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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一門忠義楊家將

    馬小雄為了大刀之事悶悶不樂,終於醉倒。阿玫在附近一間客棧,要了一間房子,小心伺候,不敢離開半步。馬小雄躺在牀上,忽爾痴痴一笑,道:“師姊,咱們一起闖蕩江湖,本來是挺快活的,可是咱們武功太差勁啦,別説是行俠仗義,便是連自己最心愛的東西,也沒法子可以保得住,説來真是十分丟人。”阿玫道:“咱們還年輕,武功比不上別人,那是很正常的,但只要以後勤練武功,總有一天可以在江湖中揚名立萬。”馬小雄搖搖頭,道:“我不稀罕揚什麼名,立什麼萬,只想一輩子跟你在一起,雖南面王不易也。”阿玫道:“什麼叫……南面王不易?”馬小雄道:“意思大概是説,就算給我做皇帝,我也不願意把你放棄……”阿玫喝了一兩碗老酒,一張俏臉早已嫣紅,聽見他這樣説,更是紅上幾分。(根據古籍考究:古代以向南方為尊位,因此帝王的座位,必然面向南方,因此帝王又稱南面王。)馬小雄瞧着她的臉,忍不住把她抱緊,同時説道:“早幾天你病了,一張臉蛋在發燒,而且神智模糊不清,真是擔心死人啦……幸好……吉人自有天相,你終於痊癒過來……”阿玫嘆了口氣,道:“若不是因為我害了病,你也不會丟了木小邪的大刀。”馬小雄“呃”的一聲,説道:“大刀雖然十分重要,但你可知道,在我心目中,你卻又比大刀重要得多了?”阿玫道:“你喝醉啦。”馬小雄道:“正因為喝醉了,這便是酒後吐真言。”兩人在牀上互相擁抱着,馬小雄在她的粉頸上嗅來嗅去,她有點癢,忍不住笑了起來。馬小雄在她的纖腰上不斷撫摸,她沒有掙扎,但心中知道,事情並不太妙。要是一直這樣子繼續下去,肯定會弄得一場糊塗,便在這時,馬小雄忽然從牀上跳了起來,衝出門外,隨即彎下了腰,嘩啦嘩啦地嘔吐個不亦樂乎。翌日,馬小雄在陽光照射之下,緩緩地張開了一雙眼睛。他仍然躺在牀上,旭日從窗外透射而至,令他精神振奮起來。阿玫坐在一張木椅上,以手支頷,居然睡得甚是香甜,馬小雄躡手躡腳地繞到她背後,忽然在她的面頰上用力一吻。阿玫嬌慵地輕輕一笑,她一天比一天成熟,也一天比一天漂亮。只聽得馬小雄道:“天亮啦,咱們繼續趕路,到忘憂谷去。”兩人梳妝妥當,付了房錢,騎上快馬,繼續上路。福建一帶,越是離開海濱遠一些,山巒地帶也就更險峻幾分。二人對這裏的道路,並不熟悉,雖然沿途到處向路人垂詢,但誰也沒聽過忘憂谷是什麼地方所在。只好根據八孃的指示,先行找到忘憂谷附近的一個小市鎮再説。那小市鎮的名字,相當古怪,叫“骨也吃鎮”,提起這個小鎮的名字,倒有一兩成人曉得。到了這一天黃昏,二人總算來到了這個地方。但這小鎮真的小得可憐,並無客店投宿,只有一間用茅草搭成的小飯莊,飯菜價錢十分廉宜,但卻無酒供應,端上桌的也是差之極矣的粗茶淡飯。馬小雄飢不擇食,不到片刻已匆匆地扒了三大碗飯,阿玫瞧着他,不禁莞爾一笑。馬小雄放下了飯碗,道:“食不飽,力不啼,既要闖蕩江湖,最少也得精神飽滿。要精神飽滿,肚子就不能空空如也。”阿玫笑道:“要不要再來三大碗飯?”馬小雄搖搖頭,道:“吃得太多,也不怎麼好,凡事適可而止,便是最好的。”小飯莊的主人,是個五十不到的中年婦人,模樣比起小漁村的那個八娘漂亮得多,而且八娘瘋瘋癲癲,這婦人卻是精明伶俐,説話有條有理,絕不顛三倒四。這婦人叫藍大娘,她雖然在福建山區之地謀生,籍貫卻是川西人氏,早年嫁到福建,丈夫在數年前害病死了,這小飯莊本是夫妻一起經營幹活,如今就只剩下藍老媽子獨自支撐大局。藍大娘對阿玫説道:“這位小姑娘,在這一帶,原來是很太平的,但兩位來的似乎不是時候……”語聲一頓,卻又説道:“不!應該是説,你們來的時日,甚是湊巧,但這個湊巧,卻不是一椿妙事。”阿玫淡淡一笑,道:“敢問大娘,這個地方,怎麼會喚作‘骨也吃鎮’?”藍大娘嘆了口氣,道:“我剛才説的,就是和這個名字有很大的關係……”“我是在十八歲那一年,從川西嫁到這裏來的,我的那個死鬼老公,是我義父的表姨甥,這種親戚關係,便是用算盤也計算不出來。“我第一年嫁到這裏來,雖然生活清苦,但我在孃家的日子,本來就比這裏更貧困更艱難,因此很快也就適應下來。