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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王素、周雲松、章大可、毛俊峯還有季菲五人在木屋中一直躲藏到傍晚時分。

    那裏像是魔教衞隊就寢的地方,所以白日裏並沒有人進來。章大可尋到一個四周無人的機會,悄悄地挪到

    廚房裏,從懷內摸出一包藥粉,撒在灶台上的大鍋和旁邊的一些罐子和碗裏。周雲松在一旁保護着他,因為他

    的傷依然很重。

    作為藥理系的高材生,他隨身總是帶着一包九死還魂丹,這是一種療傷聖藥,他剛才已經服用了一些

    ,總算已經略微恢復了一些功力。另外,他也總是帶着少量的六神麻沸散,這是一種從神醫華佗當年發明

    的麻沸散改進而來,是一種無色無味的麻醉劑。

    嚴格意義上説,朝廷律法禁止任何人攜帶毒藥和任何性質的迷藥,但是六神麻沸散一來是燕子塢獨家

    的配方,二來因為具有外科醫用的功能,所以並不在禁藥的名單上。

    周雲松扶着章大可輕手輕腳地回到大屋裏,朝守在門邊的王素點了點頭。

    大可,這劑量大概夠多少個人,能維持多久?毛俊峯在一旁輕聲問。

    章大可皺着眉頭,苦笑了一聲,説,這藥我只在上學期的實驗課上試用過一次,沒有太多的經驗,關鍵

    看他們會在鍋裏做多少人的飯吧。我把所有的藥都撒在米袋裏,抹在鍋子和碗上了,不過這些魔教的人內功都

    不弱,如果二十個人以上分食,大概只能麻倒不到一刻鐘吧

    一刻鐘應該就夠了,王素説,等藥性一發作,我們就去救張塞。

    然後我們就離開鬼蒿林嗎?季菲問。她問完這話,臉上禁不住一紅。

    季菲的情緒已經比先前好一些,儘管她是個嬌生慣養的富家少女,但畢竟從小習武,性格中還是有一些堅

    韌,在這突如其來的危機關頭,保衞學校,拯救同學的道理她也很清楚,因此她不想讓人覺得她一門心思只想

    逃出這鬼蒿林。

    當然,周雲松毛俊峯他們其實和季菲一樣,心中都存着擔憂。剛才如果不是王素堅持,恐怕大家還是會毫

    不猶豫地選擇衝出魔教的領地,儘可能快地逃離這個島,逃離這片恐怖的鬼蒿林。

    接下來怎麼辦,要看張塞怎麼説,王素轉過頭對季菲道,也許是黃毓教授的計劃有變,我們也要相

    應行事。

    季菲哦了一聲,點點頭,但看得出來,她心中還是保留着疑慮。

    其實王素説這話的時候,自己心中也隱隱有不好的預感。黃毓教授明確説過聽香水榭島十分危險,事實也

    證明果然如此。她和周遠如果不是因為極端的僥倖,現在不是已經中毒,就是已經葬身水底,她實在想不通為

    什麼黃毓教授會讓張塞一個人來這裏。另外,黃教授自己現在又在何處?

    我們離開這鬼蒿林,需要陽光的指引,周雲松這時候説,所以,最早大概也要等到明天早上了。

    王素點頭,表示贊同,但她隨即又説,聽琴雙島這兩天的夜晚,會出現星辰如果周遠在,或許能夠

    通過換算,在夜裏同樣找到出去的路。

    王素説完這話,周圍一片靜默。周雲松和毛俊峯偷偷地對望了一眼。

    之前眾人剛乘舟漂入鬼蒿林時,當時還是以丁珊樣貌示人的王素和周遠之間就表現出了明顯的默契。周遠

    落水時,丁珊是毫不猶豫地跳下去相救的。剛才在院子裏,王素的遲疑不決,不願離去,也是頗明顯。那時,

    她可還不知道張塞被魔教捉住這事。

    如果只是那個貌不驚人的丁珊,周雲松他們多半會認為她是對周遠產生了情愫。儘管在他們的眼裏出身卑

    微,前途暗淡的周遠不值一提,但是有人偏偏喜歡他那一身的書呆子氣也不是絕無可能。然而丁珊實際上卻是

    江湖上的人氣偶像,慧美雙絕的王素,這就讓他們非常的疑惑了。後來發生了周遠衝出來打出亢龍有悔,魔教

    長老跪到地上稱他為教主的詭異事件後,毛俊峯他們都暗暗覺得,王素一定是知道某些他們不知道的關於周遠

    的信息,因而故意要去接近他,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了。因此他們都不敢接口,不知道王素提到周遠真正的意

