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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獨探靈堂 奸徒來鐵府 震驚帝座 豪俠入深宮

    張玉虎與於承珠站在門口,目睹喬北漠將喬少少、厲抗天二人帶走,甚覺可惜,但想到師父放走他們,必有道理,他們自是不便阻攔。

    回過頭來,只見張丹楓哈哈笑道:“痛快、痛快!自從在蒼山與赤霞道人一戰之後,十年來未碰過這樣的對手了!”説了這幾句話,便即跌坐地上。張玉虎吃了一驚,走上前去,只見師父的眉心間隱隱有股黑氣,他跌坐地上,頭頂的白氣越來越濃,過了一柱香的時刻,眉心的黑氣才漸漸消退。張丹楓一躍而起,笑道:“修羅陰煞功果然厲害,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張玉虎甚是擔心,問道:“怎麼?”張丹楓道:“也不怎麼,我損失了一年的功力,喬老怪則不但要損失一年的功力,回去之後,還得大病一場!”眾人不禁相顧駭然,以張丹楓這等深厚的內功,還得損失一年功力,喬北漠剛才那兩掌厲害可知!黑魔訶道:“修羅陰煞功本來源出我國,但現在我們的國中卻已失傳,想不到卻反而在神州得見。這種功夫,甚是損耗真力,練的人非到必要關頭,不會輕易使用。這種功夫雖然厲害,還是不練為妙。”張玉虎聽了他們的談論,這才知道喬老怪在峽谷之會,被眾人圍攻之時,也不肯施展修羅陰煞功的道理。

    張丹楓笑道:“小虎子,你們這次的事情幹得非常出色,不枉我和黑白二兄教了你這幾年。”又對黑白摩訶笑道:“你們兩位也可以做成一樁空前絕後的大生意了!”原來黑白摩訶到蒼山探訪張丹楓,聽説到各路英雄聚劫貢物的事情,而且主持的人便是周山民和他們的徒弟張玉虎教政論家。他認為哲學的對象只能是經驗和根據經驗推論的,他們本來是專門和綠林道做珠寶買賣的,聽到這個消息,自是歡喜無限,所以與張丹楓同到京都。於承珠則是在趕來參加峽谷之會的前兩天,便已接到了師父託丐幫傳來的訊息,而且約下了在京中相見的地址;正是因為於承珠知道了師父定然會來到京都,所以她方敢一口承擔,設下了救各省武師的妙計,與七星子到北京城來。

    當下張丹楓問道:“那些大內衞士、御林軍將領和各省武師都捉着了嗎?黑白摩訶笑道:“這點小事,豈有辦不到之理?無一漏網,你放心好了!”張丹楓道:“有沒有傷重的?”黑白摩訶道:“只有一個大內衞士被扭斷了胳膊,其他的人都是被點了穴道的,有幾個受了輕微的劍傷。”張丹楓道:“很好,請你替那個大內衞士駁筋續骨,接上斷臂。小虎子,你給受傷的都敷上了金創藥,將他們押進觀來。”眾人忙了半個時辰,替受傷的都裹好了傷,便將所有被擒的人都押進道觀,連翦長春和符君集在內,共有八十六人之多,張丹楓笑道:“各位都是請也請不到的貴客,難得今日齊來,請寬心在此多住幾天。”

    那班人半信半疑,心神不定,但既已受擒,還有什麼話説?只好任從張丹楓擺佈。玄妙觀地方甚大,空房很多,張玉虎將他們分別關在房中,大內總管符君集與御林軍統領翦長春特別受到優待,合住一間靜室,兩人正自心中惴惴,張丹楓攜了兩個徒弟進來,笑道:“符、翦兩位大人,委屈你們了。”符君集道:“張大俠,你的武功本領,在下是深深佩服,但你將我們近百人等,關在此地,卻是意欲何為?”張丹楓笑道:“天機不可泄漏,最遲五日,自見分曉,總之對你們有好處便是。”符君集可以不信別人,但以張丹楓的身份,想他斷無欺騙之理,稍稍安心。張丹楓又道:“我向符總管打聽一個人,若是能將那個人請到,你們更可以早日脱身。”符君集道:“何人?”張丹楓道:“以前曾做過兩湖鹽運使的貫居。”符君集怔了一怔,説道:“張大俠你打聽他做什麼?”張丹楓笑道:“明人面前不説假話,我這兩個徒弟來到京城,是他報訊的不是?”符君集只得點點頭説道:“不錯,是他報訊的。他想復官,所以前來走我的門路。”張丹楓道:“既然如此,就煩你寫一封信將他招來。”符君集與貫居本來無甚交情,他自己都已落在他人手裏,哪還顧得及貫居,便將書信寫了。

    張丹楓拿了書信,與於承珠、張玉虎退出大殿,於承珠笑道:“小虎子,你當日怪我與貫居説話,如今該明白我的用意了吧?我正是要借貫居的口去通風報訊等為代表。有《復興》雜誌、《光線報》等合法報刊。1912年,好將符君集這一幫人引來,一網而擒。”張玉虎嘖道:“你一路瞞得我好緊,不肯將師父早已到京的消息透露出來,害得我白白擔心。”眾人大笑。

    張丹楓道:“現在你可以去見沐磷啦,還有一個你想見的人在那邊。”張玉虎道:“是誰?”張丹楓笑道:“我也暫時不説,讓你自己去猜,反正再過一個更次,你就可以見到,猜不着也無須心急。”

    張丹楓又道:“黑白二兄與七星子道長,煩你們三位在此看守。”七星子道:“有哪個敢逃走,我就打斷他的雙腿。張大俠你儘管放心。我那兩個師侄的事情,也多多拜託你們了。”當下分成兩撥,黑白摩訶與七星子在道觀留守。張丹楓帶領了於承珠、張玉虎、龍劍虹三人去見沐磷。”

    沐磷這時正在家中守候,鐵鏡心的靈樞停在廳堂。那一班和尚道士剛剛做完法事,遣散去了,沐磷坐立不安,踱出廳堂的,而是相互聯繫的。德國黑格爾是唯心辯證法的集大成者,,棺材頭的兩盞長明燈吐出碧綠色的光焰,氣氛確是有點淒涼,沐磷心神不定,手撫棺材,想道:“世間難道真有這樣的妙藥,人死還可以復生?若然不靈,豈不糟糕?”