“當時,我也和你一般,不明白這個地方,為什麼會喚作‘骨也吃鎮’,雖然曾經問過丈夫,但他總是避而不答。“婚後半年,也是這麼一個季節,新年快要到了,家家户户都忙個不停。便在這時候,有一支遠道而來的商旅,也在這黃昏時分,來到了這間小飯莊。“當時,這間小飯莊還是用石磚砌造的,地方比現在還要寬敞一些。“這一支商旅,總共是七大兩小,那兩個年紀細小的,比你們兩位還更年輕一些,而且都是女孩,一個臉圓圓,一個瓜子臉,都是一般的俏皮可愛。“當時,我很高興,在這山區,很少見這麼漂亮的小女孩,而且還是一雙一對,都是説不出的漂亮可愛。可是,我丈夫卻愁眉深鎖,我不知道他是為了啥事發愁,只當作他思念剛死去不久的孃親。“晚上,這一支商旅,就在距離這裏不遠的一塊草坪上札營度宿。我丈夫隔遠瞧見,一張臉龐的顏色變得十分蒼白。我問他是否生病了?他搖搖頭,喃喃地説道:‘臘月骨也吃……臘月骨也吃……’説完之後,鑽入房內,把厚厚的棉被蓋過了臉孔,矇頭便睡。“到了子夜時分,我喝多了茶水,要到外面方便方便,才小解了一半,忽然聽見兩個天真浪漫小女孩的歌聲,我一聽之下,就認得出,正是黃昏時分在小飯莊裏的一對小女孩。“我聽見這歌聲,心中十分高興,想不到在此夜深時候,這一對小寶貝還不曾入睡。我小解完畢,便循着歌聲,找尋這兩個漂亮的小女孩。“當晚,月色迷朦,我遠遠瞧見,這兩個可愛的小女孩,一面歌唱,一面腳步輕快地向東邊走過去,她倆的歌聲,實在是説不出的動聽。可是,我跟着她倆的背後,越來越是感到不妙。“初時,我以為這歌聲,是由這一對小女孩自己本身唱出來的,但我跟着她倆的背後,距離越近,就越是覺得,這歌聲並不是她倆本身懂得唱的。“我開始擔心這對女孩的安危,腳步越跟越是緊貼。到了後來,我在月色之下,瞧見在小女孩前面十丈之外,有一條白色的影子。“那人一身白袍,長髮披肩,也分不清楚究竟是男是女,年紀又有多大?“兩個小女孩越走越遠,我也一直緊緊跟着,不久,在那個白衣人帶領之下,咱們來到了一座小湖旁邊。“這時候,我已肯定,兩個小女孩的歌聲,是由那個白衣人首先唱起,然後小女孩才跟着白衣人唱的。我還記得,她倆唱的曲詞是這樣的:‘削骨還父,削肉還母,心肝脾肺,還地還天。’“在當初跟着這對小女孩的時候,我只是覺得她倆的歌聲,又悦耳又可愛,全然沒聽見曲詞唱的究竟是什麼東西。“直至到了這座小湖邊,我才聽清楚她倆唱的,來來去去都只是這四句,唱完之後,重新再唱,又是那十六個字。“其時,寒風陣陣,我不禁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顫,那白衣人鬼氣陰森,是人是鬼姑且不論,單是教導這兩個天真活潑的小女孩,在寅夜深山之中,唱這些令人不寒而慄的歌曲,情況就十分恐怖。“我在川西,曾跟一個老拳師習過三幾年武功,身上也經常帶着一把匕首傍身,在那時候,我不期然地把匕首拔了出來,隨時準備救人。“但我這把匕首才拔了出來,眼前驀地白影翻飛,那個詭異莫測的白衣人,已在我面前不足兩尺之處,牢牢地站在地上。“雖然,我已把匕首拔出,而那個白衣人只是動也不動地站在我面前,但才只不過是這麼一個照面間,白衣人已把我整個人震懾住。“雖然我和白衣人近在咫尺。可是,我還是沒法子可以分得清楚,這白衣人究竟是男是女。“白衣人沒有鬍子,一張臉慘慘青青的,臉型修長,眼神令人不寒而慄。我平時並不是膽小如鼠的女子,但就只是給白衣人這樣子瞧了一眼,竟然在小解不久之後,褲襠又已濕淋淋地,全身毛管更是根根豎立。“到了很久很久以後,也不記得是多少年之後了,我聽見一些江湖前輩説,天下各門各派武功之中,竟有一種是用眼睛作為武器的,那便是‘勾魂攝魄大法’。我想,白衣人當時也許就是用這種大法,把我當場震攝,全無半點反抗的力量。“過了片刻,白衣人不再理會我,卻走到兩個小女孩面前,柔聲細氣地説道:‘你倆本是很要好的朋友,但很對不住,今天是十年一度的骨也吃之夜,恐怕你們的友情,就只能夠維持到這一刻了。’“白衣人説到這裏,忽然發出了一聲尖嘯。嘯聲過後不久,小湖之下,忽然冒出了一個水淋淋的怪人。這人身高一丈,全身赤裸,初時,我還以為是一個巨大的女子,但後來才知道,他是一個太監。“這個全身赤裸的太監,手裏捧着一個閃閃生亮的銀盤,銀盤上擺放着一把鋒利異常的短刀。