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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初見洛神

    馬蘭跟着顏良,還有一大羣顏府的人站在文丑門口,眼瞅着稀里嘩啦來了很多冀州軍馬,為首的人正是上將文丑。高聲喊過:主公即刻便到!跳下馬來,對顏良私語,主公一路都在與大公子説些風雅之事!突然之間不知説到什麼事,心情不好!

    風雅?顏良大驚,我這

    説是看馬嘛,也沒想這事兒。粗人府第,粗人伺候。丫環頂多長得不賴,師爺最重要是會記賬,家奴基本要會打人,跟風雅有什麼關係?剛剛許攸説他治境不嚴,主公來得本來便倉促,全未想過歌舞風雅之事。經常有人抨擊他兄弟武藝不錯,韜略不足。難道又被人借題發揮了?

    顏良滿頭大汗,回頭看自己的一羣妻妻妾妾,抓住第八房小妾:你給主公跳舞,跳得麼?

    跳哪種舞?

    我哪知道哪種舞?顏良大急,總之不是邊跳邊脱衣服的那種!

    跳舞,除了脱衣服的那種還有哪種?八姨太是以脱衣舞翻身的青樓頭牌。

    唱歌、吟詩!顏良急道,誰會?放眼望去,一大羣女人都是窯姐出身,沒一個正經人家。這也沒法子,他顏某人就喜歡豐乳肥臀的,沒那個耐性來雅的。

    有人怯生生問了一句:《思春》那首成麼?

    不成!顏良差點兒把説話的小妾掐死。

    四周一片慌亂:主公愛聽什麼來着?

    對啦,有個雅樂叫什麼騷的?主公很愛看那個配舞!

    《離騷》?

    對,就是那騷!

    這騷歌聽起來和《思春》也沒什麼區別,《思春》為什麼不行?

    話音未落小妾已經被顏良大巴掌掮飛,説什麼都沒用,總之那騷歌是沒人會。

    文丑拉着顏良道:哥哥頂住,先用天馬良將穩住主公,我這就飛馬去請紀坊主!哥哥前日送去禮物,紀坊主對哥哥印象甚好,定會相助。主公看過天馬,心情大快之時,我也將坊中雅人帶到!

    有勞賢弟!顏良滿頭大汗,跟紀坊主説,多少錢都不成問題!先幫老子過了這關!

    文丑騎着馬一溜煙跑了,馬蘭在一邊瞅着,心道,漢人莫不是都這麼搞笑的?

    正想着,顏良一把拉住他的手,咬牙道:什伐將軍,什伐兄弟,等下在主公面前儘管施展弓馬絕技,全仗兄弟撐住場面了!

    河北也有舞師坊麼?對了,涼州的舞師坊掛有天香院的牌子,大概是分院,不知道哪裏才是本家。馬蘭看顏良、文丑如此緊張,着實有些意外。他兄弟二人不是河北名將麼?應該是袁紹最寵信的上將軍啊?難不成上將之職。還重不過風雅之士?搞不懂。他又哪裏會知道,袁紹朝中派系摻雜,相互讒言陷害,得勢與否,有時候就是一句話的事。馬蘭只得抱拳道:將軍放心,在下定當盡力施展。

    説着,就看見浩浩蕩蕩的隊伍來了。袁紹因為謀臣許攸大説顏良治境不嚴,邯鄲沿途黃巾餘孽如何如何,真沒少帶人馬。馬車一停,袁紹跟公子袁譚坐在,起,果然臉色甚怒。

    顏良心情大亂,以為路上又有什麼意外,話都不會説了,豆大的汗珠往下掉:主公,用飯

    用什麼飯?袁紹路上沒有遇到黃巾賊,原本也不是對他發火,見他語無倫次,只道他激動過度,也不是很在意,天馬呢?

    哦,哦!顏良臉也紅,衣服也紅,整個人都是紅的,突然一伸手,主公請看!

    四周的人刷地跑了,只留下馬蘭站在中間,堵着大門口,手指着自己,愕然道:我?

    袁紹帶來的一大羣人都盯着他,袁紹很生氣:顏將軍!我是説要看馬!這是個人!你今天這是怎麼啦?

