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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八、借問盤中餐

    黑色的船,其艙內卻是十分的華麗,紫色的絲幔,雕花的桌椅,地上鋪着厚厚的紅地毯,壁上掛以山水詩畫,最最顯目的卻是靠窗軟塌上的人,因為有他,所有的華麗便化為高雅雍容。

    豐息坐於軟塌上,旁侍立着鍾離、鍾園,地上跪一男子,垂首斂目,昏暗的艙內看不大清面容,只覺得這人似一團模糊的影子,看不清,摸不透,只是感覺着應該年齡不大。

    飲完一杯茶後,豐息才悠閒的開口問道:“什麼事?”

    跪着的男子答道:“公子吩咐的事已有線索,雲公子請問公子,是否直接下手?”

    “喔。”

    豐息蓋上杯蓋,鍾離上前接過茶杯,放置一旁几上。

    “發現了什麼?”

    “目前只跟蹤到他們的行蹤,暫未查到其目的。”

    “這樣嗎?”豐息略略沉呤,“暫不用動手,只要跟着就行了。”

    “是。”

    “還有,玄尊令的事叫他暫不要理會,我自有安排。”

    “是。”

    “去吧。”豐息揮手。

    “屬下告退。”

    男子退下後,室內一片沉靜,豐息眸光落在某處,似在沉思,良久後才轉頭問向鍾離。

    “鳳姑娘安置好了嗎?”

    “回公子,鍾園已將鳳姑娘安置在偏艙。”鍾離答道。

    “嗯。”豐息點點頭,身子後仰,倚入軟塌,微則頭看向艙外,已是暮色沉沉。

    門被輕輕推開,鍾園手捧一墨玉盒進來,走至房中,放在桌上,打開盒開,瞬間眼前光華燦爛,驅走一室的幽暗,盒中裝着的是一顆嬰兒拳頭大小的夜明珠。

    鍾離從艙壁上取下一盞宮燈,將明珠放進,懸於艙頂,照得室內如白晝。

    “太亮了。”豐息回頭,看一眼那盞明燈,手撫上眉心,五指微張,遮住了一雙眼,也遮起了眼中莫名陰暗的神色。

    鍾離、鍾園聞言不由面面相覷,自侍候公子以來,即知公子厭惡陰暗的油燈或蠟燭,不論是在家還是在外,皆以明珠為燈,何以今天竟説太亮了?

    “點一盞燈,你們下去吧。”豐息放下撫額的手,眼睛微閉,神色平靜的吩咐。

    “是。”鍾離、鍾園應道。

    一個取下珠燈,一個點上油燈,然後離去,輕輕攏上門。

    待輕巧的腳步聲遠去,室內一燈如豆,伴着微微的江水聲。

    軟塌上,豐息靜靜的平躺着,微閉雙眸,面容沉靜,仿若瞑思,又似睡去。

    時間悄悄流逝,只有那微微江風偶爾拂過昏黃油燈,光影一陣跳躍,卻也是靜謐的,似怕驚動了塌上那假寐的人。

    也不知過了多久,豐息睜開雙眼,目光移向漆黑一片的江面,江畔的燈火偶爾閃過,落入那一雙黑得深不見底的眼眸,讓那一雙眼睛亮如明珠,閃着幽寒光芒。

    “玄尊令!”沉沉吐出這三字,眼中冷光一閃,右手微抬,看着手心,微微攏起,幾不可聞的嘆息,“白風夕……”

    清晨,當鍾離、鍾園推門而進時,發現他們的公子竟還斜躺在軟塌上,衣冠如故,掃一眼昨夜鋪下的牀被,未動分毫。

    “公子。”鍾離輕喚。

    “嗯。”豐息應聲起身,略略伸展有些僵硬的四肢,依然神色如常,未見疲態。

    鍾園忙上前服待他嗽口凈臉,梳頭換衣,待一切弄好後,鍾離已在桌上擺好了早餐,一杯清水、一碗粥、一碟水晶餃,貴精不貴多。

    這一杯清水乃風國有着天下第一泉之稱的“清枱泉”的水,粥以豐國特產的小米“珍珠香”配以燕窩、銀耳、白蓮熬成,而水晶餃以華國有着“白玉片”美稱的嫩白菜心為餡,豐息喜素不喜肉。