    圖究竟是什麼。

    王素見眾人突然都不説話,用捉摸不定的目光看着自己,心中又是一陣後悔。她正躊躇該如何解釋,突然

    聽到有腳步聲朝着屋子的方向傳來。

    五個人立刻各自躲避。周雲松他們已經都取回了兵器,各執刀劍、暗器,緊張地等待着。

    片刻之後,三個人慢吞吞地走進了灶房間內。其中兩個身穿土黃色布衣,挑着兩桶水和一擔菜蔬,他們放

    下挑子,分別開始淘米洗菜,應該都是為魔教摘菜燒飯的村民。另一個則身穿魔教黑袍,系黑帶,腰裏佩着長

    劍。他搬了張椅子坐到門邊,不時來回在灶台和門外兩邊探看,既監視那兩個村民,又警惕着寨門方向的動靜。

    過了一會兒,廚房裏就生起了火。兩個村民切肉剝豆,手法非常的熟練,漸漸地,灶台上就瀰漫出蒸飯煮

    菜的香味。

    周雲松、章大可他們自被抓進來這裏,一天多來吃的都是殘羹剩飯,剛才在這屋中躲了一下午,腹中都飢

    餓萬分,卻只能強自忍住。好在那六神麻沸散無色無味,燒菜的村民沒有任何懷疑,就直接把米和菜都放

    入了蒸鍋和炒鍋。

    王素躲在一個大櫥櫃裏面,靜靜等待着,心中懷着忐忑,她知道雖然麻藥已經被下入了飯菜中,這個計劃

    還是有很大的風險。因為如果做飯的村民,或者少數魔教的人先行嘗試的話,晚飯裏被下藥的事情就會露餡。

    如果魔教上下再展開一次搜查,只怕他們就無處躲藏了。王素唯有祈願魔教內部有一齊就餐的習慣或者規矩。

    大約兩刻鐘之後,其中一個村民分別揭開幾個鍋子查看了一番,然後對那佩劍的魔教成員説,教台大人

    ,飯菜都好了,給長老們的酒菜也都備好了。

    那教台點一點頭,從門後取出一個黃銅鑄成的小鐘,和一個鐵錘。他把鍾掛到朝向庭院的門上,然後有節

    奏地用錘子擊打起來。

    山壁的石屋中和神堂裏很快陸續湧出來許多魔教成員,另外還有兩個穿着粗布衣服的村民,其中一個就是

    一直給周雲松他們送飯,之前差點被王素用芷若汀蘭手擊中的老頭。

    廚房裏的兩個負責做飯的村民拿出一疊大碗,開始往裏面盛入米飯和葷素小菜,分發給魔教的成員。老頭

    和另一個村民分別拿起台上兩個大托盤,上面共有七八樣小菜和兩個酒壺,應該是給長老和其餘地位較高的魔

    教頭領們食用的。

    王素躲在櫥中,看不到外面的情況,但是從腳步聲和説話的聲音來判斷,似乎大部分的魔教教眾都已經過

    來用餐了。只要能夠麻倒他們中的大多數,計劃就有成功的可能。

    王素握緊了手中的寶劍,只等着第一個人被藥倒的聲音。

    就在這個關鍵的時刻,突然從寨門外,傳來了砰砰擊打的聲音,在這靜謐的黃昏山谷裏,顯得格外的

    響亮。

    庭院裏面頓時嘩啦傳來了一片放下碗筷的動靜,然後是刀劍出鞘的聲音,中間夾雜着有人匆忙中不小心失

    手打翻碗盞,瓷片碎裂的響聲。

    王素心中懊喪,氣得想用手捶櫥板,眼看這些魔教教徒們就要服下迷藥,卻在這節骨眼上被擾亂了。

    一些人高叫着快去稟報長老,另一些人已經提着兵器,跑過山谷間的菜地,衝到了寨門口。

    周雲松大着膽子,從藏身的地方悄悄出來,側身湊到窗前,觀察外面的情形。只見那些魔教徒們執着兵器

    ,站成一個半圓的隊形,守在寨門的後面。

    外面陸續又傳來幾聲更響的撞擊之聲,由數根巨木製成的寨門開始搖晃。

    有人進去稟告了嗎?