    許攸趁機出來攪和:主公説要看馬,你懂不懂主公的話啊?這連話都聽不懂,帶什麼兵打仗。主公要你去打曹操,你難不成過江去打江東不成?這,這像什麼話!

    顏良兩眼發黑。舌頭打結:我,我

    正想哭的時候,忽然聽見響亮的一聲呼哨。只見馬蘭將雙手小指一起含在口中,一聲呼哨打得又長又亮。

    四周一片寂靜,許攸嚷道:大膽!無禮!

    袁紹尚未説話,只聽見院中一陣大亂,人人驚呼。一團火影衝出人羣,轉瞬即至,立於人前。馬蘭翻身上馬,動作如同鷂鷹入雲,虎豹出崗,馬嘶人立,揮舞懷抱之銀盔向袁紹致意。人人都驚呆了,袁紹向前兩步,恍如在夢中,好駿的馬!天馬,這才是天馬!

    還是許攸反應最快,跑過去一把揪住馬蘭的衣襟,嚷道:主公面前,你竟敢上馬!何處找來的蠻子,豈有此理,還不給我下來!

    顏良總算緩過狀態,見袁紹眼中都是驚羨之色,心中鬆了口氣。這時候見許攸小人行徑,知道他果然是為了找茬而來,勃然大怒中將他推倒在地上。許攸身材瘦弱,哪裏禁得住顏良一把,哎喲一聲飛出去撞到牆上。

    馬蘭抱盔下馬,一身鎖子連環甲,梳理得無比整齊,向袁紹一抱拳,單膝跪倒,口中道:見過袁公!

    顏良道:主公,這便是涼州天馬!什伐將軍便是天馬之主,弓馬絕技,乃是末將親眼所見,箭若流星,我軍中無人能比!

    袁紹大喜:什伐將軍?敢問在涼州軍中任何職?

    馬蘭一怔,不愧是袁紹,萬萬不可被他發現與馬家的關係,慌忙道:不,草民只是涼州的牧馬人,是羌人

    牧馬人?羌人?袁紹訝然,神情一下子大轉彎,冷漠多了,顯然對於出身很是在乎,自言自語道,這天馬,怎麼會落人一個羌人手裏?顯然有將馬奪走,自己來騎的意思。

    顏良大急:主公,天馬擇主,必有緣由。

    想我袁門四世三公,良將千員,想不到能騎這天馬的,卻是個羌人。袁紹望着天空,也不知道在想啥。

    好在許攸一時爬不起來,換了個人説話。謀士田豐出來行禮道:主公。

    嗯?

    田豐道:劉表手下有一老將軍黃忠,人稱箭神。神射之技,天下無雙。日下劉表發了信函來:説要來看我冀州天馬聲威,來的便是此人。

    袁紹不耐煩道:他想看便給他看麼?這傢伙瘋了不成?

    不然,田豐道,主公本不當理會他,但是眼前天馬雄壯,便不一樣。

    袁紹奇道:為何不同?

    劉表派黃忠來此之意,無非是看我軍與曹軍虛實。若我軍勢強,他便趨附於我;若曹強,亦然;若兩軍天馬之數相當,他便要坐觀虎鬥。必是此意。

    袁紹與周圍武將都一起點頭大悟:沒錯,劉景升荊州八俊,皆是騎牆之徒。

    但是眼下我軍新得天馬,又得此什伐將軍。田豐一指馬蘭,什伐將軍乃是上天賜予主公!

    袁紹一驚:此話怎講?

    田豐道:黃忠老兒慣以箭技壓人,我冀州軍無人可比,必然顏面掃地,只得任他猖狂。他要看天馬,主公也只有讓他隨便看,以保顏面軍威。但若什伐將軍箭技當真了得,能勝那黃忠也未可知,主公那時再大大方方請他觀馬,我冀州聲威定可震懾劉表,使其不敢與曹結盟。得罪主公,便是獲罪於天。

    不錯!不錯!袁紹大喜,轉而扭頭望着馬蘭,什伐將軍會射箭?突然發覺失言,乾咳了一聲,咳,聽顏將軍大力舉薦,什伐將軍何不讓我等一開眼界?

