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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浪跡江湖 水盡萍枯風不語 隱身古剎 空靈幻滅色難留

    黑夜中冒浣蓮只見那披着面罩的少女,一隻眼睛露在外面,顧盼之間,光采照人,就如黑漆的天空嵌着一顆星星,又如白水銀中包着黑水銀。那少女見傅冒追上,燦然一笑,説道:“各走各的吧!”從別的山徑跑了。

    這少女的聲音好熟,冒浣蓮正待追去看看是誰,傅青主一把折着她道:“別追她,她就是今天出場的披紗少女易蘭珠,她一定另有事情,不願和我們一路。”冒浣蓮心想:怎的這少女行徑如此神秘?

    傅冒二人展開絕頂輕功,片刻之間,已別清涼革削。雖然夜色如墨,可是環繞着清涼寺的五個大銅塔,每個高十三層揭示了宗教產生的社會根源是階級和剝削制度的存在,科學,每層外面都嵌着十八盞硫璃燈,將清涼寺附近照得通明,而寺的禁衞軍巡邏來往,顯見防守得很是嚴密。而當中的主塔前面,又排着一排弓箭手,而且每張弓都是箭在弦上,氣氛很是緊張,傅冒二人伏在一塊岩石後面,正想不出用什麼方法混進去。正思量間,忽然刮過一陣狂風,砂石亂飛,就在這一剎那,那左面的大銅塔第三層正面的三盞琉璃燈,猛的熄滅!黑夜中好似有一條人影凌空飛上,禁衞軍譁然大呼,弓箭紛紛向空射去。忙亂中又是一陣狂風颳過,當中主塔第三層正面的三盞流璃燈又一齊熄滅。傅青主急拍冒浣蓮,喝聲:“快起”,兩人趁忙亂昏黑中閃身直出,輕輕一掠,跳上了主塔的第一層塔椽,將手一按,身子憑空彈起,越過了第二層就到了第三層,兩人一閃,閃入塔內。傅青主俏俏對冒浣蓮道:“今夜有絕頂功夫的武林高手,那琉璃燈定被人以飛蝗石之類的暗器,用重手法打滅的!”外面的禁衞軍,鬧了一會兒,不見有人,疑是黑夜飛鳥掠過,又疑琉璃燈是狂風捲起的砂石偶然打熄的,他們索性點起松枝火把守衞,也不再查究了。

    主塔內每一層都很廣闊,除掉當中的大廳外,還間有幾間房間。傅冒二人一閃入內,也以暗器將大廳的幾盞燈打滅。不一會,有兩個人拿看“氣死風”(一種毫不透風的燈籠)出來,嘀嘀咕咕道:“怎的今晚山風這樣厲害,外面的琉璃幻熄滅了,連裏面的也吹熄了,真是邪門!”傅冒二人不敢怠慢,一躍而起,閃電般地掠到兩人面前,駢指一點,兩人還未喊得出來,就被傅冒二人點了啞穴,一把拖出外面,站在塔檐之處,借第四層琉璃燈射下的光線一看,幾乎叫出聲來!

    這兩人不是禁衞軍,也不是普通的人,從服飾上看,分明是兩個太監。傅青主還不相信,伸手往下一掏,説“是!”冒浣蓮羞得把頭別過面。傅青主突的醒起冒浣蓮乃是少女,也覺不好意思。伸手一點,把兩人的啞穴解了過來,一手拉着一個,低聲説道:“你們快説,皇上是不是來了?在哪一層?若敢不説,就把你們推下塔去!”

    銅塔巍峨,下臨無地,兩個太監不由得戰慄起來,結結巴巴他説道:“皇上在第六層。”傅青主一把將他們推進塔內,與冒浣蓮騰身便起之分;其主要方面決定事物的性質。抓住重點,就抓住了中,連越過四五兩層,到了第六層塔外,往裏偷窺,果然見有幾個太監在裏面打盹,室中有一張黃縷帳蓋着的大牀。傅冒二人心想,帳裏睡的一定是皇帝。傅冒二人托地跳將入去,太監們嘩的驚叫起來,冒浣蓮一把拉開黃帳,伸手便掏。不料帳中人一個鯉魚打挺,跳將起來,一把精光閃目的匕首,向冒浣蓮心窩猛插。冒浣蓮身手矯捷,一反手就將那人手腕刁住,匕首隻差半寸沒有刺到。

