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石堅氣急欲狂,切齒道:“姓趙的,別裝小丑,總有一天我會宰了你。”
趙禮文面不改色的笑笑道:“那一天嗎,恐怕很難有了,現在請自動上轎,如何?”
方石堅目眥欲裂,狠盯着對方,他感到渾身無勁,一點真氣也提不起來,似乎功力已完全消散了,急憤交加之下,忍不住手按劍柄,他知道無法施展鐵劍,但這是練武人本能上的反應。
趙禮文閃身飛指一點,方石堅萎頓下地,又一指,他連開口都不可能了,人不能動,但心裏是明白的,這一落入“一統會”之手,後果簡直不堪想象,這一剎那,真比死還要難受,趙禮文朝“五嶽神魔”打了一躬,道:“卑屬使命完成。”
“五嶽神魔”點點頭,道:“趙管事辦得好,你先前説什麼‘保證丸’本座還是半信將疑。”
方石堅聽覺未失,聞言之下,駭然劇震,“保證丸”是“造化老人”迫自己服下的,難道“造化老人”也是“一統會”一分子?怎麼會產生這種後果呢,“造化老人”曾説過,服下這“保證丸”之後,雖三尺童子也可以取自己性命,現在應驗了,關鍵在於剛才趙禮文揮袖所發出的那股異味,引發了“保證丸”,姓趙的是什麼來路?他怎知道自己服過“保證丸?”
想了想,恍然而悟,這密秘是對方在尼庵前竊聽到的,天下事會有這麼巧,對方竟能知道“保證丸”的作用。
一切怪自己太大意,不但真面目被揭穿,還被製作階下囚,但後悔已嫌遲了。
他又記起“無回玉女”的師姐餘瑩説過的話,不可給敵人任何機會,實在是武人的金科玉律,可是,除了窮兇極惡之徒,誰能不分皂白出手便要人命呢?
就在此刻,數聲慘號,遙遙破空傳來。
“五嶽神魔”一擺手,道:“帶他上轎,本座去瞧瞧發生了什麼事,”説完,彈身掠去。
方石堅被塞入小轎,放下轎簾,由兩壯漢抬着離開現場。
恨火中燒,幾乎要發狂,但他沒絲毫反抗的餘地。
奔了一程,忽然聽到“五嶽神魔”的聲音:“本會又有四名弟子被殺。”
趙禮文的聲音道:“誰下的手?”
“冷麪修羅……”
“這……”
“現場留有血字,與數天前發生的情況一樣。”
“這麼説,是有人冒‘冷麪修羅’的名義殺人?”
“正是這樣。”
“目的何在呢?”
“很明顯,想借刀殺人”。
“是什麼人的傑作?”
“不知道。”
“會是‘金龍幫’嗎?”
“不可能,他們也有人被殺。”
“如果他們能使無辜者作為犧牲,假作是他們的人被害……”
“五嶽神魔”重重地哼了一聲道:“趙管事的確機智過人,推斷得相當有理,這不難查明的。”
方石堅打了一個冷顫,這姓趙的管事城府深得怕人,他竟能一下子想到別人想不到的事,事實上真的有這可能,但金龍幫“九天神龍”佟威被幽囚了十二年,現在石鼓山的秘谷中,誰主其事呢?是冒充幫主的人?是“幻影郎君”?可是佟威有妻兒,有追隨多年的部屬,誰能冒充得了呢?……
猜不透的謎,想不通的古怪事。
但他隨即又想到自己泥菩薩過江,還去關心那些事作甚。
現在,他有一個渺芒的希望,希望有人知道自己落入“一統會”之手,但,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誰會知道轎中人是“冷麪修羅”即使被人發現,而是不相干的人,一樣沒有用,誰敢招惹“一統會”?
不知過了多久,換乘馬車,速度就快多了。
不必問也知道,定是被帶回“一統會”總舵。
這是一間沒開窗户的密室,燈光昏暗,居中設了一個長案,案後是把坐椅,坐着,像個患瘋癱病的人,他身旁側上方的案頭邊,坐着“五嶽神魔”,此外再沒別人,門是關緊的。
密室的氣氛相當迫人,有如森羅殿,只缺牛頭馬面和判官。
突地,紅幔之後傳出了一個女人的聲音:“方石堅,不許有半句假話,本座問你,你因何持有‘招魂幡’標記?”
方石堅咬着牙不吭聲,他知道問話的是“一統會”會主。
“回答本座的話?”
