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汜節就在不安中來了,建安五年三月初三,袁紹率眾在鄴城慶賀上汜節,廣邀天下名士,大舉風雅之事,與會者甚眾。
天馬都被帶到燕園,放於林中任其奔跑。文武百官都在一早沐浴更衣,在燕園做柳枝投壺之戲,暢遊春色。燕園是袁紹精心所建的巨大園囿,有山有水,有清溪流淌於淺灘,鯉魚遊於石縫之間,景色甚美。
馬蘭是第一次見到劉備以及許多天下名士,不過也不怎麼感興趣。文姬則興奮得很,拉着他,一個一個指點着,給他歷數典故,如數家珍。
你看坐在袁紹旁邊的,便是劉皇叔。原來便是這樣的相貌。市井傳聞,劉皇叔耳大如輪,垂手過膝,今天看也是很普通的人呀。
馬蘭問:你説的莫不是大耳馬猴?
去。文姬也不禁笑了,耳大臂長,在我們這裏是説有福氣的相貌。你再看那邊,是周瑜!她讚歎着,指着江東首席,那便是大都督周瑜了。他的妻子,便是小喬。
馬蘭問道:你認識他?文姬點頭:我小時候,他與孫策來我家,向我父求教。扭頭見馬蘭有些緊張,不覺笑道,他認不出我的。那時候我還小。
馬蘭不覺歎服,蔡邕的影響力之大,遠超出他的想象,但是他又不願意表現出來,所以故作不以為然。
文姬見他沒有反應,更加刻意強調:周瑜少年英雄,很了不起的。他的個人修為也非常高,許多年前,便很出名了。他的琴技之高,譽滿東吳。當年我父親也很讚賞他的悟性,常説,我能像周瑜這般便好了。
這倒是讓馬蘭哦了一聲,奇道:比你彈得還好?
文姬輕哼,自是不服氣:我那時候不到十歲。但是又很肯定地説,他的造詣非常之高,那是肯定的啦。東吳有句傳言叫做,曲有誤,周郎顧。
馬蘭自然不懂:這什麼意思?就是説。周瑜琴技之高,無出其右。所以你彈得再好,他也不稀罕。但是你彈錯一點兒,他就聽出來了。所以很多傾慕他的女子為了引起他的注意,故意去彈錯。
馬蘭道了聲原來如此:周大都督?他可要小心,看看有沒有命離開這裏了。為何?文姬一驚,問道,你聽到什麼消息麼?袁紹要殺他?
非也,我能看出來。你會看相?又胡説。文姬哂然不信。周瑜滿面紅光,談笑自如,揮灑之間,氣度非凡。人都説倒黴的人會印堂發暗。這可是不像短命相。
馬蘭道:不會看相還不會看臉色麼?這宴會暗藏殺機,我擔保周大都督沒法安然離開冀州。文姬見他説得鄭重,好奇道:看臉色?
你順着他的臉往對面看。
江東首席對面,正好便是涼州首席。文姬往那裏一看,馬超一襲銀衫,眉宇間都是殺氣,直勾勾盯着周瑜,當下汗顏道:看出來了,我也會看相了。他們有仇麼?
沒。馬蘭道,不過不把小喬搞成寡婦,不太好搶回家。
文姬只覺得烏煙瘴氣,説不出話來。馬超乃是西涼猛將,虎背熊腰。今天穿着儒衫,也明顯比周瑜強壯不是一點,兩隻大手跟鐵鉗一般。要是如廁的時候把周大都督堵在裏面打一頓,小喬這寡婦是當定的。
馬蘭剛拿起一塊糕點咬了一口,文姬在案下輕輕扯他的衣服。
馬蘭遲疑道:怎麼,不能吃麼?我看他們都吃了。
不是。文姬的聲音打着戰,小聲道,我是仿效你的法子,看了一下。
馬蘭一抬頭,對面許多人都瞬間扭開了視線。馬蘭問:怎麼啦?
