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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風沙酒血雁門關

    往事如煙,但在柳生衙看來,仍是歷歷在目。師命難違,他不得不跟隨着“蒼龍三劍”這幾個師叔,聯同其餘七大門派高手,前往東蛇島把海禪王之子擒拿“歸案”。但海世空便是海蛇,也是他的結拜大哥,他可以親自出手對付大哥嗎?不!這是絕不可能的!這並不單隻因為他倆是好兄弟,而最重要的,是柳生衙知道,海大哥並非品格鄙下的卑劣小人。他有苦難言,只好在航行之際,不斷喝酒。他要令到自己酩酊大醉,不省人事。事實上,柳生衙確然曾經大醉。但自福州啓航前往東蛇島,航程遙遠,他醉了又醒,醒了再醉,到了這一天,偏偏再也醉不了,眼神甚至比平時還更明亮。海蛇以一杆四尺鐵槍,力抗數大高手,雖然面無懼色,但以寡敵眾,形勢漸見支絀。水老妖已頹然坐在海邊,無法動手。他喘着氣,命令海蛇逃走,但海蛇充耳不聞,一直在旁邊全力擋駕。樸赤道人看風駛舵,眼見水老妖豈已成強弩之末,簡直快要油盡燈枯的樣子,心想:“要是給別人捷足先登把他宰掉,道爺以後每晚都睡不着覺。”不再猶豫,挺劍疾刺水老妖眉心要害。水老妖真的不行了,眼見利劍迎面而來,非但沒有還手之力,連招架之功也提不起來,只得合上眼睛,暗暗嘆氣。水老妖縱橫水道千里,自非貪生怕死之輩。只恨虎落平陽,死在一個臭道士的劍下。眼看水老妖再也難逃厄運,驀地“叮”一聲響,樸赤道人的長劍,竟然給另一把長劍截了下來。樸赤道人定睛一看,橫裏殺出的,竟然是華山派的年青弟子柳生衙。樸赤道人臉色一寒,厲聲喝道:“姓柳的,你這樣算是什麼意思?”柳生衙臉上肌肉似乎有點僵硬,隔了半晌才又似是如夢初醒,含糊地説道:“水島主早已受了重傷,要是咱們今天倚多為勝,取他性命,那是勝之不武。”樸赤道人聞言,怒極反笑。他笑了好一會,才大聲説道:“華山派的朋友們,可聽柳施主的説話吧?幸好鳳大不在這裏,否則當場就要給這個大弟子氣得吐血。”海蛇一槍逼退數大高手,回頭瞧着柳生衙:“三弟,這裏的事,你不能插手!”柳生衙搖搖頭,道:“江湖上的是非恩怨,本來就是公有公理,婆有婆理,但無論誰是誰非,咱們八大門派既以名門正派中人自居,就不該以多欺少,乘人之危。”説到這裏,向峨嵋服難師太大步走了過去,又再朗聲説道:“師太,你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懇請你老人家講一句公道説話!”服難師太又已再度回劍入鞘,兩道灰白的眉毛似是打了個結,她的師妹服儀攔在中間,喝道:“華山小輩休得無禮!”卻在這時,聽得服難師太沉聲説道:“小柳説得對,咱既是名門正派中人,就不該乘人之危。”她不説“以多欺少”,那是因為在前往東蛇島之前,早就知道己方人多勢眾,但在接戰之下,方始發覺無論是惡婆婆也好,水老妖也好,確然早已身受重創,又或者是元氣損耗極鉅,不然的話,憑眼前這九十餘眾,也未必真的可以穩操勝券。如此一來,八大門派中最具影響力的少林、峨嵋先後罷戰,其餘六派高手,就再也成不了氣候。樸赤道人眼見功敗垂成,不禁恨得牙癢癢地説道:“好哇!八大門派以堂堂之陣出師圍剿東蛇島,到頭來卻給華山派一個後生小輩砸得潰不成軍,狼狽逃命回去,嘿嘿,鳳大先生也可算是教導有方,令人欽佩得緊。”柳生衙怒道:“一人做事一人當,今天的事,都只是我一個人的主意,跟我師父毫不相干,也跟華山派眾師叔、師弟扯不上任何關係,你是出家人,可不要在這件事情上含沙射影,指桑罵槐!”