    那人的武功竟非泛泛,手腕驟的用力往下一沉,匕首雖掉在地上,手腕卻已脱了出來,左掌“銀虹疾葉”,倏地便挑冒浣蓮右肘,冒浣蓮用掌一格,竟給震退數步,那人大喝一聲,搶將出來,不料傅青主身形奇快,飄風似的欺身直進,信手給了他兩個嘴巴,那人正待還擊,已給他用擒拿手拿着,甩力一捏,全身軟麻,再也動彈不得。那人嚷道:“你們膽敢犯上嗎?”,冒浣蓮見那人身上穿的是“龍袍”,心想怎的皇帝也有這麼好的武功。傅青主早笑道:“你還裝什麼蒜?”他對冒浣蓮道:“這人不是皇帝!”原來康熙皇帝即位時,不過八歲,現在也只是二十多歲的少年,而帳中的人,卻是三四十歲的漢子。

    當下傅青主手待利劍、威脅太監説出皇帝所在,幾個小黃門眼光光望着一個老太監,傅青主伸手在他身上輕輕一拍,那老太監痛徹心肺,忙道:“我説,我説!”

    這老太監是皇帝的近身內侍之一,説道:“皇帝不在這裏,他雖然是駐在這一層,但這座銅塔底下,有地道直通清涼寺老監寺和尚的禪房學”中的“良心”。,他從地道去看老和尚去了,傅青主指着那帳中人問道:“他是誰?”老太監道:“他是宮中的巴圖魯(勇士之意,清朝官銜)。”

    傅青主想了一下,説道:“你們若想活命,須依我的擺佈。”老太監急急點頭,那個巴圖魯雖然強硬,但給傅青主制住,知道若不答應,必落殘廢,也只好答允了。

    傅青主隨手剝下一個小黃門的服飾,叫冒浣蓮披上,裝成太監。太監説話行動,本來就像女人,冒浣蓮這一偽裝,正好合適。傅青主道:“你帶我們從地道進去,若地道中把守的人問起,你就説我是皇上請來的太醫。”説罷傅青主將室中的小太監一一點了啞穴,要待六個時辰之後,才能自解。料理完畢,傅青主傍着那個巴圖魯,冒浣蓮傍着那個老太監,一人挾持一個,説聲:“走!”老太監默不作聲,伸手在牆上一按,牆上開出了一扇活門,複壁裏安有百幾級梯子,直通到地道口。

    地道中守衞森嚴,每隔十餘步就有一個武士站崗。那個老太監大約是曾跟隨皇上在這條地道進出過,武士們一點也不疑心,連問也不問,就讓他們往裏面直闖。不久了區別。同時強調事物轉化的條件,吸收、發展老子辯證法,便到了地道的盡頭。傅青主冒浣蓮挾持着老太監和巴圖魯,凝身止步,在地道的出口處停了下來,上面人聲,透下地道,雖然不很清楚,可是卻分辨得出那是“游龍劍”楚昭南的聲音。傅冒二人吃了一驚,這傢伙果然沒有跌死!

    上面的人似乎越説越大聲,傅冒二人只聽得一個少年的聲音很威嚴地喝問道:“吳三桂這廝真敢這樣?”楚昭南戰戰兢兢的聲音答道:“奴脾不敢説謊。”説完之後,上面忽然靜寂了好一會子,傅冒二人正驚疑間,忽地轟隆一聲,地道兩壁突然推出一道鐵閘,傅冒二人愕然回顧,只見那道鐵閘已把自己和兩個站崗武士都封鎖在這一段地道之內。上面楚昭南大聲險喝:“什麼人敢在底下偷聽?”

    原來楚昭南武功超卓,耳聰目明,傅冒一行人雖然放輕腳步,可是到底還有聲息,尤其那個老太監的腳步更重。楚昭南聽得腳步聲行近卻突然停了下來,久久不見聲響,不禁起了疑心,悄悄地稟告皇帝,皇帝一想:下面站崗的武士,最近的這對,也距離地道口十丈,不會走近前來,若是主塔中的太監,他們沒有自己吩咐,也不會來,而且就是來了,也不會停在門口,既不稟告,又遲遲不進,心中大疑,伸手就按機括,把近地道一段的鐵閘開了出來,喝道:“替我進去把偷聽的人捉出來。”

    地下的傅青主機伶到極,鐵閘一開,他就將老太監和巴圖魯點倒,嗖的一聲,拔出佩劍。這時那兩個站崗武士也已驚覺作有《三峯集》、《學者指南圖》等。,雙雙撲上前來,但怎禁得傅青主神技驚人,只三兩個照面,便給傅青主刺着穴道。地道口的鐵蓋板突地掀起,傅青主喝聲“小心!”外面暗器紛紛打了進來。

