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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袁曹爭霸

    袁紹字本初,自從殺敗了公孫瓚,虎踞冀、青、幽、並四州,又有雄兵百萬,正是想要過幾天舒坦日子的時候。放眼天下,人人高喊袁公必勝,原本也沒有誰是他的對手。誰承想曹瞞小兒冒出一手挾天子以令諸侯,讓他感到很不爽。曹操為人奸詐,名聲不好,袁紹最看不起的就是這種人。反正曹操也打不過他,所以就暫且由得他猖狂。

    他有四郡,原本也該有四駿才是。可是偏偏並、青、幽三州的天馬都找到了,冀州天馬卻一直沒有找到。不過也無所謂,反正他就坐在鄴城,也不可能有人從他眼皮底下把天馬帶走了。

    雖然派了好幾萬人,天天拿眼睛瞅著,但心裡總是不放心,因為曹操佔有的兗州、豫州,兩匹天馬都找到了,聽說都馴得不錯。他自己這裡,卻是三匹天馬折騰了很久,只馴服兩匹,準確地說一匹半他那鍾愛的上將文丑,還沒有法子騎到馬背上。打仗這個事情,是要離開自己家,去人家那裡踹門子的,所以二對二,還是不太安全。

    偏偏這個時候,劉備這個丟人的傢伙開罪於曹操,跑到這裡來煩他。原想不管的,結果劉備派來的人帶著鄭尚書的手書。

    鄭尚書鄭康成名鄭玄,與袁紹家裡有三世之交,為人風雅得很,家裡隨便一個侍女都出口成章,袁紹對此佩服得五體投地。

    有一次鄭玄叫一個婢女辦事,辦的很不滿意。訓斥的時候,婢女還要回嘴。鄭玄一生氣,就叫人把她拖泥裡跪著。過了一會兒,被另一個婢女看見了,幸災樂禍道:胡為乎泥中?(怎麼會身陷泥途哪?)答曰:薄言往想,逢彼之怒。(去他那裡訴苦,對我發怒脾氣躁。)

    這兩句都是《詩經》裡的話,都有隱略的前文,意思是一個婢女問:天黑啦天黑啦,下班收工啦,你怎麼還為主子在泥裡跪著呀?

    一個回答:孃家弟兄靠不住,我訴點兒苦,就把火發我頭上了。

    袁紹當時聽到,驚羨得很,對這事情天天琢磨。但是天下哪有那麼多才女,就是選幾個聰明伶俐的丫頭天天關書房裡,那也得從《三字經》開始,想要達到熟讀《風雅頌》的水平,也不是三五年能教會的。即使教得再聰明,在他如此威武的袁公面前也縮成一團,說不出個屁來。一個個唱歌跳舞於點兒別的還成,就是做不到鄭玄那般風雅。

    拿著鄭玄的手書,袁紹被勾起了往事,敬佩、懷念之情油然而生,同時又很鬱悶。究竟打不打曹操呢?不給鄭老師面子是不對的,人家那麼風雅,自己永遠也達不到。不夠風雅也就算了,再被人說不敢去打曹操,那就更不風雅了。

    袁紹腦子裡一堆亂七八糟的事,想著鄭尚書家裡的婢女,殿上一群文武官員各說各的。

    謀士田豐說:兵起連年,百姓倉庫不要打吧,定個三年計劃再說。

    審配就說:打啊,打啊,幹嗎不打啊?明公之神武

    沮授蹦出來:不可不可曹操不比公孫瓚

    郭圖:不打白不打,因為打了也白打

    許攸:打不打看誰人多,誰人多?咱人多!人多就是硬道理,討賊以扶王室,我們才是正義的

    一群人吵做一團,袁紹頭昏眼花,拿著鄭玄的信,心思早就想到遠處去了:唉,這亂那幾個婢女都叫什麼來著正鬱悶,突然有頭黑熊一樣的東西衝進殿來,嚇了他一跳。

    主公!主公大喜!顏良滿臉都是小皺紋,喜氣洋洋,揮舞著手臂跑進殿裡來。武將議事也不能穿甲冑,漢人崇黑,所以袁紹朝中服色均為黑色。顏良穿了一身黑色的朝服,但是怎麼看都覺得不合身,跑動中,便更像是一頭黑熊。

    許攸等文士都皺起眉頭,咳嗽幾聲:沒規矩!

