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貝曉風沒想到他會突然問這些問題,根本沒事先預想,這會兒他臨時問她,她馬上被問倒。
「呃……這個……我在台中長大,念……念英國一所鄉間大學,因為剛回國,所以目前……目前還沒找到合適的工作……」騎虎難下的貝曉風結結巴巴地編織謊言,雖然她恨透了説謊。
其實她是土生土長的台北人,別説什麼英國鄉間大學,就連台灣的大學她也沒念過一天,誰叫她窮得付不出學費呢?至於工作──她哪敢承認自己只是精品店的店員?
「我空調是不是開得太冷了?瞧-都冷到牙齒打顫了。」馮君翰好笑地將空調的温度調高一些,並且調整出風口,避開她的方向。
「謝、謝謝!」貝曉風窘迫地道謝,不知該感激他的體貼,還是懊惱他竟然看不出她在説謊。
「-剛才説-在英國唸書?真巧,我也剛從國外回來不久!我上個月才從LA回來,過去六年,我一直在柏克萊唸書。」馮君翰淺笑着道。
「呃?真……真的嗎?」不愧是留洋回來的,氣質果然不同。
望着他俊逸迷人的外表、斯文卓爾的氣質和温柔親切的笑容,還有駕車時專注認真的神情……她忍不住沉醉地-起眼。
她真的很喜歡他!
過去二十年她從來不敢奢求愛情──不管對方是普通人還是富家公子。
普通人家或許不介意她家徒四壁,但她忙着賺錢替父親還債,還得千方百計籌錢讓兩個妹妹讀書,根本沒有時間也沒心思談戀愛,至於富貴人家──她不是不敢想,而是從來不去想。
她從十歲開始就知道,麻雀變鳳凰只是美麗的神話。
若不是今日偶遇他,而他又錯認為她為上流名媛,她根本沒有勇氣接近他。
她若説出實情,他會厭惡她、鄙視她吧?她捏緊手心,咬住自己的唇。
反正,今天過後他們可能永遠不會再相見,就姑且撒一天謊,讓自己在他的心目中,是美好且值得回味的記憶吧!
她懷着複雜的心情,戰戰兢兢地與他交談,不時編織謊言滿足他的好奇心,在她感到如坐針氈、忍不住想跳車的時候,他們終於抵達目的地。
「到了!就是這裏沒錯吧?-家看起來挺大的。」馮君翰將車停在仰德大道一百號門前,打開車窗,仰頭打量圍牆內雄偉的建築。
「是啊。」她也是今天才知道!
貝曉風暗自苦笑,跟着注視那棟豪宅,發現大門的門柱前貼着「劉」這個姓氏的名牌,她臉色一變,趕緊下車假裝與他道別,好擋住那塊名牌。
幸好這棟豪宅光是大門就氣派恢弘,馮君翰停車的位置距離門柱有段距離,因此他並沒有發現,就算她沒擋住,他也未必會發現。
「曉風──」馮君翰轉頭望着她,掛在臉上的笑容多了份渴求。「我在想……不知道-願不願意給我-的電話號碼?我很欣賞-,想更加認識-,多瞭解-,-可以給我嗎?」
「這……」如果是其它時刻相識,她或許會樂得雙手捧上自己的名片,偏偏他們的相遇,是在誤會及謊言的交織下促成的,雖然心痛不捨,但她真的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牽扯,不願他將來發現實情。
她猶豫為難的表情落入馮君翰眼中,他以為她不願意,眼眸霎時一黯。
「對不起!我們素昧平生,只是偶然相遇,提出這種要求可能太唐突了-一定在心裏笑我自作多情吧?」
馮君翰的落寞,讓貝曉風大感不忍。
「不!我怎麼可能那樣想呢?」她急忙澄清。
「那-為何不肯給我電話號碼?還是──-討厭我?」這個想法讓馮君翰又垮下了臉,貝曉風看了真是心疼又焦急。
「當然不是因為這個!我不討厭你,真的不討厭!」事實上她很喜歡他,喜歡得感到惶恐,她只怕他不喜歡她,怎麼可能討厭他呢?
「那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不願給我電話號碼呢?」馮君翰絕對是個意志堅強的人,不問到答案誓不罷休!
