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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兩張老肚皮餓得直打鼓,手指頭撥弄着雞蛋般的圓石,眼睛無神地直瞪屋外,連喘息都嫌費力。

    軟趴趴的兩把老骨頭各據一方,以和水面團之姿癱在狹窄的長椅上,隨時有骨肉分離的可能,心裏都想着同一件事——好餓。

    “你想那兔崽子是不是突然開竅,決定-棄我們另尋他處?”十九年來,黑如溝第一次錯過用膳時間,並不是他人老手腳遲鈍,而是那該死的掌廚人還未歸。

    “我看八成被山中妖魅勾了魂,忘了我們是他勞苦功高的師父。”白似師大言不慚地自稱勞苦功高,絲毫不見羞色,他認為這個世界是臉皮厚的人才得以生存。

    徒弟十九年來第一次遲歸,身為人家的師父不但不擔憂徒弟出了意外,反而自怨自艾兼詛咒,只為了徒弟沒有煮飯餵食兩位不盡責的師父。

    “萬一他真的棄家而逃,那……誰來掌廚?”黑如溝可不敢吃自己煮的食物。以前養的小黃狗就是吃了他所煮的食物才一命嗚呼,如今想來還心酸。

    “黑炭頭,你不要想指望我,我寧可去啃樹皮也絕不靠近廚房半步。”白似師不想自殺。

    兩人相望一眼,重重地嘆了好大一口氣。

    黑如溝一餓極就火大。“該死的臭小子,他最好不要回來,回來我非扒他一層皮不可。”

    “最好把腿打斷,他就不敢亂跑。”腿斷就不能跑,白似師説着氣話。

    兩者只顧着要壓榨徒弟,從沒想過,這些年能夠衣食無缺,全靠徒弟一手張羅。

    剛開始一個年約五歲的小孩哪懂得什麼求生之道,石拓只是摘摘野果野菜來止飢,頂多再設個不長進的陷阱捕捕野兔山鼠來烤,而且還烤得半生不熟兼帶血。

    五年後他習慣了山居生活,衣服卻因快速的成長早已變得破破爛爛,為了體蔽,他開始把獵到動物皮毛轉售給獵户換取米糧和衣物。

    再長大一點,大概十五、六歲時,他發現山上有些藥草可以換銀兩買雜糧,所以他一有空就摘摘拔拔,挖了一大堆他用不着的藥物,等候藥商上山來購買。因為藥商是殷實的佛教徒,從不欺瞞他藥材真正的價值,總是給足了銀兩,所以石拓攢了不少銀子,全裝在屋裏的瓦罐裏。

    “白粉臉,你餓不餓?”黑如溝連説話都嫌浪費體力。

    “餓。”白似師早已餓得前胸和後背都快黏在一起。

    “喝點水就不會有空腹感,你去倒吧!”人一餓,就沒力氣,黑如溝根本連動都動不了。

    白似師斜睨他一眼。“要喝不會自己去倒,我又不是你的笨徒弟。”

    話一説完,兩人才愧疚地想起,徒弟雖笨卻孝順,明知他們未盡師父之責教導及撫養,他卻善良地任由他們擺弄,克盡為人子弟之道。不過愧疚感只有那麼一下下,兩人馬上又故態復萌。

    “他要再不回來,我要一根根拔掉他臉上的黑毛。”一邊發誓一邊猛灌剛倒來茶水的黑如溝説道。

    白似師怕茶水被喝光,也跟着仰頸大權。“我要割下他的肉熬湯喝。”

    他話才一説完,兩人不約而同做了個噁心的鬼臉。

    正當兩人灌了一肚子水而有點脹氣,石拓才滿臉笑容地揹着龍煙回到竹屋。

    “師父,我回來了。”因為太高興的緣故,石拓沒注意自己錯過平常回來的時辰,仍一如往常地先和兩位師父打招呼,無視兩人陰沉不悦的怒氣。

    “你死到哪去,眼中還有師父的存在嗎?”黑如溝大聲地一吼,腹中的水跟着呼應。

    “有膽子死出去,就不要給我回來,你當逍遙居是客棧嗎?”逍遙居那塊木匾早在二十年前就爛掉了。白似師無視這一點,藉着肚中裝了一點“東西”,擠出些力量“教訓”徒弟。

    石拓被吼聲震了一下,才發覺時辰已經不早了,正想解釋時。背上的俏佳人先行出聲。

    “兩位老前輩,上了年紀不宜發火,尤其忌説死字,那是不吉利的。”

    黑如溝和白似師這才-着眼睛注視徒弟背上的人,一時收了口看了片刻,才問:“你是誰?”