    顏良本來也不在乎那一套,咧開大嘴:主公,涼州天馬到手了!

    袁紹一下站起來:真的?掰著手指算算,一二三四五也不知道數到幾合適,總之比曹操多,一時興奮過度,振臂高呼,打!

    主公且慢。卻是田豐出面阻止,四周安靜下來,田豐躬身道,還不知真偽,況且天馬未曾馴服,不知可否為我所用。

    袁紹一怔:是啊。

    主公多心了,這點末將也想過。顏良慌忙道,我是連人帶馬那個連人帶馬費了半天勁,才將事情講清楚。

    袁紹早已迫不及待:那馬呢?

    天馬不肯離開主人。顏良道,而那牧人什伐蘭,未曾稟明主公不敢帶來鄴都。故而末將斗膽,將他夫婦二人軟禁在家中,聽候主公發落。

    做得好,做得好!袁紹大喜過望,一挽袖子,備車,快帶我去看!

    主公不可。許攸又跳出來,成功掃了他的興,還振振有詞,天馬者,天數所繫也。如此輕易撿來,是否算得功勞也就算了,安知會否有詐。

    你!顏良大怒,但是也說不出話來,因為確實來得很容易,壺關道上撿的。

    上將文丑與顏良乃是結拜兄弟,立刻跳出來破口大罵:小人如許公臺者,未曾見過。若說天馬有假,就是對天不恭,如何能得上蒼保佑!

    許攸漲紅了臉,不忿道:我這是為主公的安全著想

    少在這裡挑撥離間!顏良終於搞清許攸的意思,大叫起來,我對主公忠心耿耿,憑的是掌中寶刀。今日若非身處朝堂之上,便一刀劈死你!

    許攸伸頸道:你砍啊!此去邯鄲四十里,怎能讓主公屈身犯險?你還敢說對主公殫精竭慮?你居邯鄲多年,至今黃巾餘孽尚未掃平。你當我不知?這途中許多兇險

    四周文武謀略之士各說各話,互揭老底,漸漸面紅耳赤。

    袁紹坐在椅子上:我這頭真疼這跟鄭尚書家可怎麼比啊。

    這時候,有人急急湊上來,卻被殿前的武士攔住。袁紹抬眼去望,是劉備派來送信的人,名叫陳登,也是那小子的重要謀士。陳登一個羸弱如雞的人,奮力推開面前交叉的長戟,對他道:袁公,何不前往邯鄲一看究竟?若是果真如此,則可當機立斷,喚我主劉皇叔即刻帶徐州天馬來助,冀州之勢承天啟地。天數如此,袁公不可坐失良機!

    劉備有天馬?袁紹聞言如夢方醒,對,劉備那小子坐領徐州,肯定有匹天馬才對!這個一二三四啊,大殿之上扳手指數數有點丟人,大家都在看著。袁紹輕咳一聲:各位愛卿,隨我一同前往顏將軍家一看究竟如何?

    顏良大喜:我立刻回去準備,為主公擺宴!

    許攸:路途艱險,還須先清理黃巾賊!

    田豐:大家都去,冀州空虛,不可不防,可先

    袁紹:我的頭,救命啊!

    審配:主公當振作!

    袁紹拍案奮起,大殿肅然主公終於發怒了。

    袁紹氣餒道:不要再說啦,願意去的就去,不願意去的就不去!大殿上一片譁聲。

    顏良家是一個很大的莊子,還有個很霸氣的名字,叫做霸王莊。

    文姬坐在廂房裡,心中很不安。來到邯鄲已有數日,她和馬蘭並沒有什麼機會說話。實際上,是沒有機會跟任何人說話。那黑熊怪將她安置在一個小偏院裡,牆外都是冀州兵。不能出院子門,也沒人跟她說話。偶爾有兩個丫環跑來送東西,都又立刻離開了。昔日聽人說,打入冷宮多麼悽慘,今天才算是知道了。

    馬蘭不知道被叫去哪裡,一直沒有回來。文姬心情很複雜,想跟他說說話。說不到一起是一回事,但是這種時候,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是另一回事。她惦記婉兒,惦記馬蘭,惦記姜雁突然想起,糟糕,把衛寧忘記了。他應該死了吧?死了麼?