    忽聽得有人“噗嗤”一笑,從靈幛後面走了出來,説道:“小公爹,你要不要揭開棺材看看?”沐磷嚇了一跳,待看清楚了,説道:“怎麼你還守在這兒?你那什麼碧靈丹頂得用嗎?”那女子笑道:“你的姐夫已經慚復呼吸了,我剛才聽他的脈很正常。嘿,你不信我,難道還不信你的師父嗎?”

    這個女子正是凌雲鳳,原來她與霍天都分道揚鑣之後,私自到了北京,得丐幫中人通知訊息,遇到了張丹楓,張丹楓早已知道了沐磷、鐵鏡心的事情,那一天早晨,沐磷出外,久久不回,就是與張丹楓約會的。

    張丹楓與凌雲鳳遂假扮作沐磷的隨從,同赴翦長春的宴會,張丹楓早已料到翦長春會有迫鐵鏡心之舉,預先定下妙計,叫凌雲鳳假裝呈獻一個拜折馬克思主義哲學基礎,把兩顆碧靈丹悄悄的便遞給了他,摺子上寫的便是叫他“假死”的辦法,鐵鏡心趁着讀摺子的時候,摺子遮住了臉孔,人不知鬼不覺的便吞下了碧靈丹,然後自己震斷經脈,七竅流血而亡。

    他自己震斷經脈,倒是沒有絲毫弄假,當時也確是氣絕脈斷,所以滿堂高手,誰都沒有看得出來,那兩顆碧靈丹乃是霍天都採用天山雪蓮制煉而成,不但功能解毒,而且可以保住他心頭一點真元之氣。後來張丹楓將他的“屍體”抱回府中,暗中又以絕頂的內家功力,閉了他全身的穴道,可以延續他的生機,並助他化開瘀血,續脈療傷。不過雖然如此,他也要三天之後,方能甦醒復原。

    沐磷聽凌雲鳳説她已聽過鐵鏡心的脈息,呼吸亦已正常,放下了心,笑道:“這條計策行得真險,可也是妙用無窮。一來可以脱掉我姐夫的關係;二來我和他也可以回到雲南去了。”原來皇帝要鐵鏡心在京為官,並將沐磷也留在京都,固然一方面是看重鐵鏡心的才能另方面卻也是想藉此作羈絆沐國公之用,沐國公的愛子愛婿都留在京中,他當然得死心塌地為皇上效勞了。這番用意,沐磷雖然年幼,卻也猜想得到。

    凌雲鳳笑道:“還有更大的妙用呢。一來可以救天下各省的武師;二來可以斷絕了你姐夫求取功名富貴的妄念。”沐磷詫道:“你説的第二點我明白,但卻怎能救得天下各省武師?”凌雲鳳道:“你的師父便要回來了,他自然會告訴你。”

    説話之間,忽聽得外面腳步聲響,沐磷喜道:“師父回來了!”出堂迎接,凌雲鳳忽地叫道:“不對!”一閃再閃進靈幛後面,就在此時,只見一個漢子走入靈堂,並不是張丹楓,卻竟是陽宗海。

    沐磷對陽宗海此人殊無好感,見他不請自來,更為討厭,依沐磷平素的性子,便待立刻下逐客令,可是他為了姐夫的事情卻不免有點心虛,當下只好將他接入,冷冷問道:“陽大總管深夜前來,有何賜教?”

    陽宗海悲聲説道:“聽説鐵大人忽然仙逝,我初時還不相信,現在看到尊府果然是辦喪事的樣子,敢情竟是真的了,想我與鐵大人相交十有餘年,素來佩服他的聰明才智,想不到他正在有為之年,竟作了短命的顏回,我陽宗海也失了一位好朋友,呀,呀,好不教我傷心!請小公爹將我引入靈堂,待我與鐵大人見最後一面。”沐磷心中暗道:“我姐夫最討厭你,你卻來冒充知己!”但於情於理,別人前來弔祭,怎能抗拒?只好將他引入靈堂。

    其實陽宗海正為了不相信鐵鏡心身死,這才來的,他做過大內總管,許多大內衞士都是他的舊屬,鐵鏡心在翦家自殺的事情,翦長春雖然極力遮蓋,終於還是給他探聽知曉。他心想鐵鏡心的為人,不像個肯為朋友自殺的人,莫非有詐,故此特地前來,探個究竟。

    沐磷説道:“棺材已經釘上,不便請陽大人啓棺訣別了,就請上一柱香吧。”陽宗海裝出恭恭敬敬的樣子,在鐵鏡心靈前焚香施禮,暗地裏留心察看,只見那副棺材,漆得光亮,好像是副很名貴的紅木棺材,其實卻是棺材鋪中冒充的貨色。原來北京有許多愛面子的窮官員,家中死了人,多用這種棺材充作紅木棺材擺闊,尋常人多被瞞過,而且前來弔喪的賓客,又有誰會細心去審視棺材?只有這個陽宗海別具用心,這一瞧便瞧出了老大的破綻,心中想道:“若然真是辦鐵鏡心的喪事,何至於給他買這種低價的棺材?”心中起疑,便故意走到棺材前面,撫棺作傷心訣別之狀,他是個有數十年武功修養的人,聽得出很微細的聲音,鐵鏡心棺中呼吸端息的聲響,也給他辨別出來,當下更是疑心大起,説道:“我與鐵大人相交一場,我們還約好在三日之後會面的,想不到天有不測之風雲,人有旦夕之禍福,他竟然就這樣的去了。相交一場,我定得瞻仰他的遺容!”説罷便自揭棺蓋,沐磷要攔阻,哪裏攔阻得了?