“……”
“你準備皮肉受苦?”
“既然落在你們手中,宰殺任便。”
“倔強對你沒好處,你説‘招魂幡’到底藏匿在什麼地方?”
“地底!”
“你説什麼?”
“他已經不在人世。”
“五嶽神魔”粟聲道:“什麼,他死了?”
方石堅冷悽悽地道:“不錯,是死了!”
“五嶽神魔”語音激顫地道:“他怎麼死的?”
“自殺。”
“什麼……他……自殺而亡?”
“唔!不錯。”
“幾時?”
“幾個月前。”
“五嶽神魔”老臉起了可怕的抽搐,自語般地道:“這是孽,他還算是有骨氣的,現在……這場人生悲劇算是落幕了。”
幔子後傳出“一統會”會主的聲音道:“他……他真的自殺了?”聲調也相當激動。
方石堅大感困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突地,腦際靈光一現,他想起了“招魂幡”臨自殺前重託的那件事,不由也激動下來,粟聲道:“會主莫非是‘鄷都公主’秦如意?”
這句話,像平空一個迅雷,“五嶽神魔”猛地站起身來,粟聲道:“你怎麼知道?”
聽證據,等於是承認了,方石堅激動非凡,這謎底終於揭曉了,想不到秦如意當了“一統會”的會主,怪不得“五嶽神魔”一再追索“招魂幡”的下落,原來有這層原因在內。如果自己早透露“招魂幡”的死訊,便不致有這麼多周折,心念之中,道:“是他親口告訴在下這數十年前的故事。”
“你……全知道?”
“是的!”
“你是他的傳人?”
“一半?”
“怎麼説?”
“在下得了他的部分功力絕技,但沒有名份,在下答應替他辦一件事……”
“辦什麼事?”
“找到他當年因誤會而反目絕情的妻子,傳他的死訊,説他已實踐了當實諾言,同時,以他的標誌‘招魂幡’作為信物。”
“唉,你……你為什麼不早説?”
“閣下也沒肯説出原因。”
“他自殺在什麼地方?”
“北邙鬼後一座古墓裏,墓道已由在下遵他的遺命封閉。”
幔子後久久沒聲息,可怕的沉默,方石堅在回想“招魂幡”告訴他的故事:“四十年前,愛上一個女子,但不獲她的青睞,用暴力佔有了她,恨使兩人分手……二十年後,遇見一個資質極佳的少年,收徒不成,一怒而殺了那少年,因為那少年從母性,他母親沒透露身世,不知道是親生子,於是,他自咎之餘,立誓不再殺人,不在日光下出現,應允他妻子在了斷一件私人恩怨後決以贖罪……”
這確是一樁人倫慘劇,雖説孽由自招,但仍可憫。
“五嶽神魔”低着頭道:“她是老夫師侄女,老夫有意讓他們破鏡重圓,但遲了一步……”
方石堅沒開口,他在想,對方將如何打發自己。
“五嶽神魔”悶聲不的轉入幔子之後,聽腳步聲轉到另一個方向。
方石堅癱瘓在椅上,根本無法動彈,像一個久卧虛弱的病人,連半絲力氣都沒有,他又想“五嶽神魔”並非正道人物,他是“酆都公主”秦如意的師門長輩,很可能,他力主找到“招魂幡”的目的,是想利用“招魂幡”為臂助,幫秦如意一統武林天下,藉此武林史上空前的以女子身躍登共主瑩座,來彌補她心靈上的創傷,這是很有可能的,但現在這打算已經幻滅了。
約莫盞茶工夫,“五嶽神魔”去而復返,走近方石堅身邊,沉聲道:“這樁公案還有誰知道?”
“除了在下,沒任何人知道。”
“嗯!會主的意思,不希望這件事泄出江湖……”
“永遠不會,在下受過‘招魂幡’的好處,不會忘恩義。”
“你願意加入本會嗎?”
“……”方石堅打了一個寒噤,沒開口。
“以你的能耐,定可有一番作為,名揚四海。”
“……”還是沉默。
“五嶽神魔”雙睛一瞪,道:“方石堅,你目前功力盡失,如不解除禁制,七七四十九天之後,將成殘廢,永遠無法復功,你願意一輩現世嗎?”
方石堅雖然乏力,但個性仍在的,咬牙切齒地道:“士各有志,相強無益。”
“你不願意投效”
“不!”