    文姬走出廂房,在院子裡折了一朵花,在那裡扯花瓣:死了吧?沒死吧?死了吧?還沒死麼?

    衛寧最後被她揪成死掉了,沒啥意思。既然他死掉了,想也沒用。馬蘭哪裡去了?該不會去讓他做什麼危險的事吧?說過要讓他去殺人、證明立場的。天知道他要去殺誰?不過咒他一下也無妨,文姬另揪了一朵花,在那裡念,死掉,死掉,死掉

    突然聽見院子裡一片忙亂,兵士和丫環、傭人穿梭不停,有個老太太在臺階上作威作福:快!把這些花擺過去!磚縫都得擦乾淨,要是發現有一絲土擦不乾淨就用地毯蓋上吧。還有那些舊燈籠,都得讓他們換成新的!

    典型的得勢地主婆。

    文姬從門縫裡猜測,那是顏母,一位年逾七旬,卻滿面紅光的肥婆。這裡張燈結綵的幹什麼?

    文姬突然心底一寒,該不會,馬蘭已經被殺了,然後這個顏黑熊要納自己做不知道多少房小妾,明目張膽做背信棄義的禽獸之事?不會吧?自己只是隨便說說,不是真的要咒馬蘭的。那個黑熊還有手下一堆冀州兵都色眯眯看著自己,誰敢擔保他不想染指,終於反悔,自己這個天生麗質,害了馬蘭性命

    一大群人簇擁著一個黑黑的胖子走過來,正是顏良,滿臉都是歡喜的小皺紋,一張大嘴笑得怕不要咧到耳根,穿著一襲大紅袍,要多難看有多難看。文姬倒吸了一口涼氣,跑進屋子,插上門,驚得手足冰涼。冀州袁紹指使匈奴人洗劫陳留,是真正的罪魁禍首,她家的大仇人。若是被這冀州黑熊凌辱,她是真的寧可死掉。

    外面院子門一響,文姬渾身一哆嗦,突然蹦過去搬過椅子頂在門口,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將屋子裡能移動的東西全都推到門口,桌椅板凳,堆成一堆

    馬蘭猛打了幾個噴嚏,罵罵咧咧擦了擦鼻涕:這是誰咒我?想想很多人皆有可能。

    馬廄中,白義低聲嘶鳴,回應者不是烈陽,卻是隔了幾道門的一匹老馬。

    幾日來,馬蘭就在這裡閒逛。

    顏良將他和文姬分開軟禁,便是怕人馬兩空。袁紹若打贏曹操,接下來就會騷擾涼州。不管誰輸誰贏,姨父馬騰都不會高興。在馬蘭記憶裡,姨父生就了一張憂心忡忡的臉。不過將這些漂亮的馬兒帶回旦馬牧場去,姨父就會很開心了。

    白義是一匹奇怪的馬兒,它就像是一塊磁石,將馬蘭吸引住。一隻蜘蛛爬至蹄下,白義懸起前蹄,靜靜地看著蜘蛛爬走。馬蘭不由得驚呆了,這匹胸口布滿血毛的白馬,心地竟是如此善良麼?這樣子,它又怎麼可能喜歡當一匹戰馬。那顏良殺人取樂,血濺馬鞍,魔王一般的人,白義又怎肯心甘情願讓他騎?這其中一定有什麼緣故。

    跟我走吧!有一天放到一片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上去。馬蘭手裡捧著一把燕麥,這樣對白義說。

    白義吃了燕麥,但是精神很不好,側著頭,退回到馬廄裡。從它的眼中,馬蘭知道它明白自己的話,但是,它不願意。為什麼?天下會有馬兒不喜歡大草原麼?

    聽到那匹老馬的回應,馬蘭明白了。

    他快步走到那間馬廄,一匹年邁的母馬靜靜站在裡面,見到馬蘭,打了個響鼻。幾乎是立刻,一個馬伕模樣的人走了過來,對馬蘭冷哼了一聲。

    閣下就是什伐蘭?那人言語中皆是不屑之意,聽說你會馴馬?你也馴服了一匹天馬?

    馬蘭對於此人的出現頗感意外:閣下是?