    駱長老呢?

    半圓隊形裏的教徒們高喊,聲音裏面帶着不小的恐懼。他們中許多人在島上待了十年以上,卻從來沒有遇

    到過這樣的情形。

    聽香水榭島上的毒人們雖然可怕,但是他們只懂狂衝亂咬,決計無法撼動這寨門。眾人不禁想起這些年來

    不斷聽説的關於島上樹林裏有各種各樣巨大怪獸的傳説,心中都有些懼怕。

    駱長老不在屋裏!

    駱長老剛才進去神堂後好像就沒有出來過!

    去神堂的後屋找一下!

    庭院裏又響起錯雜的喊聲,更多的人持兵刃趕去了寨門後面。

    王素,毛俊峯他們也都按奈不住,從藏身的地方出來,伏到窗前,向外觀察。

    巨大撞擊聲的節奏越來越快,沉悶的聲音在山谷裏發出迴響,讓人的心也不由自主要跟着這一聲聲的巨響

    共振起來。

    最後,那高大的寨門終於發出一聲折裂的聲音,轟地一下,整個向後倒了下來。所有守在那裏的魔教

    成員都不約而同向後跳了一步。

    坍塌的寨門口,露出一截粗大的有差不多半尺直徑的巨木樁,那木樁由麻繩懸吊在一個很高的木架上。

    二十幾個魔教的教徒面面相覷,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可是他們愣神還不到片刻,就看到一羣手執魚叉,

    長矛,砍刀等各式武器的男人,朝村寨裏衝了進來。

    站住!你們是什麼人?魔教教眾齊聲呼喝。

    我們是來找你們報仇的!衝進來的那羣男人中有人高喊。

    魔教眾人看着來人個個面容陌生,表情裏卻充滿了刻骨的仇恨,一時間莫名其妙。他們連連後退,似乎還

    想説個清楚,可是對方卻已經揮動着武器掩殺了過來,兩撥人頓時短兵相接,動起了手來。

    那些是琴韻小築島上格致莊的村民王素看了一會兒,輕聲向周雲松等人解釋。

    王素不清楚兩個島嶼之間歷史上是否曾有仇怨,但是她之前在格致莊尋找菱花根莖的時候看到安護鏢局的

    人正在焚燒莊內的房屋。這些失去了家園的莊民們,或許是把帳算到了這邊魔教的頭上也未可知。

    安護鏢局和魔教,搞不好確實是一丘之貉,王素完全不感到有什麼惋惜。相反,她剛才沮喪下去的心情重

    又振奮了起來。雖然下迷藥的計劃失敗了,但是隻要能引發足夠大的混亂,他們就可以趁機行事。

    王素在樹林裏掩護使着笨拙輕功奔逃的周遠時,和格致莊的那些村民曾略微交過手,知道他們的武功並不

    弱。魔教眾人雖然武功詭異,但是此刻看來,他們在人數上相比格致莊還處於劣勢,加上長老級的人物都不知

    所蹤,只怕未必能夠抵擋住情緒激憤的莊民們。

    王素迅速轉身,縱躍到門口,看到所有的魔教成員已經都衝到寨門口迎敵,院子裏空無一人。

    她朝周雲松做個手勢,便飛快地穿過庭院,衝進山崖裏的石屋中。她之前已經來過一次,所以已經熟門熟

    路。周雲松毛俊峯他們完全不明白眼前兩羣人廝殺起來的緣由,但是有人來打魔教總是好的。他們都運起輕功

    ,緊緊跟隨着王素。

    當五個人中速度最慢的章大可跑到牢房門口時,僅剩的一個守衞早就已經被王素周雲松聯手輕鬆擊倒了。

    張塞在裏面已經看到,當週雲松用劍劈斷牢門上的鎖鏈後,他緩緩走了出來,張口想要説話,但是王素已

    經搶先問道,黃毓教授呢?