    豐息先飲下那杯水,然後喝一口粥,再挾起一個水餃,只是剛至唇邊,他便放下了筷子,最後他只喝完了那碗粥。

    “蒸得太久,菜心便死了,下次記住火候。”他看一眼那碟水晶餃道。

    “是。”鍾離撤下碗碟。

    豐息起身走至書桌前,取過筆墨,鋪開白紙,揮筆而下,一氣呵成,片刻間便寫下兩封信。

    “鍾園,將這兩封信派人分別送出。”他封好信遞給鍾園。

    “是,公子。”鍾園接過信開門而去,而鍾離正端着一杯茶進來。

    豐息接過茶先飲一口,然後放下,抬首吩咐,“鍾離,準備一下,明早讓船靠岸,改走旱路,直往華國。”

    “是,公子。”鍾離垂首應道,忽又想起什麼似的抬首問向豐息,“公子,您不是和夕姑娘約好在皇國會合嗎?”

    豐息聞言一笑,略帶嘲意,“那女人若答應了別人什麼事,定會做到,但若是我,她會十分樂意做不到,更何況那一日你有聽到她答應嗎?”

    鍾離仔細想了想,搖搖頭,確實未聽到風夕親口承諾。

    “所以啦,我們去華國。”豐息端起茶杯,揭開杯蓋,一股熱氣上升,瀰漫上他的臉,他的眸光這一刻也迷濛如霧,“那女人竟真的讓玄尊令落到了皇國世子手中!這女人真是……”

    底下的話未再説出,語氣也是捉摸不透的無可奈何。

    “那為什麼要去華國,公子,我們出來這麼久了,為什麼不回去?”鍾離皺皺眉問道。他還只十五歲,雖然七歲即跟着公子,至今早已習慣漂泊,只是離家太久,實在想念孃親。

    “去華國呀,理由多着呢中。”豐息迷霧後的臉如空濛山水,偶爾折射一抹旭日的光芒,放下杯站起身來,拍拍鍾離的腦袋,“鍾離,我們會回家的,快了。”

    “嗯。”鍾離安心的點點頭,“公子,我先下去了。”

    鍾離退下後,室內留下豐息一人,走近窗邊,迎着朝陽,豐息微微眯眼,看向掠江而過的飛鳥,喃喃輕語,“華國呀……”

    偏艙中,鳳棲梧一醒來即見牀邊立着一名十四、五歲的少女,頭梳雙髻,樸實的臉蛋上嵌着兩個小小的梨渦,大眼中閃着一抹甜甜的笑意,讓人一見舒心。

    “鳳姑娘,你醒了,婢子叫笑兒,公子吩咐以後侍候姑娘。”笑兒脆脆的道。

    鳳棲梧淡淡頷首,坐起身來。

    “姑娘起牀嗎?笑兒服侍你。”笑兒邊説邊動手,替鳳棲梧着衣、梳洗、理妝。

    而鳳棲梧自始至終不發一言,只是冷然沉默的配合着笑兒。

    “姑娘長得真好看。”

    理妝完畢,看着銅鏡中那張端麗如花的容顏,笑兒不由讚道。

    鳳棲梧唇角勾起,算是響應她的讚美。

    “我去給姑娘端早餐。”笑兒開門離去。

    鳳棲梧站起身,走到窗前,推開窗門,朝陽刺目,她不由微眯雙眸,回首打量着這個艙房,艙中所有物件皆可看出十分貴重,但卻並不俗麗,一物一什搭配恰當,放眼看去,自有一種高貴大方,便是家門當年全盛時,也不曾如些奢華。

    這艘船十分寬大,但人似乎不多,除去僕役,也未再見到其它人,只是感覺中,這艘船中絕不止這幾人,只是那些人在哪呢?他呢?又在哪?