“白衣人把鋒利的短刀抓起,看了一會兒,忽然在太監的左腿上割了一塊肉,然後放在嘴裏,吃得津津有味,那個太監的左腿雖然鮮血直冒,但巨大的身體還是站得筆直,竟是連眼睛也沒眨動一下。“白衣人把太監腿上的一塊肉活生生的吃掉,隔了半晌,才道:‘十年前,你的肉比較鹹,也比較酸,甚至是又酸又苦,但今天,顯然是美味多啦。’太監聽了,似是大感欣慰,點點頭説道:‘這都是主人的恩惠。’“白衣人嘆了口氣,道:‘自古以來,吃人的人很多,真是多得不勝枚舉,但真正懂得吃人肉飲食之道的,卻是寥寥無幾。’“太監道:‘唐末黃巢之亂,黃巢率領大軍圍困陣州,糧餉不繼,便把百姓擄劫,作為軍糧,當時,最慣常的做法,是把宰掉的人體,連骨帶肉一起搗個稀巴爛,然後煮熟來當飯吃。’“白衣人點點頭,接道:‘唐代安史兵變,唐軍大將張巡奉命死守睢陽,因為軍中缺糧,兵士共食三萬人,舉世震驚。’“太監道:‘近年戰亂四起,官兵也好,百姓也好,每每嚴重缺糧,只好把死人用鹽醃起,曬成肉乾,隨時用以充飢,這種人肉乾,一般稱之為‘兩腳羊’,但其中仍再分門別類,大有考究。凡是又老又瘦的漢子和老婦等,一律稱之為‘饒把火’,那是因為這種人肉又老又韌,必須多生火煮透一些,然後才拿去曬乾。若是年輕的女子,這種人肉是最美味的,比羊肉還要好吃,所以就叫‘不羨羊’,至於小孩,大可以在煮的時候,連肉帶骨一起煮得爛熟,便叫作‘和骨爛’。“白衣人道:‘人肉吃慣了,便是美味無窮的上菜,因此,也有人叫人肉做‘想肉’,意思是吃了之後還想再吃,真是吃上了癮頭。’“太監接着説道:‘在二十年前,崑崙派一個武功不怎麼高明,但卻老是自負豪邁勇敢的弟子,在那一年的春天,來到了洛陽。‘洛陽是著名的牡丹花城,每逢到了春天,各種各樣的牡丹花朵朵爭妍鬥麗。想不到花兒在互相媲美,這個崑崙派弟子,也在喝酒賞花的同時,跟另一個和他性子不相伯仲的大漢比拼起來。‘跟他比拼的大漢,便是崑崙派近百年以來死對頭幽冥派的一位高手,當時,崑崙派的弟子豪氣地叫道:‘雖有好花美酒,卻無好肉,不過癮!不過癮!’一面説,一面把刀子拔出,在身上割下一片肉給幽冥派的高手吃,對方吃了,他不甘示弱,也依樣葫蘆,在身上割一大片肉回敬。就是這樣,誰也不肯認輸,各自割了十幾片肉給對方佐酒,結果,酒還沒喝完,二人已流血過多,雙雙倒斃在牡丹花下。’“白衣人道:‘在隋朝,隋煬帝好大喜功,下詔任命麻叔清為開河督護。此人在任期間,屢次吃掉幾歲大的男孩,短短三兩年間,在寧陵縣一帶,給盜取殺害的小兒達數百名。“太監道:‘五代時的趙思綰,在戰亂中兵臨長安,城中缺糧,便殺婦女幼兒為食,他喜歡吃人人肝,把活人的肚子割開,取出肝臟炒熟,吃完之後,被取出肝臟的人仍在哀嚎慘叫。’“白衣人道:‘人吃人的故事實在太多,便是説上三晝三夜,也談不完。過去的事,早已過去,今夜這裏有兩個女娃兒,咱們怎生挑選?’“太監道:‘越細小的越是肉質嫩滑,那個臉圓圓的很不錯,就把她用來孝敬主人吧。’“白衣人在那個臉圓圓的小女孩的臉上輕輕摸了一把,似乎有點不捨得。但不旋踵之間,倏地手起刀落,把小女孩的咽喉戮斷,也就在那一刻,我再也支撐不住,眼前一黑暈倒過去。“這是三十年前臘月的事,此後,每隔十年的臘月,都有相同的慘案發生,只是接下來的兩椿,我並未親眼目睹,但傳言不假,都是鐵一般的事實。“原來,早在四十年前,這地方已經是這樣子,每隔十載,到了臘月,便有女孩給人吃掉,大概真的是‘和骨爛’,所以,這地方就叫作‘骨也吃鎮’!”藍大娘一口氣把骨也吃鎮的故事和盤托出,阿玫越聽越是膽顫心驚,馬小雄握着她的手,但覺皮肉一片冰涼,急急安慰:“咱們是來找忘憂谷的,不會在這鎮上耽擱得太久。”阿玫幽幽的嘆了口氣:“我並不是擔心自己會給別人吃掉,只是為那些給吃掉的女孩感到難過。”藍大娘“咦”的一聲,道:“原來你們要到忘憂谷去嗎?”馬小雄忙道:“你知道它在哪裏?”藍大娘道:“忘憂谷就在這裏東北六七里左右,但路徑錯綜複雜,有些地方根本只有樹林,沒有道路,要是走錯了,就會越走越遠,甚至迷途也不是奇事。”阿玫道:“咱們有很重要的事,必須到忘憂谷去,大娘可以給咱們引路嗎?”藍大娘沉吟片刻,終於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明晨一早,我跟你們再説清楚一點,今晚就在小店內歇息,為策萬全,無論怎樣,也不要到外邊亂逛亂走。”