“那你算到生命的盡頭,江湖上將再沒有‘冷麪修羅’其人。”
“在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你對你的生命與成就毫無依戀?”
“大丈夫生而何為何地,在下不在乎?”
“五嶽神魔”冷極地一笑道:“你真的不在乎?”
方石堅抗聲道:“真的不在乎。”
“五嶽神魔”撫了撫口須,陰聲道:“你不在乎,可是卻有人在乎。”
心中一動,方石堅道:“誰在乎?”
“五嶽神魔”一個字一個字地道:“無回玉女蔣蘭心。”
眼有一黑,方石堅幾乎暈了過去,目眥欲裂地道:“你們擒住了她。”
“大概有這回事。”
“你們……準備把她怎麼樣?”
“不怎麼樣,要她在陰司路上與你作伴。”
方石堅大叫一聲,五內皆裂,“無回玉女”懷有自己的骨肉,她死了便是兩條命,她何辜?未出世的孩子何辜?口一張,一股鮮血奪口噴出,人翻下椅子,椅子隨着翻倒,正好擊中他的後腦,他真的昏過去了。
醒來時,伸手不見五指,黴濕之味觸鼻欲嘔,他想,這該是地牢。
突地,他發覺後腦勺疼痛難當,用手一摸,有些沾濕,是流了血,部位正好在“玉枕穴”上,不用説,這是倒地時被椅子的稜角砸的。
一想到“無回玉女”落入對方手中,登時心如刀扎,後腦的疼痛消失了,也可以説他是忘,那根本不算什麼。
為了救“無回玉女”和她腹中那塊肉,看來只有屈從一條路,心念及此,幾乎又要噴血,心裏那份怨毒,簡直無法以言語形容。
他現在連想死都不可能了,他身上負着另外兩條命。
恨,絕望,在啃齧着他的心靈,像是靈魂被一點點的剝離軀殼。
驀然,他感覺“丹田”之內,似有真氣蠢動的跡象,忙運心法,真元果然源源湧生,過度的意外喜悦,反而使他發了痴。
對方不會主動解除自己的禁制,這是什麼原因?他苦苦她想,難道暗中有人援手,但是誰呢,這是不見天日的地牢,怎麼可能有外人闖入呢?
他下意識的四下張望,但什麼也看不到,更沒有任何聲息。
太古怪了,簡直無法思議。
他摸着頭,又觸及腦後的傷口,突然靈光一現,莫非解禁的關鍵在“玉枕穴”誤打誤撞地碰上了,非常可能……
呆了一陣之後,他想,試行復功看,如果功力恢復,便有脱出的希望,於是,他拆除雜念,端然跌坐,運起功來。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到“軋軋”的聲音,忙收功睜眼,只見一盞燈籠,一手提燈,一手提盒,不用問知道是送食物來了,他重行倒下,裝作虛弱的樣子。
內柵一開啓,黑衣武士放下食盒,口裏道:“吃吧,別餓死了。”
方石堅半睜着眼,沒有説話。
那武土用腳尖把食盒推近些,又道:“冷麪修羅,要死也得做個飽鬼,餓着肚子多難受!”説完,哈哈一笑,提着燈出柵,逐重鎖上。
牢內又是一片漆黑。
方石堅默察功力,已恢復了一半,心裏想:“不吃白不吃,鐵漢也經不起!”於是,他摸索着把食盒裏的菜,餅,湯一氣吃光,精神果然振作了許多,他又開始運功,功畢醒轉,不知什麼時辰,但功力復原,虛室生明,眼前已能辯物,果然是座石徹的地牢,黴濕陰暗,連張木板牀都沒有。
現在,他開始盤算脱困的問題,但最主要的不是他自己能否脱困,而是如何救出“無回玉女”。
在情況完全不瞭解之下,救人無從談起的,但又不能不救。
像熱鍋上的螞蟻,他在牢內焦灼地來回踱步,想了又想,還是一籌莫展,最後,他決定繼續裝作受制,伺機行事。
主意打定,心裏便泰然了些,最使他振奮的是鐵劍沒被搜走。
靠近圍牆的一排矮屋前,栽了一根木樁,木樁上縛着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子,兩名武士分站木樁的兩側,正面一名武土,長劍抱胸,等待命令行刑。