    許攸從牆角暈乎乎地爬起來,突然見到有人遞給馬蘭弓箭,道:主公小心!此人來歷不明

    馬蘭忍無可忍,瞬間一抬手,眾人只聽見弦響,一支箭已經插在許攸心口。許攸捧着心口的一支箭,做出許多姿勢,啊啊幾聲,旋身倒地。

    馬蘭帶着羌人口音氣憤道:沒有箭頭的!你這人,好生下賤!眾人鬨堂大笑,許攸翻身坐起,箭桿落地,咦了一聲,面紅過耳,羞愧難當,掩面而逃。

    袁紹本來在説:許公台也是一番好意但見他如此狼狽,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顏良更是得意,趁機道:請主公入內,末將在演武場備下薄酒,招待主公與各位大人!一面欣賞弓馬箭技,一面暢飲如何?

    好好!袁紹起了興致,欣然人、入府。一干人入府時都向顏良施禮,顏良頗有面子,一路都在大笑。

    這府院當真不小,霸王莊正是效仿西楚霸王之意。一個演武場,也是跑得馬,練得兵。他莊裏的莊丁便有千人,加上日常親兵都在此操練,場子四周擺滿了各色武器。此時清水潑過地,布幔圍場,沿着點兵台上下襬滿了酒席,袁紹和一些冀州重臣坐在台上,地位較低的則安排在台下,把酒推盞,愉快至極。

    顏良為了等待文丑,刻意拖延時間。上菜甚多,禮節繁冗。草場一側擺了數個箭靶,只見馬蘭挽弓射去,箭如連珠,箭箭都在中心,頓時彩聲雷動。但是接下來射完固定靶子射移動靶子,射完大靶子射小靶子,純粹是為了耗時間,就沒有那麼有意思了。顏良還對袁紹道:主公,百步穿楊,不過便是如此了。

    武將中有人搖頭:這也不是什麼難事,末將也射得。眾人扭頭去看,正是大將張郃。

    顏良道:張將軍有所不知,此番所用之箭皆無箭頭。容易失準不説,仍能釘在靶上,已是不易了。

    張郃一怔,看看台下舉來的箭靶,果然是無頭光桿,卻力透箭靶,知道這話不假。心知是因為許攸搗亂,顏良才沒轍,用了無頭的箭支,以免被説有射殺主公之嫌疑。原本不想摻和,但是思忖再三,還是説道:主公,什伐將軍箭法確實不差,但是這等表現,恐怕壓不得那黃忠老兒。

    袁紹點頭,也有些興味索然。説實在的,這跟看別人射箭也沒有什麼不同,區別也就是射的中,和射不中而已。顏良正打算推杯換盞,説些天馬神駿之事,繼續拖延時間,馬蘭已經走至台前,一抱拳道:主公若想看真正的箭法,便給我些像樣的弓,像樣的箭來。

    袁紹問:這弓箭你有何不滿意?

    馬蘭陡然拉開空弦,對着袁紹,眼中有輕蔑之意,舉座皆驚。許攸不知道從哪裏蹦出來,叫道:大膽!無禮!把他拿下!

    卻聽見咔嚓一聲,弓已經斷了。袁紹一驚,弓斷之時,彷彿有一道箭風犀利滑過面門。眾人皆瞅着許攸,心裏都是一般想法:這傢伙如此丟人,還沒走麼?

    許攸臉色青一塊紫一塊,嘴硬道:我擔心主公安全!哼,只有我如此擔心主公安全!你等這許多人,怎可讓一個來歷不明之人用弓對着主公!哼!拂袖厚着臉皮跑上台來,卻發現沒有自己座位,尷尬立在一邊。

    他這種腔調,袁紹卻是大為受用,立刻吩咐人給他添加桌案,就置在身畔。顏良只當是有犬吠,吩咐道:快將我的鐵胎弓拿來!給什伐將軍使用!

