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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八章

    當下兩人沿著長廊向後院跑去。跑過了中庭,將要進入後院時,忽地一陣風從腳下的縫隙吹上來。原來這一段長廊建造在陡崖上方,有幾處就懸在半空中,地板換成了木製,其下以巨梁插入巖壁支撐。風從縫隙間穿過,發出嗚嗚的聲音。兩丈之外更有一處塌方,塌出一個寬達數丈的空洞,長廊到這裡完全斷裂成兩段。

    文哲仔細觀察斷口,說道:三丈?應能跳過去吧。

    長孫樂搖頭道:雖然只有三丈,可難保靠近破洞的木板沒有朽壞,我看至少要跳出五丈遠才行。文哲道:要跳五丈本不難,奈何長廊不高,無法盡力。長孫樂笑道:這有何難?老規矩辦事!

    她向前跑兩步,回身反踢文哲。文哲雙手猛推,長孫樂借力向前飛去,低聲道:哎喲,你打痛我啦!

    她輕飄飄地落入對面的長廊內,就地一滾,手中繩索向文哲甩來。文哲提氣縱身躍起,中途身體落下,長孫樂一扯,他借力又飛一段,落到長孫樂後面。雙腳落地,踩得地板咚的一聲響。

    兩人嚇了一跳,同時伏下身。長孫樂道:你幹嗎?想大家都死嗎?

    文哲搖頭不答,伸手叩叩地板,沉吟道:這地板有些古怪。

    他把耳朵貼在地板上,又輕輕叩了幾下,長孫樂見他神色有異,也把耳朵貼在地上,只聽地下隱隱傳來沉悶的鳴聲。文哲叩一下,這鳴聲就變大,而後逐漸減弱,彷彿他口口的不是地板,而是鼓面。

    文哲道:千萬別用力,跟著我。他小心地向前爬了幾步,又以手叩地,仍然有鳴聲相和,不過鳴聲比之前的要略尖一些。他們就這麼邊爬邊叩,鳴聲從低沉漸次變得尖銳。直到二十丈之外,終於再也叩不出什麼聲音來。文哲鬆口氣,爬起身來道:好,過了。

    地板為何會發聲?長孫樂大感興趣:難道下面有東西?

    文哲道:不清楚,不過這長廊是煬帝建的,他最喜古怪,好出人意料,也許是故意設計來防止刺客的。他獵一隻虎也要燒整座山以祭之,弄出這些花樣來不足為奇。你瞧長廊破得如此模樣,也許再過幾年整體都會塌到山崖下去了。我們快些走吧。

    由於中、前院內正忙著準備壽誕慶典,加上李績姐姐的隱疾,後院一片漆黑,侍衛少,而且幾乎不怎麼走動,只扼守住幾處重要房間。到了這樣黑暗的地方,文哲和長孫樂兩人簡直如魚得水,當下各走一邊,先從各廂房查起。

    半個時辰之後,兩人一碰頭,都洩氣地搖搖頭。別說廂房,連廚房茅廁都找了,完全沒有任何線索。

    此時已過了子時,天頂之上雲捲雲舒,月亮又露了出來。長孫樂從亥時開始就一直忙碌,此時無望而鬆懈下來,才覺得手足痠軟,全身的力氣好像都漏光了,連一根指頭都抬不動,懶懶地靠在柱頭,要不是身在英國公府,恨不得就此睡去。

    迷糊中,聽見文哲喃喃念道:吳王恨魄今如在,只合西施瀨上游。響屟廊中金玉步,採蘋山上綺羅身

    彷彿黑暗中一道閃電劈中了長孫樂,打得她全身戰慄,一時話都說不出來,雙手抱著柱頭拼命爬起身。文哲沒有留意到她亂顫的樣子,繼續念道:不知水葬今何處,溪月彎彎欲效顰。唉,可惜了

    你你念的什麼?

    文哲這才注意到她神色有異,奇道:你不知道?

    這首詩長孫樂結結巴巴地道,是、是說的誰?

    說的西施呀。吳王恨魄今如在,只合西施瀨

    不不!長孫樂打斷他,皺緊眉頭,似乎正想到一件極重要的事,臉都白了,後、後面一句是什麼?