馬小雄忙道:“這個自然,要是我師姊給妖怪連骨也吃掉,這罪名可擔待不起。”當晚,二人在這小飯莊內睡覺。到了子夜時分,阿玫忽然把睡熟了的馬小雄叫醒。馬小雄揉了揉眼睛,道:“什麼事?”阿玫吸了一口氣,神情有點緊張,她道:“你聽見吧?有人在唱歌。”馬小雄用手指把耳朵撩了幾下,作側身傾聽之狀,過了半晌,搖了搖頭,道:“我只是聽見你的心跳聲。”打了一個呵欠,又自睡覺去了。過了半個更次,阿玫又再隱隱約約聽見那歌聲,而且越來越是清晰。只聽見那是一個不男不女的嗓子,正在唱道:“削骨還父,削肉還母,心肝脾肺,還天還地……”阿玫越聽越是心寒,正要再次喚醒馬小雄,忽覺天樞、天宗、風池、命門等諸穴同時一麻,立時全身軟綿綿地癱瘓下來。她身上四五處要穴被人點閉,已再無掙扎之力。然後,她給一個人挾在肋下,飛快地離開了小飯莊。外面月色迷濛,寒風凜冽,阿玫心中極是害怕,但事已至此,也就只能聽天由命。把她挾在肋下之人,輕功造詣極佳,不久,已穿越過——座不大不小的樹林,又跨過了幾塊草坪和沼澤,最後來到了一座小湖旁邊。湖畔之上,早已站着了一個白衣人,長髮披肩,雖未能瞧清楚這人的臉,但在感覺中,赫然便是藍大娘憶述中三十年前的白衣人。把阿玫挾在肋下之人,終於開口:“我已把另一個女孩帶來,請把我女兒放還。”阿玫一聽之下,心中震慄不已,想不到午夜出來對付自己的,竟然便是小飯莊的藍大娘。白衣人陰惻惻一笑,道:“令緩才十歲左右,皮細肉嫩,你怎麼找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來交換?”藍大娘的聲音,又是惶恐又是焦急:“在這方圓百里之內,就只有這小妮子比較合適,其餘的,不是隻有四五歲,便是十七八歲以上,還……望尊駕行行好心,把小女放還,我一輩子都會感激不盡。”阿玫聽了,心中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她心中嘆道:“這藍大娘原來還有一個女兒,而且已給白衣人盜走,她為了要救自己的女兒,才把我挾持至此,作為交換。”想到藍大娘有這個苦衷,心裏便不怎麼憎恨她,反而為她倆母女的遭遇感到難過。白衣人沉默了很久,忽然説道:“你要救自己的女兒,其實只要你自己來交換便可,用不着找其他的小女孩。”藍大娘的聲音,倏地顯得又是興奮,又是無奈,她顫聲道:“我……我已經四十八歲……身上的肉……不嫌又老又韌一些嗎?”白衣人搖搖頭,道:“在我眼中,你便如同三十年前一般無異。”藍大娘怔呆半晌,才道:“這……這小女娃已帶來,怎……怎麼辦?”白衣人道:“把她放在一旁便是。”藍大娘很聽話,立刻把阿玫放在一塊大石之上。白衣人向藍大娘招了招手,示意叫她走過去。藍大娘一步一步走過去,白衣人忽然把她搶入懷中,輕輕的説道:“你可知道,早在三十年前,我便已深深的喜歡上你?”藍大娘垂下了臉,吶吶地説道:“怎敢當!”白衣人似是沉重地嘆了口氣,道:“三十年啦!一晃眼間,又已是三十載光陰過去,人生在世,又能有多少個三十年?”藍大娘也嘆了口氣,道:“我丈夫已在數年前辭世。”白衣人道:“我知道,我什麼都知道!”藍大娘的身子陡地一震,失聲道:“你……你什麼都知道?就連他是怎樣死掉的也一清二楚嗎?”白衣人緩緩地點了點頭,道:“你丈夫是給我用陰柔掌力,震碎五臟六腑而死的,對於他的死因,天下間再也沒有人能比我更加清楚。”藍大娘神情黯然;道:“外子跟你無怨無仇,你為什麼要向他施毒手?”白衣人道:“你丈夫雖然跟我沒有直接的仇怨,但他在最近十年八年,性情漸變。”藍大娘深深吸一口氣,道:“什麼意思?”白衣人道:“你一直對所有人説,你是川西人氏,出身貧苦人家,早已捱慣了清貧的日子,這一點,便是你的丈夫多年以來也是深信不疑,對嗎?”藍大娘怔呆片刻,道:“難道你認為不是這樣嗎?”白衣人道:“本來你是什麼人,有什麼事情要加以隱瞞,我這個局外人是不必理會,也毋須理會的。可是,自從三十年前,我在這小湖畔瞧見了你,自此之後,我幾乎沒有一天不在想着你的花容月貌。”藍大娘嘆息一聲:“山村婦女,荊釵布裙,又怎值得你放在眼內?”白衣人道:“我不但把你放在眼內,更把你放在心坎之中,而且自此之後,再也沒有別的女子,可以取代你的位置。”