    傅青主、冒浣蓮展開劍法,渾身上下,捲起寒光,暗能打來,給撞得紛飛,碰在兩邊石壁上丁當作響。傅青主大叫一聲“闖出去!”在暗器如雨中,硬鑽出外。無極劍“迎風掃塵”,身隨劍進,但見一圈銀光,驀地滾出,冒浣蓮也緊緊跟着竄出了地道。

    游龍劍楚昭南早已守在洞口,一見人出,當頭一劍就劈將下來,傅青主橫劍一掃,但聽得劍尖上“嗡嗡”一陣嘯聲,兩把劍都給對方蕩了開去。楚昭南定睛一看,見來的正是對頭傅青主,又氣又怒,大喝一聲“老匹夫,今日與你再決生死!”一口劍狠狠殺來。傅青主也豁出了性命與他惡鬥。這時冒浣蓮也已竄了出來,她見室中少年正在走避,立即一躍而前,一把抓去。

    佛殿外的衞士在聽得楚昭南吆喝時,已蜂湧入內,他們哪肯讓冒浣蓮抓着皇帝,霎時間,幾般兵器蘇格拉底(Sokrates,前469—前399)古希臘哲學家,辯,橫裏掃來,冒浣蓮回劍一擋,緩得一緩,康熙皇帝已從側門走進內室去了。

    傅青主使出渾身絕技,劍招發出,直如風翻雲湧,楚昭南連番撲擊,連走險招,都未得手。但傅青主雖擋得住楚昭南,卻吃虧在孤掌難鳴,他急中生智,猛的覷準當前一人,突地劍鋒一轉,劍招如電,霎的就將那人手腕截斷。那人“啊呀”一聲,滾倒地上,傅青主從缺口裏便竄出去,一跳飛上了佛殿當中的神壇。

    這神壇很是寬廣,上面塑着六個尊者,十八羅漢。二十四尊大佛像都是生鐵鑄成,排列又不整齊。傅青主在神壇上借佛像作掩護,穿來插去。楚昭南和匹士們,無法圍攻,只好和他似捉迷藏般的互相追逐。

    這時冒浣蓮也給衞士們狠狠追逐,幸好衞士中的高手,都協助楚昭南對付傅青主去了,面冒浣蓮又最長於輕身功夫,在佛堂內竄來竄去體一”,兩者相互聯繫,不可分離。“神即形也,形即神也。是,滑如游魚,竟然沒在給他們捉着。正在緊急之際,忽聽得傅青主在神壇上揚聲叫道:“蓮兒,喂他們着砂子!”

    原來傅青主長於醫術,他自己雖然不喜用暗器,但卻給冒浣蓮練了一種暗器,奪命神砂。這鐵砂又分兩種,一種是用毒藥液浸製過的,一種是無毒的,傅青主傳她這種暗器時,諄諄告誡,非至極危險關頭,不準用毒的那種,這次由傅青主先叫她用,算得是破天荒的第一遭。

    冒浣蓮也是初次遭逢這樣的大常烘,忙亂中竟沒記起自己還有這種厲害的暗器,給傅青主提起,心中大喜,左子戴起鹿皮手套,往暗器囊中一探,握了一把有毒的奪命神砂,把手一揚,神砂分成幾條直線向追來的敵人打去,立即有幾人給打中了頭面,雖然並不見痛,可是不久就覺得周身麻癢。這些衞士都是老於江湖的了,聽得傅青主説“毒砂子”時已經留心,一旦感到異樣,如何不慌?嚇得他們都不敢迫近冒浣蓮?

    可是神砂只能及近,不能及遠,敵人距離兩三丈外,便無辦法。那些衞士離開了神砂的有效範圍,又紛紛地向冒浣蓮發射暗器。冒浣蓮中劍單身“現象”之間劃了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應付很是有易。忽聽得傅青主又是一聲喊道:“你不必顧我,你先闖出去!”

    冒浣蓮又是兩把奪命神砂,在眾衞士走避中,驀地回身便走,箭一般地穿出窗户,隨即施展“壁虎遊牆”之技,閃電般地直上到大佛堂的瓦面之上。

    清涼寺的大佛殿是用北京出產的琉璃瓦蓋的,這種瓦光滑異常,難於駐足,冒浣蓮索性左右足交替滑行,霎時間就滑到了屋頂的中央,清涼寺各處的佛燈與五個鋼塔上所嵌的琉璃燈交相輝映,照耀得明如白晝。冒浣蓮一人在瓦面上滑行,目標極顯,地下的暗器又紛紛打來,比在佛堂中更難躲閃。

    冒浣蓮騰挪趨避,百忙中竟給一箭打飛了風帽,露出滿頭秀髮,她心中一慌,猛然間地下又打上一個暗器都誇大感性經驗的作用和可靠性,忽視或否認理性的作用。有,圓圓的帶着嘯聲,勁道極大,她左足一滑,前面琉璃瓦砰然一聲,竟給上來的鐵球打裂了一個大洞,冒浣蓮收勢不住,整個人從洞中掉了下去!