「這……是因為……」貝曉風苦思了半晌,好不容易才又擠出一個答案。「因為家父管教嚴格,不允許我和不熟識的男孩往來太密切。我爸爸雖然人在國外,但已委託伯父照顧我,如果讓伯父知道我和男孩子有牽扯,一旦讓我爸爸知道,他一定會很生氣,所以我……」她相信這個答案,應該能讓他知難而退了吧?
不料馮君翰聽了之後反倒眉開眼笑。原來是因為家教嚴謹,所以不允許她隨意和男人交往?這個好辦!
「沒關係!明日我就登門拜訪令伯父,親自向他表明我的誠心,相信他會答應我的。」
他相信貝曉風的父親之所以如此保護她,是因為疼愛女兒,怕她年紀輕,識人不清被人欺騙。但他是一片真心,並不是只想和她玩玩而已!
如果將來交往順利,她甚至有可能是他的妻子,所以無論如何他都不願輕易放棄,他會極力爭取這份剛要開始的愛情,不惜親自拜訪她的伯父,先求他的諒解。
「不──」貝曉風聽了險些昏倒,要是他真的登門拜訪還得了?那時他就會立刻發現她從頭到尾都在騙他!
無計可施的她,最後只得投降。
「其實、其實把電話給你也沒關係啦!爸爸總是怕我被人騙,但我信得過你,相信你是好人,所以給你號碼也不要緊,相信他不會反對的。」
「真的?-答應給我號碼了?」馮君翰喜出望外,俊逸的臉龐因欣喜而發亮。
「嗯,我寫給你。」她向他借了支筆,將自己的手機號碼寫在他的掌心。「這就是我的手機號碼。」
「為什麼不給我-房間的電話號碼呢?」他疑惑地問。
「啊?因為……我有時不在家,所以你打我手機會比較方便。」她慌張地「解釋」道。
「我知道了,謝謝-!」馮君翰望着掌心那串數字,欣悦之情溢於言表。
他終於要到她的電話號碼了!聯繫他們之間那條微妙的線,總算是沒被切斷。
他握緊掌心,就像呵護一顆珍貴的寶石。然而此刻他不得不離去,因為下午的上班時間早已過了。
「那我要去上班了,-先進去吧,我看着-進家門。」馮君翰温柔地望着她。
「不!不用了……」貝曉風——搖頭。那又不是她真的家,若是胡亂闖進去,只怕當場給人攆出來,那才糗吧?
「你──你先走,我想看你先走。」她僵笑着找藉口。
「如果這是-的要求。」馮君翰不再堅持,温柔地一笑,輕聲道:「我會再打電話給。再見!」
「嗯,路上小心。」貝曉風微笑揮手,目送他的進口轎車駛往山下。
當馮君翰的銀色跑車完全消失在山路的盡頭時,貝曉風頹喪地收回高舉的手,低下頭,重重嘆了口氣。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呢?只因一時胡塗,竟讓她惹出這麼一個大麻煩。
不過現在最重要的不是懊惱後悔,因為後悔無濟於事,最重要的是工作。她立刻轉頭找尋最近的公車站,準備趕回店裏。她偷偷蹺班跑出來,若是被店長知道,只怕工作不保。
好不容易找到公車站,又花了一段時間等公車,終於公車來了,她宛如看到救星般立刻衝上車。
因為不是上下學的尖峯時間,所以下山的公車人並不多,空位起碼剩下一半,但她卻選擇站着。
貝曉風修長纖細的身軀,裹着漂亮的紫格紋套裝,右手抓着吊環,隨着老爺公車搖搖晃晃。
背後不時飄來幾道詭異的眼光,她知道車上的乘客一直用怪異的眼神盯着她,她一身名牌套裝,確實和大眾化的車廂格格不入,不過她假裝不在意大家的眼神。
沒辦法,她一個禮拜的車資加上午餐費也不過五百塊,要她花上百塊坐出租車回店裏,是不可能的事。
等她終於回到市區,再轉車趕回店裏,已經是下午三點的事了,幸好兩位同事並沒有怪她,只有滿肚子的話想問。
「曉風,怎樣?第一次約會愉快嗎?」楊海芬興奮不已,幾乎以為受到馮大少青睞的人是自己。「真好!説不定-很快就要變成馮家少奶奶啦!」
「對啊!恭喜恭喜,-就要飛上枝頭變鳳凰了!」佟玲珍笑咪咪地道賀。
「-們別這麼説,我和他是不可能的。」只怕假扮鳳凰的麻雀還沒飛到樹上,就被生氣的獵人一槍打死了。「我去換衣服。」
貝曉風迅速閃進更衣室,將身上價值不菲的套裝換下來。
一路上她都很小心,沒把衣服弄髒,即使公車上有位置她也不願坐,連一絲灰塵都不敢沾上。
換好衣服出來,楊海芬和佟玲珍仍不放過她。
「-為什麼説-和馮大少不可能?-看不出他喜歡-嗎?」她們繞着她問。
貝曉風把香奈兒套裝掛回衣架上,仔細用蒸氣熨斗燙平後,才平靜而略帶哀傷地説:「他是馮氏企業的小開,而我是什麼?我配不上他的。」
「-該不會想放棄這個麻雀變鳳凰的大好機會吧?」楊海芬睜大了眼,一臉不贊同。「開玩笑!皇宮打開大門迎接-,-還拒絕進去呀?」真是氣死她也!
