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光禿的山石懸崖上,稀疏的枯草伏倒在怪石裏,在山風中顫慄。
崖邊獨有一顆參天大樹,屹然挺立,像一把大傘撐在光禿的山崖上。
樹下站着孟黑白。
坐着的是母猴,躺着的是公猴。
公猴那悽悽惻惻地聲音,似一把刀捅進了孟黑白的心裏。
不知是誰,在中午給猴子的飯中下了毒藥,待他發覺時,公猴已吃了幾口毒飯,他忙將猴子帶到這後山崖來,想給公猴解毒。
然而,他使盡了渾身的解數,給公猴吞服了好幾種解毒丸,又給它運功捧毒,全都無效。
公猴倒下了,四腳都的抽搐成了一團,全身在顫慄。
母猴坐着,雙手仍搭在公猴身上,而公猴已經死了。
他與兩隻猴子多年相依為命,共同歷經了多少風風雨雨,是人畜之間,卻已早有了一種深逾骨肉之情,心中的悲育自可想而知。
山風蕭瑟,佇立良久。
他要把公猴埋葬了,然後帶母猴迴天子殿,他還有許多事要做。
“吱!”母猴一聲怪叫,呲牙咧嘴,一爪抓向孟黑白的臉。
母猴向主人動手,這是從未發生過的事,孟黑白未曾料到,一時閃避不及,臉上被抓出數條血痕,頓時血流如注。
母猴先時對應幾爪,隨後“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孟黑白的掌頓在母猴頭頂三寸的空間,隨五指散開,在母猴頭上的輕輕地撫摸了一下。
沒多久,坑挖好了。
這時,丁不一、呂懷良、楊谷瓊和四名黃衣褂侍衞,走上山崖呈半圓圍在大樹旁。
孟黑白對丁不一等人的出現視而不見,繼續從往坑裏填土。
坑填平後,孟黑白搬來一塊大石塊壓在上面,這大概就算是墳堆與墓碑吧。
孟黑白在丁不一面前站定:“我的猴子被人毒死了,請給我一個公道。”
丁不一沉聲道:“如果你能將你猴子偷盜霍安仙的蓑衣和朱合璧長刀的事,如實説出,並交出幕後的使人,我自當給你一個公道。”
丁不一道:“怎麼樣?”
孟黑白松開咬住的嘴唇,淡淡地道:“我沒有什麼可説的!”
樹下響起母猴一聲厲叫,四名黃衣褂侍衞驚呼聲中往後倒飛。
這母猴居然能擊退並抓傷四名一等一的侍衞高手!
楊谷瓊抓到了肩上的劍柄,眼裏透出一股冷森的殺氣。
呂懷良也在一旁道:“饒了它吧。”
四名黃衣褂侍衞執着剛拔出的兵刃,狠狠地瞪了母猴一上發,走到孟黑白身旁。
眾人剛剛邁步,身後傳來母猴的一聲尖叫,隨後是“冬!”
丁不一等人回頭一看,不覺驚傻了眼。
母猴已一頭撞在了公猴墓坑的石塊上,它撞得很重,腦漿迸裂,眼看是活不成了。
他動手移開石塊,扒開墓坑,將坑擴大了一些,然後把母猴和公猴並排放在坑中,重新填上土,再壓上石塊。
他站在墓前,佇立了好一會才轉身離去。
孟黑白對丁不一的問話,是有問必答,而且回答得十分乾脆,簡潔。
問問題的人最惱火的就是賴皮漢,一問三不知,答起來卻又振振有詞。孟黑白的“過咱瘟”這綽號,確實是不是蕩得虛名。
他那神態,彷彿對孟黑白的回答,十分滿意。
丁不一親自帶着四名黃衣褂侍衞,將孟黑白押到天子殿後面的一間石屋裏。
走道口有兩名黃衣褂侍衞把守。
石屋一張包着鐵皮的榆木門,木厚逾三寸,十分結實。
孟黑白淡淡地道:“把我關在這裏?”
孟黑白咧開嘴:“不知道。”
丁不一正色道:“但我知道,沒人能從外面進得來。”
丁不一壓低了聲音道:“我希望你能活到今天晚上戌時。”
“哐當!”門關上了並上了鐵鎖。
孟黑白抱住膝蓋坐在牆角里,兩眼望着通氣孔裏射入的陽光發呆。
日後,自己還有“日後”嗎?
