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澐知道這時候自己不宜多言,所以當下忍住沒有開口,但心裏卻百般憂慮,商討結束後,祁昊一回到房裏,她立刻問起這件事。
“什麼?”祁昊一回來就洗了把臉,聽到她的疑問,滿臉水漬地抬起頭來。
“你問我為何稱董合為大奸臣?”
“是。”沐澐微擰着眉道:“你應當知道,董合是我的親外公,你實在不應這樣污衊他老人家,對他不敬—”
“我沒污衊他!”祁昊抽起她準備好的布巾,將臉擦千後,隨手扔回木架上。
“董合本就是個大奸臣,這件事人人皆知。你若不信,可隨我下山,到白眉鎮隨便找個人問問,董合是奸還是忠,立知分曉。”
“好。”沐澐不信,所以非得親耳聽聽,旁人是怎麼説的。
“行!我讓人拿套衣服讓你更換,待你更換妥當,我就帶你下山。”
祁昊找了套較小的男人袍服給沐澐換上,所以此時走進城裏的,是一高壯、一矮瘦的兩個男人。
他們入城時已將近中午,祁昊先帶沐澐到食堂裏用飯,順道讓她聽聽老百姓的心聲。
沐溶從未來過這種地方,別説販夫走卒羣聚的下等食堂了,即便是王公貴族常去的高檔酒樓,她也未曾踏入過一步,所以對於這種讓大夥兒聚在一起吃飯,大聲閒聊的地方,她感到很新鮮。
祁昊點了些菜,他們便坐下來用餐,沐漂心不在焉地吃着,一邊東張西望,順道偷聽旁邊的人説了什麼。
“啊!老張,來吃飯啊?”
“是啊!劉平你來送貨啊?嫂夫人呢?沒一起來?”
“她在家哪!她又有啦!快臨盆了,不方便出門。”
“又有了?這是第五胎還是第六胎了?”
“唉!是第七胎了。”
譁!第七胎?沐澐忍不住轉頭去瞧那人的樣貌,瞧他又瘦又小,模樣憔悴,該不會連三餐都吃不飽吧?那要怎麼養活七個孩子呢?
“連生七胎,很吃重吧?”姓張的男子同情地問。
“是很吃重,但是有了也沒辦法,總不能打掉或扔掉。再説現下誰的日子好過了?奸臣當道,狗官橫行,可憐的是咱們老百姓。”
“説得是啊。”
他們説的奸臣、狗官……是誰?
沐澐拉長耳朵繼續偷聽。
但那兩人後來聊到別的事情上頭去了,不過另一頭又有人高談闊論起朝政。
“欸!你知道嗎?聽説董合那大奸臣下個月過七十壽誕,現在朝廷上下忙成一團,就為了給那大奸巨辦個風光的壽宴。”
沐澐第一次親耳聽到別人罵她外公是奸臣,震驚的程度更甚聽到祁昊那麼説。
“是啊!我親戚在大理城裏賣乾貨,店裏最好的魚翅、鮑魚、花菇,全給包下了,就準備在壽宴上給那些高官大臣享用。”
“啊!那不可好?這下賺翻了。
“賺翻?哼!要是拿得到一毛錢,那倒還算好,可奸臣的爪牙説,那些乾貨算是他們自願進貢祝壽的,所以連半毛錢也拿不到。”
“怎麼會有這種事?這不跟搶劫的土匪沒兩樣嗎?簡直太可惡了嘛!”
“唉!就算奸臣沒過壽辰,老百姓日子一樣不好過。”另一人説道:“我岳家在城裏賣珠寶玉器,奸臣之子董競松三天兩頭就帶不同的女人上門光顧,看到中意的金銀珠寶就拿,從來不付帳,搞到最後,我岳家只敢把不值錢的銀器、劣玉擺在店頭,有熟識的顧客要買,才帶到裏頭去挑上等貨,不然老早讓他們給拿光啦!這店還開得下去嗎?”
“真是父子狼狽為奸!這些事情,難道就沒人能管嗎?”聽到的人莫不義憤填膺。
“管?誰敢管?人家是皇帝老爺的丈人,又是堂堂的攝政王,皇帝老爺對他敬畏得很,別説皇帝老爺過去從來不管事,
現在病重了,就算想管也沒法子管,我們這些小老百姓不認命又能如何?”