白衣人乾笑一聲,又緩緩地接道:“你的丈夫,看來和一般山區百姓沒有什麼兩樣,但他是幽冥宮的駐福建特使,天下間知道他真正身份的,恐怕不出五人。“但你卻在嫁給這個丈夫之前,早已知道了他的底細,你在裝傻,你的丈夫也在裝傻,他早就知道,你並非來自川西,而是川北人氏,父親自然也不是川西的糟老頭兒,乃大名響噹噹的‘鐵面仁心客’賴一棠!“令尊出身峨嵋,乃俗家弟子,論輩份,比當今掌門服難師太還高兩輩,他在川北建立基業,成為了川北一帶最具威望的武林大豪。“但在三十餘年之前,他在午夜遇刺,死於少林派絕學‘黃龍大金印’掌力之下,這是一椿懸案,至今仍然未有一致公認的定論。“從表面看,普天之下,就只有當年的‘少林不敗客’海禪王能有此功力,可是,真正的元兇,是否真的就是海某,也許就只有已死去的海禪王本人,才最清楚。“令尊死後,你也不見了蹤跡,雖然眾説紛紜,莫衷一是,但你在武林中只是一個無名小輩,跟你爸爸可差得太遠,過了不久,你無緣無故失蹤一事,江湖中人早已漸漸淡忘。“想不到賴大俠的女兒,原來已悄悄地來到了福建,隱居於這小小的‘骨也吃鎮’之中,更和幽冥宮的駐福建特使結成夫婦,你有什麼圖謀,當然只有你才最清楚。你是聰明的女子,但你丈夫也絕不會是一條笨蟲,雖然你的秘密,一直都掩藏得很好,但紙終究包不住火,他終於知道了你的底細,那大概是在十年八載之前的事情吧?“從那時候開始,他對你就不大好了。他經常藉故把你痛罵,甚至是毒打,其實,他是想殺了你的,但你卻為他生下了一個女兒。“你丈夫很疼愛這個女兒,也為了這女兒的緣故,他始終狠不下心腸把你殺掉,但他是幽冥宮的駐福建特使,而你卻是幽冥派死對頭賴一棠的女兒,他對你是越來越不鍾愛了。“你做人做事,遠比你丈夫爽快,他天生婆婆媽媽的性子,根本不配娶你為妻,他偏偏不敢殺,也許是不忍讓女兒失去了孃親……“他既不殺你,便用盡法子,要把你折磨,我最瞧不起的,便是這種男子,實不相瞞,我孃親就是給我父親天天折磨,天天毒打以致鬱鬱而終的。“那一天,我見他又用一根有鐵釘的木棒,把你打得遍體鱗傷。以你的武功,要是跟他大打出手,未必便會敗在他手下,但你沒有這樣做,你是個賢妻良母,總是對他的暴行,再三忍讓逆來順受。“但你忍得住,我卻再也不能忍下去了。我瞧見你楚楚可憐的樣子,終於決定要把那個男子好好教訓一頓。本來,我只是想要他知道,什麼叫天上有天,人外有人。但他的武功,竟然遠在我估計之上,一經交上了手,要是不傾以全力,恐怕到頭來會死在他的掌下。“結果,我還是贏了他,以陰柔掌力把他的五臟六腑震碎。那時候,我以為你很快就會離開骨也吃鎮,想不到你還是甘願呆在這個山區小市鎮……賴紀雯,告訴我,你是不是為了我而留下!”原來這個藍大娘的真實姓名,便是白衣人口中的賴紀雯。她也的確是賴一棠的女兒。她嫁給幽冥宮的駐福建特使,是經過刻意的安排。她要找出殺害父親的元兇,人人都説這是“少林不敗客”海禪王乾的,但她一直都不怎麼相信。她知道海禪王是個怎樣的人,也很清楚要是海禪王真的為了幽冥宮殺害自己的父親,根本毋需在背後偷襲,更不會使用“黃龍大金印”,唯恐他人不知的樣子。可是,在骨也吃鎮呆了下來之後,她竟是不知不覺間喜歡上了這個地方。這地方雖然貧困,但民風純樸,景色秀麗,而且她的丈夫一直對自己關懷備至,體貼入微。久而久之,她愛上了這個地方,尤其是在女兒出世之後,她知道自己大概永遠是不願意離開骨也吃鎮的了。然而,這便是她留在骨也吃鎮的所有理由嗎?不!在她心底處,也許還有另一個更重大的緣故……可是,這一個秘密,就連她自己也沒法子可以弄清楚,究竟是怎樣一回事。三十年前,也就是她最初嫁到這裏的那一年,那一年的臘月,天氣如常地酷寒,在那個月色迷濛的晚亡,她聽見那幾句悽迷的歌聲,然後跟着那些歌聲,那些細碎輕盈的腳步,遇上了那個“不知道是男是女”的白衣人……在咫尺距離間,她和白衣人面對面的互相凝視着……當時,她的確是給他懾住了,但那全然只是什麼“懾魄勾魂大法”嗎?也許是的,但也許不是。白衣人的臉,並不像她説得那麼陰森可怖,他的臉不錯是有點蒼白,但她心裏早就知道,這是一個男子,而且他的容貌,有着一種説不出的特殊魅力。三十年來,這張臉一直在她腦海中盤旋不散。而且,她也不是真的只曾見過白衣人一面。