樸赤道人冷冷一笑,道:“施主年少英雄,硬是了得,貧道告辭啦,你在這島上似乎有不少朋友兄弟,大概也不會跟隨大夥兒回去吧!”三言兩語套住柳生衙,好讓他不再登船折返福州,從而為這年輕劍客劃下界線,再也不是八大門派中人,不是華山派門下弟子。柳生衙冷哼一聲,一言不發,索性背對着樸赤、服難來—個不瞅不睬。其實,以目前八大門派眾多高手力量,縱使少林、峨嵋兩派高手袖視不理,只要其餘六派齊心合力一鼓作氣,單憑海蛇一人之力,絕對難以獨務支撐,縱使再加上柳生衙甘冒背叛師門之大不諱跟他並肩作戰,也同樣是必敗無疑。須知水老妖已內力耗盡,連舉步也難艱,再非平素叱吒風雲之大梟雄。惡婆婆端木滅,也同樣好不了多少,至於霍椒萍,她輕功尚佳,但真正跟敵人拼命,在這等場面之中,實在還遠遠不夠斤兩。只是,少林、峨嵋兩派高於先後意興闌珊,而且這兩派至高人物,前者是帶頭領袖,後者更是全場中輩份最高、武功也最高的峨嵋掌門,這二人一退,其餘人等自是戰意散渙,明知己方大佔優勢,也不願意再行強攻,免得將來授人以口實,被譏諷是“乘人之危”。五艘巨帆,先後離開東蛇島,唯一留下來的,就只有華山派的柳生衙。海蛇、柳生衙兄弟重逢,本該喜不自勝,但水老妖傷重垂危,惡婆婆也同樣十分不妙,海蛇急於為二老療傷,甚至沒有跟三弟説過一句話。眾人回到“大盈若衝”五層樓,水老妖又再咯出一口瘀血,海蛇把島上最好的藥物為島主治療,卻又同時為惡婆婆而暗自擔憂。相比之下,霍椒萍的皮肉之傷,海蛇雖然心疼,已是完全無暇理會。柳生衙把一包藥末交給海蛇,道:“這是華山派的‘導氣令和散’,對治理內傷極具靈效。”海蛇接過,半給水老妖喂服,另一半叫阿玫也餵了給惡婆婆。惡婆婆神智已半陷昏迷,但她堅決不肯服藥,嘴裏含糊地在叫:“不要給我,留給老不死……留給他……他是這裏的島主,大夥兒可以沒有我這個老婆子……但不能沒有他……”海蛇索性點了她的穴道,命令阿玫把藥物強行喂服。由於二老傷勢沉重,眾人都不敢稍有半點大意,阿玫、霍椒萍更是無時無刻不在旁邊小心照料。海蛇見形勢漸漸穩定,把柳生衙喚了出去,道:“咱兄弟到那邊談談。”二人來到竹林深處,海蛇長長嘆一口氣,道:“三弟,今日之事,你恐怕是做錯了。”柳生衙默然半晌,道:“江湖之上,人人都説我是個無行浪子,我做錯事,又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海蛇瞧着他,忽然搖了搖頭,道:“你做任何錯事,都及不上這一次錯得那麼厲害。”柳生衙道:“華山派門規第三條:路見不平,拔劍相助。”海蛇道:“拔刀也好,拔劍也好,總要看看時勢。”柳生衙道:“你是我大哥,要是你跟別人公平決鬥,便是死在敵人手裏,我也沒話可説,大不了再跟殺兄仇人再鬥一場。但今日之事,八大門派倚多為勝,更有乘人之危之嫌,別説咱倆是兄弟,便是素不相識,也不能袖視不理。”海蛇仍是不住地搖頭,道:“江湖上是非恩怨,原本就是一言難盡,你也曾經對武當、峨嵋兩派高手説過:‘公有公理,婆有婆理。’換而言之,八大門派要對付海世空,也是有一定道理的。要是賢弟並非華山派門下,你幫這個忙,那是誰也沒話好説的,正如鹹魚青菜,各有所好,幽冥宮羣魔,也不見得在武林中完全沒有知音好友。更何況先父出身少林,任何人幫我海世空一把,都不能算是一椿天大的錯事……“但你是鳳大先生最鍾愛的大弟子,他老人家對你寄予厚望,自不待言。可是,你卻在這一戰要緊關頭,倒戈相向,將來消息傳到鳳大先生耳中,恐怕會是悲傷失望,情難自己。”