    正在此際,忽聽得有人斥道:“誰敢妄動我家大人的棺材!”只見靈幛後面跳出一個隨從,正是凌雲鳳所假扮的,她恨極陽宗海,“唰”的一劍,就向他斬來,陽宗海大吃一驚,喝道:“你一個人,竟敢這樣無禮!”凌雲鳳劍法何等凌厲,在她説話之時眨眼間便連展了幾記辣招,陽宗海只好拔劍招架。

    沐磷做好做壞,説道:“這位是陽大人,小二哥,你有話好好的説,不可無禮。陽大人,你香也燒過了,禮也行過了,我姐夫的遺容麼,你不瞻仰也罷。他若是有靈,你的好意他總會知道。”陽宗海見凌雲鳳使出幾招劍法,越發驚奇,哪肯罷手?凌雲鳳也哪肯讓他去揭棺蓋?沐磷喝止不了,兩人越鬥越烈。沐磷假裝發怒,説道:“你們一個不近情理,一個只知忠主,不肯聽我的話。好,任得你們打去,我不管了!”他這番話竟將陽宗海與他姐夫的“隨從”一樣看待,各打五十板子,更是不近人情。

    陽宗海何等老奸巨滑,這時他幾乎可以確定鐵鏡心之死其中定然有詐,眼前這個“隨從”也一定是個武林中有身份的高手,可是他一時之間,卻還未曾看得出是凌雲鳳。

    凌雲鳳以前也曾與陽宗海交過幾次手,過去她比陽宗海要稍遜一籌,如今她在天山練了八年的劍法,而陽宗海也苦練了八年,這次交手,大家都佔不了便宜。

    轉眼間兩人已鬥了二三十招,陽宗海故意賣個破綻,突然轉身,向棺材一刺,聽那聲響,更證實了不是摘木,這一劍幾乎刺穿了棺材,凌雲鳳大怒道:“好呀,你竟敢驚動鐵大人的屍體,我非把你殺了不可!”震地一招,“天山雪崩”,劍光流散,疾襲而來,這正是她與霍天都合創的一招非常精妙的天山劍法。陽宗海回劍遮攔,稍微緩慢,力道也軟弱,但所得“鐺”的一聲,陽宗海的長劍竟給盪開,猛然間只覺頭頂一片沁涼,原來頭髮被凌雲鳳的劍鋒掠過,竟給她削去了一大片頭髮。

    陽宗海吃驚非小,驀然想起似乎曾和凌雲鳳交過手,凌雲鳳新練的天山劍法雖然奇妙,但總是從她以往所學的劍法中脱胎變化而來。陽宗海和她鬥了四五十招,終於看出了她便是凌雲鳳,心中一凜,想道:“不好不好!”鐵鏡心原來和凌雲鳳、於承珠她們是做了一夥的。鐵鏡心定然未死,若是他和凌雲鳳聯手攻我,不必於承珠再來,我今日已難逃性命。”正因他有所顧忌,故此不敢將凌雲鳳本來面目揭破。

    陽宗海心念未已,便聽得外面有夜行人的聲音,一聽之下竟然個個都是輕功極好的高手,陽宗海嚇得魂不附體,想道:“莫非他們是安排了陷阱來捉我的,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不待那些夜行人來到,立刻虛晃一劍,跳上屋頂便逃。

    陽宗海前腳剛走,張丹楓與於承珠等人後腳便到。在陽宗海已給嚇走,雙方沒有碰頭。

    於承珠見着凌雲鳳,歡喜之極,一把將她拖着,問道:“凌姐姐,你怎麼也在這兒了看你釵橫鬢亂,是和誰打架來了?”張玉虎也覺喜出望外,這才知道師父剛才所説的他“意想不到的人”乃是凌雲鳳,向她取笑道:“我還當霍大哥將你拉回天山了呢。是不是你不肯夫唱婦隨,與他打起來了?”凌雲鳳“呸”了一聲,説道:“小虎子休得胡説八道:“於承珠笑道:“小虎子真不懂事,夫妻吵架亦屬尋常,但豈有隨便打起來之理?”凌雲鳳道:“來的是以前的大內總管陽宗海,我剛剛將他趕跑。”張玉虎道:“可惜!可惜!我們來遲了半步,不然將他一併擒獲,那就更妙了。”

    於、凌二人親如姐妹,走過一邊談心,於承珠道:“怪不得你那天在山寨裏沒有站出來,原來你早就打定了主意,自己一個人悄悄的便先到北京來了。只怕霍大哥會怪到我的頭上,也怪你只顧姐妹之情,連丈夫也不要了。”凌雲鳳嘖道:“你也不説正經話兒。”於承珠道:“説正經話,我勸你們夫妻還是要想辦法和解為妙。”凌雲鳳嘆氣道:“我對他已差不多絕望了,不論大事小事,我與他的看法都很難相同,我又不願意一味遷就他,反不如離開了倒減少好多煩惱。”於承珠默然半晌、説道:“霍大哥不是壞人,即算與鐵鏡心相比,他也要比鐵鏡心好得多。你看像鐵鏡心這樣的人也並非不可救藥,何況是霍大哥?”凌雲鳳道:“這個不同。咱們和鐵鏡心只是朋友,我和霍天都則是夫妻。對朋友只要他有一點好處,咱們就會記着;對丈夫呢,要求就高得多了。縱使不是求全責備,最少也總望他能與自己志越相投。”

    於承珠無言勸解,相對黯然,凌雲鳳又嘆了口氣,説道:“別提天都了吧,我和你説説鐵鏡心這次的事情。他是為你而‘死’的,你可知道麼?”將鐵鏡心“假自殺”的經過,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於承珠,説道:“雖然是假死,可是也得需要很大的勇氣,若然膽子小些,怕藥石無靈,救不回來,就不敢冒這危險了。所以這次鐵鏡心敢毅然自己震斷經脈,老實説,我是有點意外的。我一向對他沒有好感,這次卻不禁對他肅然起敬了。”於承珠想起往事,感慨萬分,説道:“這個人性格很複雜,但願經過這次之後,他能改了浮誇的習性,做一個更踏實的人。那麼咱們做朋友的也會為他歡喜。”

    另一邊張玉虎與沐磷更談得興高采烈,張玉虎口講指劃,將張丹楓大戰喬北漠,黑白摩訶活捉大內高手,他們又怎樣四面合圍,把各省武師一網打盡,等等經過,向沐磷描述,把沐磷聽得眉飛色舞。這時張丹楓卻獨坐一旁,如有所思,忽地問沐磷道:“你的奏摺遞上去了沒有?”