在許多時候,她都會遇上一道倏然而來,忽爾而去的白衣身影,有時候,是在小飯莊門外,有時候,是在一條清澈的小溪附近……也有時候,出現在市集墟期的上午。她心中有數,她知道白衣人一直都在盯着自己。給一個人經常盯着,那種感覺是很不好受的。她也是一樣。但她的不好受,其中卻又更包含了某種連她自己都不敢想象的原因。她不敢想象,卻也並不等於完全不去思索。每當午夜夢迴,尤其是在丈夫開始毒打自己之後……她本不敢想,也努力不曾去想的一個影子,竟自自然然地在腦海中浮現出來。她一方面感到很可怕。她永遠也忘不了白衣人一刀戮在女孩咽喉的情景。但另一方面,只要她想起白衣人的眼神,白衣人嘴角似笑非笑的神態,她就茫然起來。這是她從未有之的感覺。對於丈夫之死,她是麻木的,她知道,這一段不正常的婚姻早已黴爛,早已走到了盡頭,他是死是活,她早已不再放在心上。十年一度的“骨也吃日”,就在這一年的臘月其中一天。她很想把女兒帶走,唯恐年幼的女兒會遇害,可是,她心中一直不肯相信,白衣人會向自己的女兒驟施毒手。這種想法既是危險的,也是矛盾的,但她沒法子可以忘記白衣人,也就只好狠下心腸,押下了這一注。想不到朝夕擔憂的事情終於發生,就在這一夜,白衣人把她的女兒擄走,那些悽迷可怕的歌聲,便是出自她女兒之口。賴紀雯十分害怕,只好把阿玫制住,要用這個少女來換回女兒的性命。但這時候,白衣人卻並不重視什麼“骨也吃”,他的眼中只有賴紀雯。賴紀雯在他的目光之下,似是全身酥軟下來。她幽幽的嘆了口氣,問:“我女兒怎樣了?”白衣人道:“她不會有事,我不會損害她一根頭髮。”賴紀雯又瞧了阿玫一眼,道:“這個小女娃……又怎樣?你……是否可以放了她?”白衣人嘆了口氣,道:“你把我當作什麼人?你以為我很喜歡殺害無辜的小女娃嗎?”賴紀雯搖搖頭,道:“我……我不知道。”白衣人握住她的手,緩緩道:“我明白你心裏怎樣想,你放心吧,我以後再也不會殺害無辜的女孩。”賴紀雯的目光,忽然向湖面那邊望過去。白衣人道:“你在找那個身高一丈的大太監嗎?”賴紀雯吸了一口氣,道:“他很可怕。”白衣人道:“但這個很可怕的太監,再也不會從水裏冒出來。”賴紀雯道:“他怎麼了?”白衣人道:“他很忠心,忠心的奴僕,往往都不能長命。”賴紀雯道:“你們的主人是誰?”白衣人道:“你若要知道,不妨跟我走。”賴紀雯點了點頭,道:“我跟你走,我一直都很想知道,你們為什麼要殺害那些無辜的女孩。”就是這樣,白衣人在迷朦月色之下,帶走了賴紀雯,在臨走之前,賴紀雯先把阿玫的穴道解開。阿玫死裏逃生,她並沒有痛恨賴紀雯。賴紀雯跟着白衣人走了,湖畔冷風吹拂,阿玫感到渾身寒意。賴紀雯跟着白衣人,一直向東北方走。白衣人的輕功,顯然遠在賴紀雯之上,他只用幾成功力,已很輕易地在前面帶領着。在月色之下,二人在山巒小徑之中左穿右插,別説在這夜晚,便是在大白天,也很難可以把道路一一辨認。約莫過了一個時辰,白衣人已帶着賴紀雯來到了一座十分偏僻的幽谷之中。幽谷中巨木參天,若非白衣人帶領,便是到了谷中,也不容易發覺在林木之中,有一幢三層高的房子。白衣人帶着賴紀雯,進入這幢小樓,只見樓內燈火黯淡,佈置相當清雅。賴紀雯道:“這是什麼地方?”白衣人沉吟半晌,答道:“這是我的地方,三十餘年以來,一直都住在這裏。”賴紀雯道:“那個……大太監呢?”白衣人長長的嘆了口氣,道:“三年前,咱們的主人,終於死了。主人一死,大太監便在他面前自刎。”賴紀雯道:“你們的主人是誰?”她再次問白衣人。白衣人沉吟良久,才道:“咱們的主人,是幽冥派的旁支掌門,複姓皇甫,名公勝。”賴紀雯聽了,全身猛然一震。白衣人緩緩接道:“武林八大門派,雖然跟幽冥宮勢成水火,但和咱們的主人,從來不曾有任何關聯。“幽冥宮主姒不恐,在幽冥派掌權已五個餘載。而我家主人,離開陰山另立旁支,也已五十餘載。“在這五十餘年之中,皇甫掌門一直隱居此地,根本從未踏足過中原武林半步。“皇甫掌門,本是姒不恐的師兄,但我家主人在幽冥派中,自幼跟隨的是邊老供奉。“邊老供奉,曾是抗遼名將。當年,宋帝大舉徵遼,東路由大將曹彬出師,出涿州。西路則由另一名將潘美率領大軍,自飛狐口直撲遼軍大本營。“這兩員大將,都是征服南唐、南漢的—大功臣。在軍隊中聲望極高,可是,這兩位大將,對付自己漢人綽綽有餘,一旦遇上了契丹鐵騎,卻是完全不堪一擊。