    響屟廊中金玉步,採蘋山上綺羅身。

    金玉步金玉步是什麼步法?一種輕功麼?

    文哲不敢置信地道:已經確定了是要取得吳王夫差銅鑑,如此關鍵的詩別說仔細研究,你怎麼連聽都沒聽過?

    長孫樂滿面羞紅,叫道:好了好了,我失算了!你快說啊!

    文哲道:傳說西施擅長跳響屐舞,所以吳王專門為她築響屐廊。那是用數以百計的大缸砌成迴廊,上鋪木板,西施腳著木屐,裙系小鈴,舞動起來,鈴聲和大缸的迴響聲交織在一起,有如金玉相擊。夫差如醉如痴,從此更加不理朝政,終於亡國喪身。響屐廊中金玉步說的就是這件事情。

    長孫樂遙想身著吳越輕紗的西施在絲幕翻飛的響屐廊中翩然起舞,木屐噔噔,金玉相和,當真豔絕千古,不禁長嘆一口氣,點頭道:原來我明白了!

    她轉身就沿著長廊跑去,速度之快,眨眼間就消失在十幾丈外的拐角之後。文哲吃了一驚,想要喊,又怕有人聽到,也只有跟上去瞧她要做什麼。

    他跑到接近長廊斷裂之處,記起有大約二十丈左右的地板聲音怪異,於是放慢了步伐。月光穿透覆蓋整個長廊的藤蔓,一束束照進來,長廊地板上光影斑駁。長孫樂就站在這些光影之中。她取下頭巾,解開發髻,任長髮垂落至腰間,仰頭閉目而立。

    文哲忽然一怔,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抓緊了他的心,不覺停下了步子。這月光,這夜風,這人兒讓他屏息靜氣,不敢出聲驚擾。

    便在此時,一陣風從崖下刮上來,吹得已然脆弱的廊身搖晃,到處都發出吱吱咯咯的聲音。藤蔓搖晃,地板上的光影也跟著變幻。長孫樂迴轉身子,朝文哲躬身盈盈一禮,跟著左腳以一個奇怪的姿勢抬起,右腳半蹲,輕柔地轉了個圈,左腳放下,踩得地板咚的一聲。聲音雖然沉悶,卻仍能隱約聽出其中的金玉相和之聲。

    文哲渾身劇震,屏住了呼吸。長孫樂繼續跳著,風聲凜冽,也無法掩蓋地板和著長孫樂的節奏發出的聲音。一開始這聲音還斷斷續續,忽高忽低,不成曲調,但隨著長孫樂掌握到音階規律,跳得越來越流暢,聲音也漸次流暢起來,終於在文哲的耳中形成了一首完整的曲調。

    他深吸一口氣,揮手道:我明白了!

    長孫樂停下腳步,目光炯炯地看著他,說道:君熟讀詩詞,深研字帖,可惜卻忘了音律。西施美豔,吳王多情,嘿嘿,這處響屐廊便是吳王為其所鑄銅鑑最合適的埋藏之處!

    文哲拱手道:在下心悅誠服。長孫樂笑道:彼此彼此!

    兩人一起走到廊邊看去。下面是一片幾乎筆直的峭壁,左右兩邊的長廊或由木柱支撐,或直接建築在峭壁上,唯這一段離其下方的岩石約有兩丈來高,中間用石材嚴密封閉起來,完全沒有可落腳之處。

    兩人都帶有繩索,選了一根牢固的柱頭綁緊,拉著繩索垂下去。但見這片石牆年久失修,靠近長廊斷裂處的一邊也塌了一部分,露出漆黑的洞口。文哲帶頭攀入洞口。從山崖上看是絕對看不到這個地方的,他燃起一隻火摺子,只看了一眼,就對長孫樂道:進來瞧瞧吧。