「我有自知之明!現在他會對我有興趣,是因為他以為我和他同樣來自上流階層,所以很容易就接受我。物以類聚,同階級的人本來就會自然湊在一起,這是理所當然的。
然而一旦他發現我其實不是上流千金,而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女店員時,他一定會生氣,並且立即甩了我,與其將來被鄙視拋棄,不如不要開始這段感情。」
説她沒勇氣也好,罵她是膽小鬼也罷,總之她不希望他厭惡她、瞧不起她。她希望自己在他心中的印象永遠完美,這樣的心情她們能瞭解嗎?
佟玲珍理直氣壯地道:「哎呀!他若甩了-,那是因為他不夠愛-,所以-要盡最大的力量讓他愛上-呀!只要他愛上-,就算將來他發現-騙了他,-根本不是富家千金,相信他也不會忍心責怪-,反正愛都愛了嘛,-們説對不對?」
「玲珍説得沒錯!只要他真心愛上-,什麼欺騙、家世的問題,自然就會迎刃而解了,-幹嘛顧慮那麼多?」楊海芬跟着幫腔。
「-們──-們不會懂的!」她們不是她,怎會了解她心中的痛苦與掙扎?
「我們是不懂!老天把一樁天賜良緣送到-面前,-為什麼要把機會往外推?-明明也喜歡他,不是嗎?」
「我……」貝曉風羞紅了粉頰,無法否認這個事實。「就算是,那也改變不了我們不合適的事實。」
「你們看起來那麼登對,怎麼會不合適呢?如果-指的是家世背景的差距,那也未必是負面的影響,説不定他就欣賞-和他截然不同的背景啊!萬一他知道實情後真的把-甩了,那隻能説他也不過是個嫌貧愛富的勢利鬼,離開他正好!」
「海芬,-實在很會説話。」説得她毫無回嘴的餘地。
「我説的本來就是事實!再説,難道-不想脱離貧窮的日子嗎?」
「脱離貧窮?」貝曉風喃喃重複。
「對啊!-一年到頭縮衣節食,拼命省錢給妹妹唸書,喜歡的東西不能買就算了,有時連基本的温飽都辦不到,這樣的日子-過得不累嗎?難道-完全不想改變它?」
累啊!她當然累。貝曉風的眼眶泛紅。
父親留下將近一百萬的債務,她們三姊妹省吃儉用,好不容易才把債還清,可是她還是無法好好地喘口氣,因為還有妹妹的學費得支付……所以,她依然得努力存錢。
她吃得省、用得省,不知多久沒買過新衣,一雙鞋穿得快爛了還不敢換新,卻依然追不上家中所需的開銷。
過了今年暑假,二妹曉雨就要上大學了,私立大學的學費是天價,她一定付不起,但就算是國立大學,對她們而言也不便宜啊!
不過無論用任何方法,她都要讓曉雨曉陽順利進入大學就讀!