    龍煙拍拍石拓的肩膀,示意要他放下她。“小女子龍煙,向兩位老前輩請安。”

    石拓温柔地把佳人放在椅上,以保護者的姿態護在她身側,擔心師父會找她麻煩。

    但是兩位老人家一看到他異與平時的舉動,再看看椅上的娃兒美如夜星皓月,再蠢的人也看得出是怎麼一回事,笨徒弟愛上人家閨女嘍!

    白似師問:“你打哪兒來的呀?煙煙小姑娘。”

    奄奄?還一息尚存呢!龍煙暗暗翻翻白眼,甜笑地説:“杭州。”正確説法是從長安城溜出來。

    “杭州是個好地方,山靈水秀,專出標緻的美人兒。”看她白裏透紅的肌膚,真像江南三月熟透的水蜜桃。黑如溝難得看見如此絕美的小娃兒,説話語調自然的放軟,怕驚嚇嘴甜、可人又有禮的小人兒。

    “謬讚了,前輩。小地方,不足以掛齒。”她謙遜地説。其實她是台灣土生土長的小蕃薯,和杭州城扯不上半點關係。

    “有意思,這個美娃娃我喜歡。黑炭頭,我不介意多收一個小徒弟。”白似師覺得她比那個笨徒弟有趣多了。

    “好,你的提議甚佳。怎麼樣?煙煙丫頭,想不想學個防身招式?”黑如溝扮起和藹老者的角色。

    如此盛情,龍煙深感榮幸地説道:“多謝前輩厚愛,可是晚輩福薄,我已拜在龍門下。”

    “你是龍門的人?”白似師皺眉地想起龍門總壇在湘南。“咦,你怎麼是杭州人?”

    “我家三小姐與龍門淵源匪淺,她嫁入杭州豪門之家,身為她身邊的侍從的我只好跟着她。”龍煙解釋道。

    “喔!原來如此。”他實在不想放棄這討喜的娃兒。“你還是可以跟我們習武呀!”

    她淺笑地點點頭。“龍門有條門規,就是不二師,但允許有限度的學習其它武藝。”龍門出身的人,似乎不論走到哪裏,都有孩子和老人緣,她亦不例外。龍煙十分以龍門人自豪。

    “白粉臉,以後的日子不無聊了,不用老是面對那張醜臉。”黑如溝眼神直接落在石拓身上。

    石拓心繫在龍煙,師父明顯的偏袒他一點也不吃味,反而欣喜有理由留下她,不在乎師父拿他的顏面問題大做文章,反正他明天就要和相處五年的亂須説再見。

    “師父,煙煙的腳受傷了,我先送她去休息。”他正愁不知該怎麼喚她,師父的叫法他正好拿來用。

    “好。”咦!不對,白似師回頭一想,説:“等一下,石頭,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石拓剛要抱起龍煙的手頓了一下,不解地回頭問:“什麼事?”

    “晚上的大餐呢?我的烤野鴨、鹿腿和羌肉哪去了,你想餓死我和黑炭頭呀!”白似師跳着腳説。

    啊!他忘了。“師父……可不可以明天再用大餐,煙煙她累了。”石拓抱歉地説。現在煙煙比兩位師父重要,只好讓兩位老人家暫時餓一餐。他難得有違師道。

    他重色輕師的逆師話,立即引發兩老不齒的圍攻。

    “你説什麼鬼話,老人家禁得起餓嗎?你對得起為師嗎?沒良心的渾小子。”

    “就是説嘛!虧你平日一副木訥相,原來全是包藏禍心的假面具,今日想活活餓死我們兩老,你終於露出真面目了吧?”

    “師父,你言重了。徒兒豈敢有此心思。”石拓嘆口氣,心想,唉!師父們的老毛病又起了,他有得煩嘍!