    “姑娘,吃早餐了。”笑兒又回來了。

    鳳棲梧走近桌邊坐下,沉默的吃着早餐,一旁還有笑兒端燙遞帕。

    對於鳳棲梧的沉默,笑兒也不以為意,從頭至尾都帶着歡快的笑容做着一切,當她將碗盤送回廚房再返回時,發現鳳棲梧正在撥弄着她的琵琶。

    叮叮淙淙三兩聲響,並未成曲。鳳棲梧目光絞着指尖,指尖絞着琴絃,琴絃絞着……

    “鳳姑娘起身了嗎?”豐息淡而雅的嗓音忽響起。

    鳳棲梧一震,抬首環視,卻未見其人。

    “公子在正艙。”笑兒在旁出聲説明。

    “過來聊聊天可好?”豐息的聲音又響起,清晰得仿若人就在眼前。

    鳳棲梧抱琵琶起身,笑兒開門,引她來至正艙。

    推開門,入眼的便是窗前背門而立的人,挺撥欣長,燦爛的朝陽透窗灑在他身上,讓他周身染上一層薄薄的光芒。

    聽得開門聲,他微微迴轉身來,周身的光芒便流動起來,伸手,揮袖,陽光灑落,陰暗的室、幽暗的心,剎那間明亮。陽光在跳躍,心房在跳躍,然後……那墨玉的眸子轉來,黑得那樣的純粹,偏偏她能從那黑色中看到温暖,那一絲暖藏得那樣的深,那樣的隱蔽,似有心似無意,只是……為誰而藏?

    “鳳姑娘可還習慣?”豐息淡而温和的笑問,揮手示意請坐。

    “棲梧早已習慣隨遇而安。”鳳棲梧也淡淡的道,走近,在塌前一張軟凳落坐。

    “鳳棲梧……棲梧……這名字取得真好!”豐息也在軟塌坐下,目光柔和的看着鳳棲梧,這女子總帶着一身的淒冷,“棲梧家中可還有人?”

    聽得豐息低低喚着“棲梧”,眸中有瞬間的光芒,柔和而温熱,襯亮那一張欺霜賽雪的玉容,明豔燦目,落入室中四人眼中,不由由衷讚歎。

    “無家無親,何處有梧,何處可棲。”聲音空渺若隨風飄落,鳳棲梧的目光落在豐息的雙眸上,似帶着某種執着。

    豐息聞言看着她的眼,那樣的目光讓他伸出手,修長的手指拂開鳳棲梧額際的發,指尖輕畫眉眼……眉如翠羽,眼若星辰,膚如凝脂,唇若花瓣……這一張臉不着絲毫修飾,自是麗質天生,冷冷淡淡卻自有一種清貴氣質。這是難得一見的絕色,江湖十年,已很久未見這等幹凈清爽的人物了。

    “為什麼?”豐息似呢喃的低問,問得毫無頭緒,但鳳棲梧聽得明白。

    任指尖輕掃那絕許不他人侵犯的容顏,感覺指尖那些些的温暖及那淡淡的清香,雅若幽蘭。

    鳳棲梧輕輕合上雙眸,喃喃道出:“因為願意!”

    是的,因為願意!因為心願意!

    豐息指尖停在她下頜,微微抬起,嘆息般的輕喚:“棲梧。”

    鳳棲梧睜開眼睛,那一雙眼睛清澈如水,未有絲毫雜質,未有一絲猶疑,倒映着眼前的人,清清楚楚的倒映着。

    彷彿是第一次這般清晰的看到自己,那雙純凈的眼中倒映出一雙温和而無情的雙眸,豐息到口邊的話猶疑了,指尖收回,手腕落下,微笑,笑得優雅淡然,“棲梧,我會幫你找一株最好的梧桐。”

    心一沉,剎那間刺痛難當,為何不是“為你種一株梧桐”?

    “棲梧不大喜歡講話,那便唱歌吧。”豐息倚靠在軟塌上,他還是那個高貴若王侯的豐公子,臉上還是那歷盡千年也不曾褪去的雍適淺笑,“棲梧的歌聲有如天簌,讓人百聽不厭,我很喜歡的。”

    很喜歡是嗎?那也好啊,便讓你聽一百年可好?

    “公子聽過《思帝鄉》嗎?”鳳棲梧輕輕問道。

    “棲梧唱來聽聽。”豐息閉上眼,全然放鬆。

    琵琶響起,嘈嘈如細雨,切切如私語,默默傾訴。

    “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清亮不染纖塵的歌聲繞室而飛,從窗前飄出,灑於江面。

    江面寬廣,陽光明媚,幾叢蘆葦,幾葉漁舟,夾着幾縷粗豪的漁歌,再伴着幾聲翠鳥的鳴啼,便成一幅畫,明麗的畫中繞着一縷若有似無的淡煙,若飛若逝。

    “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那一絲縱被無情棄也不羞的無怨無悔絲絲縷縷的痴纏,纏在江心,任是風吹也不散!