柳生衙嘆息一聲,道:“若單以表面情況而言,我這個劣徒今日所做之事,確然很對不起他老人家。但大丈夫為人處世,理當權衡輕重,更當明辨大是大非。八大門派率眾而來尋釁,一來固然是跟幽冥宮有四十載的血仇,二來更由於眾人一口認定,你父母生前曾偷襲八派高手,而大哥也在最近四出為惡,對付八大門派中人。可是,自始至終,根本沒有任何明確證據,足以證實你父母曾經行兇,至於大哥,你説過畢生從沒離開過福州百里之外,又如何能在大江南北武林之中,到處殺害八大門派高手?“因此,小弟認為,在完全沒有充分證據之下,就把種種罪名,加在你們一家三口頭上,單就這一點,已經十分過分。“算來算去,我總是認為,事情大有蹺踩,在真相未明之前,雙方都不宜輕舉妄動。”海蛇怔怔地瞧着他,瞧了大半天,忽然顫聲道:“我曾對二弟説過,畢生之中,除了東蛇島之外,從沒離開過福州百里,二弟自然相信了,想不到連三弟也是深信不疑……”説到這裏,上前緊緊擁抱三弟,更熱淚難禁,忍不住放聲大哭。海蛇原本生性倔強,便是刀斧架在項子之上,也絕不出言討饒,更不會因為自己生生死死之事而掉下一顆眼淚。但他幼失怙恃,在此後三十載之中,除了水老妖之外,再也沒有一人,能令他有着親人般的親切感受。至於跟霍椒萍,兩人的感情,那是出於男女之情,雖則纏綿起伏,迴腸蕩氣,卻和“親人”的感覺,頗有不同。他在福州,先與喬在野結成異性兄弟,其時,雖然彼此肝膽相照,豪氣干雲,但心中卻渾無半點悲苦之情,到了這一日,他一直跟隨,也一直深受自己敬重的水老妖,遽爾敗倒重危,雖然尚未斷氣,看來也是時日無多,眼見自己視如老父的不世梟雄,晚年竟落得如此慘淡收場,心中的悲愴,已然達到了頂點。不意柳生衙竟然對自己如此情深義重,寧願背叛師門,也要為自己討回一個公道,更對自己曾經講過的説話,深信不疑,不禁大大激動,終於情難自己,抱緊這個三弟放聲大哭。英雄有淚不輕彈,只緣未到傷心處。柳生衙本也是一條鐵錚錚漢子,但兄長悲愴,他也禁不住流下兩行熱淚。經此一役,兄弟二人之情,便再也畢生牢不可破。三天之後,“大盈若衝”五層樓大廳之內,又再響起水老妖罵人的聲音。水老妖第一個痛罵的是阿玫。他罵道:“你叫什麼名字?”阿玫答道:“徒兒叫阿玫?”水老妖道:“這個玫字,是什麼意思?”阿玫道:“玫,便是玫瑰。”水老妖道:“説得好,玫瑰是有刺的,雖然美麗,但卻半點也不好欺負。但你這兩三天,那裏像是一朵有刺的玫瑰?不是愁眉苦臉,便是神不守舍,連走路也險險撞在石柱上,照我看,你已變成了阿黴,倒黴的那個黴!”阿玫垂下臉,不敢説話。水老妖又大罵起來:“做師父的,那一個不愛罵徒兒?有人説,這叫做什麼‘恨鐵不成鋼’,‘愛之深恨之切’……又説是什麼‘嚴師出高徒’,呸!統統都是騙人的屁話!但你可知道,做師父的為什麼經常要痛罵自己的徒兒?”阿玫想了大半天,始終想不出“真正的答案”,只好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水老妖道:“你不知道,那是因為你還年輕,還沒有資格也沒有機會做別人的師父,等到將來有人拜你為師,就會明白這個道理。”阿玫點了點頭,道:“不錯,徒兒將來一定會明白。”水老妖陡地跳將起來,怒道:“我還沒有死,你現在就可以問個明明白白,用不着等到你人老珠黃的時候,才明白這些道理。”阿玫忙道:“弟子愚昧,請師父訓示。”水老妖哼的一聲,道:“凡是做師父的,十居其十都得要擺擺架子,架子擺得越大的師父,看起來也就越更顯得威風凜凜,要是性子太隨和,做師父的很容易就會變成做父師,你懂不懂?”阿玫想了想,終於眨眨眼,搖搖頭,説道:“弟子不明白什麼叫‘父師’。”