    沐磷道:“奏摺早已遞上去了,現在只等皇上的詔書。”張玉虎問道:“什麼奏摺?”沐磷道:“大臣去世,照例要稟告皇上,我姐夫雖然官位三品,但他是皇上欽選的御林軍副統領,加上我爹爹這重關係,所以師父叫我上一個奏摺,稟告皇上,説他急病身亡,並請準聖旨,運靈樞回鄉。”張玉虎道:“人死了還有這麼多麻煩,這樣説來,豈不是還得在這裏耽擱幾天?”於承珠笑道:“正是要在這裏耽擱幾天。別樣麻煩要想法子避開,這種麻煩卻是求之不得!”張玉虎也是聰明的人,聽師姐如此説法,想了一想,恍然大悟。對師父所定的妙計,猜到了幾分。

    且説憲宗皇帝(朱見深)接到了沐磷的奏摺,大感意外,心道:“鐵鏡心好端端的,看相貌也不像短命之人,怎麼忽然間會暴病而亡?”他接到奏摺的時候,已是黃昏時分,距離鐵鏡心自殺,不過兩個時辰,他連忙派人打探,探出了鐵鏡心果然是在翦長春家中自殺身亡,所有在翦家的大內衞士和御林軍將領,都曾目暗,絕非虛假。自殺的內情也自有人進官稟報了,朱見深大大吃驚,心道:“想不到鐵鏡心是這樣死的!幸虧沐磷也不敢張揚,報他病死,要不然朕倒為難了。看在沐國公的面子,這事情還是不要深究為妙。”

    對鐵鏡心自殺之事,既然彼此,心照不宣,皇帝朱見深依照慣例,對有功的臣子逝世,照例賜詔弔唁,並予追贈封鐵鏡心為二品龍騎郡尉,並在第二日便宜召沐磷進宮,加以慰問,井準他運樞回鄉。

    沐磷自到京都之後,朱見深為着要籠絡沐國公,對他頗為優待,曾幾次召過他進宮,這次沐磷奉召前來報喪,兼且辭行,朱見深特別賜他在內書房陛見,當他是子侄一般,兔去許多繁文褥禮。

    朱見深在等候沐磷入宮的時候,又接到了一件消息,説是昨晚翦長春與符君集率領了數十名大內高手與御林軍將領,兼有數十名各省武師,前去擒拿劫貢物的疑犯,至今未見回來,這件事雖然有點奇怪,但朱見深想到符君集所帶去的高手如雲,又是在京城之內,既已探到了賊人的巢穴,即算不能一網成擒,也斷無失敗之理,大約是有什麼事情耽擱了。故此雖然日上三竿,那班人還未回來,他也覺得有點奇怪!卻並不如何掛慮。

    那個報告消息的衞士剛剛退下,兩個太監便帶了沐磷進來,朱見深待沐磷行以君臣之禮,賜他坐下,抬頭一望,只見沐磷神色如常。朱見深心道:“到底是個不懂世務的孩子,姐夫死了,你縱然不以為意,在朕眼前,也該裝出傷心的樣子才像話呀。”他哪裏想到鐵鏡心的自殺竟是假的。

    朱見深雖然早就知道鐵鏡心乃是自殺身亡,但在沐磷面前,卻仍然假意問道:“你姐夫是什麼病死的,怎的發作得這樣快?”沐磷道:“他前兩天人中上生了粒小瘡,不痛不癢,當時不以為意,哪知卻是一粒毒瘡,昨天下午驀然發作,待請得大夫前來,他早已死了。”沐磷胡説一通,皇帝點點頭道:“不錯,這種生在人中的毒瘡最為厲害,在醫書上名叫馬口瘡,那是絲毫也大意不得的。”沐磷道:“皇上真是博學廣知,大夫也是這樣説法,可惜我們知道得已經遲了。”

    朱見深嘆了口氣,説道:“鐵老御史是前帝的淨臣,彈劾王振一案,直聲振於天下。他只有你姐夫一個兒子,想不到競是顏回壽天,天道不佑善人,夫復何言?你姐夫臨死前可有什麼話交代麼?”沐磷信口胡謅道:“姐夫説他父子兩代承受君恩,愧無以報,吩咐我勤讀詩書,修文練武,練成本領,好替他為皇上稍盡犬馬之勞。”朱見深擊節讚道:“鐵鏡心真是忠臣,至此不忘君恩,難得,難得!他少年有為,這次天下各省的貢物,只有你們雲南最先送到,他護送有功,朕正擬大加重用,可惜他卻先早逝,聯失了一個可靠的棟粱之材,實在不勝悼念。”沐磷道:“他遺囑叫我將他葬在昆明西山山下,滇池之邊,我想過兩天就送他的靈樞回去,好讓他早日下土為安。”朱見深道:“這是應該的,但此去雲南,萬里迢迢,你一個人護送靈車,朕放心不下,你可要朕加派衞士,陪你一同護送麼?”沐磷道:“當今聖天子在位,海晏河清,縱是有些小賊,臣下有家丁隨行,料能應付得了。不敢再動用皇上的待衞大人了。”其實各省貢物被劫,雖然得於朝廷禮面,臣下也要粉飾太平,故此不敢公開緝捕,但皇帝亦早已知道,他聽沐磷説出“海晏河清”這四個字,覺得甚為刺耳,但這到底是對他善歌善頌之辭,他不好説什麼,便道:“既然如此,待朕派遣一位內臣,待靈車離京之日,代表聯去致祭一番。另外朕賜詔書一通與你,叫沿途官吏加意保護便是。”

    沐磷謝過了恩,朱見深命太監過來,賜了沐磷一杯香茶,忽又問道:“朕聽説你很愛結交風塵異士,有一個人現在雲南,不知你可知道麼?”沐磷道:“不知皇上要問的是誰?”朱見深道:“以前土木堡之役,有一位布衣張丹楓是閣老於謙的謀士,上皇蒙塵,他曾與——于謙定計,迎上皇回官。于謙枉死,朕即位之後,即已替他昭雪,張丹楓尚在生,他以前那段功勞,朕卻未曾報答,是以多年來留心他的下落,現據得確實的消息,知道他隱居在大理蒼山,不知你可曾見過他麼?”