    南國泰城。

    此城地處南國南部,再過便為爾城,爾城乃邊城,與皇國相鄰。本來爾城過去還有戈城、尹城,但都在五年前的“戈城大戰”中為皇國所吞併。

    “好了,總算到泰城了。”

    泰城門外,風夕抬首看着城門上斗大的字感嘆道。

    “樸兒,你快點,咱們進城吃飯去。”回首招呼着一步三移的嬌少爺。

    “你有錢吃飯嗎?”韓樸抱着空空的肚子有氣無力道。

    兩人此時倒是幹凈整潔的,除了韓樸面有菜色。

    “沒錢。”風夕拍拍布挨布的口袋,答得十分乾脆。

    “沒錢你怎麼吃飯?難道你想搶?”韓樸直起腰道。

    不要怪他出言不遜,而是這些日子的相處,讓他覺得任何不正常的行為安在風夕身上才是正常的。

    “搶?”風夕怪叫一聲,直搖頭道,“怎麼會,我堂堂白風夕豈會做這種事!”

    “你做的還少嗎?我家的藥你偷的、搶的還少嗎?”韓樸撇撇嘴道。

    想當初他對‘白風黑息’這兩位大俠多麼景仰崇拜啊,可現在看到了他們的真面貌,只覺得這所謂的大俠啊,有時跟無賴也差不多。

    “嘿嘿,樸兒,關於你家的藥的事,那叫做行善。”風夕乾笑兩聲,“至於今天吃飯的錢,我會弄到的。”

    “怎麼弄?”

    “跟着我走就行了。”風夕瞄兩眼韓樸,笑得別有意圖。

    被她眼一瞄,韓樸只覺着腦門一涼,頸後寒毛直豎,直覺不妙。

    “快走呀,樸兒,還愣着幹嘛。”風夕催促着他。

    韓樸無可奈何,只得跟在她身後。

    兩人拐過兩條街,前面街道十分的熱鬧,行人擁擠。

    “到了。”

    耳邊聽得風夕一聲叫喊,抬頭一看,前面一個大大的“賭”字。

    “這不是飯店,是賭坊!”韓樸叫道。雖然先生授課時,他總是能躲就躲,能逃就逃,但這“九泰賭坊”四字還是識得。

    “我當然知道是賭坊。”風夕一拍他腦袋,指着賭坊的牌扁道,“聽説這‘九泰賭坊’是這泰城內最大的賭坊,口啤不錯,從不欺壓詐騙!”

    “你難道想靠賭博贏錢吃飯?”韓樸猜測着她的意圖。沒費什麼心思去想這號稱武林奇俠的女人竟然會賭博。這幾月的相處,他已見怪不怪了。

    “樸兒,你不笨嘛!”風夕讚賞道。

    “你沒賭本怎麼賭?”韓樸狐疑道,才不被迷湯灌醉,每當她誇將他時,也代表着她在算計他。

    “誰説我沒賭本啦。”風夕笑眯眯的道,臉上笑容此刻與豐息有些象。

    韓樸上下打量着她,最後眼光落在她額際的那枚雪玉月上。

    “難道你想用這塊玉月作賭本?那還不如當去當鋪換幾片銀葉保險。”只不過‘素衣雪月’乃她的標誌,她若輸掉了怎麼辦?這樣的雪玉月世上也只一塊吧?就象那個黑豐息的墨玉月也只一塊。

    “這東西呀……”風夕指尖輕撫玉月,有絲婉惜道,“這是家傳之物,不能當的,否則我早把它換飯吃了。”

    “那你用什麼作賭本?”韓樸小心翼翼的問道,同時稍離風夕三步遠的距離。這一路來,他身上能當的早當了,最後只留那一柄爹爹給他的七寶匕首,決不能讓她拿去當賭本,若輸了,以後去了地下,會被爹爹敲破腦袋的。