那女子,正是“無回玉女”蔣蘭心,她木然望着正前方,沒有驚懼,也沒有恨,似乎她的思想已完全麻木了。
相隔不遠的地方,站着一排佩劍武土,有十二名之多。
不久,一個滿臉橫肉的黑袍老者,緩步入場,所有在場武士,齊躬身為禮,黑袍老者走到那排武士前立定,面對木樁。
空氣是死寂的,使人有一種被重壓的感覺。
方石堅被兩名武士架着入場,他虛軟得只要武士一鬆手便會倒,他被架到木樁右側一丈之處。
“無回玉女”緩緩回過臉,四目交投,她笑了,笑得十分悽愴,但並不失其美。
方石堅木然望着她,嘴抿得很緊。
“無回玉女”開了口,聲音很平靜:“真有意思,我們在這種情況下見面。”
方石堅也意外的保持平靜的語調道:“蘭妹,是非常有意思。”他第一次如此稱呼她。
由於她被反縛着,隆起的小腹分外明顯,誰都可以一眼看出她有了身孕。
“方石堅,你對我的稱呼我覺得很新鮮……”
“蘭妹,我……”
“多叫幾聲吧,不然沒有機會了。”
“我……我希望能得你的寬恕。”
“在死前。”她又笑了,接着道:“可是我仍然恨你。”
“蘭妹,你儘量恨吧,應該的。”
“無回玉女”的臉色變了,咬着牙道:“你説這話不嫌太晚了些?”
方石堅臉皮子抽動了數下,道:“不晚,一點也不晚,這只是開始……”
“開始,哈哈哈哈……”
“蘭妹,是開始。”
“噢,我明白了,是開始,不錯,會主會重用你,至少是個殿主。”
“蘭妹,你誤會了,‘冷麪修羅’的骨頭是硬的。”
“五嶽神魔”現了身,全場肅立躬身。
黑袍老者口裏道:“刑殿主黃立軍參見太上。”
“五嶽神魔”抬了抬手,目光掃向方石堅,冷峻地道:“方石堅,你想好了沒有?”
“沒什麼好想的。”
“據本座瞭解,她身上懷有你的骨血?”
“一點不錯。”
“你願意看她死?”
“我更願意看你們流血。”
“嘿嘿嘿嘿,你能看得到嗎?”
“一定的!”
“最後一句話,你答不答應投效本會?”
“如果我説不呢?”
“本座下令行刑。”
方石堅望了“無回玉女”一眼,低頭沉思了一陣,然後抬頭道:“我有條件。”
“什麼條件?”
“先放了她。”
“你答應了,行完入會禮之後,自然會放她。”
“不,先放人,這是條件。”
“無回玉女”厲叫道:“方石堅,你不配稱為武士,只是個貪生怕死的小人,我蔣蘭心並不怕死,收回你的條件,去向人磕頭吧,我不認識你。”
“蘭妹……”
“住口,你不配如此稱呼我,如果我沒有身孕,你會回心轉意嗎?哼,自私,卑鄙,我後悔當初認識你……”她神情激越,眼角現出了晶瑩的淚珠。
“五嶽神魔”沉聲道:“方石堅,你如果投效本會,可以繼續承執法總監的遺缺。”
方石堅有氣無力地道:“得先履行在下的條件。”
“你的條件不合理,礙難照辦。”
“那就一切免談!”
“你不顧兩屍三命了?”
“不止此數?”
“什麼意思?”
“就是這個意思。”
兩聲驚叫,破空而起,那兩名挾持方石堅的武士,被他振臂摔出兩丈之外,變生不測,所有在場的全為之一窒,方石堅動作快如電閃,拔劍,彈身,出和,三個動作一氣呵成,慘嗥暴起,木樁旁三名武士,連意念都不及轉,便已伏屍劍下。
由於他是在功力被禁制的情況之下猝然發難,事先毫無徵兆,“五嶽神魔”與刑殿殿主功力再高,因為心理上沒準備,所以措手不及。
方石堅迅快劃斷“無回玉女”的繩索。
暴喝聲中,在場的紛紛亮劍圍上,當先撲到的是“五嶽神魔”,烏芒乍閃,方石堅施出了鐵劍絕招,凌厲無匹的劍勢,把“五嶽神魔”迫了回去,但刑殿殿主黃立軍適時撲倒。
烏芒再閃,黃立軍又被迫退,黑袍被劃裂了一道口,但沒見血。
方石堅護着“無回玉女”急聲道:“蘭妹,你功力仍在嗎?”