“首先,曹彬的大軍,在岐溝關給契丹兵團迎頭痛擊,潰不成軍。至於西路飛狐口大軍,也同樣大敗。“其時,反而在最前方的名將楊繼業,節節勝利,聞訊被逼匆匆回師撤退。在這一役,只有楊繼業能打勝仗,但下場也最是悲慘。“潘美派人答應楊繼業,會在陳家谷留下重兵接應,楊令公一路血戰,經歷千辛萬苦,終於到達,但谷口竟無一兵一卒,他知道已被出賣,不禁放聲大哭。在走投無路之下,最後當然只好全軍覆沒。“其時,邊老供奉是潘美左右的一員悍將。潘美雖然大吃敗仗,但邊老供奉在大軍兩翼邊陲,卻殲滅了數千契丹軍馬。“當邊老供奉知道楊繼業被出賣的時候,大為憤慨,立刻點撥數千兵馬,私自趕往陳家谷營救楊繼業。“可是,潘美的探子,很快就把這消息向潘美稟告,潘美勃然大怒,親率數萬大軍,把邊老供奉攔截下來,更要把邊老供奉軍法處置。“在危急關頭,竟有一蒙面高手殺入軍營,把邊老供奉救走。那蒙面人不但武功奇高,更早預備帶兩匹大宛名駒,不然的話,縱使救得了人,也走不出千萬軍馬的天羅地網。“二人終於逃脱。到了陰山,蒙面人始把面罩揭開,露出廬山真面目。“原來這個蒙面人,便是幽冥宮上一任宮主任於斯。“任宮主告訴邊老供奉:‘楊繼業已壯烈殉國,例是你全力率師搶援,已來不及。’邊老供奉聞訊大哭,任宮主又嘆道:‘救國救民,匹夫有責。可惜滿朝奸黨,你得罪了潘美,以後再也沒法子可以行軍打仗了。’“任宮主又道:‘楊繼業雖死,天波府尚有佘太君,更有滿門楊家將,定必全力與遼賊周旋。男兒報國,必須先保住自己的一顆大好頭顱,邊老弟且跟我走。’“就是這樣,邊老供奉成為了幽冥宮的一名武士。他在陰山幽冥宮中,不斷苦練武功,不到十年,功力大為精進,成為宮中一名護法。“任老宮主對邊老供奉,既有救命之恩,也有知遇之恩,在雙重恩義之下,邊老供奉對任老宮主,可説是忠心得死心塌地。“任老宮主是武林中人,自是難免跟其他武林高手結怨。終於,在蘭州一役,任老宮主火拼玉洞峯天工堡當代的堡主蘇十興。“蘇十興跟任於斯的恩怨,緣由眾説紛紜,但無論如何,這是震古煉今的一場大戰。“這一戰,打了一晝一夜,兩大高手苦苦爭持,終於兩敗俱傷,但卻也因此而識英雄者重英雄,二人一笑泯恩仇,誓言再不互相挑釁,成為朋友。“可是,卻有江湖醜類,趁機向任老宮主偷襲,乘人之危。當時,任老宮主傷勢沉重,功力大打折扣,全憑邊老供奉拼死護駕,始能狼狽地回到陰山幽冥宮。“在護駕激戰之中,邊老供奉右腦之上,中了一掌。這一掌雖然並未要了他的性命,卻令他在以後的日子裏痛楚不堪,更時而瘋瘋癲癲,語無倫次。“任老宮主為了邊老供奉的傷患,用盡了法子,遍請天下有名的醫生,但始終沒有半點幫助。而老供奉這個極尊崇的職位,也是在他瘋瘋癲癲之後,才委命於他身上的。“又過了幾年,任老宮主年老病危,決定把宮主寶座傳交到二弟子姒不恐手裏。“姒不恐是一代梟雄,做人處事手段無所不用其極,這一點,跟他的師兄,也就是我家主人皇甫掌門,可説是截然不同。“皇甫掌門不願意在陰山幽冥宮,久居於師弟姒不恐之下,決定遠離陰山,豈料邊老供奉也決意追隨左右,效忠於皇甫掌門。“原來邊老供奉只是偶然瘋瘋癲癲,當他在清醒的時候,頭腦比誰都還更清楚,雖然他對任老宮主忠心耿耿,但一直以來,卻不怎麼喜歡姒不恐的霸道作風。“就是這樣,皇甫掌門悄悄的到了福建,在這裏安安靜靜的隱居下來,但邊老供奉卻又一力主張,必須要在這裏另立門户,縱使姒不恐那邊給仇家砸了,這邊廂仍然有幽冥派旁支的存在,以為奧援。“對於邊老供奉的主張,皇甫掌門一直都拿不定主意,但到了最後,邊老供奉以死相諫,他才勉強答允下來。“可是,在這福建山區,皇甫掌門為了一個女子,漸漸性情大變。“這女子是武林中的一個女魔頭,她練的一門武功,喚作‘陰魂不散大法’,每隔十年,必須以七七四十九種至陰至寒,至歹至毒的藥物、昆蟲、毒液,熬煮成一鍋肉泥,分開七七四十九日服食,否則,她所練的武功大法就會反過來把她自己弄得腸穿肚爛,肌膚潰爛而死。“但那一鍋肉泥,必須以十歲左右的女孩連骨帶肉一起煮爛而成,作為藥引。“為了這個緣故,數十年來,每隔十年,便得殺害一個無辜的小女孩,這是可怕的罪孽,每夜思之,也是不禁為之汗顏。“但皇甫掌門對我大有恩義,還有那個大太監,情況也是一樣。因此,為了這個緣故,每隔十年到了臘月,咱們還是狠着心腸,把一個女孩送到那個女魔頭的手旦。