    許攸嘟囔道:一個羌人,怎麼可以稱將軍?昔日盜匪草寇勾結羌人,那馬騰説是伏波將軍馬援之後,如今也自稱涼州太守。其實若非聖上招安,涼州哪裏來的什麼將軍,什麼太守,還不都是些土匪草寇。如此射箭,如同雜耍。我們冀州遍地皆是名門,這,哎

    説得跟看不下去一樣,袁紹也皺起眉頭,頗有同感。顏良心中一梗,心想,真是小看此公的麪皮。若是別人也就跑了,他不但有臉回來,而且依舊可以大放厥詞,依舊説到主公心坎之處。

    袁紹道:不錯。我冀州強盛。皆因為長幼尊卑有序,儀禮屹然,如山之不倒。我冀州的將軍,哪一個不是軍功所至,聲名赫赫。許公台雖然挑禮,卻也是有禮可循的。這位壯士,便給你強弓,任你施展。若武藝當真不俗,再委以官職。

    四周許多人都皺起眉頭,單憑這弓馬之技和胯下的烈陽天馬,這人怎麼不得封個校尉,主公如此説話,實在很難讓人高興。張郃愕然道:英雄不問出身,主公

    馬蘭卻不在乎,微微一笑:既然袁公如此説,恭敬不如從命。但若想看真武藝,還是給在下取些真弓箭來。泱泱冀州,莫非沒有真弓箭麼?

    他言下之意,袁紹管他叫壯士,他也不能叫主公,只能叫袁公。既然是一口一個羌人,又哪裏管冀州袁公叫得着主公?如此説合理至極。顏良對他大使眼色,他只當看不見。如此膽色,有人暗驚,有人為他暗豎拇指。

    袁紹自知是自己不合適在先,因此沒有話説。瞅了許攸一眼,許攸也心裏忽悠一下。沒想到,這個蠻子言語挺不客氣的。

    許攸推案叫道:我冀州什麼地方,容得你蠻子撒野。萬一你拿了真箭,箭射我家主公!你箭如流星,防不勝防,我等如何信得過你!看看,看看!

    許攸敞開衣襟,上面一個箭桿戳出來的紫印子。眾人想起那一箭之快,都心頭一震。

    卻有人沉聲道:許公台。見許攸忙着自顧自攪場,大喝道,許公台!

    這一聲如同雷鳴,在場眾人皆扭頭去望,正是田豐。馬蘭心道,此人當真是氣度不凡。只見田豐抱拳道:主公!古之聖賢,皆禮賢下士,壯士者,豈在出身。我冀州虎士成林,無有一壺真弓箭,豈不令天下壯士卻步寒心!主公但管命人取箭,交與什伐將軍使用!我便斗膽坐於主公身前,為主公擋箭!

    説罷不等袁紹回答,便正襟危坐於案前,持壺為袁紹倒酒。在場之人無論文臣武將,皆豪氣頓生。袁紹大叫一聲好!便高聲道,取真弓箭與什伐將軍!許攸欲言又止,袁紹正在興頭。他若敗興騷擾,便是下策了,於是倚案自飲,獨自盤算。

    顏良命人取來自己的鐵胎弓,又給馬蘭拿了一壺魚尾箭。那箭頭是銅的,有分量,箭便不會隨風失準,也可以射得更遠。

    馬蘭騎在馬上,謝過場,一拍馬頸,策馬狂奔。一瞬間在馬背射出數箭,箭箭透靶而過。馬匹迴轉,他左右開弓,橫躺豎卧,在馬背便像是平地一般。箭從頭頂出,從身後出,從兩側出,從腳下出,竟是不用瞄準的。箭箭都如同長了眼睛,直奔靶心。在場的人都喝起彩來,張郃振杯於案上。高聲喝彩道:果然不俗!

    顏良趁機道:這烈陽天馬的神通還不止於此!對着馬蘭打了個手勢。馬蘭會意,縱馬龍騰虎躍,馬蹄踏地之時,烈焰進現,一支魚尾箭紅光一閃,流星般畫出一道火線,釘於樹幹之上。院角一棵小白楊激起驚雷之音,炫目中轟然斷倒。

    在場之人都驚得站了起來,這是什麼弓?這是什麼箭?