    朱見深説話之時,留心察看沐磷的神色,原因他深知張丹楓是國士之才,生怕他為沐國公所用,將來或者會對自己有所不利,故此想在沐磷口中,探聽一點口風。沐磷神色自如,放下茶杯,恭恭敬敬地回答道:“稟皇上,皇上所問的這個人我恰恰知道,皇上若要見他,我可以將他找來。”

    朱見深吃了一驚,正要問他,又有一個內監進來,向他低聲説了幾句,朱見深面色大變,原來這個內監報告的是符君集的事情,符君集與翦長春所帶去的人,直到現在,依然一個也沒有回來,不特此也,連派去打聽消息的人,也如石沉大海,無人回報。大內衞士有一個辦公的地方設在外宮英武殿,輪值的衞士已知事情定有蹊蹺,正在商議之際,忽然發現就在他們頭頂的大梁上插有一柄短劍,拔下來一看,正是符君集的佩劍,這些輪值武士,都是江湖上過來的人物,一發現了這樁事情,不必推究,便知符君集定是已被敵人所擒,那把佩劍當然也是敵人送來的了。試想以符君集那等武功,又集中了京師和各省的高手,居然尚為敵人所擒,而且敵人還將他的佩劍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入宮中,焉能不令他們大為震動。

    朱見深正在與沐磷談起張丹楓,忽然聽到內監這樣的報告,他雖然不懂江湖的事情,亦自覺得不妙,但張丹楓更是他所顧忌的人物,既然聽説沐磷知道他的蹤息,哪能不加緊追問?遂將符君集之事情暫時按下,定了一定心神,揮手叫內監退下,連忙向沐磷問道:“你説可以將張丹楓找來,他現在哪兒?你過兩天便要回去,來得及找他嗎?”

    沐磷微微一笑,説道:“張先生便在這兒。”朱見深心內大震,不自覺地站了起來,説道:“就在這兒?衞士快來!”沐磷道:“不錯,張先生就在外面,等候皇上召見。”朱見深叫道:“來人啊!來人啊!”他叫“來人”,當然是叫喚他的衞士,可是並沒聽見衞士的應聲,就在這時,但聽得一陣笑聲,張丹楓推開房門,走了進來,長揖説道:“張丹楓奉召見駕,拜見皇上。”

    朱見深退了一步,見張丹楓神色和悦,似乎並無惡意,驚魂稍定,便又坐了下來,問道:“張先生,你是怎麼來的?”張丹楓笑道:“當然是走來的。記得十年之前,皇上還是太子的時候,我曾蒙皇上召見,知遇之恩,至今未忘。皇上如今已登極為九五之尊,我理當前來道賀啊。”原來張丹楓是扮作沐磷的隨從進宮的,沐磷的從人們本來都留在外面的一間太監房子,有好幾個衞士監視着他們的,卻被張丹楓都點了他們的穴道,一直走了進來,最後連在內書房門前守衞的兩個大內高手也點倒了。

    朱見深想道:“他能夠深入九重,我的衞士想必都已被他制伏。就是再喚人來,誰能敵得了他?反而給他窺破我心中的虛怯。”聽他提起蠅事,想起以前與他有過一段交情,心神又安定了好些,請張丹楓坐下,説迢:“朕初登大寶,求賢若渴!難得張先生到來,朕正好向張先生求教。”

    張丹楓道:“皇上滿朝文武,何須下問山野之人。”朱見深道:“張先生乃是當今國士,朕素來佩服,不必過謙。”張丹楓道:。”皇上既是不恥下問,張某不揣淺陋,但願皇上能恕張某直言。”朱見深道:“張先生有所賜教,朕當洗耳恭聽。張先生請用茶。”朱見深在這種情形之下,為了要討好張丹楓,不惜以九五之尊,親自給張丹楓倒了一杯茶。

    張丹楓也不客氣,接過了茶便喝,清了一清喉嚨,緩緩説道:“十年之前,我與皇上提過三件事情,不知陛下還記得麼?”朱見深道:“第一件是給於閣老洗冤;第二件是讓葉成林在舟山羣島遙領封號,兩不相犯;第三件是讓段澄蒼為大理的世襲藩王,大理府屬的各族官吏由他統轄,漢族、白族永世和好,當時還是父王在位,由不得寡人作主。如今寡人即位之後,張先生所説的這幾件事情,寡人已經一件一件照着張先生的吩咐做了。段澄蒼做大理藩王之事,先帝已有詔書,明令發表,朕即位之後,又再加封。聽説張先生這幾年在蒼山高隱,對大理的事情定當知道。”張丹楓道:“還有其他兩件事呢?”朱見深道:“聯即位之初,便即替於閣老雪冤,佈告天下,下令知聞,並在杭州為於閣老建了族忠詞,張先生想必也知道的了。”張丹楓道:“還有第三件呢?”朱見深道:“葉成林在海島割據,不受招安,若是許他在海外自立為王,於朝廷體制有所不合。不過朕也並沒有明令討伐他。張先生若能使葉成林投順朝廷,受浙江巡撫的管轄,朕又何吝封他一個官職?”

    張丹楓道:“我並不是為葉成林求官來的。他為朝廷抵禦倭奴,又不要朝廷的糧餉,對國家有功無過,皇上即算不許他在海外為王,最少也應該不讓官軍再去攻打他。不過這件事暫時不提也罷,皇上所説的這三件事情,我看皇上只不過做了一件半。”朱見深道:“怎麼説?”張丹楓道:“只有段澄蒼為大理藩王之事是做了的。為於閣老雪冤之事,那是迫於清議,不得不然,可是皇上並沒有真心真意。”朱見深變了面色,説道:“張先生責朕,毋乃過苛?怎見得朕不是真心真意?”張丹楓道:“於閣老只有一個女兒,名喚於承珠,她的夫婿便是葉成林。皇上若念及於閣老對國家的功勞,何以尚要動用大批大內衞士以及御林軍統領將她當作叛逆捉拿?”

    朱見深故作驚詫,説道:“什麼?於閣老的女兒就是於承珠麼?朕是曾聽得符總管有説過這麼一個女賊,據他説是與劫各省朝貢物有關。至於符總管是否派人去捉拿她,這個聯可不知道了。嗯,賊人這次居然敢劫各省貢物,也算得是猖狂極了。於閣老的千金怎麼會混在賊人之中,未免太奇怪了!朕但願不是真的!”