    張塞看了一眼王素,立刻低下頭去。

    張塞閃爍的眼神讓王素又是不滿、又是擔心。

    是黃教授叫你過來的嗎?他現在在哪裏?王素顧不得這裏是魔教的地盤,提高了聲音又問。

    張塞慢慢抬起頭,臉上從躲閃變成了一幅豁出去的表情。他用盡量平靜的聲音説,黃毓教授中毒太深

    已經去世了。

    周雲松等人都啊地驚叫,而王素立刻勃然變色,唰地舉起長劍抵到張塞的喉嚨口,用幾乎嘶喊的聲音

    説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王仙子周雲松和毛俊峯在兩邊勸道,他們怕王素一時接受不了,真的會一劍刺過去。

    張塞望着寒光閃爍的劍尖,只是遲鈍地晃了晃身體。他張口想説話,但是眼淚湧出了眼眶,沿着兩頰流下。

    你是怎麼照顧黃教授的?王素語氣裏仍含着恨意,不是有解藥的嗎?你為什麼不提醒黃教授先服解

    藥?

    可憐張塞在格致莊後山的洞中親眼看着自己的恩師流盡最後一滴血,溘然長逝,那種束手無策的悲痛糾結

    已經讓他不堪忍受,此時再被王素如此質問,心中的委屈難過一齊湧上來,終於讓他渾身顫抖,大聲地嚎啕起

    來。

    周雲松見此情景,知道張塞必是有苦難言,心裏面也生出悲慼。他輕輕將手搭在王素的劍鋒上,將她的長

    劍放落,然後説道,王仙子,學長一定也是經歷了許多困苦,我們先等他冷靜下來吧。

    王素沒有再説話,只是回頭看了看走道,整個山崖石屋裏沒有任何動靜,只有遠處傳來兵器相交和拳腳相

    擊之聲。

    張塞很快剋制住自己的情緒,從痛苦變為了輕輕的抽噎,他用袖子抹了一把臉面,然後説,那解藥除了

    需要藍實草和菱花的根莖以外,還必須要有解毒催化劑黃毓教授用內力將自己的血製成了催化劑。

    章大可聽到解毒催化劑時,臉上已經露出驚訝,緊接着張塞又説黃教授以血制催化劑,馬上擺手道,

    這這不可能啊

    當年裘政奇蹟般地出現,以血化毒,救了揚州八萬人的事,眾人自然都聽説過,但是關於其中具體的原理

    ,卻又都不是特別清楚,所以大家都把目光聚到了章大可的身上。

    要用內功將血製成解毒催化劑,必須有兩個前提條件,章大可説,第一是運功者自身必須帶毒,第

    二,運功者必須要知道該毒藥的加密配方。那時候裘政能夠製作出金蠱毒王散的催化劑,就是因為他本人是加

    密配方的發明人

    張塞搖搖頭,道,黃教授跟我説,這毒,並不是金蠱毒王散。

    章大可朝他點一點頭,又看了其餘眾人一眼,説,這一點,我們已經差不多猜到了,解藥裏需要菱花根

    莖的原因,就是因為菱花最易吸附毒質,可是這島上的毒,顯然不是金蠱毒王散。

    章大可停了片刻,又説,但是不管這是什麼毒,如果黃教授真的能夠用內力做出催化劑的話,就説明

    章大可沒有再説下去,大家的心中已經都明白了。黃毓教授即使不是毒藥的發明人,也必定與這種可怕的

    毒藥有着很直接的關係。

    配製烈性毒藥為朝廷律法所嚴禁,配製能夠在空氣中傳播的大規模殺傷性毒藥,更是要被處以極刑的重罪。大家一時都默然無語,無法將這樣的事情和德高望重的黃毓教授聯繫起來。

    過了一會兒,才聽到王素用乾澀的聲音問道,那藍實草和解毒催化劑現在都在哪裏?

    我上島以後,就先藏在了一個安全的地方。張塞回答。

    那我們現在就趁亂衝出去,周雲松在旁邊説道,找齊解藥的幾種原料,等明天早上太陽一出來,就

    離開這裏。

    毛俊峯,章大可和季菲都一起點頭,説一聲好。在鬼蒿林裏風吹雨淋、忍飢挨餓,又被囚禁了這麼久

    ,他們都已經非常疲憊,眼下終於出現了這麼個好機會,自該當機立斷,加以利用。四雙眼睛都齊刷刷地望向

    王素。

    王素避開所有人的眼光,側着臉凝視着走廊的牆壁,沒有説話。

    周雲松忍不住要出聲詢問,卻聽張塞問道,周遠呢?他沒有和你們在一起嗎?