    弓箭都很尋常,只有烈陽天馬引頸長嘶,長鬃如火。四方馬匹騷動,畏首畏尾,戰慄不已。

    田豐額頭有汗,沉聲道:若此箭射來,臣,粉身碎骨矣。主公當善用此將!不可以蠻人、庶民視之。

    袁紹還未從震驚中恢復,點頭道:田公所言。甚是。

    許攸趁機附毋直上,為袁紹斟酒道:主公,我有一謀,何不於下月舉行一賞馬大會,屆時請劉皇叔同帶馬來,連同荊州劉表、西涼馬騰、江東孫策,都請上一請。顏良、文丑兩位上將軍,連同張郃將軍,數匹天馬一起亮相,壯我冀州聲威。主公發檄文討曹,天下響應。劉表敢不趨於我冀州之勢如同喪犬趨食?那時曹操發兵迎擊我軍,而劉表在曹之南。若許縣空虛,劉表既明其勢,必發兵襲之;曹瞞小兒至少要留一半軍力以防劉表,我大軍卻可傾巢而出,何愁不勝?主公打曹阿瞞,如同打土雞柴犬一般!

    好!袁紹大喜,便在一個月後,下月十五,於鄴城辦這馬會,把相關人等都清來。吩咐文士陳琳,你寫一賦,歷數曹賊罪狀,昭告天下!

    陳琳應允了,文武官員齊聲道:主公威武!

    顏良乘興道:天馬神駿,什伐將軍箭技又如此了得,依主公高見,應該給他安排個什麼職務好?

    目前是做何安排?

    在末將帳下掛個典武校尉。

    主公。許攸附耳私語道,不宜重用,這什伐蘭是顏將軍挾持人妻迫降的,我冀州軍如何用得?傳出去讓人笑話!

    那就先還做個校尉吧。袁紹皺着眉頭。畢竟是個羌人,還是個憑着關押人家老婆強行逼迫入夥的。顏良此事欠考慮,雖然事情做得極好極有功,但是我們冀州軍如此雄壯,怎麼能這麼卑鄙呢?還是許攸説得對,就是用也不太保險。但是,這不封賞也不太好。

    袁紹用眼一瞅,啊呀,這麼漂亮的一匹馬還沒有鞍鐙。登時興起:把我的鞍鐙都取來,賜給什伐校尉!

    馬蘭一怔:謝主公厚愛。但是我的馬從來不用鞍鐙

    話音未落被顏良打斷:主公恩寵,還不趕快謝恩!

    顏良的副將偷偷將馬蘭一推,馬蘭很不情願地接下了那些鞍鐙。倒是挺值錢的,鑲的又是金子又銀子的。皮革也甚柔軟。但是真的用不到啊。他接了賞賜,也沒他什麼事情了,顏良使個眼色,要人安排他在末座吃飯,不要再説錯話。那許攸對着袁紹不停耳語。也不知道在説些什麼,袁紹偶爾對他張望,雖然沒有什麼喜怒,多半掛着笑意,也讓顏良緊張得要死。

    這時候文丑貼着牆角跑過來,顏良見到大喜過望,猶如見到救星一般。

    妥了!文丑大汗淋漓,對顏良私語道,紀坊主親自帶着十二花釵來了。

    紀坊主真是太給我老顏面子了!

    馬蘭從角落望過去,顏良的樣子感動得幾乎要哭出來。真想不到,這狗熊一般的惡人,也知道真心感激他人。

    只見場內忙碌起來,突然冒出許多僕役,抬着許多捲起的紅毯,拼在一起展開,便如同波浪一般直鋪至台前。面積之大,大出眾人意料。光是這一片紅色,已讓人眼前一亮。

    袁紹一見有歌舞安排,頓時心情大悦,笑道:顏將軍,想不到還準備下了歌舞啊?