“無回玉女”道:“靈台穴被制,一下衝不開……”
十二名在場武士中,已有五六人撲到,耀眼寒芒,卷罩而至,方石堅猛揮鐵劍,折劍聲,慘號聲響成一片,三名武士栽了下去。
就乘這一瞬之機,方石堅伸手在“無回玉女”背脊上點了一指。
“五嶽神魔”與黃立軍一左一右,各推出一記劈空掌,勁氣雷鳴暴卷,方石堅攔腰挾起“無回玉女”上了矮屋頂,放手説道:“從後面越牆出去,別落地,快!”
話聲才落,兩條人影從屋下仗劍上了屋頂,烏芒閃處,慘號隨之,屍體翻滾而下,“無回玉女”亮出了金劍。
方石堅急聲道:“快走,上圍牆。”
“無回玉女”飛身掠向屋後的內圍牆。
一條巨鳥般的人影,凌空飛射而起,撞向懸空的“無回玉女”,“無回玉女”身在半空,實難應變,方石堅凌空撲去,以鐵劍飛刺。
那人影急瀉落地,只差一絲絲,便和方石堅人劍撞在一起。
“無回玉女”登上了內圍牆頂,落向屋後地面,那凌空撲向“無回玉女”被迫落地是“五嶽神魔。”
這情況發生在一瞬之間,動作與意念一樣快。
方石堅大叫道:“上外堡牆,快!”
數點寒星,射向“無回玉女”,“無回玉女”揮金劍格落,乘勢足下用力,飛越數丈寬的巷道,落向外堡牆。
同一時間,“五嶽神魔”發掌猛襲,功力用上了十二成,勢道之強,足可推平一座土丘,方石堅被震得打了一個踉蹌。
無數人聞警而至,迅快的合圍,牆頭屋頂全是人影劍光。
方石堅可知道處境險惡,這不是搏鬥殺的時機,一聳身,躍上內圍牆,順勢揮劍,掃落近身的武土。
暗器如飛蝗而至,方石堅振劍疾掃,暗器被激飛四射,在目光映照下,蔚為奇觀,他正待作勢飛向外堡牆,“五嶽神魔”已到時發掌。
牆頭不寬,只有兩尺多厚,“五嶽神魔”掌力勁道何等雄渾,勁氣如狂瀾暴卷,方石堅被迫落入內外牆之間的街道。
數頭牛犢大小的巨獒,飛撲而上,烏芒閃處,兩頭慘嗥着躺了下去,但其餘的又眥牙撲到。
人影在頃刻之間,佈滿牆頭,各式各樣的暗器,如暴雨般凌空而下。
方石堅猛揮鐵劍,上格暗器,下擋巨獒,但暗器不停,巨獒也狂撲不休,方石堅連喘口氣的機會都沒有,如果這樣下去,鐵打的人也會累垮。
一枚暗器,射中膝彎,方石堅踣了下去,三頭巨獒,撲上身來。
方石堅仰面一躺,左掌猛登,把迎頭撲下的一隻巨獒震得倒飛回去,右手鐵劍一劃,右方撲上身的一隻肚破腸流,慘嗥着掉了下去,忍住痛旋身一翻滾,左面撲上的一隻正好撲在被劍劃破肚腹的那隻身上,可能是紅了眼,一口朝那獒頭咬下,方石堅眼明手快,臨危不亂,伸劍橫掃,那隻錯咬同類的巨獒的鬆了口想回頭,兩隻後腳已被鐵劍掃斷,滾地狂號不已。
那被掌力震飛的一隻,回頭撲來,烏芒閃處,一個獒頭飛出老遠,登時了賬,方石堅伸手朝腿彎處一摸,摸出暗器,是一支三稜鋼鏢,所幸不曾喂毒,以他的功力,在沒傷筋動骨之下,這點傷是算不了什麼的,一個鯉魚打挺,翻了起來,數十高手,從兩端圍了過來,兩側的牆頭,也站滿了人,他被困在核心之中,目光掃處,“五嶽神魔”、刑殿主黃立軍、“血錢”、秀士裝束的管事趙禮文……還有許多看似有身份的他不認識,也不遑細看。
情況相當嚴重。
方石堅雙目盡赤,他即使功力通了玄,也無法應付這許多拔尖的高手。
“五嶽神魔”獰聲道:“‘冷麪修羅’給你一次最後的機會,答不答應投效本會?”