    王素剛剛還遊離着的目光一下子轉了回來,她搶在前面回答道,周遠中午的時候還和我們在一起,不過

    後來他和魔教的一名長老突然都不知了去向。

    王素這話,算是對剛才發生的事情最諱莫如深的描述了。在其餘四人的眼裏,周遠肯定是因為聽到應長老

    説的什麼話而跟隨他離去的。甚至於另一種更可怕的解讀是,應長老跟隨着他的教主一起離去了。

    我要去找周遠,張塞説。他的情緒仍沒有從之前的悲慟中完全恢復,但是這句話卻説得非常堅決。

    王素心中暗暗地感到高興。

    她知道自己已經沒有了要周雲松他們四人繼續留下來的理由。張塞已經救出,黃毓教授已死,他們現在最

    正確的選擇,就是周雲松剛才所建議的。更加讓王素感到痛苦的是,她甚至已經沒有了讓自己留下來的理由。

    柳依校長傾盡全力,護送她逃出了安護鏢局的挾持,等於是把自己還有其餘同學的生命,以及峨嵋劍校的榮譽

    都託付給她。她歷盡艱險困苦,走了這麼遠,現在終於有了製成解藥,回去拯救她們的希望,任何的節外生枝

    ,都是對這個希望的威脅,也是對自己使命的不負責。

    但是張塞是周遠的好朋友,只有他仍有留下來尋找周遠的理由。

    可是,剛才把他帶走的那個魔教長老武功極高,周雲松説,我們五個人在幾招之間,就幾乎全部被

    他擊敗

    不管怎麼樣,我也要去找周遠。張塞仍是用同樣的語氣説道。

    王素心中暗暗為張塞對周遠的友情所感動,卻完全沒有注意到張塞提到周遠的時候眼神里流露出來的一絲

    複雜。

    也許周遠未必需要你去找他,毛俊峯這時候説道,他心裏想張塞這樣堅持下去,只怕王素隨時都會出

    聲表示贊同。不管王素是出於什麼目的,大家繼續留在這個充滿危險的地方,是非常不明智的選擇。他必須幫

    助周雲松儘快説服張塞。

    剛才我們都看到周遠竟然會降龍十八掌,毛俊峯接着説,恐怕我們對這位同學的底細並不是完全了

    解。

    周遠在琴韻小築時,無意中看到前輩高人留下來的書籍,領悟了一種施發內力的新途徑,王素解釋道

    ,降龍十八掌是因為在聽香水榭遇到了一個叫蕭哲的人,他是當年丐幫幫主蕭峯的後人,是他把降龍十八掌

    的掌譜送給了周遠,這是我親眼所見的。

    周雲松等人聽到這種只有評書小説裏才有的際遇,都驚奇無比,不過他們臉上都不敢有太誇張的表情,怕

    王素覺得他們在懷疑她説的話。

    其實大家這幾日裏的遭遇也都是平時做夢都不會想到,對奇異和荒誕已經有了相當的免疫,何況王素雖然

    看上去很想留下來尋找周遠,但是應該不會為了説服大家而胡編亂造。

    可是,降龍十八掌是困擾了武學界千年的難題,他幾日之內就能學會,怎麼也不像是普通人所為,周

    雲松又説,另外,那魔教長老向他下跪,稱他為教主我們也都是親耳聽到的。

    張塞聽完周雲松的話,臉上的神色變得非常難看。

    周雲松和毛俊峯都一直在注意張塞的表情,讓張塞吃驚甚至害怕,從而打消他要去尋找周遠的念頭正是他

    們兩人將這些情況説出來的目的,但是張塞的表情卻並不完全如他們所期待。他的樣子與其説是吃驚,倒不如

    説是痛苦,就好像這些事情他本已經知道,只是現在被重新提起,又增加了他的苦楚。

    張塞低下頭,努力剋制着自己的情緒。在格致莊後山洞中發生的情景,一如他小時候常看的光影戲那樣,

    在他的頭腦中回放起來。

    當一天前,黃毓教授一字一句説出要他殺死周遠的話時,他軟軟地坐倒到地上,在那一瞬間,強烈的疲憊

    感湧上他的心頭,把所有生的樂趣都從他的身上汲走。張塞覺得自己寧願死了,也比去完成黃教授交代的那些

    任務要少許多煎熬。

    黃教授給他的任務,總結起來非常簡單,就是瀝乾自己恩師的鮮血,懷疑自己尊敬的校長,必要時候放棄

    拯救自己的同學,最後,就是殺死自己最好的朋友。

    這不可能,周遠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學生,怎麼可能是魔教的教主?張塞軟弱無力地問。他了解黃