    “還説沒有?今日先忘了煮晚飯,趕明兒説不定放兩帖毒藥在菜裏,好教我們少煩你。”黑如溝生氣地板起臉道。

    白似師也一手-腰地指責他。“別説好聽話,你明擺着瞧不起我們,這已經是大不敬的行為。”

    只為了一餐飯沒吃,隱世高人頓成無理取鬧的頑童,真教人忍不住發噱。龍煙不由得佩服石拓的耐心,能和這兩位老人家周旋多年。

    看他被欺壓得無力反擊,不幫幫他似乎有點缺德,好歹他也背了自己走了一大段山路,免受夜出野獸的侵襲,於是她開口説:“兩位老人家,晚輩尚未請教尊號,實在失禮。”

    煙煙丫頭一開口,他們師徒的“恩怨”先放一邊。黑如溝有禮地説:“我是黑如溝,她是白似師,以及我們小師妹洪姬,當年號稱武林三聖。現在知情的人不多了。”

    説起當年勇,兩位老人家早已看破世俗,不再意氣風發地一陣揚揚得意,而以平凡無奇的語氣説出往日事蹟。

    黑如溝?白死屍?紅雞?挺趣味的名兒,難怪有個石頭徒弟。龍煙按捺住笑意説:“你們還未用餐呀?”

    黑如溝馬上訴起苦來。“是呀!都是這個死沒良心的笨石頭,存心餓死我們。”

    “這樣呀!”她轉向石拓伸出手。“石頭,把那幾粒野果給老人家止止飢。”

    石拓猶豫了一下,“這是你的宵夜耶!好吧!就留兩個。”

    他從懷中取出四粒像是梨的野果,留下兩粒,剩下兩粒各分給兩位師父止飢。

    兩位老人家一口氣就將野果啃得只剩下果核,然後用着飢渴的眼神注視他手中那兩粒看似香甜的野果。

    石拓見狀,立即將其藏於身後抵死不給。

    “煙煙丫頭人小腸子小,不用吃到兩粒碩大的野果,不如……”白似師諂媚地靠近石拓。

    “不行,師父,煙煙受傷了,需要吃有營養水分的果子,身子才會好得快。”石拓堅持不給。

    “可是……”一旁的黑如溝正想插嘴,被徒弟利眼一瞪就懾住了。心中一驚,哎呀!幾時徒弟的眼神變得如此凌利,害他嚇一跳,差點要以為徒弟被鬼魅附了身。

    “這件事到此為止,兩位師父早點上牀安歇,不要打這兩粒果子的主意。”石拓威嚴地説。他心想,他又不是特地為他們摘的。

    看這兩位高人第一次乖乖聽話,且都垂頭喪氣地嘟着嘴,這畫面説有多好笑就有多好笑,忍住不笑出聲的龍煙很同情他們的赤子天性。

    她開口説:“石頭,你看廚房有什麼材料,我來煮些稀飯墊墊胃吧。”煮飯不該是她的事,但卻逼不得已。

    在路上她肚餓的鳴聲傳到石拓其中,於是他主動地踅回溪畔捉魚,她正想可以大飽口福,沒想到在山野中長大的男人,手藝竟笨到魚都死不瞑目。

    為了不傷他的好心,她勉強地吃着兩邊焦黑,中間卻未熟透的三色魚,口中滿是焦味和腥臭味。

    好不容易看到樹上有幾粒成熟的果子,她以口渴想吃鮮果為由説了一句,先鋒官石拓馬上義不容辭地全摘下。她吃了一粒去去口中異味,剩下四粒全讓他收入懷中,準備在夜裏她口渴時可以食用。

    “你受傷了,而且師父身子硬朗得很,一餐不吃也無所謂。”他用眼神暗示師父們少生事端。

    喝!有美人師妹就不要師父,好個真英雄呀,專在美人面前擺架子。兩位老人家用恨恨的眼光責怪他的無情。

    “是我有點想吃稀飯。借花獻佛討個順口而已。”龍煙打個圓場,其實是想到吃吃稀飯可以清腸胃——魚的屍體。

    一聽到是她要吃稀飯,石拓的態度立刻來個大逆轉。“你坐着不要動,想吃我去煮。”

    黑如溝一個爆栗子敲上百拓的頭,外加一肘這道:“你太厚此薄彼,做人做得太天怒人怨,煙煙丫頭要吃稀飯你跑第一,我們就得捱餓上牀。”

    “因為她有傷在身,多吃一點才好得快。”石拓義正辭嚴的反駁黑如溝,心想,他就是偏心怎麼樣,有本事師父咬他。咦,自己怎麼把煙煙的挑釁詞也用上了?