    顏良慌忙道:末將勤習武藝之時,常想起主公教誨。想象為人大將者,當不失風雅之氣度。所以特別設下雅樂、舞蹈,以娛主公,和各位大人耳目!他張着嘴哈哈大笑,這副尊容和破鑼一般的嗓音,實在讓人難以跟風雅聯繫到一起。好歹他參加過那麼多高級宴會,開場白沒有聽過一百次也有八十次,總算磕磕巴巴,説得不錯。

    哦?難得。袁紹點頭。心想顏良是自己愛將,不知道從哪裏找些舞女歌姬來,便已經是很用心了,好壞都説不得什麼。

    誰知清脆無比的鈴聲一響,無數花瓣從天空紛紛揚揚飄落,一羣舞女敲着輕快的鼓點漫步踏在紅毯之上,有人腰挎花鼓上下敲擊,有人手持綢傘,翩翩而來。

    十二把綢傘如同彩虹,顏色各不相同,轉得眾人眼花繚亂。傘後突然像變戲法一般轉出一排麗人,穿的竟是漢宮嬪妃服飾,長袖飄擺,個個宛如瑤池仙子。舞到妙處,更從身後取出長長的花枝來,配合鼓點如舞劍般兩兩交碰,擺出許多婀娜身姿。舞姿曼妙至極,又非常有章法,花枝揮動中,還有些劍擊的影子。

    一干文臣武將看得眼花繚亂,齊聲喝彩。袁紹拍案叫絕。

    一舞跳畢,羣傘堆砌在場中,成了一道綢傘架起的傘丘。舞姬退下,只聽見一女子黃鶯般的歌聲隨着手持翠綠傘兒的身影,在傘丘中緩緩升起。

    紅塵一卷紅綃舞,傷心明月隻影寒。

    歌聲清冷,瞬間催人發醒。眾人想不到這天女散花般的歌舞后突然出現如此孤高的歌聲,那女子的身影便更加清冷,令人大動惻隱之心。

    袁譚見到那女子,大驚失色:啊,甄宓!父親,那便是甄宓!袁紹卻沉醉於曲境中,只是嗯了一聲。

    持傘的身影徐轉,一張美若天仙的容顏輕啓嚶唇,吟道:錦瑟不解心中事,幾時攜手入長安?

    她這幾句歌聲悽美至極,唱至最後,拖成一片破碎山河音色,袁紹和在場眾人聽了最後幾字,都是心頭大震。入長安?

    傘丘突然嘩啦一聲倒塌下去,從中站起一個容貌秀美的年輕男子,正是袁紹次子袁熙,與甄宓一起來到台前拜倒:見過父親!見過各位大人!

    這一下變化之奇,心思之巧,出乎所有人意料,許多人都喝起彩來。袁熙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特意穿得和袁紹年輕時慣穿的一樣,頗有乃父之風采。甄宓更是美若天仙,不沾一絲俗世的濁氣。許多人如顏良、文丑等,都自慚形穢起來。

    袁紹沉吟道:好一個幾時攜手入長安。

    袁熙起身再施禮:恭喜父親,又得天馬!聞父之喚,兒之心如趕日,但恨馬蹄之疾無如夸父步履之廣。姍姍來遲,衣冠不整,還望父親和各位大人恕罪。

    袁熙能説出這種話?那肯定是人教的。袁紹不看他,目光直盯着甄宓,凝視半晌,甄宓怡然自若,目光相對,充滿對袁紹的崇敬之色,盈盈施禮:甄宓祝父親與各位大人早入長安!匡扶亂世。剷除曹賊,唯有父親!

    不管是誰,被人用如此崇敬的目光望着,想不飄飄然也難。

    袁紹緩緩點頭,讚歎道:真我兒婦也!言罷便推開身邊許攸、袁譚,要他們兩人同坐。袁熙彬彬有禮,向臨近諸位大人依次敬酒祝願,甄宓開口便是優雅詩言。舞師坊眾舞女復又翩翩起舞,絲竹聲聲。稍有文采之士都爭相競獻妙語,甄宓一一應對。十二花釵舞姿之雅緻,如春色之徐來;耳中所聞之應對,如梅蘭滿亭,處處開花。袁紹大悦,原本想要責怪的話全都忘了,對甄宓讚賞有加,問了很多淪落風塵前的出身和家事。

    袁譚和許攸坐着冷板凳,都很鬱悶。

    許攸深明其中的關鍵,故意試探袁譚道:大公子可是不喜風雅之事?