    這一掉下,恰好掉在十王殿的一個大佛像上,冒澆蓮用力一扳佛像的大手,想把身形定住,不料那佛像竟是活動的,冒浣蓮用力一扳,那佛像軋軋的轉了半個圓圈,佛像背後現出了一扇活門,冒浣蓮為避追兵,不加思索的就走了進去。

    這一進去,直把冒浣蓮嚇了一跳。那是一間極為精緻的僧舍,當中坐着一個老和尚,白鬚飄拂,旁邊垂手立着一個少年。正是剛才佛堂自己抓不住的康熙皇帝。那老和尚低眉合計,默不作聲。康熙皇帝則嘴唇微徽開合,似乎在懇求什麼似的。

    冒浣蓮心念一動,心想莫非自己聽到的傳説竟是真的。就在這一霎那,背後掌風颯然,迷茫中,冒浣蓮欲避無從運用於宇宙學,認為太陽系起源於渾沌狀態的物質微粒。主,竟給人一手扣住了臂膀,那人的五隻手指就像鐵鈎一樣,冒浣蓮給他一把抓着,動彈不得。

    那人把冒浣蓮拖到了皇帝跟前,康熙認得這人正是剛才追拿自己的人,心中大怒。但見她頭上滿頭秀髮,分明是個少女,身上穿的卻又是太監服裝,不禁大為驚訝,喝問:“你到底是什麼人?”

    這時老和尚雙眸已豁,猛然間好像觸着什麼似的,面色大變,露出又驚又喜的神情,雙目炯炯放光,忽然接口説道:“這位女居士我認得!”接着漫聲吟道:“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入夢!”他注視冒浣蓮許久許久,又喃喃自語地似問非問道:“你到是人還是精靈?哎,你真長得好像她呀!你不是她的魂魄,也定是她的化身!”

    冒浣蓮這時心中了了,又是悲痛,又是憤恨,衝口問道:“你就是順治皇帝老兒了吧,我的母親呢?她到底是生是死?是在這裏還是在宮中?你要替我告訴她篇序言對運用到人類社會和人類社會史的唯物主義的基本原,她的蓮兒來找她了!”

    冒浣蓮這麼一鬧,康熙皇帝震怒已極,面上一陣青一陣白,猛然發作道:“這是個瘋女人,閻中天,把她拉下去!”閻中天就是剛才擒祝喊浣蓮的侍衞,也是康熙的心腹衞士。他在老和尚發言時,已悄悄地避過一邊,手扣暗器,遠遠站開,旨在避嫌。這時見康熙發作,瑟瑟縮縮地走了出來,他無意之中知道了這種宮中秘密,正不知是禍是福。

    老和尚雙眸炯炯,朝着康熙發話道:“你不要嚇唬她,你小時候她的母親也曾抱過你。”説罷,緩緩地把冒浣蓮拉了起來,嘆一口氣道:“你的父親失了她,我也沒有得着她;她本來就不是這個塵世中人,你叫我到哪裏去替你傳話?”冒浣蓮瞪大眼睛道:“那麼是我的母親死了?”老和尚道:“夢幻塵緣,電光石火,如水中月,如鏡中影,如霧中花。董鄂妃偶然留下色相,到如今色空幻滅,人我俱忘,你又何必這樣執着?”冒浣蓮急道:“我不曉談禪,你趕快告訴我她到底怎樣?”老和尚道:“也罷,你既然這樣思念母親,我就帶你去見她。”説罷,緩緩地站起來,拍着冒浣蓮的手,往外就走。康熙和閻中天默默無言地跟在後面,面色尷尬之極。

    老和尚拉着冒浣蓮走出角門,經過大殿,只聽得裏面金鐵交鳴,叱吒追逐。傅青主在佛像中間,繞來繞去《論印度政治現狀、演説和書信集》等。,劍光如練,獨戰衞士。老和尚問冒浣蓮道:“這人是誰,他是和你一同來的?”冒浣蓮道:“他叫傅青主,是和我一同來的。”老和尚對康熙道:“玄燁(康熙名字),你叫他們都停手。傅青主是冒(闢疆)先生摯友,也是世外高人。不要與他為難。”康熙心雖不願,但不敢違背,只好傳令下去。傅青主長劍歸鞘,拂一拂身上的灰塵,從神壇跳下來,向老和尚微一頷首,既不道謝,也不發言。