“但到了這一年,咱們再也不必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啦。那是因為女魔頭練功走火入魔,全身經脈碎裂而死。而皇甫掌門悲傷過度,也活不過幾天,更猝然暴斃,至於大太監,他本是皇宮中的一個太監,但卻得罪了皇后,雖在宮中逃了出來,但仍然給宮中高手千里追殺,尚幸半毖給皇甫掌門救出生天,自此,忠心不二投靠在主人身邊。“皇甫掌門死後,大太監十分悲慟,也自刎殉主,我雖然同樣難過,但卻不能輕易便死,那是因為心願未了之故。”白衣人説到這裏,情深款款地凝視着賴紀雯蒼白的臉孔。賴紀雯瞧了他一眼,道:“你殺害我丈夫,難道就不怕我殺你為夫君報仇嗎?”白衣人道:“你若真的殺了我,我這心願也可以説是償還了,江湖之中,血債血償,你便是把我千刀萬剮,我也是無話可説。”賴紀雯倏地沉下了臉,冷冷的説道:“你武功遠在我之上,明知道我打不過你,更沒法子可以把你殺死,卻故意來説這些風涼話。”白衣人苦笑一下,道:“你不肯相信我這個陌生人,原是很應該的。”沉吟片刻,向她招了招手,道:“你且隨我到樓上去。”賴紀雯猶豫一陣,見白衣人已拾級而上,登上了一樓。她想了一想,咬了咬唇,也跟了上去。樓上只有四面牆壁,內裏全無任何其他佈置。不見一幾一桌,也不見牀椅和櫃子。卻有一幅又一幅布條,自牆上懸垂下來,賴紀雯心中詫異,拉開其中一幅布條,一看之下,陡地整個人怔呆不已。只見布條下的,是一幅圖畫,所繪畫的是一個眉清目秀,臉有稚氣的女子。賴紀雯如今已不再年輕,但這畫中年輕女子,赫然便是她二三十年前的模樣。白衣人道:“這是‘黃梅夢影’,那一年,正是梅子成熟季節,你在梅林下摘了一籃梅子,真是姿態曼妙,令人畢生難忘。我把這情景深深記在心裏,回來後花了大半載光陰,終於繪畫出這幅畫來。你看……還可以嗎?”賴紀雯臉上一熱,道:“我不懂看畫。”白衣人又把一幅布條扯下,另一幅畫像又呈現在賴紀雯眼前,這畫中人,依然還是她的模樣。白衣人道:“兩年後的中秋節,你提燈籠在市集外遊玩,你丈夫卻去了賭坊賭錢。當晚,我在吳婆子的店裏,買了一支一模一樣的燈籠,把你和燈籠都繪了下來。五年後,大太監喝醉了酒,把燈籠撕破,我大發脾氣,把他揍得吐血,卧牀半月不能走動。”賴紀雯瞧着畫中的燈籠,良久嘆了口氣:“果然跟我當年的燈籠一般無異。”白衣人微微一笑,又再扯下一幅布條。這一幅畫,不再只是賴紀雯一人,除了她之外,還有一個臉色鐵青的漢子,正在用一根木棍,重重敲在賴紀雯的頭上。這一幅畫,賴紀雯已不再年輕。但在白衣人筆下,依然豔麗可人。只是身在木棍之下,再美麗的容貌也難免驚怒交集,在白衣人心中,自是不免長嘆一聲:“我見猶憐。”白衣人把四面牆壁上的布條一一扯下,只見每一幅畫,都有賴紀雯的倩影,年紀雖不一樣,但卻畫得美豔不可方物,畫工之精細,神韻之獨特,竟是一派丹青大宗師的手筆。賴紀雯瞧得怔呆住了。這裏每一幅畫,都是白衣人費盡心思,一筆一筆繪畫而成的,畫中人全都是她自己這二三十年來的影子,包括她在溪畔洗衣,草地上赤足跟女兒玩耍,還有她在月色之下,偷偷獨自練劍的情景。她固然是瞧得呆住,白衣人也是一樣。但白衣人瞧的並不是畫,而是賴紀雯的臉,歲月催人,她再也不是當年少女般嬌憨青春的模樣,但在白衣人眼中,年華漸老的賴紀雯,就和二三十年前的賴紀雯,完全沒有半點分別。賴紀雯瞧着牆上的畫,一幅一幅地仔細觀看。她看了一幅又一幅,看了一遍又一遍,眼角中忽然淌出兩行清淚。白衣人用一條杏色絹巾,在她臉上輕輕拭抹。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搖了搖頭,道:“我不值得你眷戀,再見了。”白衣人伸手拉住她,叫道:“我還沒告訴你自己的名字。”賴紀雯道:“你姓甚名誰,我不必知道,我也不想知道。”白衣人咬着牙,道:“你是瞧不起我嗎?”賴紀雯很想用力地點頭,但看看牆上的畫像,卻又狠不下心腸,眼神一片茫然。白衣人嘆了口氣,道:“咱們再上一層摟去吧!”——drzhao掃校,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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