    連我都不知!那人嗤了一聲,裝模作樣道,我是顏將軍的首席馴馬師李義。這匹白義,就是我馴服的!多少馬師都無法馴服,我只是略施手段,便讓它服服帖帖。

    馬蘭上下打量他,一副市儈嘴臉,身材瘦削,手臂細如麻稈兒,面孔長得很不規則。體重壓不住馬,手臂拉不動馬,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是馴馬師?馴狗都未必馴得。最可笑的是,嘴還未擦乾淨,油乎乎一片,想必是吃著半截東西,聞訊跑來。

    馬蘭心中鄙視,不拿正眼看他,只是側目望著欄中的老馬,突然心中一震。那匹老馬肚子上佈滿鞭痕,竟是新傷未愈,傷口滲出血痕,在白色的馬腹上格外顯眼。

    馬蘭走過去,從口袋中掏出一把燕麥。老馬竟不敢來吃,反而向廄內退了兩步。馬蹄交錯間,露出兩根皮子做的絆索,拴在馬蹄之間。馬嘴上有嚼子磨出來的傷疤,顯然是痛苦掙扎所致。

    馬蘭額頭一陣痠痛,天眼一陣鼓脹,彷彿是被那傷痕所激怒。馬蘭眼前出現了一幅情景,這匹老馬被拴在樁子上,被李義用鞭子狠狠抽打。老馬哀鳴,那李義並不停手,直到看不見的遠處,白義也跟著哀叫起來。

    原來如此。馬蘭明白了,不忍再看。

    這匹老馬,便是生下白義的母馬。白義不聽話,老馬便要捱打。這便是眼前之人馴馬的法子,他不是什麼馴馬師,他只是知道一個秘密,那就是這匹老馬是白義的母親。

    什麼叫原來如此!李義大怒,馬蘭分明瞧不起他。正要伸手去推馬蘭,忽見馬蘭一仰頭,緊閉的雙眼中滑落兩行豆大的清淚。李義倒是呆住了。

    天馬也會被凡俗之情羈絆麼?

    是了,舐犢之情,又怎麼會有天地之分。母親姜鳳一生潑辣,但若不幸落到這般境況,自己只怕比白義還要難做。

    李義覺得十分詭異,大白天就有人在他面前哭起來,迷眼了麼?是了,一定是迷眼了,於是扁嘴叫囂道:還不快給我滾!這馬廄重地,是你該來的麼?有我

    話音未落,馬蘭一腳踢在他兩腿中間,李義張大了嘴,疼得山河變色,說不出話,只是一隻手指著馬蘭,倒了下去。

    馬蘭從一邊拎起掛在廄外的馬韁,對著李義用力抽打。馬韁繩上有鐵環,打人比鞭子更狠。李義抱頭慘叫,在地上亂滾。方要站起,馬蘭又將他踢倒。等站崗軍士聞聲趕到,將馬蘭扯開時,李義已是血痕累累。馬蘭呸了一口:你打這馬一鞭,我便抽你十鞭。

    冀州軍士奮力將他拉走,李義兀自在地上哀號。直到馬蘭走出很遠,李義才爬起來,氣急敗壞道:你等著!

    話音剛落,馬蘭推開抓著自己的軍士又向他衝來。李義的聲音戛然而止,嚇得面無血色,褲襠裡一陣溫暖,暗叫不好。好在更多的軍士衝來,將馬蘭拖走,一位副將一面拉住他,一面高聲道:什伐將軍!什伐將軍息怒!上將軍有請!眾人七手八腳將馬蘭拉走,馬蘭猶在破口大罵:你給我記住,你再敢打馬,我便宰了你!

    李義直到馬蘭走得看不見了,才敢叫罵:什麼東西!一個野人、降將,上將軍給你幾分顏色,居然就敢開染坊。回頭讓將軍狠狠修理你!

    四周的人瞅著他的褲襠,都在偷笑,被李義一望,都乾咳了兩聲走開了。看見地上抽他用的馬韁,和廄中瑟縮的老馬,李義氣不打一處來,將那根馬韁抓起,舉手便想抽打。馬眼甚為恐懼,李義手到半空,突然瞥見旁邊有人遠遠望著,頓時不敢落下去。一旦傳到馬蘭耳中,聽說羌人都甚為野蠻,萬一真的一刀砍死自己於是便不敢打了,對一邊的馬伕頭吩咐道:這匹馬從今天開始不餵了。

    這馬伕瞠目結舌。

    李義火大,對著馬伕劈頭一鞭:什麼時候餵我說了算,聽見沒有!馬伕只好唯唯諾諾,跟躲避瘟神般逃開。

    馬蘭走了很遠,仍在憤憤不已。周圍的人不明就裡,副將道:什伐將軍,不必跟那小人爭執。主公就要親自來看馬,正是將軍的大好機會。顏將軍這會兒也正四處尋找將軍呢,卻不料正在這裡跟人爭吵!