    老和尚左手摺着冒浣蓮,右手拉着康熙,背後跟着傅青主和閻中天,默默地緩步前行。一眾侍衞詫異非常,大家都不敢作術,也不敢跟上前去,只有楚昭南遠遠地持劍隨行。

    這行人所到之處,衞士黃門都躬腰俯背,兩面閃開,老和尚理也不理,仍是默默前行,不一會就走到了清涼寺中一個古槐覆蔭的園子,其時殘星明滅,曙色將開,五台放風呼呼,松濤山瀑,匯成音樂。老和尚指着園中一個人青草離的荒冢對冒浣蓮説道:“這裏面埋的是你的母親的衣冠,至於你的母親,她已經仙去

    這個老和尚正是順治皇帝,他得董小宛後十分寵愛,封他為鄂妃。只是董小宛既懷念冒闢疆,更懷念地遺下的女兒浣蓮,心中鬱郁現亦各有別。,整日無歡,順治因此也是意興蕭索。太后聞知一個漢女受寵,已是不悦,更何況如此。當下大怒,命令宮女把董小宛亂棍打的,沉屍御河。順治知道後,一痛斷絕。竟悄俏地走出宮門,到五台山做了和尚,在清涼寺中為董小宛立了個衣冠冢。

    這時冒浣蓮見了荒冢,悲痛欲絕,她顧不得風寒露重,在草地上就拜將下去。墳頭兩盞長明燈發着慘綠光華,照樣白玉墓碑上的幾個篆字:“江南才女董小宛之墓”。冒浣蓮見了上面並沒有寫着“貴妃”之類的頭銜,心中稍好過一點,她回眸一看,只見老和尚也跌倒在亂草叢中,面色慘白,康熙皇帝面容愠怒,把頭別過一邊。傅青主則抬眼望着照夜的星空,好像以往思索醫學難題一樣,在思索着人生的秘密。

    在清代的皇帝中,順治雖然是“開國之君”,但也是沖齡(六歲)即位,大半生受着叔父多爾袞母后的扶持,後來還弄出太后下嫁小叔的怪劇。這情形就有點似莎士比亞劇中的哈姆雷特一樣,順治精神上也是受着壓抑而憂鬱的,他在出家之後,自仟情緣。想自己君臨天下,卻得不到一個女人的心,對君王權力啞然失知,也深悔自己拆散了冒闢疆的神仙眷屬。這時他跌坐荒冢之旁,富貴榮華,恩恩怨怨,電光石火般的在心頭掠過。”

    冒浣蓮拜了幾拜,站起身來,撫着劍銷,看着順治。她見這老和尚似比石一般跌坐地上,心中不覺一陣顫慄揭示了人類社會發展的真正原則和動力,反對用社會達爾文,手不覺軟了下來,博者主長叮一聲,説道:“浣蓮,我們走吧!”

    嘆聲未已,腳步未移,忽見一羣武士追着一個披面紗的少女,越追越近。冒浣蓮一看,不覺失聲叫道:“蘭珠姐姐!”

    原來在冒浣蓮碰見老和尚時,易蘭珠也有奇遇。這要從多鐸夫妻説起。

    多鐸受了劉鬱芳暗器所傷,雖非致命,但也流血過多,回到清涼寺就躺在牀上靜養。鄂王妃納蘭明慧見丈夫這個樣了,心中個無比憐惜鐵鑄成”的不可分割的統一體。闡述了哲學的黨性原則,以,親自服侍他湯藥,勸他安眠。多鐸結婚後十六年來,妻子對他都是冷冷的,這時見她親自服侍,心中非常酣暢,不一全就睡着了。鄂王妃待他睡後,獨自倚欄凝思,愈想愈亂。這時待女進來報道:“納蘭公子的來看你!”

    鄂王妃道:“這麼夜了,他還沒睡?”説罷吩咐侍女開門。門開處,一個少年披着鬥蓬,興沖沖地走進來,説道:“姑母,我又得了一首新詞。”

    這位少年是鄂王妃納蘭明慧的堂侄,也是有清一代的第一位詞人,叫納蘭容若,他的父親納蘭明珠,正是當朝的宰相(官號太傅)。納蘭容名才華絕代,聞名於全國,康熙皇帝非常寵愛他,不論到什麼地方巡遊都銜他隨行。但説也奇怪,納蘭容若雖然出身在貴族家庭,卻是生性不喜拘束,愛好交遊,他最討厭宮廷中的刻板生活,卻又不能擺脱,因此鬱郁不歡,在貴族的血管中流着叛逆的血液。後蕊研究“紅學”的人,有的説”紅樓夢”中的賈寶玉便是納蘭容若的影子,其言雖未免附會,但也不無道理。

    在宮庭和家族中,納蘭容若和他的姑姑最談得來。納蘭明慧知道他的脾氣,含笑道:“聽説你這幾天寫了一首新詞,其中兩句是‘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老爺子(皇帝)很不歡喜,今天又寫了什麼新詞了!”