    教授一貫的嚴謹,如果沒有很大的把握,他絕對不會輕易説出這樣的話。張塞只祈求黃教授是因為中毒太深而

    胡亂了神志。

    二十一年前,我在琴韻小築上遇到一個年輕人,他的名字叫周暮明,黃毓教授平緩地説,和你的那

    位叫周遠的同學一樣,他的丹田通徑也是小得出奇,他同樣精於算學,沉浸在計算中的時候,同樣也會像發了

    癲癇症一樣,全然顧不得身外的事情。

    後來他和我們幾個人一起,循着陽光,離開了鬼蒿林,黃教授繼續説,我把他引見給了當時剛剛升

    為助理教授的楊冰川老師,他也非常欣賞周暮明的才華。只是那個時候我們都不知道,他竟然命中註定,會讓

    一名女子懷上下一代的魔教教主。

    黃毓教授的意思很明白,周暮明就是周遠的父親。

    可是黃教授,這個我想不通,張塞説,他遲疑了一會兒,鼓起勇氣説道,黃教授,我不敢冒犯

    你,可是我在想,就算世上真的有所謂的命中註定,憑我們現在的知識和理學,能夠去清楚地瞭解嗎?

    還遠遠不能夠。黃教授回答。

    那既然如此,僅僅以命中註定為憑據,在現世中去左右一個人的命運,是不是太過草率了?張塞馬上

    説。他帶着些怯意看着黃毓教授,生怕自己的話讓他感到不高興。

    黃毓教授點了點頭,並沒有不悦的神色,而是説,我最初也和你想得一樣,可是二十年之後,所有的預

    言都開始不折不扣地應驗,比如今天早上出現的陽光,就和預言符合得分毫不差我們無法理解的東西,並

    不代表它不真實地存在。

    張塞看着黃教授,一時説不出話來。關於這鬼蒿林裏定時出現的陽光,實在是超出他的理解範圍以外。

    張塞,我當然不希望你去錯殺一個無辜的人,黃毓教授接下去説,其實關於魔教下一代轉生的教主

    ,還有一些其他的預言,其中最重要的一條説,新一代的魔教首領將會在聽、琴兩島上分別使出威力無窮的降

    龍十八掌,來昭示他的重生。這降龍掌法絕不是普通人能夠突然領悟,所以如果符合這一條的話,他就必是魔

    教教主無疑了

    張塞,我知道你是一個非常善良的人,黃毓教授用同時充滿慈愛和悲苦的目光望着自己的得意弟子,

    可是你知道嗎,如果你出於一時的善良,任你的這位同學成長為一個大魔頭,武林中可能會有千千萬萬的無

    辜生命被剝奪。對揚州慘案的歷史細節,我想你和我一樣清楚。

    黃毓教授不需要再説更多了,殺一人而救萬民的道理張塞非常明白。作為歷史系的博士備選,他可以舉出

    數不清的例子。

    張塞於是對黃毓教授點了點頭,答應了他臨終前的最後一個要求。

    黃毓教授從嘴角很勉強地擠出一絲微笑,算是對張塞的鼓勵,但是他的眼神卻更加的黯淡無光。黃教授知

    道自己的內力很快就要耗到盡頭,劇毒將侵佔他的全身,而整個武林上空最黑暗的陰霾正沉沉壓過來。自己卻

    被迫把這濃郁而廣闊的黑暗中唯一的希望,寄託在一個瘦削文弱,武功普通,且充滿了猶疑的年輕人的身上

    張塞既然答應了黃教授,就知道自己已經沒有了退路。但是他一路上過來聽香水榭的時候,心中還是存着

    一絲僥倖。他認識周遠差不多四年,知道他在算術和武學理論上絕對算是才華橫溢,但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他幾