    長孫樂進入洞中,只見裡面果然豎立著十來只一丈來高的銅甕,上接長廊地板。想來地板也是由精心挑選的木材建成,人在其上舞之,就能與其下的銅甕相和,發出共鳴聲。

    文哲用火四處照著,發現銅甕後有一片白色的東西。他繞過銅甕看,原來其後還有一間石室。石室門口被一層白色的蛛絲完全覆蓋,最上面的石頭刻有一行字,卻是李氏子弟入室者殺無赦。字體黝黑,彷彿久乾的血跡,讓人禁不住背脊發涼。

    那蛛絲自得耀眼,不知有沒有毒,文哲以火燒蛛絲,須臾燒開一個破口。破口之後,赫然露出一口銅鑑。銅鑑被火光照耀,發出幽幽的綠色。

    兩人被這詭異的綠光吸引,一時氣為之結,目瞪口呆地走近。過了片刻,才同時深深吸一口氣,再吐出來。文哲以手加額,長孫樂手指纏著髮梢,同時說道:糟糕!

    眼前的銅鑑形如大缸,平底,一人斷然無法合抱。器身上裝飾有三圈繁密的龍紋,器腹兩側有龍頭狀獸耳作為器物把手。最奇怪的是器腹另外兩側口沿旁攀援著兩隻小龍,它們前兩足扒著口沿,後兩足蹬著器壁,作探頭狀,彷彿在向器物裡偷偷窺探。

    文哲謹慎地探火入內,照亮內壁,果然見到內壁上刻有兩行字:攻吳王夫差擇厥吉金自作御鑑。

    果然是它!果然不是輕易可取之物!他握住一隻獸耳,試著提了一下,沉吟道,大概有一百二十斤左右。

    一百二十斤!長孫樂頹然道,好吧,且不說重不重,體形如此之大,一個人無論背或抱都必須雙手扶持,又如何能從容弄出府去?我突然明白了,主公出的這個題,重點根本不在尋找,而在運送!

    文哲道:不錯。要帶走此鑑,至少需要一個人全力而為,那麼他的安全則必須別人負責。關鍵是,在英國公府內,一人獨自來去已是不易,又如何顧得上負重之人?

    一陣風從洞口灌進來,嗚嗚作響,兩人回頭看了片刻,長孫樂道:從懸崖上以繩索墜下去?

    不行。一來太高了,百多丈高,若中途掉落,即使不摔得粉碎,也絕對交不了差。二來峭壁很複雜,凹凸不平,又不敢垂得太遠。我看要順利吊下去,至少得兩、三人協力,還要花一兩天才行。天明時,山崖下也會有侍衛巡邏,難保不被發現。

    那怎麼辦?啊,我還是頭一次遇到這種事!長孫樂惱火地踢一腳石壁,忽地隱隱見到銅鑑後的牆上還有一物,她搶過文哲的火摺子照去,果見牆上懸掛著一幅畫卷。年歲太久了,畫上蒙了厚厚一層灰。她以手拂去畫卷最上面的灰塵,只見那上面畫著一座山。

    山不高,灰濛濛的,其上雲霧籠罩,天幕若垂。山下面卻密密麻麻豎立著無數槍戟,還有許多迎風飄揚的旗幟。長孫樂看不明白,繼續拂去畫上的積灰,漸漸露出了一個人。

    那人一手持長劍,架在頸項間,一手牽袍掩面,立於山前。他身材雖然魁梧,卻被萬人團團圍住,無形中顯得格外孤獨落泊。文哲走上前來,輕聲道:吳王。

    這就是吳王夫差死的姑蘇臺?

    是。作此畫的人很是厲害,寥寥幾筆,慘烈的敗國亡身之狀就撲面而來。想當年,吳王也曾唉。文哲嘆息一聲。

    長孫樂怔怔地看畫。畫風真的極簡略,雲彩山水後面彷彿傳來獵獵風聲、錚錚弓弦聲、刀劍相交聲、馬匹嘶叫聲、血肉飛濺聲她撫到畫的最下端,發現沒有任何印記題字,只有展子虔三字。