水老妖冷冷道:“身為弟子,連什麼叫‘父師’也不曉得,真是笨得無以復加,要不是為師時日無多,也不會對你直説。“但凡人性,總是好逸惡勞,也喜歡別人稱讚,討厭給人責罵。你此刻站在這裏給為師罵個狗血淋頭,難道又會很高興麼?你表面上不敢説半句不敬的説話,心中卻已煩躁之極,就算你此刻在心中用最惡毒的詞句咒罵師父,也是人之常情。“世事便是如此,做師父的,大可以扯直喉嚨,把弟子罵個體無完膚,做徒兒的,也同樣可以在心底裏狠狠的把師父咒罵,正是禮尚往來,各不相欠。“你師父年輕之時,當然也有一個撈什子師父。我的師父,便是你的祖師爺。“你的祖師爺,跟你的師父可不一樣,他不喜歡罵人,性子直得像是一把直尺。但他不罵人,並不等於他是一個高明的師父,也不見得做徒兒的便會十分感激。“那時候,我還有一個師弟,他年紀比我細小一點點,但膽量比我更大十倍,老是到外面闖禍。有一次,我這個師弟的意中人,跟她的一個遠房親戚躲在柴房裏偷歡,給我這個師弟無意間撞破,一怒之下,把兩人都綁了起來,然後動刑。”“那個姦夫的名字,為師早已忘掉,但他很喜歡玉璞,這一點我還是記得很清楚的。他也有一個外號,就叫做‘玉痴’。“我師弟把玉痴綁在一根石柱上,惡狠狠地説道:‘玉乃君子之器,你既然叫玉痴,怎麼行事鄙下污穢,四處勾引良家婦女?’“那玉痴答道:‘要是三貞九烈的女子,我要勾引也是勾引不來。’我師弟想了想,認為很有道理,便對自己的意中人説道:‘賤人,你還有什麼話好説?’“他的意中人毫無悔意,冷冷的説道:‘你喜歡我,並不表示我也同樣喜歡你,我喜歡的男子,也不單隻有他這一個,我便是天性淫蕩,喜歡到處勾三搭四,又跟你這個局外人有什麼相干?你懂武功,脾氣更臭得十分厲害,我都明白,但那又怎樣?大不了一刀把我殺了,也不妨瞧瞧我這個弱質女流,會不會在你面前吭一口氣!’“我師弟説她不過,立時一刀把繩索割斷,叫道:‘快滾!我以後再也不想瞧見你一眼。’“他的意中人走了,自此一去不回,誰也不曉得她的下落。“玉痴嘆了口氣,道:‘朋友,你放走她是對的,殺一個弱質女子,算不上是英雄好漢。’我師弟怒道:“殺她不算是英雄,殺你又怎樣?’玉痴道:‘天下的貓兒都饞嘴,你若殺我,便只是有如宰了一支貪吃的貓,平情而論,可算是無咎無譽。’“我師弟沉吟半晌,説道:‘我偏不殺你,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饒。’玉痴長嘆一聲,不再説話。“我師弟在他身上,搜出一大堆玉器,便道:‘你叫玉痴,對玉器的認識,必然不比尋常,請問古往今來,最名貴的玉璞是那一塊?’“玉痴不假思索,立即回答:‘自然便是和氏壁。’我師弟哈哈一笑,放下了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刀,又放下了一包上好的金創藥,便離開了柴房。“第二天早上,我師弟攜着兩瓶酒,回到柴房,只見地上滿是血漬,玉痴仍然綁在石柱上,但一條左腿已砍掉下來,我師弟笑道:‘是誰幹的?’玉痴道:‘是我自己砍的一刀。’“我師弟大奇:‘你的雙手都給我綁住,怎能自己把左腿砍掉?’玉痴道:‘你綁的並不札實,我的右手還可以在這裏舞刀弄棒。’説着,把右手伸出,左晃一晃,右晃一晃,然後又在一張木桌上抓起寶刀,作了一個砍掉大腿的姿勢。“我師弟嘆一口氣,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玉痴道:‘既有兩瓶酒帶來,請給我一半。’