他想起了丁不一對自己地暗示,沒錯,是大行宮的人發現猴子暴露了,便要毒死猴子,現在自己暴露了,肯定會有人對自己下手……
他身子縮成了一團,緊貼在牆壁上。
他眼中露出驚懼的光,不敢動彈。
片刻,通氣孔裏伸出了一雙腳,青布綁腿,青布鞋。
最後一個蒙面人像一疋綢子,從通氣孔裏遊了下來,站到了孟黑白麪前。
孟黑白鼓起獨眼:“救我出去……你是誰?”
蒙面人摘下面巾,露出一張苦瓜皮似的尖臉,右手一舉,掏出左假眼珠,彎下腰道:“你看看我這獨眼,我會是誰?”
來人原來是江湖怪傑,獨眼通天老賊沙渺渺!
沙渺渺翹首道:“當然是我了,否則誰會救你這過路瘟?”
孟黑白道:“您老人家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哎。”孟黑白站起身來。
沙渺渺抓住布繩扯了扯:“練過軟骨功?”
“媽的,臭老頭!”沙渺渺大罵。
跑過山腰,沙渺渺往右,那是下山的道。
孟黑白往左,那是上山的道。
孟黑白扁着嘴道:“去山頂懸崖。”
沙渺渺瞪起眼:“去懸崖幹什麼?”
孟黑白獨眼泛紅:“我無論如何也不能把它們拋棄在這裏,死也不!”
“想在沙爺爺面前耍賴皮,哼!”沙渺渺説話間,人已電射而出。
孟黑白一連幾折,幾次騰挪,都被沙渺渺攔回。
他絕望了“撲通”跪倒在地,雙眼流着淚道:“沙前輩,求你老人家發發慈悲,讓我去收回它們的屍體吧,你若不讓我去……”
説着,真的咬住了自己的舌頭。
“哎。千萬別嚼舌!”沙渺渺慌忙道,“你嚼舌不要緊,你爹的那份人情,我就還不了,好!讓你去,我與你一塊去。”
沙渺渺伸手扶起他:“不必多禮。”
“沙前輩。”孟黑白話音突然頓住,臉色倏變,“你……”
他聳了聳肩,飛步出下跑去,嘴裏猶自咕嚕着:“這個死猴子,怎麼這麼重?”
草叢裏中蒙面人像蛇一樣滑行,迅捷,無聲。
蒙面人滑到石屋的通氣孔處,四處瞅了一眼,從懷中掏出一支小香點燃,小香尾杆繫上一根絲線。
草叢沙沙作向,蒙面人滑過亂石草叢,倏忽不見。
申牌時分,楊谷瓊帶着兩名提着飯籃的黃衣褂侍衞,親自來石屋給孟黑白送晚飯。
楊谷瓊從腰帶上取下石屋門的鑰匙,遞給守衞在門旁的兩名侍衞。
孟黑白很可是能知道謀殺沈少球,唐世鼎和楊豔豔兩樁案件內情的人,甚至他還可能知道那個隱藏在大會里的內奸是誰,所以對孟黑白不能不採取嚴加保護的措施,以防不測。
丁不一因此將石屋門的鑰匙交給了楊谷瓊。
提飯籃的侍衞手指一鬆,飯籃掉到了地上,一聲驚呼脱口喊出:“唷!人怎麼不見了?”
丁不一曾再三囑咐,屋內的孟黑白不能出任何差錯,現在孟黑白逃走了,這個罪責,誰能擔待得起?
兩侍衞顫聲道:“楊大管事……”
“是。”兩侍衞應着聲,慌慌張張地奔向後殿。
楊谷瓊抬頭看看石屋的通孔氣。
那個湯碗大的小孔裏,濾入了一束夕陽的光亮。
他萬沒想到,孟黑白能從石屋裏逃得出去,這應該是決不可能的事。
網中的魚逃走了,這是他楊谷瓊的恥辱,牙齒憤怒咬得格崩直響。
他右袖一抖,呼地掃過地面,迅速地站起身來。
孟黑白逃走的消息,很快地在羣豪中傳開,原以為通過盂黑白,可能找到兇手的希望破滅了。
羣豪感到了憤怒與震驚,丁不一原來也這麼不中用!
羣豪感到了驚慌與恐懼,覺得會有什麼事要發生。
現在陰冥大會在羣豪的眼裏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何對付眼前這可怕而神秘的敵人。
大殿兩側掛起了十八盞燈盞,把殿內照得通明透亮。
殿正座位上坐着雲圓道長,太乙真人,天果大師,緣塵大師和上虛道長五人。
了塵道長今夜擔任夜巡,不在殿內。
唐世鼎的屍體竟搬到凌霄宮大殿來了!