方石堅不暇思索的道:“辦不到,大丈夫頂天立地,豈能屈膝事婦人女子。”
“五嶽神魔”暴怒道:“那你將被亂刃分屍!”此刻,他手中已持了平素外出慣用的那根藤杖。
方石堅心頭一寒,眼前擺着這多的高手,那結局是很可能的,唯一使他感到欣慰的是“無回玉女”業已脱了全,即使真的命喪此間,也不致死不瞑目。
驀地,慘號一疊聲響了起來,站在外圍牆頭的武士,連續栽下了四五人之多。
全場為之騷動起來,一個纖巧的身影,出現牆頭,竟然是“無回玉女”蔣蘭心,手橫金劍,粉腮白裏泛青。
方石堅發了急,放聲狂叫道:“你為什麼還不離開?”
“無回玉女”沒開口。
一條人影,如巨鷹般掠起,上了牆頭,稍沾再起,凌空一旋,飛鷹攫兔,凌厲無比地撲擊“無回玉女”,金芒破空而起“無回玉女”斜掠丈餘高下,正好迎着撲擊人的劍,金鐵交鳴聲中,那人影落回堡牆之內的人羣中,“無回玉女”凌空一個倒翻,輕輕落回牆頭,姿態美妙至極,真不愧是“辣手無鹽”的傳人。
冷哼聲中,“五嶽神魔”的藤杖揚了起來。
方石堅鐵劍橫胸凝神以待,如果是單打獨鬥,他不會把“五嶽神魔”放在心上,但現在情況不同,身在虎穴之內,這多高手環伺,自己毫無勝算可言。
一聲悽哼乍傳,“無回玉女”栽落牆下,方石堅亡魂盡冒,閃電般掠了過去,攔在她的身前,數條人影,同時撲上,方石堅的心已橫定了,鐵劍猛朝來人劃出,慘號再傳,兩人僕身亡。
人羣圈了過來,環成半月形。
方石堅橫劍兀立,俊面全是濃熾的殺機。
不言而喻,他與“無回玉女”想脱身很難,但“一統會”得付出可怕的代價。
“無回玉女”口中發出了呻吟。
方石堅背對着她,目注環何的敵人,口裏道:“蘭妹,你受了什麼傷?”
“暗器。”
“傷在哪裏?”
“肩頭,像是……很鋒利而小巧的東西。”
“嗨,你……不該回頭的,現在……”
“我不能拋下你,要死死在一起。”
方石堅打了一個冷顫,心裏對她的歉疚更深了,脱口道:“蘭妹,我對不起你,你恨我反而好些……”聲音是淒厲的,目光掃及側方的“血錢”洪蒼波,他明白了,普通的暗器傷不了“無回玉女”定是“血錢”無疑產,心念之中,目光盯在洪蒼波面上移不開了,恨毒與殺機凝結成了形。
“血錢”洪蒼波一代梟魔,兇殘嗜殺,但也被方石堅的目光看得心頭泛寒,下意識的一顫。
“五嶽神魔”跨前兩步,揚杖説道:“你投不投降?”
方石堅厲吼道:“辦不到。”
“五嶽神魔”怒哼一聲,藤杖以泰山壓頂之勢,朝方石堅當頭劈落,方石堅知道鐵劍雖利,但不能抵擋重兵器,於是他反欺上前一步,施展鐵劍絕招,以攻應攻,這完全是拼命的打法,由於要護持“無回玉女”的關係,行動受了牽制,無法隨心應變。
雙方都是急攻,看情勢“五嶽神魔”難逃一劍之厄,而方石堅也將毀在杖下,是兩敗俱亡之局,態勢的形成在一瞬間,使人沒有選擇的餘地。
“五嶽神魔”當然不願以死相拼,在生死立判的俄頃,硬生生撤杖後退了一個大步,同一時間,一名老者以為有機可乘,從方石堅身後側方,閃電般出手抓向“無回玉女”。
方石堅只覺眼角人影一晃,本能地回劍反刺,快,快得駭人聽聞。
震耳的慘號聲中,那偷襲的老者,倒栽落地,雙手齊腕被齊折,登時昏死過去,立即有武土把他拉出圈子。
“血錢”暴喝一聲道:“冷麪修羅,這小娘們將先你一步走。”
“血錢”如果發出制線,“無回玉女”一百個也活不了,方石堅五內皆炸,閃身電撲“血錢”,同一時間,“五嶽神魔”跟蹤出杖橫掃,“砰”然一聲,方石堅背上捱了一杖,這一杖的力道,鐵人也會被打扁,但在護身寶甲與捱打雙重護持之下,方石堅沒有倒下,身軀反被推得更快速,可是超越防護力的打擊,仍然難以承,一口鮮血,奔口噴出,正噴在“血錢”的臉上,烏芒也隨之到,“呀,嗯,”驚叫與悶哼齊傳,“血錢”倒入人圈,被扶住,一條右臂,馬上被鮮血浸透。
如果不是方石堅一口血噴上他的臉,使他本能地一偏身,這一劍準要他的命。
方石堅心下還不迷糊,發劍之後,又迅快地回攔“無回玉女”身前。
“無回玉女”咬牙站了起來,金劍斜橫,她準備竭餘力負創搏命。
方石堅滿口都是血漬,星目赤紅,變成了一尊殺神。
整個空間,全被恐怖的殺機充滿,每一個人的心絃都繃得快要裂斷。
要收拾“冷麪修羅”還需要付出多少代價?