    張丹楓淡淡説道:“於承珠不但有劫貢物,而且她和她的一個師弟,還是劫貢物的主腦人物!”朱見深其實早已知道,卻故意擊桌,連聲叫道:“佳人做賊,真是意想不到,意想不到!”張丹楓道:“你知道他們為什麼要劫貢物?那是為了要給義軍籌餉的。周山民在北方替陛下抵禦強胡,葉成林在南方為陛下防範倭寇,他們不願打家劫舍,只靠在山上開荒和在海中取魚,實在不足維持軍費,故此動腦筋動到陛下的貢物上來。想陛下貴為天子,富有四海,內庫之中,珠寶山積,多這一批貢物不為多,少這批貢物不為少,與其收在內庫之中毫無用處,不如讓他們取去,對陛下反而大有好處!”朱見深道:“張先生,你怎麼知道得這般清楚?”張丹楓微笑道:“好教陛下得知,於承珠和她的師弟張玉虎正是我的門下弟子。他們這次劫貢的事情也是我同情的。當年我將祖先遺留下來的寶藏,獻給朝廷,作為抵禦瓦刺入侵的軍餉,如今我的徒弟將陛下的貢物取去,作為義軍的軍餉,一獻一取,其實都是為了國家。陛下若要責怪他們,請責怪我好了。”

    朱見深忙道:“我何敢怪責先生?”停了一停,定了定神,再道:“既然如此,看在於閣老和張先生的份上,若然符總管的手下將於承珠捉來,由朕下諭,暗中將她放了便是。”

    張丹楓笑道:“於承珠並沒有給符總管捉來,倒是她自己來了。”朱見深又吃一驚,道:“於承珠也來了?”張丹楓道:“我今日入宮,我這兩個徒弟也想進來開開眼界,我纏他們不過,只好將他們也帶來了。”説到這裏,突然提高聲調,叫道:“承珠、小虎子,快來拜見皇上。”

    話聲未停,但見房門開處,走進了一男一女,於承珠襝襖一禮,張玉虎則僅是抱拳一拱,便雙雙立在皇帝的身邊,”

    朱見深又驚又惱,但惱怒只好藏在心中,裝出和顏悦色的模樣對於承珠道:“令尊有大功於國家,當年枉死,聯甚不安。即位之後,便已替他昭雪。朕正想查訪他有無子女以便封賞,今日得見他的掌珠,真是天從人願。”於承珠道:“臣女不敢求賞,但望恕罪。”朱見深道:“你們劫貢之事,剛才張先生已有言明,聯恕你們無罪便是。好在符總管的手下未曾誤捉你們。”皇帝説到這裏,張玉虎忽然哈哈大笑。

    張丹楓斥道:“皇上跟前,不可如此無禮!”張玉虎道:“師父,我實在忍不住笑!”張丹楓道:“皇上深居九重,消息隔閡,也是有的,不好笑他。”朱見深見張玉虎如此放恣,大為惱怒,正欲發作,忽聽得張丹楓話中有話,心中一愣,問道:“不知朕有何孤陋寡聞之處,致遭令徙見笑?”張丹楓道:“承珠,你還不求皇上恕罪?”

    於承珠站到皇帝面前,道:“皇上恕罪,巨女方敢奏明。”朱見深道:“聯剛才不是早已説過、看在你父、師份上,對你劫貢物一案,恕你無罪了麼。”於承珠道:“不是這件小小的事情。”朱見深大吃一驚,心道:“難道他們又做了什麼比劫奪貢物更為驚天動地的大事?”但事已如斯,只有維持皇帝的尊嚴,鎮靜説道:“從實招來,朕自當量情裁處,總之恕你死罪便是。”張玉虎冷笑道:“死罪可兔,活罪難逃麼?”張丹楓道:“小虎子不可多話,聽候皇上聖裁。”

    於承珠道:“謹奏陛下”,你的大內總管和御林軍統頸昨晚已見過了,還有他們所統率的八名大內衞士和十六位御林軍將領,也都見過了!”張玉虎道:“不止這些人,另外還有幾十位從各省來的武師,也跟着他們同受牽累。陛下,你的大總管和大統領為了我們二人,興師動眾,我們實在感到榮幸之至!”朱見深驚疑不定、道:“他們不知你是於閣老的掌珠,只當作是劫貢物的疑犯,故此前往緝拿,你們既然逃脱,也就算了,他們呢?”心中大罵符、翦二人膿包,集合了近百高手,居然還被他們逃脱。

    於承珠道:“他們都留下了。”朱見深道:“什麼?留下了!這是什麼意思?”張玉虎道:“皇上,你還不懂麼?他們要捉拿我們,卻反而給我們捉着了。”朱見深面色大驚,只聽得張丹楓淡淡説道:“這是我的意思,他們是朝廷命官,我們不忍殺傷他們,所以請他們大敝處歇息幾天。小徒求皇上恕他們拒捕之罪,我呢,我也要求皇上恕我擅自留容之罪。”朱見深做夢也想不到近百高手,竟然反會被他們所擒,神智大亂,顫聲説道:“這是真的?他們都被你們捉着了?”張玉虎笑道:“一個也沒有漏網!皇上不信麼?我還帶來了他們的腰脾。”説罷,掏出一個布包,解了開來,嘩啦啦的倒出了一大堆腰牌,説道:“這八個金牌是大內衞士的,這十六個銀牌是御林軍統頭的,皇上你數一數,看有沒有漏掉一個?”大內衞士因為要進宮輪值守衞,每人都有皇帝所發的一個金脾為記,以便通行內宮;御林軍將領也是保衞皇帝的人,所以每人也有一個銀牌。符、翦二人帶去八名大內衞上和十六位御林軍將領,正符合張玉虎所説的腰牌之數。但見朱見深目瞪口呆,哪還有心情去數桌上的腰牌?