    袁譚嘆氣:父親年輕時風流倜儻,風采之盛還在文韜武略之上,多少英雄豪傑都是仰慕父親丰姿而來。因此父親便特別喜歡老幺,只因為小弟長得最為英俊,就算什麼都不會,還是有父親年輕時候的風采。二弟袁熙本來不是那麼討父親喜歡,誰知討了個青樓女子,變得如此擅長附庸風雅。

    許攸搖頭道:主公要的是真風雅,附庸風雅只能討得一時歡心,日後這福禍,又有誰知?

    袁譚眼前一亮,頓時覺得心尖尖上有什麼東西在牽動,牽着牽着,四周就明亮了,許大人一個鬼祟的形象,不知何時散發着毫光。

    許攸附耳道:主公只對鄭尚書名士風流崇拜得五體投地。鄭尚書之名士風流,在於學識飽滿,處處自然風雅。不在舉手投足,而在於家中婢女、砍柴長工皆都風雅。這教習之事,以前有心無力,眼下可請教舞師坊紀坊主。

    袁譚搖頭道:以前我便想過此事,父親也曾親自調教婢女。無奈都失敗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父親曾説,鄭尚書之風雅乃是在於幾十年如一日的風雅;他那些婢女,個個都是調教了十年光陰,從小養大,四書五經不是教會的,是耳濡目染聽會的。那是何等境界?就算紀坊主肯幫忙,那也是十年、八年以後了。

    許攸搖頭:不一定要十年八年吧?

    怎能不用啊。袁譚尚在懊惱,突然瞥見許攸的嘴角,那嘴角勾動着他,一直飄向場中的十二花釵。此刻,十二花釵正在舞動花枝,齊聲唱着: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袁譚看了很久,再看看許攸。許攸只好又用嘴角引回去。如此幾次三番,許攸嘴角接近抽筋,心道大公子怎麼會這麼蠢。袁譚終於頓悟:對啊!求之不得,吾當左右采之!採之!

    一時高興,説得聲音太大,很多人看過來。許攸乾笑幾聲,鼓掌道:大公子妙語!周圍的人沒聽見他們前面在談論什麼。反正許攸説好也就跟着説好,雖然袁譚説得跟採花賊似的,但是誰讓人家是大公子呢?

    馬蘭足吃足喝,看着袁家兄弟各自拉幫結派,嘴臉醜惡,不禁撇撇嘴。

    這時候,十二花釵的歌舞結束。袁紹大為誇讚,讓顏良替他發下許多賞賜。一位中年美婦翩翩而至,前來謝賞。

    馬蘭定睛去看,三十歲年紀,肌膚保養甚好,聲音也如畫眉鳥兒一般。看着人,聽着話,都讓人感覺説不出來的舒服。馬蘭知道是冀州舞師坊的坊主紀楓露,一位中年婦人有此等姿色,年輕時候想必也是花魁一類的角色。

    只見紀楓露盈盈下拜,馬蘭這只是略知漢禮的人竟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袁紹甚為滿意,説道:舞師坊紀坊主果然名不虛傳。不知道還有什麼討教麼?

    若是一般獻藝女子,聽見袁紹説討教二字,只怕嚇得魂都要飛了。紀楓露卻是泰然自若。袁紹心中驚奇,他故意施威,只因為紀楓露所施禮節乃是宮廷大禮,若不是受過嚴格的宮廷訓練萬難做到,莫非這眼前的女子竟做過宮人。

    討教之事萬不敢當。只見紀楓露蘭手輕拂,十二花釵有人為她抬過一面古琴來,民婦不久前新得一面無名古琴,音色絕佳,但是卻苦於古之琴彈奏之法與今之大不同。此琴甚奇,民婦斗膽請大將軍一觀。説罷命人將琴呈與袁紹觀看。

    咦?袁紹面上竟露出稀罕之色,大讚,點頭沉聲道,好琴!想不到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前朝的古琴。上一次有幸見到,也已經是鄭尚書家裏了。説罷嘆息道,可惜前朝的琴都是五絃,現在都是七絃。若不是鄭尚書那樣的大雅博學之士,怕是鮮有人會彈奏了。

    説着輕輕用手拂動,琴音如同金石,四周懂琴之人都一起點頭,果是好琴。袁紹手指滑過琴絃,心中感慨萬千,悵然道:一別鄭尚書,雅音不再聞!

