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院牆角,一簇竹枝掩映着一間小單房。
參加陰冥大會的羣豪,除十大門派的代表及少數幫派掌門外,大都在祭會道場完畢後要回到山下客棧歇息,至於能住進凌霄宮這座大會主宮的人,則是更少。賈無瑕能住進凌霄宮,並能單獨佔據後院的一間小單房,可見她是個極有來頭的人物。
賈無瑕此刻坐在牀沿。望着牀上的一個紅綾布包發痴。
她那張原本媚態百生,嬌盈動人的臉上,平添了往日許多未有的憂鬱與惆悵。
遠處傳來一聲夜梟怪鳴。
她眼裏露出幾分悽惶的目光,放在綾布包上的手,也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起來。
燈光下紅繡鞋已有些破舊,鞋頭上花蝴蝶的翅膀巳折去了一角。
她面色蒼白,捧起紅繡鞋,摟抱在懷中,目藴淚珠,嘴唇咬得緊緊的,顯然在忍受着內心極大的痛苦。
突然,她將紅繡鞋連同紅綾布,往被褥下一塞,驚慌地跳起來。
她嘆了口氣,輕輕地道:“你不用躲了,我知道是你。”
窗外,一陣微風颳進了一個人影。
他虹着臉,低着頭,不敢正視她:“賈姑娘,我……不是有意的。”
“你不是已經問過了?”
“這是另一個問題。”
“這是最後一個問題。”
賈無瑕蹙起秀眉,想了想:“好吧,請問。”
宋孝叫怔怔地看着她,不知她想幹什麼。
宋孝忠受寵若驚,連聲道謝,在她對面椅中坐下。
賈無瑕指着紅繡鞋,有些恍惚地道:“這雙繡鞋漂亮嗎?”
她伸手挑亮油燈,油燈的火苗竄了起來。
宋孝忠眉毛挑起;“成親之夜?”
“是的。”她點頭道,“那是一個特殊的婚禮,在泰山十八盤頂峯上,那夜月亮又圓又大,月光格名皎潔,是個極美的夜晚。”
此刻,月亮恰從雲層裏露出來,月光皎潔明亮。
她繼續道:“整個山頂只有新郎和新娘兩人,但那女人心裏感到很滿足、很幸福,因為那就郎是她真心受着的男人,只要能和她心愛的人在一起,她什麼也不計較。”
宋孝忠沉浸在她説的美麗的故事中,晶亮的眸子盯着她,等候着下文。
她頓了好一會,才道:“第二天一早,新娘醒來呼喚着新郎的名字,卻發現新郎不見了,而地系在裙腰上的板帶已被利刀割開……”
他情不自禁問道:“出了什麼事?”
他胸中泛起一股熱流,怒聲道:“這個沒良心的東西!”
她沒理會他的反應,繼續道:“那男人怕她發覺,沒下烈性毒藥,下的是慢性毒藥,但卻是極少見的致人死命的毒藥。
女人沒有解藥,又不能行走,只得躺在洞裏靜靜地等死,毒性發作時渾身抽搐,劇痛難忍,其痛苦程度無法想像。”
她捏着繡花鞋,眼中落下了淚水:“那女人即使在這般痛苦中,雙眼還痴痴地望着洞口,希望那負心郎能回心轉意回到她身邊,如果他能回來,即使她死在他懷中,她也會原諒他。”
他眼眶紅潤,已完全被她的故事所打動,喃喃地道:“痴情……可憐的女人。”
她默默地看着他,此刻,她的心情已漸漸平靜,在考慮是否該將故事全部説完。
他點頭道:“這倒是個好主意。”
她咬咬嘴唇道:“住了一個月,她發覺自己已有了身孕,於是突發了強烈的復仇慾火,她不顧勸阻,在一個風雨交夜晚離開了山谷。她開始尋找那個負心男人……”
她搖搖頭:“沒有,幾個月後,她在一個廢棄的山神廟裏生下了一個女嬰,分娩的痛苦,生活的艱辛,使她對男人產生了一種刻骨的仇恨。
她正是呂懷良要找的人!他有些不知所措。
她像是又拉了開話匣子,繼續道:“她很快遭到武林十大門派聯合發出的‘綠林死貼令’的追殺,身負重傷回到了山神廟。她變成了一個殘廢人,帶着女兒逃進深山,躲了十年。
他低着頭:“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她眸子裏閃着精芒,“沒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決不會知道那種野人的生活是什麼滋味!”