    朱見深驚得目瞪口呆,只聽得張丹楓又道:“還有一位是符大總管,他是不必金脾便可以通行官內的,所以這裏的十六個腰牌,並不包括他的信物在內,不過,我也摘了他的佩劍,送到英武殿去了,想必輪值的衞士們亦已發現,稟告陛下得知。我這樣做是免得他們再費神尋找。我有兩位朋友替我招待客人,即算你的衞士們找對了地方,也必定是去一個留一個,去一雙留一雙,陛下的宮廷也總得剩下幾個衞土擺擺樣子呀。所以我將符總管的佩劍送來,等於是勸告他們不要去了。”

    要知符君集和翦長春帶去的人,都是大內侍衞和御林軍將領中的第一流高手,如今一網被擒,皇帝身邊已沒有得力的人員,宮中防衞的力量,可説是空虛之極!焉能不膽戰心驚?呆了半晌,朱見深苦笑道:“張先生,你這玩笑也開得未免太大了!”

    張丹楓欠身説道:“待罪之身,冒犯皇上,謹候聖裁。”他作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張玉虎忍不着偷笑出聲,朱見深給他弄得啼笑皆非,説道:“張先生,你給寡人一點面子,將他們放了吧。”張丹楓不作聲,張玉虎插口説道:“説得好容易,放了他們,他們卻不肯放過我們呀。”朱見深道:“過往之事,一概不究。但求你們放了他們,什麼事都好商量。”

    張丹楓道:“皇上金口説過往之事,一概不窮,你們還不謝過皇上恕罪。”朱見深尷尬之極,受了於、張二人一禮,説道:“張先生可以放人了吧?”

    張丹楓道:“只是其中還有一樣為難之處。”朱見深道:“有何為難之處?”張丹楓道:“我們放人容易,只怕皇上的侍衞和將領,他們卻不敢回來。他們是奉旨要捉賊追贓的呀!‘賊人’沒有捉到,貢物又沒有追回,他們畏罪,怎敢回來覆命。”朱見深道:“以前朕是有所不知。只當貢物是被強盜劫去的;如今既已知道張先生師徒取去有用,朕自當命令他們銷案。張先生以前曾獻過寶藏,如今這批貢物,便當是朕奉還張先生的好了。”張丹楓道:“謝皇上的慷慨仁慈,只是還有一件事情要麻煩皇上。”朱見深頭痛之極,卻也只得還禮説道:“張先生請説。”

    張丹楓道:“貢物一案,皇上是答應不追究了。皇上的侍衞和御林軍將領們,他們也都脱了關係,不必再為這件案子操心了。可是,各省的武師,他們還未脱得關係,各省的督撫,他們也未知道京加銷案,只怕他們還要責成那些保護貢物的武師,要在他們的身上追回貢物。”朱見深道:“朕通令各省督擾,叫他們一概不要追究便是。”試想連大內高手和御林軍將領尚被擒了,如何還能責備各省武師保護不力!皇帝為了自己的面子,也不能不叫各省銷案了。張丹楓與於承珠安排陷阱,將符、翦那一干人一網成擒,其妙用就正在此。

    朱見深道:“這幾件事情都依了張先生了,請張先生將那班衞士放回來吧。時間一久,張揚出去,讓外間得知,可不大好。”張丹楓笑道:“陛下不必擔心,我明天準定送客回宮。只是我們也有兩個人要請陛下釋放。”朱見深道:“什麼人?”張丹楓道:“是兩個武當派的弟子,一個叫做孤雲道人,一個叫做屈九疑。他們本來是保護湖北省的貢物進京的,翦長春不念他們的功勞,相反而因為一場誤會,將他們捉了。”朱見深但求張丹楓他們早早離開,但求侍衞和將領們能夠早日歸來,無心再問情由,立即説道:“這個容易,朕叫一個侍衞到御林軍衙門,傳令釋放便是。”

    話説出了口,忽然想起剛才自己曾高聲呼喚衞士,衞士們卻都似不知去向,無人答應,看這情形,料想在書房外守護的衞士都已被張丹楓制伏了,現在要差遣衞士,卻叫何人找來?

    張丹楓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意,微微笑道:“皇上是要擾衞士麼?有幾個人早已來了。”突然提高聲調叫道:“咄,你們還不進來?”話猶未了,只聽得“澎”的一聲,房門打開,幾條大漢,掄刀舞劍,一齊撲進,於承珠一把金花打出,但見這幾個衞士怒目軒眉。伸拳踢腿,卻一個個有如泥塑木雕,動彈不得。

    原來這幾個乃是在宮中巡邏的宿衞,他們巡過英武殿旁一間太監的房子,發現幾名同伴呆立門前,神情怪異,這兒個宿衞自是行家、一瞧情形不對,上前一推,那幾個衞士應手而倒,也不會説話,也不能動彈,原來這幾個衞士正是監視沐磷“隨從”,而被張丹楓點倒的。

    在宮中巡邏的這幾個宿衞發現同伴被人點了穴道,嚇得魂飛魄散,情知定有外間的高手潛入宮廷,他們忙了好一會子,沒法解開同伴的穴道,生怕進來的乃是刺客,只好放下同伴,暫時不管,先來保護皇帝。

    這幾個衞士巡到了內書房外面,發現他們的正副隊長,本來是在書房外面守衞的,這時也像泥塑木雕一般,眼珠也不會轉動,分明也是給人點了穴道。但聽得書房內面傳出皇帝談話的聲音,卻又不似遇着危險,他們知道皇帝今日召見的乃是沐國公的兒子,一時間又不敢冒味進去。

    這幾個衞士輕身功夫甚好,皇帝聽不出聲息,卻瞞不過張丹楓,一聽到他們到了書房外面,便索性揭穿,揚聲叫他們進來。這幾個衞士聽不出是沐磷的口音,大大吃驚,紛紛撲來救駕,卻被於承珠一把金花,封閉了他們的穴道。

    張丹楓笑道:“他們大約把我當做是刺客了,請皇上對他們説明我是什麼人。”朱見深嚇得面青唇白,暗暗吸了一口涼氣,心想:“張丹楓的徒弟都這般厲害,怪不得我的大內高手,都被他們所擒,他若存有壞心,我這個皇位只怕也不能坐穩!”張丹楓笑道:“承珠,他們未知原委,不好怪責他們,將他們的穴道解開了吧。”於承珠從容拾起金花,然後在那幾個衞士相應的穴道上,每人拍了一下,那幾個衞士手足登時鬆動,垂頭喪氣,收好兵器,站在一旁。朱見深驚魂稍定,這時方才開口説道:“這位張先生是朕的好朋友,你們不可無禮。”其實這幾句話不説也罷,衞士們剛剛吃過苦頭,哪裏還敢“無禮”?