    乎從來就沒有練過武功,要他打出威力無窮的降龍十八掌,怎麼想都不太可能。

    但是他這最後的一絲僥倖,也已經被毛俊峯和周雲松的話撲滅了。

    這樣吧,你們可以先走,我還是要留下來找我的朋友,張塞抬起頭,用顫抖的聲音説。

    周雲松他們看到張塞低着頭冥思了好一會兒,還以為他已經動搖,卻不想他仍是這般執迷不悟地堅持,心

    中都開始焦急。

    可是學長,我想請問,你準備怎麼去找周遠,毛俊峯問道,他語氣裏已經帶了不耐煩,對這片魔教

    的領地我們都幾乎一無所知,剛才那個魔教長老在帶走周遠之前殺死了一名教使,魔教上下也在找他,現在看

    來,只怕他們魔教自己人也未必能找到,我們尋到周遠的可能性根本是微乎其微。

    張塞搖了搖頭,説,你説的對,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去找,但是我必須留下來,找到他。

    周雲松和毛俊峯的臉上都已經明白地表示出不悦。張塞的話已經完全沒有道理。

    我或許知道他們去了哪裏,王素這時候開口道,這樣吧,不如我們分開兩路,你們先去找張塞藏下

    的藍實草和解毒催化劑,我和張塞去找周遠,我們七個人一起進來鬼蒿林,最好能夠七個人一起回去。如果周

    遠果然果然已經和我們不是一路,我們也該查探清楚,畢竟這也是事關武林的大事。

    周雲松聽完這話就立刻搖頭。在他看來,這是非常不明智的計劃。

    眼下六個人中,張塞武功很差,章大可,毛俊峯和季菲都已經不同程度地受傷,只有他和王素可堪力戰。

    現在他們兩人一分開,每一邊的力量都減少了一半。魔教中人武功詭異,而外面那些毒人又幾近瘋狂,他們剛

    上島時就碰到一個,四人聯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之殺死,現在想起來,還心有餘悸。

    周雲松心裏這麼想,嘴上卻不願説出來。畢竟他們四人算是燕子塢各專業最優秀的學生,怎麼也不能説非

    要和峨嵋一起才敢行走江湖這樣的話來。他於是轉頭看毛俊峯和章大可,希望他們能站出來説些理由。

    章大可往前走了一步,説道,我覺得王仙子的話也不無道理,反正我們最早也要等到明天才能真正離開

    ,不如就按王仙子説的分頭行事吧。

    周雲松沒料到章大可會這樣説,心中又是驚愕,又是氣惱,卻又無言以對。他和章大可一直關係不錯,並

    不想翻了臉爭執,只是不解地朝他望過去。

    章大可迎着周雲松的目光,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周雲松心中已經明白,章大可一定是心中有了什麼計較。

    張塞、王素兩個心中其實都已經打定了主意,現在章大可也同意分開行動,顯然已經沒有任何挽回的餘地

    ,周雲松嘆了一口氣,只得説,那好吧,請學長告訴我們藏解藥的具體地點。

    張塞聽到這話,突然一愣,一時沒有説話。

    王素看他支吾不言,以為他是因為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地理方位,便從衣袋裏拿出黃毓教授所畫的地圖來。

    這地圖遭受兩次水浸,已經非常模糊,但是尚可看到兩島依稀的形狀和路徑。

    我們現在在這裏。王素朝圖中一指。

    張塞盯着那地圖看了半晌,才終於説,我把解藥,放在了這裏從這個亭子的前兩根柱子向右延伸出

    去大約五倍距離的地方,有一顆很大的枯樹。

    王素一看,發現那裏離她和周遠上島的地方非常近,便説道,你們找到解藥,可以到湖邊找一條船,劃

    到安全的水域裏過夜,應該比島上安全些。

    另外,我們任何一邊有機會的話,可以到這裏的小湖中再多采些菱花根莖,這樣才能配製足夠的解藥。

    王素朝駐波亭的方向一指,補充道。

    她説完,將整張地圖遞給了周雲松。

    章大可朝王素行了個禮,説,請王仙子放心,我怎麼也算是藥理系的學生,這配置解藥的事情,就交給

    我了。

    王素,張塞,周雲松,毛俊峯和季菲也都紛紛相互行禮,互道珍重。

    六位年輕人又再次分別,踏上了不同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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