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有情,但情有幾種?真情……痴情……忘情之情……忘年之情……親情、友情、仇敵之情……凡是情之種種,都不是單單一個“情”字便能説明一切的。那是因為在這個“情”字之中,往往也會滲雜着種種不同的很意。梧桐樹下,旭日斜照。跪在林中的,仍然是峨嵋派的曹木玉,但她早已不再是當年的“小小師妹”,也不再是當年最惹人憐愛的“醉人兒”。她是峨嵋至尊,金頂婆婆。婆婆已老,而且少去一目。任何人少去一目,都是一種打擊。曹木玉也不例外。但這種打擊,並不致命。最致命的打擊,是蕭博之死。蕭博死了,他最後的遺願,是要曹木玉帶楊破天到聖島去!東方釜魚要見這位魔教少主!金頂婆婆不能拒絕。但她知道,她已支撐不住。她必須找尋援手。就在這一天晨曦,她在一羣紫衣女子的面前,神態肅索地跪下。在跪下之前,她首先表明身份,沉聲道:“老身已不再是峨嵋派弟子。”説到這裏,取出一面木牌,向天一拋,劍光倏閃,把木牌一分為二,跌落在地上。這是峨嵋派的“峨嵋弟子木牌”,要是木牌被毀,這個峨嵋弟子便再也做不下去。除非再回峨嵋山,由當代掌門另頒一面木牌,始可重新投入峨嵋派門下。但金頂婆婆既是自毀木牌,便是再也不會重投於峨嵋派門下。這一羣紫衣女子,為數約十餘人,各系長劍在腰,年紀由十六七至四十餘歲左右。但為首一人,身披雪白披風,年紀看來猶在金頂婆婆之上。“師姊,雖然你比我更早三十年脱離了峨嵋派,但在我心中,你永遠是我的好師姊。”披上白披風的老婦,臉容清瘦,眼神冷厲。當曹木玉仍然是“小小師妹”、“醉人兒”的時候,她便是“醉人兒”心裏非常痛恨的師姊。她姓香,叫香青萍。香青萍似乎不願再提以前的事。但曹玉木既已當眾抖擻出來,她也不迴避。她道:“我自問是峨嵋派的好師姊,但你當時怎樣瞧我?你要老老實實説出來。”曹木玉道:“當年,是我太任性,心胸狹窄不能容物,只是埋怨師父偏袒香師姊,全然沒檢討自己的錯失。”香青萍道:“你恨了我多久?”曹木玉道:“年紀老啦,就算想再恨下去,也已是力不從心。師姊,要恨一個人,是很費心血的,你認為犯得着嗎?”香青萍道:“當然犯不着。所以,長久以來,我絕少去恨一個人,但你卻是例外的一個。”曹木玉道:“師姊,你要是心裏還在恨我,今天大可以把我碎屍萬段。”香青萍道:“今天,你有事求我,但你以為我會答應嗎?”曹木玉道:“你是一定會答應的。”香青萍冷笑道:“何以見得?”曹木玉道:“你可以恨我,但不能拒絕我的請求。”香青萍仍然重複着那句話:“何以見得?”曹木五道:“因為我要你做的事,也同樣是你必須要做的事。”香青萍道:“你是説明教少主嗎?”曹木玉道:“不錯。你早已投身聖島,難道會不知道東方島主的心意嗎?”香青萍默然不語。曹木玉接道:“實不相瞞,我已心力交瘁,在酒肉山館一戰,不但瞎了一隻眼睛,也受了極嚴重的內傷,憑我之力,恐怕再也沒法子把楊少主平平安安護送到聖島之上。”香青萍道:“你是峨嵋至尊,怎能説這些喪氣的説話?”曹木玉道:“我已不再是峨嵋派中人,什麼峨嵋至尊,已是過眼雲煙之事,師姊再也休要提起。”香青萍道:“你不再是峨嵋至尊,我也不再是你的師姊。”