她向女兒講敍了她的故事,她原想女兒交待什麼的,但一口氣沒轉過來,便嚥了氣。”
她扁扁嘴道:“她女兒脱下了孃的紅繡鞋交娘埋葬在深山裏,在孃的墳前,她發誓要找到那個負心的爹,為娘報仇。”
他想説什麼,卻沒説出口。
他瞼剛地一紅,繼而變得蒼白。
她説話時情緒激動,眼中閃着堅定與真勢的光芒。
他再次被感動,眼中滾着淚珠道:“和她娘一樣,又是個痴情的女人。”
他沉默了半晌,開口問道:“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她毫不猶豫地道:“我要讓你知道,我並不是個想説謊的女人。”
希望你不要把我説的話告訴任何人。”
她眸嗌爍出光亮:“告訴我,你是不是很喜歡我?”
他的臉紅得如同落鍋的蝦子,胸脯也在急劇地起伏着:“我……”
他用輕得幾乎聽不到的聲音道:“是……的。”
她聲音突然變冷:“我不要別人的憐憫與同情,我選擇的路,縱是懸崖壁,我也會走下去,你傻傻地跟着我不會有什麼結果的,這就是我要向你説今天這個故事的原因。”
他感到酸酸的,也覺得她很可憐,但卻不知該説些什麼。
他站起身:“賈姑娘……”
她截住他的話:“我們要説的都已説完了,請你不要再來煩我。”
“一定。”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宋孝忠在小路上踽踽而行,心潮起伏。
賈無瑕坦率的態度,使他感到欣喜,也感到不安。
他相信她説的身世是真的,那一份真摯的情感,任何説假話的人都無法裝出來。
他自問自答,無法解釋,心中增添了許多困惑與惆悵。
山風吹過,路旁枯草發出淒涼的哀鳴。
他的心似被什麼東西揪扯,隱隱發痛。
他忍不住倏然回頭張望。
黑影能逼近他身後而不讓他發覺,説明輕功已在他之上。
他沒能看清黑影,甚至還沒覺察到發生了什麼事,身子就往後一倒。
這是人本能的本應。
黑影手中執短型的極鋒利的利刃。
宋孝忠右臂一抬,一道寒芒從手中躍起,划向黑影。
他在倒下的時候,已拔出了腰間的長劍。
“當!”一聲不大不小的震響。
刺來的利刃,被長劍磕開。
空中月亮正明。
宋孝忠厲聲道:“你是誰?”
蒙面人沒答話,兩眼射出厲芒,抬手握住了插在肩背上的長劍劍柄。
他大驚失色,頭額滲出一層冷汗。
他暗自估計了一下,對手武功雖然高於自己,但支撐三十個回合料沒問題,在這三十個回合中,也許還能找到克敵制勝的機會。
他採取守勢,嚴陣以待。
他唯恐有詐不敢大意,仍全神貫注的地準備迎敵。
蒙面人忽然鬆開握劍的手,托地往後一躍,轉身射空不見。
宋孝忠聆耳聽了聽,原來是有人來了。
山路上呂懷良和丁非凡相繼趕到。
呂懷良望着執着劍的宋孝忠問道:“出什麼事了?”
他話音還在口中,人已撲向凌霄宮。
小房桌上燈還亮着。
房裏沒有人。
宋孝忠倒抽了口冷氣,心一陣狂跳。
呂懷良手從被褥下抽出,什麼東西也沒有。
宋孝忠擔心地道:“她會不會被那蒙面人帶走了?”
宋孝忠把剛才山路上發生的事,説了一遍。
丁非凡眯起了眼,沉吟着道:“大凡殺人者都要有動機和目的,那蒙面人為什麼要殺你?”