    長孫樂見到這三個字,胸口如被重錘擊中,霎時間呆了。文哲沒看見她奇怪的表情,在石室內走來走去,說道:這裡顯然是煬帝所建所留,如英國公者斷沒有這樣的氣勢。聽說煬帝常自拂其頭,問將來誰人取之。左右宮人皆以為戲言,可是誰又說得清他究竟是否知道自己將亡於他人之手呢?他築此長廊,建此石室,又收藏吳王夫差之鑑,懸掛此畫,恐怕內心深處,仍是有亡國之憂的。可惜呀,有隋一朝,比之吳國不知大了多少倍,兵多將廣,也不知強了多少倍,煬帝卻死得比夫差還要慘烈。英國公定是發現此物後,既不忍毀之,亦不敢有之,才下令築長廊一起封閉起來,任其自生自

    聲音突然中斷,長孫樂反手一掌,砰的一聲巨響,石室前的蜘蛛絲被兩股正面衝撞的巨大力道震得寸寸破碎,向四面激射,石室內豁然開朗。長孫樂噔噔噔連退四、五步,直到背心撞到石壁才停下。喉頭一甜,趕緊強吞一口氣,壓下湧上來的那股氣血。

    那當兒,文哲猱身越過銅鑑,飛足踢向偷襲之人。啪啪啪啪,接連七腳,每一腳都踢在那人左手手臂上。那人卻只退了半步,右手一拳橫掃。文哲只覺劇痛傳來,脛骨幾乎斷裂。他不敢硬頂,順著那力道飛出去,撞到一隻銅甕上。洞內立時響起震耳欲聾的迴音,由於銅甕音律相近,這聲音迅速傳播開去,霎時間所有的銅甕都鳴響起來。

    那人本已身在半空,向文哲撲去,卻突然回身,一掌拍在身旁的銅甕上,不知他用了什麼手法,竟讓正劇烈顫動發聲的銅甕瞬間靜止下來。文哲拼命往後退了幾步,緩過勁來,他卻視若無睹,身形晃動,在十一隻銅甕間如飛般穿梭,一掌掌拍下去,須臾工夫就讓所有的銅甕都停止了顫動,洞內再度沉寂下來。

    長孫樂這才看清楚來者是一名鬚髮皆白的老者,目光如炬,好像功力多得要從眼中射出一般。她只跟他對了一掌,就知此人功力實在厲害,絕對不是他的對手。她向文哲望去,得到的是同樣驚慌的眼神。文哲使個眼色,讓她先跑,長孫樂搖搖頭,以目視那人,表示他橫在自己面前,倒是文哲有機會先出去。

    那老者拍靜了所有的甕,冷冷地道:兩個小子,竟敢闖英國公府,膽子不小。還不

    嗖嗖嗖數聲響,長孫樂和文哲同時拋出袖箭和飛刀。那老者身子動也不動一下,兩手上下翻飛,他面對長孫樂而側向文哲,卻如腦袋周圍也長了眼睛般,將兩人的暗器悉數收入手中。

    這本是虛招,暗器剛出手,長孫樂和文哲同時縱出,向洞口跑去。長孫樂剛從兩隻甕間冒出頭,眼前勁風凜冽,她腦袋一縮,早就偷偷轉向的身體一扭,繞到了甕的另一邊。那老者想追,頭上咚咚作響,文哲側身在甕上飛奔而來,雙掌交錯,向他腦門襲去。

    老者左手猛地一揮,看似簡單,但力道實在太大,將文哲的雙掌攻勢完全封住,跟著一擰一推,文哲身不由己又向後退開,反身在石壁頂端借力一滑,滑出三丈遠。他身後兩丈長的石壁上啪啦啦作響,被那老者的掌力劈得破裂。

    與此同時,老者右手憑空橫切,剛從另一處兩甕間縫隙裡鑽出的長孫樂只覺右臂一痛,急切中身體在甕上一撞,反彈回去。饒是如此,右臂已被那老者的掌風切破老長一道口子,鮮血直流。

    文哲見長孫樂受傷,縱身上前,突然殺到那老者一丈之內。這一次他的身體幾乎貼在地上,以腿襲那老者下盤要害。那老者回手不及,曲腿彈之,兩人一瞬間互踢了七腿。在第七腿上,文哲藉著手掌之力身體翻滾,終於在那老者背後踢了兩腳。

    長孫樂尖叫道:快退!