高中畢業後沒能繼續升學是她最大的遺憾,然而那是無可奈何的事。誰叫父親留下大筆債務撒手人寰,而她偏又是長女,為了不讓她們姊妹三人流落街頭,只能選擇放棄學業,以一天三份工作,幾近不要命的方式努力賺錢,才換來今日稍稍安定的生活。
所以,她不要妹妹和她有相同的遺憾,曉雨和曉陽都是好女孩,她要讓她們順利唸書,將來覓得一份好工作和好丈夫,至少──不必像她這麼辛苦。
改變?她當然也想啊!問題是如何改變呢?
她窮是事實,家世不好也是事實,難不成真要她撒謊去騙個金龜婿回來?騙得了一時,騙不了永遠啊!
然而,她真的對終日為錢辛勞的生活感到疲乏。她累了,也倦了!
她希望有一雙強壯的臂膀為她遮蔽外頭的風雨,讓她能像個幸福的小女人,被他守護在臂彎中永遠保護着,讓她不必再為了金錢苛待自己。這種想法錯了嗎?
她希望可以隨心所欲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兩個妹妹也可以受到更好的栽培──這樣的念頭,是罪惡的嗎?
她微嘆一口氣,淡淡地説:「我再好好想想。」
「什麼?-還要想?!」如果這等好運是落在她楊海芬頭上,就算用爬的,她也要爬到馮君翰面前去!「-──」
她還準備高談闊論,剛巧門口的鈴鐺聲響起,提醒她們有客人上門了。
「歡迎光臨!」貝曉風趕緊迎過去,順道躲開海芬的嘮叨。
她真的需要更多時間,好好想一想。
「君翰!」
一聲嬌呼傳來,馮君翰從辦公桌前抬起頭,看見盛裝打扮、一身香氣的姚孟蘭走進來。
她是標準的社交名媛,打小就被瓊漿玉液、華服美食慣養得宛如一朵嬌豔的花朵,精緻的妝容和昂貴有品味的服裝,更為她出色的容貌加分,稱她為上流社會之花一點都不為過,即使偶爾發發大小姐嬌氣,也還不至於令人厭惡。
「孟蘭?怎麼有空過來?」馮君翰起身招呼她。
馮姚兩家是世家,馮君翰和姚孟蘭相差一歲,兩人從小一起長大,交情不錯,無論外貌、學歷、家世都很匹配,因此兩家人非常看好他們這一對,只是目前誰也沒點破,就讓小兩口自由發展吧!
「來看看你啊!我沒打擾到你吧?」嘴裏雖然這麼問着,姚孟蘭卻已徑自找好位置坐下,馮君翰瞄了眼辦公桌上待審的緊急文件,只能苦笑着説:「沒有。」
「君翰,你怎麼這麼久都沒來找我?再忙,約我吃頓飯也可以吧?」
姚孟蘭有些哀怨,她原以為他回國後會積極的與她碰面,誰知道……唉!今天若不是她主動找上門來,他不知什麼時候才打算和她碰面呢!
「我剛回國時,-和姚伯父姚伯母不是才請我吃過洗塵宴嗎?」距離現在不過一個多月,他不覺得很久了啊,況且他也忙着適應工作,實在沒時間和她見面。
「那不一樣嘛!」姚孟蘭撒嬌道:「不管!人家今天特地過來找你,你得陪我吃頓飯,不然我就向馮伯父、馮伯母打小報告,説你不理我……」
這句話半帶嬌嗔,半是威脅,馮君翰只能舉起雙手投降。「好好好!等會兒我請-去吃晚餐,這總行了吧?千萬別向我媽告狀,她會剝掉我一層皮!」
誰叫他們是世交,而他媽又那麼疼她呢?連他都把她當成好妹妹,自然對她禮讓三分了。
「沒錯,你知道就好!」雖然知道馮君翰只是開玩笑故意逗她,但姚孟蘭還是很高興。雙方家長的認定,讓她也篤定自己將會是馮君翰的妻子。
不是她自誇,放眼整個商界,還有誰能夠與她匹敵?最適合君翰的終生伴侶,當然非她莫屬!
「那-等我一下,我把文件看完──」
「什麼?!你還要看文件?不準!先陪我去吃飯。」姚孟蘭不敢相信,她人在他面前,他竟然還看得下文件?