曹木玉道:“話雖如此,但我今天既有求於你,便是再叫你一百聲師姊,也是心甘情願的。”香青萍道:“要是無求於我,那麼,你是一輩子都不肯再叫我一聲師姊啦?”曹木玉咬了咬牙:“你説的不錯。”香青萍道:“為了明教少主,你一開始就跪在這裏,但要是我堅決不肯把他護送到聖島,卻又如何?”曹木玉道:“師姊,無論你提出任何條件,我都會答允。”香青萍道:“好!我答應你,但在很久以前,我已很想看看,你的一顆心,究竟是什麼樣的顏色!”曹木玉長笑道:“原來只是這樣,太容易了。”一手插入胸口,另一隻手使勁地把爆裂了的肌肉掰開。香青萍的眼色變了。她看見了“小小師妹”的一顆心。這“醉人兒”的一顆心,原來也是一片赤紅的。天地有正氣,但更有殺氣。在山城塔上,一直都有兩個人,但塔下的人,並不知道。第七層塔,塔在高處,陽光也照射得更快更早。陽光照射在兩個人的臉上。這二人,左邊的是段十三郎,右邊的是律雪阡。律雪阡,在塔上長身工立,袍白如雪。他有着一種成熟而尊貴的風采,在江東武林,他是名門望族中的名人。江東津家,有最快宏的古堡,最廣闊的田園,更有最具規模的錢莊、酒家、以至是賭場。律雪阡是江東津家第十七代主人。在江東,除了霸王楚江東,再也沒有任何一個名字,能比“律雪籲”這三個字更響亮。小段目注旭日,道:“容拜刀在腳下,楊缺之子也在腳下。”律雪阡道:“整個武林,都在我們的腳下。”小段道:“在黑木堂,有我。”律雪阡道:“在江東,有我。”小段道:“只要你我攜手,又有誰能阻擋我們的去路?”律雪阡道:“霸王既死,以後,江東武林便是屬於我們的。”小段道:“不!我不要江東,我要的是江南。但在以後的日子裏,江東也就是江南,江南也就是江東,只要你我互為奧援,總有一天,天下霸業,都是你我囊中之物!”律雪阡悠然道:“但你我心中有數,總有一天,我們還是要拼個你死我活的。”小段也笑了。但在這笑意中,眼睛同時射出一股極狠毒的寒芒。他知道,律雪阡很瞭解自己。在這一方面,楚江東便遠遠不如律雪阡。因此,律雪阡能夠很自負地站在自己身邊,但霸王卻已死了。律雪阡的聲音,繼續在小段耳畔淡淡地響起:“霸王死了,你什麼時候會把妖姬騎在胯下?”霸王!妖姬!霸王已死,妖姬還能逃出段十三郎的掌心嗎?旭日漸漸爬得更高。律雪阡忽然在小段面前眨眨眼,笑道:“為了沈輕蘿,無論為她做出任何事情都是值得的。就算為了這個女人殺掉親生父母,都很值得。”這幾句説話,如同幾把尖刀,同時插在小段的心上。小段沒有為了沈輕勞殺掉父母,但卻殺了霸王。律雪阡又對小段説:“我沒有為了沈輕蘿殺任何人,但卻比你更早一步,把她騎在胯下。“她確是一個非常非常出色的女人,將來你若有機會試一試,就會明白我説的都是真話。”小段的臉漸漸發紅,瞳孔同時佈滿血絲。他的右手已按在舞雩刀的刀柄上。塔上、塔下。橋上、橋下。處處都隱伏着濃濃的殺氣,大好頭顱,且看給誰來斬。驀地,一騎人馬,舞動一襲金黃披風,英姿颯爽地從小道飛馳過來。鞍上那人,彎彎的眉,皓雪的齒。她穿的長裙色彩繽紛,依然故我地露出一雙皙白的赤足……任誰看見了她,都難免為之眼睛大亮。竟是“神劍躍姬”沈輕蘿來了——wuxia8.com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