好像,你比周大都督更難安然離開此處。
馬蘭一口嗆住,差點噎死。他偷眼掃視四周,四周的人都在對他冷笑,目光狠毒,當下不禁打了兩個寒戰。如果説周大都督很可能被打死在廁所裏是因為娶了個有名的美女做老婆,那麼他馬蘭不但有個傾國傾城的美女就坐在身邊,而且還比周大都督多了一匹天馬。冀州的武將來了許多以前未曾見過之人,彼此都不熟識,一半在用不懷好意的眼光瞅着他,一半在用色眯眯的眼光瞅着文姬。那些遠道而來的貴客則更甚,都是為天馬的事大老遠跑來的,能沒點兒想法麼?心裏早都跟明鏡一樣,都曉得他是烈陽天馬的主人。
殺了他,天馬才是無主的。
這想法幾乎要匯成一把鋼刀,從每個人的眼神中殺過來。
馬蘭登時坐立不安起來。這個,實在是沒有想到。
這時候,庭中突然掀起一片喝彩聲,原來是袁熙三投不中,被罰詩一首,以春意為題。甄宓卻走出來,信手舞柳枝,代夫君吟道:
摘得新,枝枝葉葉綠。管絃兼美酒,最關人。
貌若春花,翩似驚鴻,才氣壓人,登時彩聲如雷。周瑜讚道:春意盎然,情景交融,卻無春字,好詞句!
袁紹大有面子,當下説道:誰三投不中,罰詩一首,不準有春。若不成詩,或是帶上了春字,罰酒三杯。
如此一來,場面登時火爆了許多。文臣武將,都爭現風采。馬蘭斜着眼看着一羣愛出風頭的人,不乏故意投不中,只為獲得機會表現一番的。
有人做了一詩後,四周叫好。文姬卻皺眉道:這傢伙分明是提前將詩背好,臨時不許有春字,便露醜了。不押韻,生硬得很。
馬蘭無趣道:是麼?我可聽不出。
文姬道:這不難,要是投不中,我也替你吟詩便是。她向對面一瞟,對面兩人均在抿口自笑,想必是一樣聽出了故障。其中一人便是周瑜,另一人是奉命寫了檄文大罵曹操的陳琳。文姬低聲道:那兩人,是真有文采。
哪兩人?馬蘭扭頭尋找,正好見到周瑜望過來。原來文姬一皺眉頭,周瑜也見到了,所以不經意也看過來。誰知看得不巧,跟馬蘭眼神一對,變成非禮勿視,被馬蘭瞪了一眼。周瑜甚為尷尬,慌忙將眼神移開。
馬蘭説:才子佳人,果然心意相通,怪不得你那般稱讚周大都督。等下你詩驚四座,周大都督怕是還要拍案叫絕呢。
文姬一怔,白了他一眼道:哼,那好啊,等下你自己做詩好啦。
馬蘭叫道:你放心,我投不進去就見鬼了。
顏良、文丑等分明是在家苦練過柳枝投壺的絕技,投得那叫準。馬超不會做詩,也沒投進去。反正仗着西涼兵強馬壯,誰也不敢取笑於他。豪飲三杯,也被人喝彩,道聲豪放。
輪到馬蘭,行走間故意與馬超目光絲毫也不相觸,就像是不認識一般。一撩袖口,取過柳枝,輕輕信手投去。柳枝原本是正對着壺口,臨到要進去的時候,突然似有一陣微風拂過,柳枝掉出去了。
馬蘭一怔,四周隱有惋惜之聲。他再取柳枝,用了幾分力氣。柳枝飛得又準又快,誰知到了壺口,又是一陣微風,原本枝頭都已經進人壺裏,又掉了出去。四周一片取笑聲,有人説他運氣不好,春風不保。馬蘭往四周看,這哪裏有風?四周觀看的人,也都有點納悶。
有人幫他取來柳枝,安慰道:什伐將軍,還有第三枝。
馬蘭用手拎起柳枝,就跟拎着一條死魚一般,在手裏晃來晃去。四周男女都掩口而笑,只見他向空中一拋,就跟麥田裏拋秧一般,柳條直飛上去,大頭朝下,正對壺口,筆直往下落。用力之巧,眾皆驚訝。誰知臨到壺口,柳條便像是被什麼東西打中,忽悠一下又飄開來。
馬蘭是故意如此去丟。前兩次柳枝傾斜,不好分辨是否有人作祟。這一次再明顯不過,立刻反向去看,周瑜的手在案下隱約縮回。馬蘭大怒,直瞪着周瑜。這傢伙用什麼打掉他的柳枝?定是成心報復方才一瞪之仇。什麼叫睚眥必報,他馬蘭今日算是領教了。
周瑜早知馬蘭會看出來,仍做手腳打搏他的柳枝,此刻就像與己無干一般,滿不在乎地望着他道:聽説什伐將軍來自關外,公瑾還未聽過關外的詞句,將軍萬萬不可推辭!隻言片語也好,定要一正公瑾視聽!