    馬蘭問道:我拳腳如何?

    四周一起點頭誇讚:甚好!看來那李義在整個莊裡人緣甚差。

    顏良正穿得跟結婚一樣站在軟禁蔡文姬的跨院外面,見到馬蘭大喜:什伐兄弟到哪裡去了?我已經在主公面前為兄弟美言,主公稍後便到!

    馬蘭打眼一瞅,院子裡一群人捧著綾羅綢緞站在門口,納悶道:怎麼搞的?

    顏良看上去也甚納悶:不知道。俺是老粗,突然想起,連日忙碌怠慢了夫人,趕緊差人送來衣物,想要問問尚有何短缺。可尊夫人在裡面用桌子頂門,難道疑心我有意加害?

    馬蘭順口道:噢,她平時喜歡彈琴,你把我們的琴還給她就是了。

    琴是她顏良面色古怪,突然甚為緊張,什麼琴,這,沒有啊?說話都支吾起來。啊,河西那晚的琴聲,不是那琴娘所奏,原來卻是尊夫人麼?我說嘛,一個妓女怎能彈出那等曲藝。

    馬蘭奇道:你突然引兵過來,我們匆忙逃走,將自家的琴忘在屋裡,不是被你們拿走了麼?

    這,哪有?顏良一張黑臉變成紅臉,一看便是在說謊。

    馬蘭倒是不好再問了。顏良既然是個老粗,不可能認得焦尾琴。但明明有人看見是他拿走了,為何會抵賴?

    馬蘭的眼神看得顏良心中七上八下,慌忙說道:我這就叫人為夫人去找把琴便是!

    馬蘭搖頭:我那娘子彈得一手好琴,一般的琴,可過不得她那手。

    顏良對著身後的人急道:你們都聽見啦!快去!重金去買好琴!誰家有好琴,立刻給老子搶來!他孃的,還站著發呆!一掌掄出,將身後數人嚇得一起拔足狂奔。

    他越是這般做作,馬蘭越是覺得詫異。顏良又道:我已經為兄弟準備了披掛。他一揮手,一大群人捧著鮮亮的衣甲過來站在一邊。

    馬蘭向四周一望,有男有女,有花有草,笑道:難道要我在這裡換麼?

    顏良如夢方醒道:尊夫人堵死了門。

    馬蘭不耐煩道:給我們一點時間嘛,你們再不走就更慢了。東西放下,忙自己的去!說著將顏良連帶一千丫環、軍士全都推出了院門外。

    跨院裡一片寂靜,馬蘭附耳在門上聽了聽,沒啥動靜,故意輕輕叩門,喊了兩聲:夫人?開門哪。

    本以為總該有點兒反應,誰知還是沒有動靜。馬蘭心中納悶,從門縫裡看了看,在門廊走了兩步,輕輕把窗子拉開。原本以為要撬一下,誰知根本就沒閂。馬蘭趴在窗口,撐著手臂向裡張望沒人。文姬不知道哪裡去了。以這個笨女人的能力,不應該能走脫,所以一定還在屋裡。不然桌椅是誰堆在門口的呢?

    屋子裡只剩下一張大床了,紗帳敞開,床上沒人,但是帳鉤輕輕顫動,馬蘭向床下望,從窗臺拿了個小盆景,砸向床下,從裡面傳出耗子一樣的聲響。

    馬蘭故意道:啊呀,啊呀呀,這是要盜洞麼?我還真不知,你們蔡家有此祖傳絕技。

    床底下窸窸窣窣,文姬探出頭來,小心翼翼望著,雙手猶呈掩耳狀,顫聲道:是你?

    可不,你以為是誰?馬蘭望著門口堆得高高的桌椅板凳,讚歎道,看不出。看不出。嚇死我了。文姬哆嗦著爬出來,顫聲道,我以為

    以為什麼?