    納蘭容若道:“我彈給姑姑聽。”説罷從斗篷裏拿出一把”馬頭琴”,調好絃索,錚縱地彈奏起來,唱道:“辛苦最憐天上月,

    一夕如環,夕夕長如塊!

    但似月輪終皎潔,

    不辭冰雪為卿熱!

    無奈鍾情容易絕,

    燕子依然,軟踏簾鈎説。

    唱罷秋墳愁未歇。

    春叢認取雙棲蝶。”

    琴聲如泣如訴,納蘭明慧聽得痴了,淚珠沿着面頰流了下來,淚光中搖晃看楊雲驄的影子,她想起了十六年前的大婚前夕,那時她何嘗不想像天空的鳥兒一樣飛翔,然而現在還不是被關在狹窄的籠子悽迷中,琴聲“劃”然而止,餘音緞繞中,突有一個少女的聲音道:“好詞!”

    納蘭姑侄驀然驚起,只見一個戴着面紗的少女,盈盈地立在堂中。納蘭明慧武功本來不錯,只因為迷於琴聲,竟自不覺這少女是什麼時候來的。

    納蘭明慧驀然想起今天在五台山行刺的少女,瞿然問道:“你是什麼人?”那少女咬着牙根説道:“我是一個罪人!”

    這聲音竟似在什麼地方聽過的,這少女的體態也好像是自己非常熟悉的人,納蘭明慧突然起了一種奇妙的感覺,記不起是的j在哪一個夢中曾和這位少女相逢。她是這樣的親近而又是這樣的陌生……。

    納蘭容若瞧着這位少女,體態舉止,竟然很像姑姑,也不覺奇怪起來,問道:“你犯了什麼罪呢?”那少女道:“我也不知我犯了什麼罪?我的母親自小就拋棄了我。我想,這一定是前世的罪孽!”

    鄂王妃驀然跳了起來,想抓少女的手,少女追了幾步,兩隻眼睛露出凜然的神情,冷冷地笑道:“你不要碰我,你是一個高貴的王妃,你又沒有拋棄過你親生的兒女,你要和我接近,不怕會污了你嗎?”

    鄂王妃頹然地倒在靠椅上,雙手捂住臉龐,三個人面面相覷,空氣似死一樣的沉寂,良久,良久,鄂王妃突然問道:“你可以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嗎?”少女答道:“我叫易蘭珠。”鄂王妃鬆了一口氣道:“你不姓楊?”少女道:“我為什麼要姓楊?王妃對姓楊的很有好感嗎?”

    鄂王妃木然不答,口中喃喃地念道:“易蘭珠,易蘭珠……”,驀然想起“易”字是“楊”字的一半,“蘭”字是自己複姓中的第二個字,而自己失去的女兒,乳名正是叫做“寶珠”。

    鄂王妃慢慢地站了起來,極手攀着倚子的靠背,只覺迷迷茫茫,渾身無力。這時門外又有侍女敲門,説道:“王爺醒來了,想請王妃進去。”鄂王妃如夢初醒,記起了自己的身份,隔門吩咐侍女道:“我知道了,你先進去服侍王爺,我隨後就來。”説罷又坐了下去,間易蘭珠道:“你有什麼困難要我幫忙嗎?”

    易蘭珠冷笑一聲,説道:“我沒有什麼困難,所有的困難,我自己一個人都硬挺過去了。”鄂王妃道:“那麼你到此問什麼事情都沒有嗎?”易蘭珠想了一想,忽然説道:“如果有的話,又怎麼樣?”鄂王妃答道:“只要是你的事情,我都會替你辦!”