就在這殺機狂熾之際,一個嬌冷的聲音倏告傳來:“會主玉令,除太上護法之外,所有弟子,全部迴避。”
傳令的,是一個黃衣少女,方石堅並不陌生,上次闖藏龍堡救蕭美玲時,她曾露面傳過令。
人如潮水般退去,轉眼間便已罄盡,現場除了黃衣少女與“五嶽神魔”之外,剩下的是人屍,狗屍和刺目的鮮紅。
會主要現身了,她準備做什麼?
她生成什麼樣子?能統御這些牛鬼神蛇?
方石堅在等待,情緒因為超過了狂激的極限而呈麻木。
“無回玉女”粉腮上全是痛苦之色,背靠在牆上,嬌喘着,似在勉強支撐。
一乘十分考究的彩轎,冉冉而至,停在三丈之外,抬轎的迅快地退走。
這女魔夠神秘,在自己總舵之內,居然還要坐轎,同時要所有手下回避。
方石堅目不稍瞬的望着轎門,心裏什麼也不想,反正一切都豁出了。
空氣在死寂中透着無比的詭譎。
久久,轎子裏傳出一統會主的聲音:“冷麪修羅,你是本座生平所見最冷傲的倔強的第二人!”
第二人,那第一人是誰?方石堅只冷哼了一聲,沒答腔。
一統會主又道:“你剛才曾説,大丈夫豈能屈膝事婦人女子?”
方石堅咬着牙道:“不錯,在下説過。”
“那你是認為女子不如男人。”
“在下倒沒這意思!”
“那你説那句話的意思是什麼?”
“除了父母尊長,男子不該向女人屈服,俯首貼耳聽指使。”
“你認為你非常了不起?”
“人上有人,天外有天,在下沒這想法。”
“你想見識一下本座這婦人女子嗎?”
這話大出方石堅意料之外,莫非她要親自和自己動手,能鬥一統會會主,倒是件聳人聽聞的大事,心念之中,豪雄之氣陡發,沉聲道:“非常願意見識!”
“但有條件?”
“有什麼條件”
“如果你敗了怎麼説?”
方石堅心頭一顫,初衷不能改變,決不投效對方助紂之虐,一咬牙,道:“當場自決!”
一統會主冷聲道:“本座不想你死。”
“那要怎麼樣?”
“投效本會。”
“辦不到。”
“如果你願意放棄這公平的機會,你們倆無法活出本堡,本座如果下了令,你毫無活的機會,憑你這毀了本會這多弟子,就必死不赦。”
“……”
“怎麼樣?”
“在下不願改變初衷!”
“寧願死?”
“死對於在下並不算威脅。”
“很好!”轎簾一掀,一個兩鬢見霜的老婦,現身出來,人老了,但仍極有風韻,美的輪廓依稀可見,尤其那白皙細嫩的皮膚,仍不輸少婦,臉上除了皮膚稍見松馳之外,還沒見明顯的皺紋,手中倒提着一柄晶瑩奪目的長劍,從芒影可以看出並非凡晶,劍鞘大概留在轎子裏。
帶劍現身,可見是早有成算。
上身不動,腳下一挪,便到了方石堅身前八尺之外,這式步法,顯示了她身手的不一般,尤其那份雍容氣度,有一種無形的懾人力量。
一統會主,知道她來歷的可能不多。
“五嶽神魔”老臉一片凝重,他沒動,也沒開口。
方石堅俊面冷如冰雪,內心卻激動非凡。
一統會主的目光,停在方石堅的面上,連眨都不眨。臉色卻在變化,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久久,她開了口:“冷麪修羅,你如能接本座三招,便可安全離開。”
心頭一喜,精神陡振,方石堅輕輕啓唇道:“拜領高招!”