    沒什麼。文姬滿臉通紅。要說以為紅顏禍水,那豈不是太自戀了。

    袁紹要來這裡看天馬。馬蘭將地上一盤盤衣物丟進屋裡,自己也翻進窗去。望望堆得嚴嚴的門口,再望望閂都未閂的窗子,忍不住哈哈大笑。堵了門,卻開著窗子,這大才女就這麼個聰明法?

    馬蘭道:快幫我換衣服。

    文姬漲紅了臉,扭頭道:我憑什麼幫你換衣服!滾出去!

    馬蘭一把將她攔腰抱住,朝臉上親去:你若不承認是我老婆,真會盜洞也沒用。

    文姬以手半推,側首躲開追來的一張嘴。但馬蘭的嘴唇還是追到她腮畔,輕輕響了一聲,讓她啊地輕叫。她心裡清楚得很,馬蘭說的都是實話。若非馬蘭,她多半逃不出匈奴人手掌;若非藉著什伐夫人的名號,冀州軍那麼多色眯眯的眼睛,她一個弱女子,下場也可想而知。

    你再非禮於我她嘴上這麼說,氣力卻是弱得很,一把火兒在她身體裡燒起來,她也不是沒有感覺。只能避開這個話題。問道:你,你是為我留下來,還是,為了那些天馬,或是焦尾琴?焦尾琴,很重要麼?話出口,臉便紅透了。

    馬蘭卻鬆開她,開始撿地上的衣服換。顏良和一大群人正在外面等著,這把火再點下去,兩個人都動情了,也是一件危險的事情。

    半晌,他才說:是為了你,也為了馬和琴。如果說不是,那便是騙你的。我馬蘭不騙女人。

    你要見袁紹?文姬坐在床上,胸膛起伏不定。方才那一刻,想起來有些後怕。其實自己期望的,只不過是那個答案吧。馬蘭已經把她壓在床上。只要馬蘭對她說,是為了她,她比什麼琴、什麼馬都重要,連命都不要全是為了她,即使是胡虜,即使是這個奇怪的相遇,她都可以接受的。

    是袁紹要見我。馬蘭說,袁紹引匈奴洗劫長安一帶,跟我沒什麼關係,咱爺們是混在裡面奔你來的。但是那顏良無故屠殺白馬大寨,夏侯惇屠殺燒何大寨,兩寨死者數千,雞犬不留。滅族之恨,如何能消?袁紹和曹操,都是我涼州的大仇人。總有一日,我要替族中兄弟姐妹報這大仇。

    文姬望著他,幽幽問:那我呢?

    你是女人,不用活得那麼辛苦,馬蘭起身道,你若是願意,跑出去袁紹那裡唱個曲,把我一賣,就可以活得舒舒服服的。

    文姬憤然起身,叫道:你把我當什麼人!我堂堂蔡邕之女,豈能去當那等不要臉的女人!我蔡琰,原本便不知道你是哪裡來的鬍子。你既不是為了我留在此地,你自去報你的國仇家恨,事成也不用管我,自己跑了便是!馬蘭吃了一驚,一把用手捂住她的嘴,噓了一聲,豎耳聽了一陣,不禁為她這大小姐脾氣哭笑不得:你不怕死,我還怕哩。說罷一把將她抱在懷裡,抱住腰肢,左右搖晃道:我怎捨得不帶你走,好不容易才搶來這麼靚的小妞,就是要我的命也得帶你一起走。

    誰跟你走。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你這強盜,放開我!捶打一陣,掙脫不開,倒像是耍花槍一般,推脫半晌道,如果你真的是好人我蔡文姬就跟你便是文姬的聲音低低的,聽得馬蘭心花怒放。

    我兄長馬超發現了必來救我,馬蘭喜道,不可讓冀州人知道你我二人的真實身份。若是知道了,又知道焦尾琴與天馬的關係,必不放你走,恐怕還要用我要挾我姨丈馬騰。

    那些事情,你又沒跟我說過,還怕我洩密,文姬起身,幫馬蘭把衣甲繫好,猶豫了一番,還是拿起梳子,叮囑道,見袁紹,不可頂盔。聽我父親講,袁紹那人小氣得很,又愛面子,所以穿著、禮數都要特別注意。