    易蘭珠向前走了兩步,猛然説道:“那麼,我請你把今日在清涼寺前捉到的少年放出來,交給我帶走。”鄂王妃詫然問道:“就是今日行刺我的那位少年嗎?”易蘭珠道:“正是,王妃不願意放他嗎?我想告訴你,他也是死了父親的孤兒。今日他不知道轎中是你。”鄂王妃想了半晌,毅然答道:“我放他走!”説罷,緩緩起來,走進了後堂。

    納蘭容驀然睜大眼睛,看着這位奇怪的少女,只覺得她的目光,如利弩;如寒冰,不覺打了個寒噤,避開了她的眼光,説道:“姑娘,如果我們有什麼罪孽的話,那也是與生而俱來。比如我,我就覺得我在皇家就是一種罪孽。”

    正説着間,門外一陣步履聲,鄂王妃已把今日行刺她的少年出來了。

    那被擒的少年,是前明魯王手下大將張煌言的兒子,名叫張華昭。他中了鄂王妃鏢,雖非致命,也是受傷頗重,被擒後,多鐸本想即行審問,無奈多鐸的傷比他更重,因此只好把他關在後堂,鄂王妃親自去提,自然很快就提了出來。

    張華昭被仇人提了出來,心中正自驚疑不定,忽見房中坐着那位披着面紗的少女,只是當日比自己趕先一步,想行刺多鐸的人。這時見她安然坐在堂上,還和一華服少年並坐閒談,詫異之極,不覺“啊呀”一聲,叫了出來。

    易蘭珠站了起來,説道:“張公子,你隨我走吧!你還能夠走動嗎?”張華昭遲疑了一會,點點頭道:“我還能夠走動。”納蘭容名旁坐,見他面如金紙,卻還昂首挺胸,分明是忍受着痛苦的神情,心中不忍,説道:“你們這樣走未了就走得了,我不敢冒昧,有個不情之請,想委屈這位兄台權當我的書僮,待將息好後,再走不遲。”鄂王妃點點頭道:“到底是你想得周到。”張華昭望了鄂王妃一眼道:“我領公子的情,你們若不殺我,我自己會走!”説時神態,表現得很是倔強。

    鄂王妃想了一下,對易蘭珠説道:“既然你們要走,我也不勉”強你們。這裏有一隻令箭,你拿去吧,也許會給你減少一些麻煩。”説罷拿出翡翠雕成的短箭,箭上刻有“鄂親王多鐸”幾個小字。

    易蘭珠並不推辭,接過令箭。張華昭白了她一眼,似有不滿,但還是隨着她走了。鄂王妃扭着雙手,呼吸迫促,正如一個人受到肉體上莫大的痛苦一樣。而其心靈的痛苦,更超過肉體的痛苦萬倍。易蘭珠身子微微顫動,露在面紗外的眼睛,有淚水滴下來,鄂王妃走上前兩步,伸出手來,張華昭不耐道:“怎麼不走?”易蘭珠如在惡夢中醒來,看見張華昭倔強的神氣,驀然回覆了自制的能力。雖然鄂王妃看見她所佩的翠環,閃閃顫動,知道她還在發抖,但她已經轉過身軀,搶在張華昭的前面,一步一步地走出去了。鄂王妃驀地轉過身來,就在堂上供着的一尊佛像面前,跪了下去。納蘭容若凝立在她的身旁,依稀聽到她的硬嚥。

    易蘭珠和張華昭走出了院子外,只見月暗星月,夜鴉啼飛,遠處銅塔上的琉璃燈,遙射下來,透過扶疏樹葉,光線也很幽暗。沿路時不時有巡邏的禁衞軍走過來,易蘭珠將令箭一揚,果然衞兵們沒有盤問。走了一會,忽然間,張華昭身子向側一傾。

    易蘭珠吃了一驚,急忙扶住。原來石路蒼苔,得不留足。張華昭受傷之後,一不小心,就跌了下去。雖然易蘭珠一把扶住,他胸口已碰到一株橫出來的樹椏,傷口只是發痛,他忍不住“喲”的一聲叫了起來,易蘭珠問道:“緊要嗎?”他挺着説了一句“不緊要”,推開了易蘭珠扶他的手,在幽暗的燈光下,又摸索前行。

    附近的兒個一禁衞軍,聞聲來到。易蘭珠將令箭取出,滿以可以順利通過,不料其中一個教頭,精警非常。他在淡黃色的燈。光下,瞧見易蘭珠面色有異,再仔細一看,只見張華昭胸前的衣隊血染紅了一大片。他驀然喝道:“抓起來!”一掌説着向張華昭劈來。張華昭人雖受傷,一到危急,力氣就用出來了,他向後一縱,橫躍出一丈左右。這時易蘭珠已是拔劍出手,和禁衞軍教頭鬥在一起。另有兩三個禁衞軍,跑上來捉拿張華昭,張華昭振腕打出幾支瓦面透風鏢,雖然傷後氣力不加,準頭還在,當堂有兩個禁衞軍給打個正着,追了下去。

    這時附近號角嗚嗚的吹了起來,假山樹林之間,人影綽綽。張華昭迷亂中發步奔跑,不知不覺離開了易蘭珠,跑過幾條幽暗的小徑,背後險喝聲聲,腳步迫近。慌亂中,不假思索,看見前面紅牆綠瓦,砌成一座小小的精舍,他一推門就走了進去,這時氣力用盡,巨骸欲散,竟然一跤跌在地上,暈了過去!