「孟蘭──」
「快嘛!」姚孟蘭拉着他的手就往外走,馮君翰依依不捨地望了還攤在桌上的文件一眼,無奈地道:「唉,算我怕了-!等我把東西收好,我們就去吃飯。」
沒看完的文件,只好等吃完飯再回來看了。
姚孟蘭聽了,立即露出燦爛如花的笑顏。她就知道他寵她!
於是她放肆地提出更過分的要求:「陪我去諾曼底吃飯,我想吃他們的松露鵝肝冷盤和蜂蜜煨小牛胸。」
「法國菜?」馮君翰快昏了,八九道菜吃下來,都不知道幾點了,他還有文件沒看完哪!
「你不願意?你討厭法國菜?」姚孟蘭杏眼圓瞪,粉腮嬌嗔地鼓起。
「唉!」馮君翰嘆口氣,徹底認了。「真的不是這樣!-想吃法國菜?好,那我們就去吃法國菜,別生氣了。」
誰叫他從小什麼都讓她,一次不讓她,就好像犯了什麼天大的過錯。
只希望等她大小姐高興了,他還有精力趕回公司把文件看完才好。
晚上將近十點,貝曉風拖着疲憊的身子步下公車,走向家門。
她通過一排矮窄的平房,最後一間陳舊的房子,就是她們三姊妹的暫時棲身之所。
那是一間倉庫違章加蓋的二樓,空間不大,大約十坪左右,而且設備簡陋,幸好水電浴室都有,還有一個小廚房,最重要的是房租便宜,一個月兩千元,自從父親過世後她們一直住在這裏。
她拉開大門右側的鐵卷門,昏暗的室內堆滿雜物,一樓是附近工廠囤積貨物的倉庫,不過已經很久沒人管理了,多年未清的倉庫又髒又亂,她們都戲稱這裏是福德坑。剛開始大家都不相信這裏有人住,見她們三姊妹出入,還以為是漂亮的女鬼呢!
她通過被貨物堆得只剩一條小路的走道,爬上鐵製的藍色樓梯,每踩一步就發出吱吱咯咯的聲響,每當這時候,她就會慶幸她們三姊妹都是纖瘦的身材,否則難保哪天樓梯不會突然垮掉。
踏上樓梯的最後一階,看見木門的毛玻璃透出鵝黃色的燈光,她立即露出真心的微笑。
不管再怎麼破爛,這裏總是她的家,有她摯愛的家人在這裏,每天晚上回家,她就打從心底感到温暖。
她推開門,看見二妹曉雨和小妹曉陽坐在餐桌兼書桌的四方木桌前,曉陽在複習功課,而曉雨則在打毛線,見到她回來,兩人不約而同齊聲呼喊:「大姐!」
「-們還沒睡啊?」她藏起滿身的疲累,對妹妹們露出笑容。
在她們面前,她永遠表現出開朗、陽光的一面,即使家中只剩一百塊吃飯,她也不會讓妹妹們知道。就算生活的重擔壓得她喘不過氣,她也只會躲在棉被裏哭,絕不會讓妹妹們跟着她一起擔心──雖然家中的經濟狀況她們其實一清二楚。
「我們在等-啊。」曉雨對她憨憨一笑。
曉雨是個甜美可愛的女孩,身材不像曉風和曉陽那麼高挑,嬌嬌小小的,個性憨傻,很惹人憐愛。她喜歡笑,她一笑起來,嘴唇下方就會出現兩個深深的梨渦,曉陽常取笑她可以用來裝口水,但那正是曉雨的正字標記,只要她一笑,身旁的人就會感到温暖。
至於曉陽呢──絕對沒有人會質疑她不是美女!她是個標準的美人胚子,和曉風一樣瘦瘦高高的,才高一的她,身材發育得愈來愈好,面孔清秀絕麗,頭腦好、功課棒,從小學開始,就有許多男孩子騎着腳踏車追在她身後,想跟她做朋友。
怎奈曉陽生性高傲,對那些臭男生根本不屑一顧,因此到現在連半個男朋友都沒交過,所有的心思全放在課業上。
「對了!今天隔壁的王媽媽給了我一包綠豆,我煮了綠豆湯,我去端來給-們喝。」曉雨放下打了一半的毛線,興高采烈地走向被當作廚房的小隔間裏,端出悶得軟爛的綠豆湯。
她的手藝不是最好,但因為在家的時間最多,因此吃的東西一向是由她料理。
貝曉風中午沒吃,而晚上只吃了一碗肉燥飯,這會兒真的餓了。她接過曉雨盛好送過來的綠豆湯,迫不及待喝了一大口。
「唔……」綠豆湯剛入口,她倏然臉部表情一僵,這味道──
她緩緩轉頭去看曉陽,曉陽的反應和她一樣,都是面部僵硬,一口綠豆湯含在嘴裏,不知道該吞下去還是吐出來。
她們兩個人對望幾秒,硬着頭皮把綠豆湯吞下肚後,才異口同聲地問:「-加糖了嗎?」
「糖?」貝曉雨愣愣地重複,好像今天第一次聽到這個字。不過驀然地,她跳起來大叫:「啊──我忘了放糖!」
「難怪完全沒味道!」沒有味道的綠豆湯,喝起來比毒藥還可怕!