    馬蘭輕握她的手,嘻皮笑臉道:謝謝夫人。待為夫歸來,床笫之上,枕蓆之間,悉數告訴夫人。

    文姬臉一紅,將手抽走,轉過身說了一句:得寸進尺,不要臉。但終於還是忍不住說道,你得跟我說清楚,不許耍賴了啊?又關心道,君臣之禮你可知曉,做給我看。等下去找那顏良,臉也該刮下為好。袁紹信任你,我二人才能走脫。

    你已經下定決心跟我走啦?馬蘭調笑一番,終於正色起來。依照漢禮向文姬參拜,夫人放心,我涼州府臺的禮數,也是不低的。倒是夫人方才盜洞甚為辛苦,蓬頭垢面,有些失儀。

    梳子在手中咔嚓折斷,銅鏡裡映出一張沾灰的面孔。文姬握著斷梳。其狀如刀,在他頸上一割,道:殺了你!

    袁紹今天非常高興,只因為一路上聽到的都是些好事。什麼冀州人民萬眾歸心啦,冀州生產總值有望突破幾個零啦,整編了公孫瓚,大軍超過七十萬啦。主戰派告訴他兵強馬壯,主和派告訴他糧倉雖然現在不滿,不過入秋很快就可以堆滿的。長子袁譚很少幹什麼正事,不過這次非常鄭重地跟來了,而且一路上大談風雅之事,甚合他的心意。

    父親有所不知,咱冀州城裡開的這舞師坊,可不同於青樓,而是更像一個教坊,便跟私塾先生教功課一般,只是教些琴棋書畫,舞蹈歌詠。其實就是詩賦書法,也讓那些老先生們汗顏的。

    哦?袁紹對這個特別感興趣,是專門教女人的?

    是。袁譚補充道,坊內女子不但精通舞蹈、音律,且懂得詩文。其出身亦不同於一般人家的女兒,兵荒馬亂中流落他鄉的官紳大戶人家的小姐就佔了一半,另一半也是精挑細選的男童女童,從小便嚴格教習。相貌就更別提啦,個頂個兒的漂亮。那根本就不是粗人去的地方,要的就是風雅,玩的就是心跳。孩兒去了一次,想不到冀州那些儒士一個不少全在,倒跟書院一般,爭比才氣。端茶倒酒的婢女,開口便是大雅之言。

    袁紹登時瞪起眼睛:當真?

    那能有假?若非極盡風雅之事,孩兒怎敢稟明父親。弟弟袁熙去年納的美人便是其中花魁,聽說名叫甄宓。那叫漂亮,出口成章,還彈得一手好琴。聽說弟弟把美人接進門,第二天就把教書先生辭了。

    胡鬧!豈有此理!袁紹大怒,娶妻納妾,搞個風塵女子不讓父母知道,也就罷了,竟然辭掉授業恩師,那老師郭先生滿腹經綸,又很有儒雅之風,是他袁公當年親自去請的河北名士,如此不尊師重道,有悖綱常,這還了得。

    袁譚陷害自己親弟,計謀得逞,心情別提有多愉快。只因聽說父親有意將四州分與他們兄弟各管一州,而不是由他獨自繼承四州,這讓他如何能接受。雖然只是有個說法,但也氣得咬牙切齒。那甄宓,舞師坊的花魁啊,天仙一般的美人啊,只是晚去了幾天,只是晚去了幾天啊!

    袁譚為這事兒懊惱得用頭撞過牆,不過那也沒用。這會兒說過袁熙的壞話,說得狠,說得巧,還得撇清自己,不能落個哥哥說弟弟壞話的名聲。

    咳咳,他輕咳了幾聲,父親不要動怒!那甄宓聽說是昔日縣令之女,也是名門千金,當得咱家的媳婦。二弟之錯,在於如此大事都未向父親稟明,其實,也是怕父親責怪。

    你還替他說好話!趕緊把他給我叫來!把那個什麼甄宓也給我帶來!袁紹這就更生氣了,原本挺好的心情,眼瞅著就可以看到天馬了,聽顏良說還多添了個猛將。雖說來路不明,但是憑他袁公四世三公可一聽老二袁熙乾的這事,心情全都敗壞了。當下對袁譚道:甄宓是吧?既是花魁,叫她來給各位大人助興。讓那混賬東西來給各位大人請安!不等回去了,就叫到顏將軍府上去。

    是!袁譚心裡這個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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