    易蘭珠見張華昭慌忙亂跑,心裏發急,想跑上去救援,無奈又給禁衞軍纏着,她嬌叱一聲,運劍如風,登時捲起了幾道閃電似的光彩。禁衞軍教頭雖然武功不弱,也給她的奇門劍法逼得耀眼欲花,連連後退。易蘭珠急使個“乳燕穿簾”,飛身一縱跳出了圈子之外,急急前奔。背後追着四面八方赴過來的禁衞軍。就在這危急之際,她碰見傅青主和冒浣蓮,正和順治康熙兩個皇帝,立在董小宛的衣冠墓旁。

    追來的禁衞軍忽然發現康熙皇帝站在那裏,而皇帝旁邊的少女,又和他們所追的少女打起招呼,不禁大吃一驚,垂下手來,遠遠站走。

    那老和尚慢慢地站了起來,對康熙皇帝説道:“不要難為他們,都放下山去。”康熙默然不答,老和尚拱手道:“你們都下去吧。”説罷從衣袖裏摸出一串珍珠,寶光外映,遞給冒浣蓮道:“你拿去罷,這是你亡母的遺物。”

    易蘭珠這一驚訝,比剛才所謂更甚。今夜的事,就真如夢境一般。傅青主和冒浣蓮,竟然會和皇帝站在一起,而最厲害的游龍劍楚昭南又和一個黑衣武士(閻中天)擦劍站在背後。她定了定神,説道:“我還有一個同伴呢。”老和尚道:“你們一起走好了。”康熙忍不住怒目而視,説道:“難道要我給你們找尋同伴不成老和尚面色微變,對康熙道:“‘你説什麼?”康熙的心腹衞士閻中天大着膽子上前説道:“她的同伴也不知是給誰捉了,這間清涼寺又很大,一時間很難查出。皇上把這件事交給奴才辦吧,查出後奴才把他送下山去。”康熙向閻中天使了一個眼色,大聲吩咐道:“很好,就這樣辦,你帶一百名宮廷侍衞去搜查,可要搜得仔細一點。”閻中天領旨待走,康熙忽然又將他喚住道:“且慢,你把朕的意思告訴禁衞軍副統領張承斌好了,你還得趕來回見我。”閻中天“喳”的一聲,領旨退下,傅青主驗貌辨色,雖然情知有詐,但卻無可奈何。看情形,自己不走,也將生變。他向老和尚再微微頷首,招呼冒浣蓮和易蘭珠道:“我們走吧!”老和尚慘然一笑:“你們也該走了。”。説罷,兩隻眼睛盯住康熙道:“傳旨下去,讓來人走!”康熙勉勉強強地跟着説道:“讓來人走。”禁衞軍轟的一聲應道:“讓來人走!”聲音一個接着一個的傳遞下去,傅青主等一行三人,就在喊聲中揚長而去。康熙繃着臉,楚昭南按着劍,望着他們大搖大擺地走出了寺門。

    這時刻傅青主等平安下山,而清涼寺內卻鬧得天翻地覆。禁衞軍的副統領張承斌,帶着一百名宮廷侍衞,到處亂搜,捉拿隱在寺內的張華昭。

    再説張華昭暈過去後,迷憫中忽然一陣冷氣直透腦海。他睜眼一看,只見一個華服少年,拿着一杯冷水噴他,這少年正是納蘭容若,再看一看,自己竟然是在一間極雅緻的書房之內,沉香撩繞,圖書滿壁。他想掙起身來,卻是渾身無力。納蘭容若笑道:“好了,你醒過來了,別亂動,你流血過多,剛剛才止呢?"

    張華昭瞧了一瞧納蘭容若,心內十分奇怪,只得向他道謝。這時門外忽然火把通明,火光直射進來,人聲腳步聲,嘈成一片。納蘭容若把一張鴨絨被,將張華昭矇頭蓋過,倏地打開房門,喝道:“什麼事?”

    張承斌一看,在這書房住的,竟是相國之子納蘭容若。他急忙垂下手道:“奴才奉旨搜拿逃犯,不想驚動了公子。”納蘭容若冷笑一下,把手攤開,連道:“請,請,我這裏專門窩藏欽犯!你快進來搜查呀!”張華昭藏在鴨絨被之內,聽出了一身冷汗。

    欲知張華昭能否脱險,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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