    嗖嗖兩聲,長孫樂袖箭飛出,射向老者雙目。那老者本已拍出的右手不得不抽回,將袖箭收入手中,但是左手仍重重拍出。文哲急速翻滾,第一道掌風掠過了他,擊中他身後的石壁,啪啦一下,石壁碎裂出一個渾圓。

    長孫樂心頭劇跳,眼見文哲第二次翻滾還未完成,老者搶在他翻身的關鍵時刻又是一拍,文哲悶哼一聲,滾到牆角。雖然立即就翻身爬起,卻張口哇地吐出血來。

    這兩下突襲,長孫樂自覺已經拼盡全力,但那老者卻渾若無事地將兩人重又逼回剛才的位置,而且都受了不輕的傷。他武功既高,功力更是強得匪夷所思,看似閒閒地一站,好像一座山頂在洞口。他是誰?是英國公的屬下麼?長孫樂胸口氣血翻騰,心中暗道當真太小看英國公了!

    那甕被她撞響,老者閃身上前,又是一掌拍下,將甕聲平息。他再一次沉聲道:老夫只給你們最後一次束手就擒的機會,錯過則格殺勿論!他的語調很怪,不象中原人士。

    長孫樂腦中靈光一閃,手腕翻動,袖口內又是兩箭射出,這一次卻不是衝著老者去,而是射向最邊上的那隻銅甕,打得銅甕咚咚兩聲脆響。那老者怒吼一聲,猛地鑽入縫隙,一掌劈向長孫樂。

    長孫樂早料到此舉,在射出袖箭時閃身回到石室內,這一次她先一腳支在石壁上,左手疊右手,一招掌推三山,全力頂住老者拍來的學風。嘶嘶幾聲,學風被她的手劈散,仍是撕破了她肩頭衣衫。那老者大概也知石壁上李氏子弟入室者殺無赦之語,半步不敢踏入室內。便在此時,被長孫樂袖箭撞響的銅甕再次引起了共鳴,銅甕一隻接一隻開始嗚叫起來。

    老者反身回去,挨個兒一隻只拍下去,要阻止銅甕發聲。長孫樂大叫道:別讓聲音中斷!袖箭不停射出,又向另一側的銅甕襲去。文哲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蓋因此甕聲音雖然低沉,卻最是渾厚綿長,極易順著地表傳遞出去。這老者應知道李老夫人正在沉睡,這個時候是絕對不能讓她被甕聲驚醒的。

    眼見那老者拍到了自己身下,文哲手中數把飛刀射出,三柄襲向老者,其餘則向遠處的銅甕飛去。那老者大怒,腦袋一側,避過襲來的飛刀,跟著急速反手一掌,勁風到處,飛向銅甕的飛刀被一一拍落。然而仍有一支避過了掌風,與長孫樂的袖箭一道打在銅甕上。這幾下兩人都傾盡全力,銅甕頓時砰然巨響。

    那老者果然立即縱身到那銅甕前,雙掌拍在上面,力求以最快的速度讓銅甕平靜下來。長孫樂就此從另一頭鑽過縫隙,跟文哲同時到達洞口。兩人靠在一起,頓時膽氣大壯,將剩餘的所有暗器亂射出去。一時洞內暗器亂彈亂飛,叮咚作響,那老者狂怒,終於放棄銅甕,全力向兩人拍出一掌。

    這一掌拍在洞口石壁上,竟將石壁拍碎,無數石塊向外射出。長孫樂和文哲搶先一步縱身飛出洞,一把抓住了蕩在空中的繩索。雖然身體到處被帶著極強勁力的石頭打得生疼,兩人卻無暇顧及,攀著繩索飛也似地上到頂上的長廊內。

    長孫樂聽洞內的聲音正在急劇減弱,知道那老者仍然最擔心的還是老夫人的睡眠,當即在響屐廊上猛跳幾步,讓他多拍一會兒。耳邊聽得長廊外數十名侍衛正急速奔來,長孫樂叫道:快!往前院跑!