    “跟我來就知道了。”風夕手一伸便抓住了他的手,連拖帶拉,把他拐進了賭坊。

    一進賭坊,迎面而來的便是一股難聞的異味及震天的叫喊聲。

    “我們就玩最簡單的買大小吧。”風夕拖着韓樸往人堆裏擠。

    韓樸一手被風夕抓住,得空的一手便捂住口鼻。

    現在雖是十月末了,天氣很冷,但賭坊裏封閉着,只餘一張大門開着,人卻十分的多,因此空氣不好。想他自幼嬌生慣養,這些日子跟着風夕雖餐風露宿的,但並不從真正接觸過這些低下層的人。此時耳中聽着他們粗鄙的叫罵聲,眼中看到的是一張張交纏着慾望的貪婪嘴臉,鼻中聞着他們幾天不洗澡的體臭及汗酸味,胸口一陣翻湧,好想立時離去,偏偏手被風夕抓住,動彈不得。

    而風夕卻是拖着他左穿右插的鑽進人羣,終於讓她擠進了圈中。

    “快買!快買!要開了!要開了!”莊家還在吆喝着。

    “我買大!”風夕一掌拍下。

    這一聲清清泠泠的叫聲把眾賭徒都嚇了一跳,一個個眼睛都從賭桌上移到她身上。

    一瞬間,本已分不清天南地北、已記不起爹孃妻兒的賭徒們便仿若有清水拂面,一個個激淋淋的清醒過來,一雙雙發紅的眼睛看着眼前這白衣長髮的女子,清新素凈如水中青蓮,那樣的一張清絕紅塵的臉,亮如寒星的眼中閃着一抹戲弄的訕笑,看得眾人幾疑夢中,這人什麼時候從九天上掉下來的?

    “喂!我買大呀!快開呀!”風夕手一揮,一股清風揮醒了還在傻愣着的莊家。

    “哦……仙……姑娘……這……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莊家回過神來支唔着。

    “為什麼我不能來?”風夕手又一揮,長指指向周圍的人,“他們都能來,我當然能來,你倒是快開呀!”

    “姑娘,這不是女人玩的。”旁又有人勸説道。

    “為什麼?”風夕眼一斜,瞟向那人,那人給她眼光一掃,不由垂下頭,“東朝哪一條律法規定女人不能賭錢?還是南國有律法規定女人不許進賭坊?”

    這?確實沒有明文規定。眾人想道,但出生至今,也是第一次見到有女人進賭坊,大聲吆喝着賭錢,真的是此生僅見啊!

    “既然沒有,那我就可以玩啦!”見眾人語塞,風夕指向莊家,“喂,你倒是快開呀!等半天了!”

    “這個……姑娘……你賭什麼?”莊家無奈問道。

    “就賭你這個呀!”風夕道。

    “姑娘,莊家是問你賭多少?”旁有人好心提醒道。

    “哦,這個呀?”風夕偏偏頭,左手一拖便把韓樸拖上前,“就賭他啦!”

    “啊!”這一下眾人再次傻眼,想不到她的賭本竟是一個活人。

    “你……”韓樸聞言驚怒,剛回頭開口便止了聲,啞穴被點住了。

    “你看看這孩子值多少錢?”風夕笑眯眯的問向莊家。

    “五銀葉吧。”莊家道,看這孩子背影,瘦瘦弱弱的,怕幹不了什麼活,如今這世道,能值五銀葉已是不錯。

    “五銀葉太少了吧。”風夕卻和他討價還價,手一扳,將韓樸的臉扳向莊家,“你看這孩子長得多俊,長眉大眼,皮膚水噹噹的,比女孩子長得還好看呢,若是……”風夕詭異的壓低聲音,“若是買到有錢人家當個……肯定可買到四十銀葉啦,我也不要四十銀葉,就折十銀葉如何?”

    “這個……這……”莊家看着韓樸的臉,確實俊俏,只是一雙眼睛此時怒恨交加,看得他不寒而慄,移開目光,“好吧,就十銀葉。”

    “成交。”風夕一點頭,催促着莊家,“快開啦,我買大!”

    莊家搖着色子,幾十雙眼睛盯着他的手,最後他重重擱在桌上,所有的眼睛便全盯在蓋上。

    “快開!快開!”

    “大!大!小!小!”

    賭徒們吆喝着,莊家吊足了眾人的胃口,終於揭開了蓋。

    “哈哈……是大哦!我贏了!”風夕大笑,毫不客氣的伸手撈錢。

    “唉!黴氣!”

    有人歡喜有人愁。

    “再來!再來!”