    變壞了。白似師覺得笨徒弟變壞了。“老人和傷患同等重要,誰曉得我還能吃你幾頓飯。”

    “師父請放心,你老人家身康體健,一定活得比烏龜長壽,不要擔心少吃一口飯就會魂歸西天樂土。”石拓嘴溜地説。

    “你……你不僅罵我烏龜還詛咒我早死,你……太……太……太壞了。”笨徒弟真的變壞了。白似師傷心地看着他。

    “我沒……煙煙,你要去哪兒?”石拓一邊應付師父們,眼睛不忘鎖住佳人的芳蹤。

    丟下瞠目怒瞪的師父們,他飛快地來到龍煙身旁,一手握住她的左手,另一手攬着她的腰,生怕她一個閃失會傷到痛腳。

    她取笑地瞅瞅他。“你們再鬧下去,天都要曉明瞭,到時我們就能圍成四角吃早膳。”她沒看過這麼愛辯的師徒,和她們家那羣閒人有得拚,全是長舌之輩。

    “你要就寢了嗎?”石拓以為她困了,想早點休息。

    “不。”

    “不!你要幹什麼?唉,你別動,你想去哪兒我來扶,不要使到腳力。”他看不慣她一點都不懂得照顧自己。

    對於石拓這麼一隻老母雞,龍煙窩心地説:“去廚房。”

    “你要煮稀飯?”石拓皺着眉,但還是順着她的意思。“我來煮就好,你站久了會累。”

    為了自己的胃着想,龍煙可不想當垃圾桶。“我好久沒煮稀飯,你讓我玩一次嘛,我真的好喜歡煮飯。”

    喜歡才有鬼,她最討厭入廚房了,只是因為龍家三位女主人都嗜愛美食,逼得大夥不得不受累,結果全成了道地的大師級廚師。來到唐朝後,時常因商務而錯過旅舍,所以她只好學會用落後的手法烹調食物,以免餓死路旁。

    “你喜歡煮飯呀!”他為難地看看她的腳,禁不起她温言軟語的撒嬌。“好吧!我先生火,你等一下。”

    龍煙傾身吻上他的頰。“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石拓摸摸臉頰,眼底盡是痴呆的笑,再一次感受到她柔軟的唇。“煙煙,我……”

    “你,生火吧!”她推了他一把,暗笑在心中。

    此刻的她終於能體會眾姊妹甘心嫁作古人妻的心情。那種被呵護疼寵的感動,真的很甜蜜。

    就是他了。龍煙知道自己這生要定這塊笨石頭,而她會擁有他全部的愛,至死不放手。

    因為,他屬於她。

    ★★★

    放下剁細的雞肉絲、葱花,加點薏仁和野芹菜,放入適量的調味料,在大鍋裏滾了一會兒,龍煙就着手邊現有的材料,煮了一鍋美味的雞絲粥。

    她看看灶坑裏的炭火燒得正紅,順手把放在鍋旁幾個大地瓜丟進灶坑,敲碎木炭覆蓋其上,待會就有點心吃了。

    “哇!好香哦!我從來不知道稀飯也可以這樣煮。”光聞味道他就想嘗一口。他煮稀飯都是水加米煮成一鍋,原來還可以加肉加菜的。石拓佩服她的巧思。

    “不然你以前都怎麼煮?”光看那條魚的下場,她不指望他有多大進步。

    “就把水倒進鍋裏,米再放下去,等過了一會再掀開看看,熟了就舀起來嘍!”他道,只不過他的粥不像她煮得那麼白。

    熟?!她好奇地問:“怎麼才叫熟?”

    “吃吃看,不熟就繼續煮,熟了就熟了嘛,不熟再加水。”不吃怎麼知道熟不熟。他一副理所當然地説。

    再……加水?不會是她想的那般吧!龍煙有些不敢相信地問:“你是説一邊煮一邊加水,直到它熟了為止?”她心中祈禱着,快否認,不要害她後悔有此一問。

    “是呀!不加水會焦掉,而且苦苦的。你煮的稀飯好白,沒有黃色的殼耶!”石拓驚訝極了。

    黃……黃色的殼?他……他是白痴嗎??“有沒有……先洗米再下鍋?”龍煙不敢知道答案。

    “米要洗嗎?你剛才把米泡在水中不是要它快點軟化嗎?”他疑惑地問她,心想,米那麼小要洗多久呀?