文姬早已看出蹊蹺,剛要站起來,卻聽見周瑜如此説。馬蘭若不推脱,她是不好站出去幫忙了。
馬蘭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他哪裏會吟什麼詩?被周瑜這麼一説,就連罰酒三杯都不行了。求救般向文姬望去,誰知周瑜也笑吟吟地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取笑道:將軍若實在不可,也好向夫人求救。聽説夫人乃是西涼有名的才女?公瑾也已仰慕多時了。
四周一起鬨笑,道:夫人代吟也可。雅興節目當然是等着看美人吟詩,胡羌降將當然是用來取笑的。
文姬憤然起身。不顧眾人目光走出來。想不到她仰慕的周瑜也會如此卑鄙,她堂堂蔡邕之女,當然要維護正義!心思一轉,便已經有了巧句,正待開口,突然聽見馬蘭大聲道:啓門庭兮天未明
四周一下子都安靜下來,馬蘭剛説了一句,周瑜點點頭:不過已經是中午了,莫不是才起。四周一片鬨笑,馬蘭的臉憋得通紅,咬牙切齒道:束紳帶兮摘斗笠,君執犁兮妾引繮
文姬心中一酸,想起來了。這正是那河西城裏,琴娘所彈唱的歌曲。難為馬蘭,竟還記得。湟中二月,男耕女播,那番景色此刻映在心裏,竟是分外美麗。
周瑜一指廊下,笑道:君執手兮妾相隨才是!執犁引繮的,也未免太對不起這些佳人,大煞風景。
四周又是一片大笑。一邊突然砰的一聲大響,嚇得眾人笑聲戛然而止。馬超用酒杯砸案,如同雷鳴一般,才一鬆手,手裏的酒杯竟已經被捏成碎片,案子也咔嚓一聲從中裂開,案上的瓜果壺盆滾了一地。眾人方想起若取笑河西景緻,便是連帶取笑了馬超,登時都噤若寒蟬。馬超冷冷望着周瑜,用手一指,大聲道:我西涼便是郎執犁,妾引繮,那怎麼啦?
許攸跳出來勸慰道:給馬將軍換桌案!話音未落哎喲一聲,被馬超一把掄到一邊。這也太不給袁紹面子,四周眾人都暗道不好。袁紹勃然大怒,一拍桌子,廊下的衞士都擁進來。馬超隨行的涼州武士立刻也嗆啷一聲拔出刀來,與衞兵對恃。
周瑜起身道:是公瑾不好,無意
話音未落,馬超用腳一踢地上的斷案,半截几案帶着風聲飛起來衝着周瑜便飛過去。眾人自然不知道馬蘭是馬超的弟弟,馬超竟為了這點小事發如此大的火,誰也沒有料到。只見半張桌子帶着一股勁風,已經到了周瑜臉上。全都驚叫起來。
周瑜身後一年輕衞士搶身過來伸手一拳,几案四分五裂,一聲大叫:休得無禮!
眾人見他如此年輕,武藝卻如此高超,都吃了一驚。只見此人頭帶青幘,一雙虎目,英姿勃勃。有人輕聲告訴袁紹説:是孫策的隨行護衞,不探虎穴,安得虎子的呂蒙。
周瑜微微一笑,一拂衣衫,風度翩翩,面不改色。眾人心中暗道,原來他身邊帶着這等猛將。孫策把自己身邊最得力的護衞派來保護周瑜。足見與周瑜情誼之深。
馬超更是大怒,一腳踏落,地上另半截案子粉碎,衝着呂蒙便殺氣騰騰走過去。有人將手中長戟往馬超面前一攔,馬超用手抓住,用力一揮,將人都掄飛了,在場的冀州兵士都嚇得面無血色。卻又有一人將馬超拖住,高聲叫道:賢侄,不可造次!
眾人望去,正是劉備劉豫州,當下都佩服不已。劉備與馬騰同是衣帶詔上籤了名的,私下是同盟,馬超是知道的,一怔,自然是不能打他,只是彆扭道:皇叔休要阻攔於我!今天定要打扁江東小兒!劉備死活拖住,竟不鬆手。
袁紹正要發火,許攸爬過去道:讓他們打
袁紹一想,對啊,讓他們打。馬超打周瑜,多好的事情啊,讓他們打。要是不小心把劉備也打了,最好失手打死,天下就太平啦。
誰知這時候,馬蘭一聲大喊:你們且住,聽我吟詩!
所有的人都愣愣看着他,心道,這人莫非真是不懂看臉色的?