「加點糖就好了,我去拿糖。」曉風正要起身,曉雨卻低下頭愧疚地説:「沒有糖了!上次糖用完我一直忘了買。對不起!」
「唉……算了,沒關係!」貝曉風知道她生性迷糊,也不怪她。「不然先把綠豆湯冰起來,等明天買了糖再吃好了。」
這時,只見貝曉陽慢條斯理地從書包裏取出一瓶楓葉造型,裝有淺褐色液體的玻璃瓶放在桌上,懶洋洋地問:「加這個可以嗎?」
「啊,是楓糖耶!」貝曉雨高興極了,萬般寶貝地捧起來小心觀看。「-怎麼會有這個?」
「是那凱子硬要送我的,想不拿都不行!」貝曉陽拂了拂短髮,輕哼了聲。
「-是説-的家教學生?」曉雨小心翼翼地問。
雖説是家教學生──其實是曉陽的同班男同學,據説家裏有錢得要命,什麼游泳池、網球場都有,還有一大塊草皮可以打高爾夫球。
從國中開始曉陽就替他補習,禮拜一到禮拜五,每天放學後補一小時英文和國文,對方提供豐盛的晚餐,每個月還可以領到一萬塊,着實替家裏減輕不少負擔。
只不過,那位家教學生不知哪裏得罪曉陽,曉陽提到他時總沒好口氣,不是叫他凱子就是痞子,再不然就是呆子,總之──若不是為了豐厚的家教酬勞,相信曉陽不會靠近他周圍五公尺之內。
「嗯,他從加拿大帶回來的。」那傢伙幾乎每年寒暑假都出國去玩,而不管去哪個國家,他都會帶回當地最有紀念價值的紀念品送給她,她從沒跟他説過一句謝謝,他也毫不在意,依然送得很高興。
「綠豆湯加楓糖漿不知道是什麼味道?我也嚐嚐好了!」貝曉雨又奔回廚房,再拿出一個碗,裝好綠豆湯之後,以一種幾近虔誠的神聖態度打開那瓶楓糖漿。
她們三人將楓糖漿加在綠豆湯裏,攪拌一番後,各自嚐了一口。
「我覺得還不錯耶!」貝曉風舔舔唇,首先説道。
「對啊!很好吃耶,香味很獨特,有種──高級的味道。呵呵!」貝曉雨又吃了一大口,滿足地綻開笑顏。
「那呆子總算送對了一樣東西。」貝曉陽又哼了聲。這樣的評語對那蠢蛋來説已是天大的讚美了!
「曉陽,-知道爸爸是從鷹架上掉下來摔死的吧?」曉雨突然問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我知道啊!」曉陽怪異地看着二姐。她忘記了嗎?那天她們還在醫院裏相擁痛哭哩。
「那-為什麼表現得好像家教學生是-的殺父仇人一樣?他到底哪裏得罪-了啊?」曉雨一直想不透,這次終於逮到機會問。
「那是因為……」奇異的,貝曉陽紅了臉。她迅速站起來,昂高頭從鼻孔裏噴嗤:「反正我就是看他不順眼!」
她抓起書包轉身回房,曉雨搔搔頭,還是不知道妹妹和家教學生之間,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而貝曉風也沒説話,她的心思已飄到馮君翰身上。
他不知道在哪裏?正在做什麼呢?
生平第一次,她嚐到思念一個人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