    哦!她快心臟無力了,他能長這麼大真是老天保佑。龍煙可以體諒那隻半生不熟的魚,原來它的下場可以更糟,怎麼沒人被他毒死過?難怪人家説不乾不淨吃了沒病,他就是尚存在人世的見證,當然還有他的兩位體質特異的師父。

    “米要先在水中搓揉,把雜質去掉後再下鍋才不會吃到沙粒。”她笑得有僵地為他解説何謂淘米。

    “喔……這樣啊,以前沒人跟我説,所以常吃到小石頭。”現在他才瞭解,不過他的牙齒已經可以嚼石塊了。

    這是常識,不過不能怪他,他的師父不太正常,教出的徒弟也不能表現太優異,以免蓋過師父的鋒頭。龍煙無力地想。

    “到底好了沒?我們都快餓扁了。”一個白髮老人的頭從門邊探入,上面又疊了一顆腦袋。

    “前輩,已經好了,你們稍等一下,我把粥舀起來就可以吃了。”她正要動手時,手中木勺被搶走。

    “稀飯燙手,你先在椅子上坐一下。”石拓強行扶着她遠離灶邊,不想讓她傷了手。

    食物香味令人食指大動,兩位老人家自動端起碗筷,坐在大廳等着香味四溢的雞絲粥。

    “等一下,你們還不能動手,我去扶煙煙。”石拓大手揮開兩雙蠢蠢欲動的手走回廚房。

    黑如溝不滿地對白似師嘀咕,“什麼嘛,咱們是他師父耶,你看看他的態度多惡劣。”

    白似師倒很能理解地説:“發情的男人都是這樣,想當年,咱們可風流了,哪像他,這可是第一次發情,我們要有風度原諒他。”

    他嘴巴上説得很寬大,字字句句卻含酸呀!想想近二十年的師徒情分,竟比不上一個初相識的女娃,教人怎能不捶胸頓足,大嘆師道敗落。

    “對哦!你沒説我倒忘了,這是石頭第一次對女人有興趣耶!搞不好還沒開葷。”黑如溝頓時領悟。

    白似師大笑地拍了他一掌。“他連穆桐那娃兒都看不上眼,當然是純陽之身。”方圓百里之內,也只有對面山腰的穆桐長得嬌俏,可是這麼可愛的女娃兒傾心於石頭,而他都能坐懷不亂,其它女人更不可能近他身。

    只是他們沒料到,直坦的徒弟曾經半夜下山嫖過妓,雖然沒破了童子身,但至少抱過女人,並與她們赤裸相對。

    “師父,不在人背後議長短才是真君子。”他們的對話石拓聽得一清二楚,半點不迷糊。

    喝!陰魂不散。兩者被突然冒出的低沉聲音嚇了一跳,頭一次看到他用不悦的語氣怒瞪他們,當場縮了縮脖子。

    石頭這孩子生氣的樣子還真駭人,原來他也有脾氣,只是一直隱忍沒發作而已。這是兩老被罵後的“心得”。

    “呵呵……石頭呀,師父們是有口無心,你可別當真。”沒辦法,惡人人人怕,黑如溝可是識時務的人。

    “我叫石拓,不要老是石頭石頭地喊,非常不雅。”石拓的主觀意識逐漸抬頭,懂得爭取應有的“尊重”。

    “你本來就是石頭嘛!”黑如溝小聲地咕噥着。

    黑如溝心想,當初為了吃現成的狼肉,順便把狼口中的他帶回來,本以為他撐不過三日,沒想到這小子命硬得很,在鬼門關走了一圈又繞回來。看他頂聰慧的樣子,自己才隨口取了個石頭的名字。

    也不知是石頭天賦異稟還是才智過人,居然想出石拓這個名兒,還對得有模有樣,活像一回事,就連洪姬那位女徒弟的名字,他都有本事取諧音,重新命名。本來那女徒的名字木桶木桶的好叫又好記,他偏弄個筆畫多又難記的穆桐,真不曉得他從哪裏學來認字的本事,真該再一棒敲他看看,也許能把五歲以前的記憶忘得更徹底。