    文哲剛才被那老者正面劈中小腿,奮力跳過斷廊,痛得險些跌倒。長孫樂急道:你怎樣?

    文哲搖頭道:你先走!

    長孫樂怒道:我豈是貪生之人!上前扶起文哲,兩人順著長廊飛奔。那些侍衛們亦不敢大聲喧譁,劈開了長廊邊的藤蔓,在後面無聲地追趕著。

    忽見前面有幾名侍衛用刀劈開藤蔓衝了進來,封住了前路。這下前有攔路後有追兵,兩側又是密集的藤蔓,長孫樂眼見離那硯池瀑布只有十丈遠,退後兩步,低聲道:送我上去!

    文哲往前一蹲,長孫樂一腳蹬在他背上,他猛地往上項,嘩啦一聲,長孫樂撞破了長廊頂的琉璃磚瓦,飛上廊頂。文哲這一送使盡了所有力道,加上剛才被老者的掌風劈亂了氣息,一跤坐倒。三名侍衛衝過來,他真的連一絲力也使不出,只伸出手臂,呆呆地看著那三柄刀當頭落下

    驀地手臂被繩索纏住,身體頓時騰空而起,兩柄刀劈在地上當當作響。另一柄收勢極快,立即變作橫劈,文哲勉強以掌緣抹開,那侍衛噔噔退開兩步,站穩身子,復又殺回。站在廊上長孫樂怒道:何苦逼人太甚!

    轟的一下,廊頂被她生生踏破,數名侍衛尖叫聲中,無數磚瓦橫樑塌落,瞬間將數人埋在下面。後面追趕的侍衛們趕緊煞住腳,紛紛擁上前救人。其中一人抬頭觀看,透過廊體塌落濺起的煙塵,只見兩條人影高高躍起,一前一後,向百丈懸崖下落去。

    那人心頭怦怦亂跳,跑到長廊邊上,但見下面漆黑一片,哪裡還看得見兩人的影子?只有遠處的瀑布聲隆隆作響,永不停歇。

    元伯慢慢伸出手,按在文哲背脊風門穴之上,說道:起心俞、督俞之氣,至風門,沉之;起中樞、神臺、身柱之氣,至風門;引手少陽心經、手少陽三焦經之氣,融而通之:起足少陽膽經、足太陰脾經,至丹田,亦沉之

    他一面說,手順著文哲的督脈上下揉、捏、按、提。文哲面色不變,以意御氣,須臾就出了一頭的汗水。漸漸地,因體內氣息奔騰加速,他的汗水被熱力蒸發,腦門頂上白氣縈繞,凝而不散。

    躲在屋外從窗口小洞裡往裡張望的長孫樂偷偷對元嫣道:好像在蒸饅頭。

    元嫣瞪她一眼,嗔道:人家救了你,你還在說風涼話?長孫樂吐吐舌頭,心道:我還不是救了他?但見到元嫣焦急的模樣,卻不敢說出來。

    元伯急速拍擊兩下,把文哲自己聚集在風門穴上的內力拍得往上一躥,文哲的臉驟然扭曲,痛得把下唇都咬出血來,雙手死死護在丹田,強運功力。元嫣側過頭不看,身體顫抖。長孫樂自從跟元宗練武開始,曾經幾次被元宗和元伯聯手強行打通經絡,對這樣的痛楚已經習以為常,眉頭也不皺一下。

    聽元伯道:穩住把那口氣引上來!少陽心經上憋住的氣不散去,會傷及心脈的!長孫樂喃喃地道:開玩笑嗎?提上去,那豈非要

    門忽然開了,元宗坐著輪車出來,低聲哼道:你們兩個居然敢偷看。都給我過來!

    長孫樂和元嫣兩人只好乖乖跟著他走到另一間屋裡。元宗道:樂子,你怎麼和文哲兩人遇見的?原原本本告訴我!