    紀楓露似乎早知他會如此感慨,故作驚訝:大將軍口中所説的鄭尚書,可是當世大儒,鄭玄鄭康成先生麼?袁紹心中之詫異溢於言表:正是康成先生!何如?

    那真是巧了!紀楓露看着比袁紹還要驚訝的樣子,民婦因為新獲此琴之故,廣搜天下古譜,一時難有所獲。於是派人去康成先生處求教,今日所遣之人剛剛返回,康成先生不但慷慨傳授指法,還贈送古譜《魏風》。

    哦?快快彈來!

    紀楓露微微一笑:民婦新得古譜,還未來得及研習,哪裏敢在大將軍面前獻醜?

    袁紹一怔:既然如此,又為何提及?

    紀楓露盈盈一拜:自然有人能彈,卻不是民婦。

    父親,讓我來試試吧。一聲甜美聲音響起,正是甄宓。與紀楓露目光交錯,紀楓露微微點頭。

    袁熙不免有些擔心,叮囑道:別彈錯了!甄宓緩步如水來到台前,柔聲道:古譜艱澀,甄宓須研習片刻。如有疏錯,還望各位大人海涵。

    場內一片肅靜,人人屏住了呼吸,都知這是一件極關鍵之事。甄宓若是彈得好,袁熙便會受寵,坐領青州乃是指日可待之事。如若彈得不好,袁紹震怒,定會遷怒她的出身,連帶袁熙一起完蛋。

    馬蘭對此漠不關心,只是遠遠坐着,吃自己的,喝自己的。

    甄宓展開竹簡,瀏覽古譜。美人觀書,眉心一顰一展,皆動人心神。眾人看她展卷默唸的美態,便已經醉了三分,不愧是百花之魁。

    寂靜的場子裏,不免有些冷清。

    古譜既然是第一次看,肯定是得看會兒。文武百官交相敬酒,馬蘭都被人敬了幾杯,其中一杯還是來自那大將張郃。張郃這人似是有些能耐,不像顏良、文丑那二人只有蠻力,還在飛揚跋扈;張郃不管是人緣還是在袁紹朝中的實力都明顯比兩位上將軍高,他一敬酒,好幾位武將都跟着過來敬酒。

    袁紹卻有些無聊了,突然覺得,雖然什伐校尉一個胡羌之人不適合做大官,但是還是要好好拉攏的。這件事關係到天馬、天數,非常重要,突然便想起什伐夫人來,好奇心起,問顏良道:顏將軍,聽説什伐夫人長得甚為美豔?

    顏良喝得正高興,腦子有點遲鈍,哈哈大笑:不錯,主公,什伐氏雖是羌女,卻有我大家閨秀之明豔,而且彈得一手好琴。不然那什伐校尉天馬神射,怎肯如此輕易便為我冀州所用?正所謂英雄難過美人關,哈哈!

    袁紹突然道:既如此,快請來相見。

    顏良噗的一聲將酒噴出,四周眾人皆暗自皺眉,心道失禮至此。顏良一口酒嗆住,無法答話。

    袁紹道:今日乃是歡樂之宴,天降什伐校尉助我冀州軍,如此風雅之席,豈能不請什伐夫人出來一同飲宴。

    馬蘭也聽見了,四周的人都扭頭來,瞧着他。

    馬蘭慌忙站起:末將之妻乃是一胡羌民女,粗通音律,難登大雅。脾氣又差,恐掃了各位的興,還是算了吧。

    袁紹誤解了他的意思,寬言道:什伐氏來到冀州,既驚且怕,如何脾氣能好。四周的人都陪他乾笑,袁紹道,冀州乃天下之冀州,什伐將軍做了校尉,正當請夫人出來飲酒寬心。再關於屋內,世人豈不要嘲笑我袁紹。來啊,快請什伐夫人來飲宴。

    馬蘭甚為尷尬,但是尷尬中偷眼去望,顏良竟憋得滿臉通紅,比他緊張數倍。這種場合,顯然不必怕他們逃走。既然無須怕他們逃走,又為何要緊張呢?馬蘭心念一閃,突然瞥見甄宓面前的琴,差點喊出聲來焦尾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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