    “石頭……呃,拓,咱們可以開動了吧!”白似師實在餓極了,可是一開口便遭個白眼。

    石拓輕手扶着龍煙坐定,沒看向兩位師父,又自顧自地掀開鍋蓋,先為她盛了一碗滿滿的稀飯,這才抓抓眼皮瞅瞅兩老。“吃吧!”他淡淡地説。

    他簡單的兩個字對黑如溝及白似師而言,有如天籟一般美妙,隨即手腳如風般快速,齊向那鍋香噴噴的雞絲粥攻去,也顧不得是否燙口。

    一旁的另一對可斯文多了,石拓一口一口地吹涼稀飯送進龍煙的口中,兩人像對恩愛的小夫妻。

    “我受傷的是雙腳又不是手,你當我是楊柳呀,你也吃一點,別盡顧着餵我。”她道。就算自己是孩提時期,也用不着別人餵食。

    龍煙吃了幾口,因不習慣當廢人,就想搶過石拓手中的碗,結果他比她快一步地把碗攀高,害她一個偏失使了腳力,結果痛得眼鼻全皺在一起。

    石拓連忙把碗放下。“怎麼了,傷口痛了嗎?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沒……沒關係,只是扯了一下筋,不……不疼。”她其實疼得想咬人。真是流年不利,被一個小傷折騰個半死,傳出去非笑破眾人的金口銀牙。

    “還逞強,話都因痛説得含含糊糊,要不要我看看傷口有沒有裂開?”他的關心之情全表現在臉上。

    她擠出一絲苦笑,無所謂地聳一下肩膀。“身體是我的,我從不拿自己開玩笑,你別擔心。”

    “可是……”他就是捨不得她有一絲病痛。

    “笨徒弟,煙煙丫頭都説不要緊,你少在那窮緊張。”哇!這稀飯真好吃。黑如溝感動得連碗都可以吞下。

    這是他十九年來吃過最可口的美食,無論如何要把女娃兒留下。今日吃到這鍋粥,他再也不想嘗笨徒弟蹩腳的手藝,那簡直是給狗吃的食物。噫?好象罵到自己頭上。黑如溝突然想到。

    “黑……師父,請看看白師父好嗎?”龍煙暗示他多吃多喝少開口。

    自覺沒趣的黑如溝摸摸鼻子,專心地學白似師,以塞滿肚皮為己任,拚命地朝快見底的目標進攻。

    “石頭,你師父説得對,我真的沒事。”她一再重申自己無礙。

    但石頭就是石頭,石拓固執得很,非要親眼見到她傷口沒裂開才安心。“你會騙我。”

    “我騙你!”她沒想到石頭的腦袋還滿靈活。“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看看。”

    看!好吧!愛看就去看。她大方地撩高裙襬。“跟你説沒事,你……你發神經呀!”

    龍煙一撩起裙襬,引來不止兩道目光,石拓一見師父們不懷好意的有色光線瞥過來,立即打翻三缸醋,打橫地一把抱起她走回自己的房間。

    他才不想便宜外面那兩個老色鬼,煙煙的足踝只有他能看,其它人……哼!休想。

    “臭石頭,你知不知道你的表現很幼稚,我還沒吃完耶!”她沒看過人把心思寫在臉上,他是第一人。

    “你餓?”石拓一將她放在牀沿坐定,就轉身走了出去。

    還來不及阻止他的步伐,龍煙在房裏突然聽到前頭有咆哮聲,一會兒就見石拓臭着一張臉走進來。

    “怎麼了?”她關心地問。

    他不高興地抿抿嘴。“老怪物把稀飯全吃光了。”

    喔!原來為了這件事發脾氣,她想。“你不是要看傷口,説不定流血了。”她以傷口轉移他的怒氣。

    石拓果然怒氣全消,蹲下身小心地拉高她的裙襬審視傷處。“還好沒事,不然……”他會心疼死。這句話他沒説出口。

    “都跟你説沒事,這下可以放心了吧!”她向他保證。

    “我……”

    手握着她細白勻嫩的足踝,石拓忍不住來回輕撫,情不自禁地將唇貼近,一碰到她的肌膚彷彿觸電般,神智立即清醒,漲紅了臉退後一步。

    “我……呃……你……你休息吧!我……我先出去了。”他急着想逃離她的幽香。

    龍煙朝他背後喊着。“我不介意你吻我的足踝,不過……等它痊癒再吻不是更好。”

    石拓愣了一下,回頭朝她深情一凝視,快速地回過身在她唇上一啄,帶着温柔的傻笑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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