“唉!奸臣當道,民不聊生啊……”一位老者垂下頭,老淚縱橫。
沐澐聽得心情萬般沉重,放下筷子,再也吃不下了。
祁昊知道她再無食慾,便道:“你若不吃了,我們就走吧!”
行走在熱鬧的大街上,沐澐心上卻有如被千斤石塊壓住,難顯笑容。方才所聽之言,帶給她太大的震撼。
她一直以為是大善人的外公,原來竟是這等茶毒百姓的惡臣!而舅舅雖與她們不親近,但她也沒料到他會如此作惡多端。
連自己的親外公、親舅舅都不能相信,這世間還有誰是可以信任的?
她似乎開始明白,那日父皇為何會在病榻前説出那番話。
父皇現在還不能告訴你們,為何會做下這決定,但父皇希望你們體恤父皇的苦這是拯救大理唯一的辦法,能救大理的,就是這四位附馬……
原來是朝中己無人可託付,父皇才會轉而冀望駙馬救國。
外公仗勢凌人、魚肉百姓之事,想必父皇早己知情,恐怕因為外公是打小輔佐父王的攝政王,又是國丈,看在母后的
清面上,父皇難以開口指責,才會讓外公愈加肆無忌憚。
她能夠體諒父皇的為難,但受到欺壓的百姓民不聊生,如何要他們體諒?再繼續這樣下去,大理必亡,也難怪父皇要
求她們儘快帶回四位附馬。
她現在才真正明白,自己此行的責任有多重大。
祁昊一直默默跟在她身旁,沒有開口説話,更沒嘲笑諷刺。
自己的親威是那樣的惡人,她心裏一定很難受,他不忍再傷害她。
“祁昊……”沐澐忽然停下腳步,轉頭望着他。
“什麼事?”祁昊也停下腳步,總是鋭利如刀的雙眸,難得地透出温和。
“什麼事?”祁昊也停下腳步,總是鋭利如刀的雙眸,難得地透出温和。
“你肯立即隨我回宮,助我父皇,治理朝廷嗎?”她清緒慌亂,亂了方寸。
知道外公一家的惡行後,她滿心無助,這時候她唯一能想到的救星,便是他,只要他儘快隨她回宮,助她父皇治理國
家,那麼大理就有救了。
“不。”祁昊淡漠但堅定地拒絕。
“為什麼?”沐澐絕望地問:“我外公與舅舅的所作所為,你也清楚我父皇如今坐困愁城,孤掌難鳴,你為什麼不
肯幫幫我父皇、幫幫我大理呢?”
“因為我認為你父皇該受這教訓!董合張權弄勢,你父皇早有所知,卻軟弱無為,放縱默許,養虎為患,你父皇會有今日,不也是自食惡果嗎?如今董合握有朝中
八成的勢力,要與他對抗談何容易?我不是貪生怕死之輩,但我認為死要死
得值得,我寧可為我寨中兄弟流盡最後一滴血,也不顧為了一名昏君,丟掉自己的性命。”
祁昊語調並不嚴厲,但每一字、每一句,都像刮在沐澐耳上一般,讓她耳根生疼。
沐澐知道他説得沒錯,她無法怪他不肯相助。
但是想到卧病在牀,等着她帶駙馬回去拯救朝政的父皇,她便悲傷無比,心裏充滿絕望,難過得再也説不出話,只是
默默垂淚。
見她無聲地哭泣,祁昊怎會不心疼?
但他實在無法因為心疼她,便拋下寨裏上百名兄弟隨她離去。他們比一名昏君更需要他!
“別哭了,我們回去吧!]
祁昊温柔地牽着兀自咪泣的她,走向他的馬。
白眉鎮昌平鏢局
天色方暗,一名模樣俊朗的年輕人,立在馬廄前細心清洗自己的愛馬。
忽然,後方無聲地落下一條人影,他立即敏鋭地感覺到周遭的氣流不對,猛然轉頭,看見了那個人。
“你是?”他並不驚慌,不知為何,他感覺這位意外的訪客不會傷害他。
“祁昊。”來者淡淡地報上自己的名號。“你是秦天佑?”