    風夕興奮的叫着,一付標準的賭徒樣,若眾人剛才還覺得她有幾分超凡脱俗的仙氣,那麼現大已蕩然無存。

    於是繼續買繼續開,也不知是她運氣特別好,還是莊家特別關照她,反正她買什麼便開什麼,幾局下來,她面前已堆起了一堆銀葉。

    “今天運氣真好呀!”風夕把銀葉往口袋裏一收,笑眯眯的道,“不好意思,有事先走一步。”

    “你……你就走?”莊家不由叫住她,贏了錢就走?

    “是呀,我很餓了,要去吃飯了,改天再來玩。”風夕回首一笑,那一笑,眉眼爛漫如花,眾人目眩神搖,不知今夕何夕,迷迷糊糊中,她已牽着韓樸走遠了。

    走在大街上,風夕終於解開了韓樸的穴道。

    “你……你竟敢用我作賭本!你竟然要賣掉我!”韓樸禁制一解便尖聲怒叫,才不顧街上人來人往的。

    “噓!”風夕指尖點唇,目光似笑非笑的看着韓樸,“樸兒,你還想被點穴道嗎?”

    此言湊效,韓樸果不敢再大聲嚷叫,但滿腔怒火無處可匯,全身氣得顫抖,目中蓄滿淚水,猶是不甘心的控訴着,“虧我這麼信賴你,把你當親姐姐,你竟然拿我去賭錢,還要把我買去有錢人家!”

    “樸兒,這只是權宜之變嘛,別在意啦。”風夕拍拍他腦袋,仿若拍一隻不聽話的小狗。

    “你若是輸了怎麼辦?難道真的買了我?”韓樸當然不信。

    “豈會!”風夕斷然反駁。

    “哼!還算有良心。”韓樸哼道。

    誰知她下面的話卻是:

    “樸兒,你太不瞭解姐姐我啦。”風夕一邊後退一邊搖頭晃腦道,“想我賭場縱橫近十年,何時輸過,憑我的功夫,當然是要大便大,要小便小,決無失手的可能!”言下頗是自豪。

    “你……”韓樸一聽氣得瞪目結舌,最後一甩頭回身便走,一邊走一邊氣道:“我不要跟着你了!我也不認你當姐姐了!再也不要理你了!”

    “樸兒!樸兒!”風夕看他那模樣還真是惱了,忙拉住他,柔聲安撫,“樸兒,放心啦,姐姐決不會把你輸掉啦,那只是玩笑啦,真的不會輸了!即算真的輸了,我也會把你搶回來的!要知道,憑我的武功,便是那隻黑狐狸來也搶不過我的!”

    “哼!”韓樸雖被拉住卻別轉臉不理她。

    “乖僕兒,姐姐答應你,以後再也不將你作賭本啦!”風夕無奈,只有好言安慰。

    “這可是你説的,説話要算數!再也不許賭我!”

    “是!説話算數!”風夕點頭。

    “以後不論怎樣,都不許將我作賭本!不許賣掉我!不許厭煩我!也不許……也不許丟棄我!”

    説到最後忽抽抽噎噎,眼圈一紅,眼淚便止不住流下來,一股恐懼攫住他,害怕真的被遺棄,害怕又是孤身一人,似大火燒起的那一夜,即算喊破喉嚨也無人應!

    “好,好,好!我全答應!”風夕見他落淚,不由一嘆,將他擁入懷中,不再有戲弄之心。

    其實也只是一個孩子,一個本應依在爹孃懷中撒嬌裝痴的孩子,只是他將再也無此機會,以後的歲月便是江湖風雨相伴,江湖終老此生。而自己或許便是他唯一抓住了的那一塊浮木,當浮木也要棄他而去時,那種恐慌是本已家破人亡的他無法再承受的。

    “樸兒,姐姐不會離開你的,姐姐會照顧你的,直到有一天,你能獨自飛翔。”不知不覺中這樣的承諾便説出來了。

    “你答應的,你決不許反悔!”雙臂緊緊的抱住,生怕這個温暖的懷抱會突然不見。

    “嗯!”