我師弟道:‘砍了一條腿,該飲補酒,補一補流失掉的血氣。’“玉痴喝了半瓶補酒,蒼白的臉上似有一絲血色,道:‘這是什麼酒?’我師弟回答道:‘這是華佗的延壽酒,以蒼朮、松葉、枸杞、黃精、天門冬等諸藥物熬製,能遏痛、補虛、壯陽,功效甚佳。’“兩人對飲,不到半個時辰已把瓶中酒喝掉,我師弟忽道:‘這金創藥怎樣?’玉痴道:‘已用了一大半,再砍右腳,恐怕不怎麼夠用。’我師弟皺了皺眉,推門直出,半柱香時光折回,又在桌上放下了一大包金創藥。“玉痴哈哈大笑,道:‘我只是一個對玉器略識皮毛的鄙夫,卻能夠和楚人卞和同一命運,也可算是老天爺厚愛,在我的臉上貼金啦!’抓起削鐵如泥的寶刀,‘嚓’一聲響,把僅餘下來的右腳也一刀砍掉。“我師弟瞧得呆住了,眼見玉痴兩條腿都給自己一刀一刀的砍掉,不禁仰天長嘆,道:‘要是我再向此人痛施毒手,便是豬狗也不如的東西!’苦笑連聲,親自為玉痴治療腿傷,然後把他鬆綁,始長歌於市,銷聲匿跡。“我師弟忽然失蹤,師父大是憂心,派人四處找尋他的下落。半年後,總算在八百里外一間不知名的破廟找到了我師弟。其時,我師弟這樣説道:‘父師,弟子一直以為你只能擱在墳墓裏,怎麼今天竟能鑽以這裏來?’“我師父全然不明白‘父師’的意思,向我瞧了一眼,我嘆一口氣,在破廟抓了一撮厚厚的香爐灰撒在地上,然後在香灰上寫了兩個字,那是——‘腐屍’。“我師父明白了,他什麼都明白了,平時,他管教不嚴,以致咱倆師兄弟,都養成了一股乖狂之氣,我師弟固然是行事不擇手段,我這個做師兄的也同樣荒謬絕倫,活了八十幾歲,至今一事無成,卻曾闖禍無數。“倒是那個玉痴,雖然自己砍掉了一雙腿,但卻自此潛心習武,不出二十年,練成了一身驚人絕藝。一以後來,冤家路窄,和我師弟在雁門關外,展開了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決鬥。“士別三日,刮目相看。當時,我這個做師兄的也在場觀戰。“由於這是他倆的私人恩怨,更兼之玉痴已成殘疾之人,這一場決鬥,我怎麼説也不能插手。“當年,咱師兄弟才四十出頭,什麼人都不怕,更不會怕了一個少了兩條腿的玉痴。可是,這二十年來,玉痴為了要報這段血仇,朝夕苦練武功,終於把一雙賴以支撐身體的鋼拐,練得出神入化,成為極厲害的殺人武器。“論武功,我師弟絕不會比玉痴遜色。但這二十年來,他酒色過度,功力漸漸滑向下坡。我這個做師兄的雖曾屢屢規勸,但他始終不加理睬。“雁門關一戰,我師弟苦撐至八百招左右,終於心臟要害連中數招,性命垂危,我心中悲愴,怒目瞪視玉痴。師弟卻道:‘自古以來,血債血償。這是我欠他的,今天既是公平較量而敗,便是天意與命數,怪不得任何人。’他這樣説,不啻是一口封了我要為他報仇的門路。“玉痴雖勝,卻不欣喜,反而露出悵然若有所失的模樣,他把一瓶酒擲給我師弟,説道:‘還君一瓶酒,此後再不相欠。’師弟舉瓶痛飲,酒未及半,已然氣絕斃命。“玉痴在風沙迷漫之中悄悄走遠,我心中什麼都不再記起,卻猛然想起了‘父師’這兩個字。“阿玫,你要記住了,要做一個對得起自己,也對得起徒兒的師父,就千萬不要客客氣氣,反正無論怎樣,在徒兒心目中,師父永遠都是‘腐屍’,正如在師父口中,又有那一個徒兒不是畜生了?”塵年往事,在水老妖口中説來,彷彿便是昨日之事。一代梟雄,似已望見夕陽沉沒在西山之下——drzhao掃校,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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