“我是。你是白眉山寨的大當家?”秦天佑訝異於祁昊飄爽的人品氣度。
在瞧見秦天佑的面孔峙,祁昊也略為一楞。
他的模樣,怎麼有點像一個人……像誰呢?誰有那樣一雙清澈美麗的眸子……
“你很客氣。”祁昊懶得多想,勾唇冷笑。
幹啥拐彎抹角的,直説他是土匪不就行了?
秦天佑露齒一笑,道:“素聞白眉山寨的大當家俠義仁心,劫富濟貧,助人無數。在下雖未曾有緣一見,但一直仰慕
心。”
祁昊又是淡淡-笑,並沒有被他的誇讚衝昏頭。“咱們就別説客套話,我來,是有事要問你。”
“請説。”
“明日縣令趙寬要送三匹翠玉駿馬到京城,是你押的鏢?”
“是我沒錯。”秦天佑爽快地承認。
“我希望你推掉這趟鏢,我不想為難你們。”祁昊直截了當説出自己的目的。
“呵。”秦天佑笑了。“是誰為難誰,現下還不曉得。我們昌平鏢局重信譽,這趟鏢既己接下,就不會輕易棄鏢,冀
祁當家見諒。”
“你是在逼我與你為敵?”祁昊略微沉下臉。
“我説過,現下誰勝誰負還不曉得。祁當家或許功夫了得,但我們昌平鏢局也不是無用的三腳貓,現在便要我們不戰
降,祁當家的未免太過狂傲。”
祁昊懶得與他計較他狂不狂傲的問題,只道:“那三匹翠玉駿馬是狗官趙寬搜刮民脂民膏,得來要巴結奸臣董飾的壽
,取之於民,還之於民,我認為是天經地義的事。”
“確實是。”年輕人點點頭,表示認同。“如果我能選擇,我會推掉這趟鏢,但這趟鏢我爹已經接下,既然由我押鏢
那我就必須盡我所能完成任務。很遺憾,我們立場不同!”
他眼神堅定,祁昊知道再多説也無用,便道:“那就等着明日交手,看鹿死誰手了。”
“我會全力以赴,不讓祁當家失望。”秦天佑曬然一笑。
祁昊哼笑了聲,提氣躍上枝頭,幾個翻飛之後,瞬間失去了蹤影。
秦天佑不由得讚歎祁昊的一身好功夫。
“看來明天真的得全力以赴才行哪……”他喃喃自語。
“天佑哥,你在這兒日
一位嬌小秀麗的女子撩着裙襬,欣喜地朝他奔來。
“晦兒……”
秦天佑轉過頭,露出愛憐的微笑。
就是明日了。
沐澐知道,祁昊等人明日破曉時便要下山突襲,攔截昌平鏢局的鏢,奪走那三匹翠玉駿馬。
她一直試圖阻止他們。
雖然縣令魚肉鄉民,萬萬不該;她外公貪污收賄,更加不該,但是攔路搶劫,又何嘗是正當的行為?所謂的伸張正義,
不該是以暴制暴,攔路搶劫,不過是同流合污罷了。
但沐澐的勸,祁昊哪聽得進去?
他認為她之所以勸阻,全是為了不讓他們破壞她外公的壽誕,所以沐澐所言,他半句都聽不進去,依然堅持要奪走翠
玉駿馬。
夜裏,祁昊己經在小房間裏睡下了,沐澐躺在祁昊讓出的大牀上,卻是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着。
難道,真的要讓他們一錯再錯,完全沒有辦法可阻止嗎?
“唉!”她輕嘆口氣,終於睏倦地閉上眼眸,正想要睡時,祁昊忽然踢開小房間的門,衝了出來。
“什麼聲音?!”祁昊厲聲問着,雙眼四下張望,神情戒備。
“什麼?”沐澐一臉茫然。她沒聽到什麼聲音啊?
他是説她的嘆氣聲嗎?
“前頭不對勁,你留在這裏,我去瞧瞧!”
“祁-”
沐澐想喊住他,但祁昊已經翻身從窗口飛了出去。
祁昊快步往前頭奔去,沿路上遇到不少被吵醒的弟兄們,大家都防備地出來查看,又往前跑了一會兒,祁昊聽到了打
斗的聲音,以及往後通報的叫嚷聲。
“是官兵!快逃啊!官兵攻上來了!”
“什麼?”所有人全都大驚,祁昊更是不敢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