此時,房門外出現了清行道童:“唷,三位施主沒參加祭會,在這兒幹什麼,找賈姑娘?”
丁非太擺擺手:“這地方挺好的,為什麼要去玉清庵?”
清行抿抿嘴:“這……”
清行翻了翻眼珠,正色道,“她説這裏不清靜,時有男人來騷擾她,所以她就去尼姑庵了,那玉清庵可是不讓男人進的地方。”
呂懷良、宋孝忠和丁非凡三人對視一眼,都沒有再吭聲。
蒙面人冷厲的目光盯着她,冷沉地道:“我對你説過多少次了,叫你不要幹傻事了,可你傻又幹了。”
蒙面人目光冷如冰,“你真相信他不會把你的話,告訴任何人?”
賈無瑕點點頭:“他是個少有的老實人,我相信他。”
蒙面人冷緩地道:“在我大功告成之前,你必須保守住身世的秘密,要保守住這個秘密,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讓除你我之外,知道這個秘密的人,永遠無法開口説話。”
“不是。”她倒在蒙面人懷中,摟住他的腰,“我已經向你説過了,我這一輩子只愛你一個人,我只屬於你……”
蒙面人:“真的?”
蒙面人微微搖搖頭:“那倒不必,我相信你。”
她偎在他懷中甜蜜地笑了。
蒙面人咬着牙,從牙縫裏吐出聲音:“要,宮主要練七天功。”
“不用説了。為了我,你必須去。”
“為了你,我去。”
她貼靠着他的胸膛,眼中流着淚水:“我知道。”
蒙面人:“你該去了。”
她抱着他:“你還沒答應我的請求呢?”
她頓了一下:“不要殺他。”
蒙面人咬住了牙,沒説話。
她知道他雖然冷酷無情,心狠手辣,為達到目的而不揮手段,但他卻是個一言九鼎的男子漢。
蒙面人點點頭。
“我回庵先收拾一下,隨即進宮。”她説罷,走出林蔭,進了玉清庵。
他走出林蔭,瞅了玉清庵一眼,向北坡仙姑巖飛奔而去。
傳説某年七夕,仙女麻姑由新都縣繁陽山來平都山訪王方平,曾經住在此峭壁的一個巖洞裏,後來此峭壁就稱為“仙姑巖”,而那巖洞,則叫“麻姑洞。”
蒙面人如大雁般飛掠而來,落向在峭壁的石巖旁。
蒙面人冷傲地瞧着忠福,冷聲道:“為什麼改在這裏見面?”
忠福亦聲如冰:“我認為這裏安全。”
他打開紙團看過。抬起頭兩眼在黑夜中熠熠發光。
忠福沉着臉道:“你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
蒙面人:“當然,否則我就叫不出你的姓來。”
蒙面人冷靜地道:“唯我是個例外。”
忠福晃晃紙條:“這就是你與我的合作計劃?”
蒙面人:“是的。”
蒙面人淡淡地道:“因為你必須與我合作,除此別無選擇。”
忠福“嗤”聲道:“説説看。”
蒙面人沒理睬他,又道:“你女兒的性命現在捏在我的手中。
你不會想你女兒死吧?我想不會的,如果你想要她死,就不會這些年來一直瞞着你們宮主。在暗中派人找她。”
忠福扭曲了臉:“你……真是個無賴。流氓、惡魔!”
忠福凝目:“你以為宮主會採納你的計劃?”
蒙面人冷冷地吐出四個字:“先斬後奏。”
忠福眼裏光芒一閃:“有你的!可宮主發脾氣要追究責任怎麼辦?”
忠福一怔:“共同承擔?”
蒙面人淺笑道:“有你我共同承擔責任,宮主想責怪誰都現怪不了。”
忠福道:“我還要恢復父親的名號。”
忠福將紙條收起:“你我就是合作者了。”
蒙面人道:“今晚立即行為。”
蒙面人鎮定自若地道:“你們宮主是個聰明的人,在現在這個時候,他眼裏是你重要,還是我重要?”
面巾布里孤形的嘴唇露出輕蔑,凝視着夜空的目光充滿冷漠、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