    長孫樂知道元宗的脾氣,若騙他一次,哪怕微不足道的事,他也必記恨終生,於是老老實實從第一次與他見面開始,所有的事情都說了一遍。當然,那日和他在瀑布下相遇的事可不能說,只籠統概括為走入林中,遇雨而尋覓山洞,遇之。

    元嫣見元宗面色越來越不善,忙道:樂兒與五弟相遇,這也是緣分。若沒有他二人聯手,只怕沒那麼容易尋到銅鑑,甚至可能就被他人擒下了呢。

    元宗冷冷地道:樂子,這些事你為何不早說?

    長孫樂跪下道:我我怕你罵我,跟元家人合作

    元宗伸手摸到她下巴,抬起她的頭,深深凝視。儘管一起度過了這麼多年,長孫樂仍然無法忍受他逼視的目光,卻也不敢偏過頭去,只得辛苦忍耐。元嫣道:少爺

    閉嘴!

    元宗盯了半晌,突然笑道:你怕什麼,樂子?你若能與五弟合作,我求之不得呢。就不知五弟是什麼想法他亦有奪魁之意?說著斜眼瞧著元嫣。元嫣一驚,垂下頭去。

    長孫樂老老實實地道:他說他只想來湊熱鬧。

    熱鬧?哈哈,哈哈!元宗仰頭笑了半晌,把長孫樂拉得更近,面目不知何時變得猙獰,低聲道:我告訴你吧,樂子,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隻想兩個字,也根本沒有湊熱鬧的人。沒有來的人,尚且心懷叵測,想著法的要害你,來的人會乾淨麼?會麼?嗯?樂子,你幫他說話,是不是想背叛我?

    他的手往下掐到長孫樂咽喉,慢慢收緊。長孫樂的喉嚨裡咕咕作響,卻不敢動,漸漸呼吸不暢,臉開始憋紅。元嫣在身後急得跺腳,奈何元宗積威太甚,兩個人都傻了一般不敢亂動。

    元宗續道:五弟說他是來湊熱鬧啊,是了是了,定是如此!二弟是來打獵的,三弟來探親,至於我麼我這個殘廢之人,是來自取其辱的,對麼?樂子,你聽到什麼,你想到了什麼?你眼神倔強,你恨我麼?你不說話,那麼定然是恨得厲害了!

    長孫樂掙扎著從鼻孔裡哼出兩聲,元宗的手收得更緊,她連哼也哼不出來了。元宗看著她的臉憋得愈來愈紅,幾乎快成為紫色,終於將她用力推開。長孫樂一跤坐倒,大聲咳嗽,元嫣忙跑上來扶起她。

    元宗掏出手巾,細心地拭去手上殘留的長孫樂的汗水,向她揮手道:樂子,你過來。

    元嫣扶著兀自發抖的長孫樂走近。元宗面帶笑容,好像心情一直不錯,握著長孫樂的手道:你呀,就是不懂得保護自己,被人騙了,還幫著別人說話。不,不!我不是指誰。將來我死了,你一個人的時候可要小心,知道麼?別人陰謀害你時,就越是對你好,唉這亂七八糟的世道!

    他徐徐說來,臉上皆是疼愛之情,長孫樂背脊發涼,哆嗦著什麼也說不出。元嫣雖也在顫抖,但開口強笑道:少爺春秋鼎盛,怎麼說這話?樂兒一時糊塗,其實也是無心之言

    元宗一揮手阻止她說下去,自己退到窗邊,推開窗戶,外面濃濃的森林的氣息頓時湧入屋內。這裡離英國公府還有十幾里路,人跡罕至。剛過卯時,正是黎明前最黑的時候,屋內的燈火也暗,窗戶推開後,好像黑暗從窗口爬了進來,弄得屋裡更暗淡了。

    元宗的眸子收縮成一線,沉聲道:永遠記住,人相殘殺,哪怕父子兄弟亦不能免。此乃本性!所謂人之初性本善,不過是假託聖人之名行騙而已。五弟此來,定有陰謀,然而我不會介意。只要能完成此事,將二弟三弟踢出局,則萬事皆在我的掌握之中,區區一個五弟算什麼?嘿嘿,哈哈!

    他向著漆黑的夜空伸出雙手,隨即像抓住了命脈一般握得緊緊的,說道:屬於我的,永遠都逃不出我的手心。便是死,也要與我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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