    張丹楓道:“將門外那兩位衞士的穴道也解開了吧,他們站得太久了。”張玉虎應聲而出,卻將那兩個衞士推了進來,當着皇帝的面前解開穴道,那兩個衞上是泰命保護皇帝的,穴道解開之後,不敢再走出去,僵在那兒,神情甚是尷尬。

    張丹楓道:“現在有人可以差遣了,請皇上傳旨將那兩個人送來。”朱見深問清楚了孤雲道人和屈九疑這兩個人的名字,在蓋好御印綿空白摺子上填上,寫了“從速釋放”幾個大字,叫一個衞士火速前去提人。

    張玉虎道:“英武殿那邊還有幾個衞士是給師父點了穴道的,不如請這幾位代勞一番,免得咱們等下還要多走一趟。”那個衞士隊長低頭説道:“張先生所點的穴道我們不會解。”張丹楓道:“好,小虎子,你教他們。”張玉虎將那個衞士隊長拉過一旁,口講指劃的説了大半個時辰,方才將他教曉。朱見深越瞧越不是味兒,心道:“朕千挑百揀的大內侍衞,在張丹楓相形之下,卻原來都是一批飯桶。”揮手叫他們都走出去,免得看着生氣。

    朱見深等候衞士將人提來,如坐針氈,只好假意向張丹楓請教一些軍國大計,後來聽張丹楓説得甚為有理,不知不覺的聽出了神。

    再過了約一個時辰,衞士將屈九疑與孤雲道人送到,這兩人見了張丹楓與皇帝坐在一起,大方驚異,張丹楓笑道:“你們的師叔等着你們呢,時候不早,謝過皇上,咱們可以走了。”

    朱見深端茶送客,於承珠道:“謝謝皇上賞賜這批貢物。”沐磷也多謝了他的賞賜,便跟着張丹楓他們一同告退。朱見深此時已知道沐磷和張丹楓是同一路人,對他生了疑懼,日後沐磷接世襲公爵之位時,生了很大的風波,此是後話,按下不表。

    這一行人從御花園走出,屈九疑納悶多時,這時方得問知原委,向張丹楓、於承珠一再道謝,張玉虎笑道:“孤雲老道,咱們是不打不曾相識,現在你該不再恨我了吧。”

    大家眉飛色舞,正在説得高興,迎面有幾個衞士走來,張玉虎叫道:“咦,那不是陽宗海嗎?”陽宗海也瞧見他們,嚇得魂飛魄散,急忙避入花木叢中,於承珠一朵金花射去,距離太遠,沒有打中。

    原來陽宗海被凌雲鳳從鐵家趕出來之後,越想越懷疑鐵鏡心並非真死,因此想入宮中密奏,他雖然是卸職的大內總管,但宮中侍衞,盡多舊識,他進宮中,自有人帶他去見皇帝,卻想不到陌路相逢,竟在御花園中遇到了張丹楓、於承珠這一行人。

    於承珠接連飛出三朵金花,都沒有打中陽宗海,張丹楓笑道:“承珠,不必費時間追趕他了,你怕他多話,待我讓他好好睡一覺吧。”隨手在地上拾起一顆石子,雙指一彈,但聽得花木叢中“咕咚”一聲,花朵紛紛落下,原來陽宗海已被擊中了背心的暈睡穴,倒下之時,壓折了一叢玫瑰花枝。

    陽宗海乃是以前的大內總管,十餘年前也曾名列“天下四大劍客”之一,如今竟彼張丹楓隨手發出一顆石子,便將他擊暈,而且他又是早已躲入花木叢中,連背影也瞧不見了的。與陽宗海同行的那幾個衞士,見張丹楓露出這手“彈指神通”的上上功夫,嚇得矯舌難下,四散躲開,沒人敢出半句惡聲。

    張丹楓朗聲説道:“他被我擊中了暈睡穴,過了一日一夜,穴道自解,你們千萬不可多事,妄自替他解穴,弄得不對,他就永遠不能醒了。”這些衞土,已有人認出了是張丹楓,諾諾連聲,自去料理陽宗海去了。

    張丹楓一笑吟道:“拂袖京華來又去,布衣劍客做王侯!”帶領於承珠、張玉虎這一班人,在衞士們的目光遙送之下,開了御花園的後門,大踏步走出。

    在路途中沐磷問道:“陽宗海這廝可惡得很,師父何以手下留情?”張丹楓笑道:“像陽宗海這樣利祿薰心的人多着呢,略施懲戒也就夠他受了。倒是你應該早點送你姐夫的‘靈車’出京,免得他在醒了之後,又在皇帝跟前饒舌。”於承珠道:“聽剛才凌姐姐所説的情形,陽宗海似乎已瞧出了鏡心假死的破綻,他在入宮之前,會不會己走漏了風聲?”張丹楓道:“這是他獨自得知的秘密,想向皇帝邀功領賞的,料他不會泄露。”

    回到鐵鏡心的府邸已是黃昏時分,龍劍虹出來迎接,孤雲道人與屈九疑瞧見了她,想起以前受她戲弄的事,有點尷尬,龍劍虹笑道:“兩位在御林軍統領的衙門裏住了這許多天,急煞了你們的師叔了,他正在這裏等候你們呢。”張丹楓問道:“就只他一個人嗎?”龍劍虹道:“就是他一個人。”張丹楓道:“來了多久了?”龍劍虹道:“剛來不久。”張丹楓神色有點詫異,急忙走進廳堂。

    但見七星子顏容憔悴,走來相見,屈九疑與孤雲道人向他請安,他也並不怎樣喜悦,只是説道:“幸得張大俠設下妙策,救了你們,你們受苦多天,去歇息吧。”張丹楓望他一眼,忽道:“咦,你和誰動手來了?貫居這廝,可沒有那樣大的本領,能夠將你打傷呀?”正是:

    卻驚湖海英豪客,底事京城失意回?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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