    大街上人來人往,皆目露詫異的看着這一大一小,只是那兩人相依相偎的神情讓人看着都會心頭一嘆,然後別轉頭,不忍再看。

    那兩人,仿若兩隻失羣單飛了萬里才得以相遇的孤鴻,讓人不忍打擾。

    “好了,先去吃飯吧。”風夕放開韓樸,擦擦他臉上的淚珠,“這麼大了還哭,想當年我第一次獨自出門都沒哭過呢,哭的倒是我爹。”

    “嗯。”韓樸自己不好意思的用袖子拭去臉上淚痕。

    兩人正要去找家客店吃飯,迎面忽來了一大羣人。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有的趕着牛車,有的挑着籮筐,身上還大包小包揹着,皆是面色肌黃,滿身風塵。街上行人紛紛讓道,兩人也給擠到了街邊,看着這一羣人穿街而過,直往泰城南門面去。

    “唉!又是逃難來的!”耳邊聽得有人嘆息着。

    “老伯,這些人哪來的?他們這是往哪去呀?”風夕問向路旁一名老者。

    “姑娘大概久不進城吧?”老者打量着風夕,有些驚異於她非凡的儀容,“這都好幾撥了,都是從異城、鑑城那邊過來的,王又派大將軍拓撥弘攻打白國了,這都是那邊逃來的難民。”

    “攻打白國?這是什麼時候的事?”風夕聞言不由一驚,想這些日子都帶着韓樸走山路,一直未進城,竟連這麼重要的消息都未曾聽得。

    “都一月前的事了。”老者感嘆着,“為着玄尊令,又不知要害多少人的性命!”

    “玄尊令?南王是因為玄尊令在白國出現,所以出兵攻打嗎?”風夕眼中冷光一閃。

    “是啊。”老者一雙看盡滄桑的眼睛閃着深沉的悲憐,“玄尊令出,玄墨令尊!為着它,已不知死多少人了!”

    “其實也不過一個藉口罷了。”風夕自語嘆道。

    玄尊令出現在白國,跟着又失去蹤跡,大概除了自己外無人知道令已落在皇國世子手中,其它人都認為白王所得,而南王攻打白國卻不過是以令為藉口,藉此機會奪得一城兩城才是其目的。

    “到了這已安全了呀,為什麼這些人還要走呢?”韓樸卻問出心中疑問。

    若是避禍,泰城離異城、鑑城已相隔數城,早已遠離戰火,卻不明白那些人為何還要繼續走下去,再過去就是爾城了,那又邊城啊。

    “他們是想去皇國吧。”老者看向街尾,那邊是南門,出了南門便是通往爾城的官道,“白、南兩國戰火不熄,偏又旗鼓相當,每次開戰,彼此都討不到便宜。坐在王殿上的人無所謂,苦的卻是百姓,動盪不安,身家難保。皇國是六國中的強國,少有戰火,且對於所有投奔而去的各國難民都妥善安排,對於這些難民來説,皇國不睇是天堂。”

    “那為什麼他們不去風國、華國、豐國呢?”韓樸問道,“華國不是六國中最富的嗎?”

    “呵,小兄弟,華國太遠了呀。”老者微笑的看着韓樸,“風國、華國對於南國難民來説實在太遠,更何況有一個不輸那兩國的皇國在眼前,他們當然不會捨近求遠。至於白國的難民,大概就全往豐國了吧。”

    “喔。”韓樸點點頭,回頭看風夕,卻發現她的目光落向前方的某一點上。

    那是難民中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想是餓極了,指着路旁的燒餅攤,使勁的哭泣,她那疲憊憔悴的母親百般勸慰,她只是啼哭不休,她母親無奈,只好攤主乞討,卻被攤主一把推開,跌倒在地。

    老者的目光也落在那兒,只有深深嘆息,“每天都有這樣的人,郝老粗若再施捨,他自己也不用吃飯了。唉!其實老百姓只是想吃口飯而已,並不在乎玄尊令為尊還是玄墨令為尊。”

    風夕走過去,扶起地上的婦人,從袋裏撿出一張銀葉,遞給婦人。

    “多謝姑娘!多謝姑娘!”婦人一見這麼大一張銀葉,簡直以為遇到了神仙,忙不失的道謝。

    風夕搖搖頭,淡淡一笑,卻怎麼也無法笑得燦爛,回頭牽起韓樸,“樸兒,我們吃飯去吧。”

    抬首看天,依舊那麼藍,陽光依舊明媚。

    “其實真的很簡單呢,老百姓只想吃個飽飯……只是吃個飽飯而已。”

    喃喃嘆息,帶着悵然,也帶着一絲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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