最終的代表。若能再次獲勝,元家就公推其為族長。

    長孫樂皺眉道:明知道少爺雙腿殘疾,再不可能赴約了,這不是公然剝奪少爺族長之位麼?

    元嫣道:是啊。但那時候少爺年幼,夫人性子軟弱,孤兒寡母兩人,哪裏説得了話?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少爺從那之後就性情大變,覺得元家所有人都在害他,後來乾脆搬出元府,終日爛醉,原來的那點功夫也差不多放下了。離昭陵之約的日子越近,他就越是自暴自棄。如果六年前他沒有遇見你,我真不知他能不能熬到現在呢。

    咕咚一聲,長孫樂筆直摔倒,慢慢往小几下滑,直至整個人滑入幾下不見。元嫣也不管她,自己插着花,道:你如今上了此船,要想逃避是不可能了。我再告訴你吧,元家安排的六次考驗,所有正室子弟均可參與,其實爺爺早就知道了這五件事物的所在,所以我能一一告訴你在哪、是什麼,你只須做飛蛾,飛呀飛地進去瞧上一眼就算過了關。不過這之後可就大不一樣了。

    為什麼?

    因為整件事,甚至已不是元家能作得了主的了。聽説有一名幾乎跟衞國公李靖齊名的朝中重臣下了三道題目,每家一道。

    這又是什麼意思?長孫樂的聲音透過布墊嗡聲嗡氣地傳出。

    二十年前,正是老爺、高家高承鷹、張氏張雨冉全盛之時,由他們出來比試毫無爭議。但現在元家族長未定,高家只有兩個女兒,到底是女兒還是女婿來,哪個女婿來,也不能確定,張家聽説雖然長子厲害,不過其母早逝,張雨冉寵愛二子,也主動要求先做比試。昭陵之約只定了人數,是長是幼、是男是女、是嫡是庶均無規定,所以上個月傳檄各家,號令每家最先奪得目標者便有資格參與昭陵之約。你在聽嗎,死丫頭?小几咚咚響了兩聲。

    好,現在再來説説我們元家。老爺去後,代掌族長之權的是二老爺,但顯然四老爺也並不怎麼買他的賬,這麼多年單是他倆親自動手比試,就不下五次。所以兩位老爺把希望全寄託在各自的兒子身上,都憋着勁要在昭陵把族長之位真正拿到手。元家雖然子女眾多,不過得衣缽者也就是二少爺元義和三少爺元兆了。你瞧,二老爺四老爺也總算默契了一次,把這五關設得如此艱難,讓其他元家子弟輸得心服口服。

    元家子弟都已經考驗過了?

    是啊,不然哪裏輪得到我們來做。一個月前二老爺就正式宣佈了結果呢。我時常想,如果二老爺四老爺各自多生幾個兒子,是不是還得繼續考下去?哈哈,哈哈!這可真有意思!

    長孫樂沒有笑,她在想一個問題:如果元家子弟都已考驗過了,那昨晚那人是誰?總不成是因路途遙遠而姍姍來遲的人吧?但她也不敢貿然説出來,如果少爺知道了她跟元家的人合作逃跑,不當場氣死才怪。

    元嫣笑了一陣,又道:半個月前,當少爺致信二老爺,告之他的未婚妻子也將參加比賽時,我和夫人都在場。二老爺臉都綠了呢!從來不摻和大事的夫人説話了,説咱們本家不論勝與不勝,還是得走這一趟。夫人當年被冊封為三品誥命,説的話二老爺也不能不聽,再説他肯定覺得一個女兒家做不出什麼來,就順水推舟改了口,説是在這個月中和四位老爺一同上京之前,若再有元家子弟通過考驗,都可進入下一輪正式比賽。

    長孫樂突然從幾下冒出腦袋,問道:我一直不明白,為何要燃香計時?難道元家有人看着不成?

    笨蛋,這是少爺吩咐的。他説如果這麼長時間還沒返回,以後也別想贏了。

    長孫樂嘆道:我就知道!唉,可惜當時就這麼走了,有些不義

    什麼沒義氣?

    哦,沒什麼二老爺、四老爺他們什麼時候上京?

    元嫣插好了花,把瓶子端到窗台,道:總歸還有三四天吧。喂,你還要裝死到什麼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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