“如果你接不下三招……”
“在下説過了,當場自決!”説完,似乎想到了什麼,又道:“可是請芳駕答應放她走!”
“無回玉女”冷聲接口道:“我不會走的。”
一統會主掃了她一眼,説道:“本座答應你的要求。”
方石堅暗暗一咬牙,道:“如此請賜招。”
一統會主目芒一閃,道:“在較量之前,本座有句話問你……”
“請問。”
“你這柄鐵劍,是歐陽仿之物,你與他之間,必然存在着某種極密切的關係,現在,本座不迫這一點,你只説歐陽仿現在何處?”
“不知道。”
“你不知道。”
“是的,如果定要在下説的話,在下相信他已經不在人世了。”
“你這是由衷之言?”
“決無虛假。”
“可是他並沒有死……”
“芳駕是憑臆測?”
“不,殺死本會執法總監萬妙香的便是他。”口氣是斷然的。
方石堅心裏十分明白,殺死萬妙香的是“傷心客”不由脱口道:“不是他!”話出口立覺不妥,但已無法收回。
一統會主臉色一沉,眸中寒芒一閃,道:“那是誰?”
“不知道。”
“胡説!你既然不知道,怎會説不是他?”
“這個……芳駕又憑什麼斷定是他?”
“是本座在問你。”
“芳駕何不先説出原因?”
一統會主咬牙沉默了片刻,才沉緩地道:“歐陽仿是本會叛徒,在他逃亡之前,萬總監十分傾心於他,曾甘冒大不韙偷傳他師門秘芨‘穿以無功’這功力相當霸道,很少人能當一擊,除了他,別人很難毀得了萬總監。”
提到“穿心無功”方石堅便想到了黑白雙扭的“天魔掌”便這門功力的衍生,連“綵衣仙娘”那等人物都忌憚三分,心念之中,道:“芳駕就憑這一點判定殺人者是歐陽仿?”
“當然還有更重要的原因。”
“能見示嗎?”
“告訴你無妨,萬總監與他因愛成仇,互誓要取對方性命,有一次萬總監幾乎殺了他,但被他逃脱了,十年之後,由於你的鐵劍,證明他化身為‘鬼冢神燈’,現在,你説出不是他的理由。”
方石堅一句話説溜了口,一時無法自圓其説,他又不能指出是“傷心客”所為,事實上他也不知道“傷心客”殺萬妙香的原因,苦苦一想,急中生智,冷沉地道:“在下與芳駕一樣,是據理推論,貴會萬總監是死於杖下,而歐陽仿並不以杖為兵刃,所以認定不是他下的手,至於他的生死,揣測紛紜,在下不得而知。”
一統會主以令人困惑的目光,望着方石堅道:“照你這類性格,應該是不會撒謊的。”
這句話不知是褒還是貶,尤其這類兩個字,用得很妙,大概她把人分成了許多類,那“冷麪修羅”是分類中的那一類呢?
方石堅保持緘默。
一統會主反顧站在側後主的“五嶽神魔”道:“師叔,請你作證,三招為限!”
“五嶽神魔”點了點頭,方石堅心中暗忖,照這樣看來,一統會主還不失光明磊落,但這與“一統會”平的作風不相稱呀,她是故意表現風度嗎?
長劍徐徐揚起,劍身似一泓秋水。
方石堅趕緊收懾心神,亮出起手架式,抱元守一,這不是比武較技,而是生死之爭,一統會主的功力高到什麼程度不得而知,但不必説也相當驚人,她提出三招之議,可見是有相當的把握,因為她可能已暗中看到自己出手。
“無回玉女”仍倚在牆上,粉腮有些蒼白。
“冷麪修羅”與一統會主三招決生死,可以説是震撼江湖的大事,可惜這裏沒外人,這大事是悄然進行。
一黑一白兩支劍,在日光下相映成趣。
無聲地對峙,無形的殺機充斥在空氣裏。
方石堅萬分凝重,他一再告訴自己,不能輸,照“無回玉女”的性格,如果輸了的話,可能就是三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