左邊黑椅坐着朱合璧。
楊豔豔的屍體搬進大殿,這是雲圓道長允許的。他這樣做是為了表示公正,無論對誰都一視同仁,羣豪也非議。
各幫派幫主,掌門與頭領,幾乎全都來到了大殿,把大殿擠得滿滿的。
殿內氣氛很緊張,也很沉悶。
羣豪的態度也有所改變,不似先兩天那樣暴躁,誰也沒高聲説話,只是悄聲地在議論。
丁非凡英俊的臉扭曲得有些難看,神情也十分沮喪。
他原以為,爹爹一來便會立即查出兇手,而使得桃花莊大放光彩,他的名字也隨着爹爹揚名天下。
她對丁不一的看法,與丁非凡大不相同,她堅信她這位公公一定能查出元兇,替他爹爹報仇,她有一種感覺,丁不一是在故意失手,目的是在麻痹對方,以便抓住機會,給對方予致命的一擊。
宋孝忠在錢百燈身旁,目光卻瞟着站在殿左側旁的賈無瑕。
賈無瑕今天出現在殿內,實是出乎宋孝忠的意料。
她烏黑的髮髻上玉釵斜插,臉色依然蒼白,她沒看他,也沒看任何人,一雙明亮的眸子盯着殿窗外。
此時,她的目光從窗外收回,有意無意地瞟了他一眼。
她那明如秋水眸光裏,充滿了憂鬱、悲傷與絕望,還有一絲無法言喻的情感。
錢百燈無聲地嘆了口氣。
以青城派代表身份坐在了前排的霍夢燕,不時地回頭向殿門張望,呂懷良不在,她心裏很是不安,他該不會出事吧?
來的是朱合璧的爹孃,奸詐狼朱厚德和白額母虎邱丹蘭。
朱合璧痴呆地坐在椅吉,望着楊豔豔的屍體依然不動,彷彿不曾看到孃的到來。
朱厚德穿件長褂,雙手抱拳在懷,滿臉是笑,不急不慢地走着,向羣豪拱手點頭示意。
然而,朱厚德卻毫不在乎,不管羣豪理不理睬他,他仍是一一拱手示意,甚至對唐世傑四兄弟也是如此。
朱厚德翹着嘴道:“他不欺辱人,人家怎會欺辱他?而且還把他欺辱得這麼傻乎乎的。”
邱丹蘭猛一甩頭,瞪眼道:“誰要欺厚我璧兒,我就八輩子與他沒完!”
朱厚德夫婦唯一的朋友柯達偉走了過去,柯達偉附在他倆耳邊低聲説了一番話。
邱丹蘭咬着嘴唇,翻了翻白跟。
朱合璧道:“我要帶她回家。”
朱合壁道:“她是我妻子,我要帶她回去守着她。”
雲圓道長嘴唇動了動,想説話卻強忍着沒開口。
朱厚德彎下腰,揭開蓋在楊豔豔身上的布單看了看,嘖聲道:“唷!這麼一個大美人,難怪璧兒為她着迷,就連我也有些心動呢。好,帶回,就帶回去。”
唐世傑上此刻不能不開口了,若就這樣讓朱合璧這個殺害大哥的嫌疑人走了,唐門日後還如何在江湖混下去?
邱丹蘭蹬着眼:“憑句話就能扣住我璧兒?”
唐世雄早已按撩不住,刷地抖開戰袍,袍裏露出密密麻麻的,裝着三十六種暗器的線袋。
邱丹蘭嚷着道:“唷,想動手,好哇!老孃就用這雙肉掌來接唐門的絕門暗器,請在座的各位與地老孃作個見證。”
決不能在凌霄宮發生毆鬥,否則局勢會更難收拾。
霍夢蒸見到呂懷良,一顆懸吊的心才得以踏實。
丁不一鐵青着臉走到殿中,在五位主持人座位前站定,看丁不一的臉色,誰都知道情況不妙,心頓時沉了下去。
丁不一雖然沒揭露她,但她並未因此而減少對丁不一的仇恨。
丁不一還未開口,朱厚德眯起眼道:“我們可以走了嗎?”
丁不一未加思索:“不行。”
丁不一道:“因為有人不讓你們走。”
邱丹蘭冷嗤一聲:“你是説唐門那幾個小子?”
羣豪悚然一驚,連雲圓道長的臉色也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