事情就是那麼奇怪,馬超就這麼悻悻退回去,往椅子上一坐,哼了一聲。四周見狀,迅速給他換了桌案和食水。劉備朗聲道:各位大人,給在下薄面。今日應袁公雅意而至,怎可辜負這一片春色。説着將四周拔出來的刀子都推回去。
眾人皆心道,劉豫州不愧是德高望重,這話也只有你才説得出。我們都是各有目的來的,不像你老,被曹操打得沒地方呆了,居然還説得出雅意啊,春色啊。
涼州人收刀入鞘,呂蒙和衝進來的衞兵也便都退了回去。袁紹和一千心懷叵測之徒都不免暗道可惜,錯過一場好戲啊,一個也沒打死。
場內一片肅靜,氣氛甚差。周瑜坐下來,道了一聲請。
馬蘭便沉聲道:啓門庭兮天未明,束紳帶兮摘斗笠,君執犁兮妾引繮,祁連難阻吟着半截,聲音突然一滯,又卡住了。
這一下連周瑜都有些意外,他既然説要吟詩,自然是已經想好了才對。殊不知,馬蘭是怕馬超脾氣暴烈,打起來出了大事。馬蘭沉吟半晌:祁連難阻説話間額頭汗都出來了。
文姬心思轉念間,頓時知道了問題所在,難阻接下來應當是個春字,可是春字不能説。腦子一亂,也不知道怎麼接下去了。
席間有清脆的一聲道:奏樂。
竟是甄宓走入席間,輕輕一甩雲袖,擺了個起舞的姿勢。一羣舞師坊的女兒家擁進來,清幽的琴聲一響,翩翩起舞。甄宓輕歌曼舞,唱道:柬紳帶兮摘斗笠,君執犁兮妾引繮。一羣女孩簇擁着她,將馬蘭也夾雜在其間,扮出束腰、戴笠的舞姿。此情此景。果真變庸俗為風雅,周瑜、袁紹和一干文士都撫掌説了聲妙!哪管王侯將相還是士卒武夫,都醉了。
馬蘭得到鼓舞,不住低聲沉吟,重複着上旬,恍惚中抬頭道:門外柳花飛後面想不下去了。只見陳琳點頭道了聲:好!這句竟是説得不錯,周瑜也大感意外,連連點頭。
甄宓立刻接着唱道:門外細雨漾!
馬蘭只見眾女舞姿一變,曲子也變了。甄宓連起來唱道:束紳帶兮摘斗笠,君執犁兮妾引繮。門外細雨漾。竟是還等着他説下句,馬蘭登時目瞪口呆。他哪知道,甄宓將三句一連,句式一變,平仄就變了,正合上另一個曲牌,所以曲子和舞姿都跟着變了,在場之人都起了興致,搖頭晃腦,頻頻用筷子敲打碟子伴奏,等着他説下句。他那上句已經是搜腸刮肚,哪知道下面還應該有多少句。
文姬嘆了口氣,不幫他還是不行,上前清聲道:女兒愁斷腸。眉剪青山翠。何時長虹舞?只把你來忙。
甄宓立刻順起來唱道:束紳帶兮摘斗笠,君執犁兮妾引繮。門外細雨瀠。女兒愁斷腸。眉剪青山翠。何時長虹舞?只把你來忙。
正是一首完整的詞牌,除直接應了當時務農的景緻外,還描述了春天到來,漂亮的女孩子們可以精心修剪額頭的劉海,給心上人看;可是下雨了,全都白打扮了,不知何時才能雨過天晴,長虹高掛,才好讓心上人注意自己。但其實真正想説的是一種暗懷的幽怨,訴説世道不好,男人太笨。才會累得一羣女孩在這裏幫忙,被馬蘭一句門外細雨濛,搞得全都愁斷腸,真是愁死人了。
周瑜和陳琳等擅長詩詞的文士一下子便聽出來了,齊聲叫妙。別的人一時還聽不出,但是甄宓再唱的時候。卻刻意重複了一句門外細雨瀠呀。女兒愁斷腸,語氣詼諧,大部分人登時也聽出了。袁紹哈哈大笑,連聲叫好。有些人眼淚都笑出來,連聲叫妙。不懂的便相互解釋,紛紛叫道:原來如此,果然妙!
袁紹大聲道:給什伐將軍斟酒!賜夫人錦帛十匹!
馬蘭方才鬆了一口氣,與文姬謝過賞賜,攜手落座。多少眼神看得妒忌不已。馬蘭坐下的時候只覺得如坐針氈,心道,這鬼地方須得趕緊逃走。這次若不是甄宓幫他,場面定會異常尷尬。馬蘭心裏好生感激,向場中尚在翩翩起舞的甄宓望去,甄宓嬌軀輾轉之際,對他會心一笑。
馬蘭心中一暖,身邊卻有人輕哼:不是才子佳人,這不也很心意相通嘛。可惜人家已經是有夫之婦啦!
馬蘭道:你怎麼這麼記仇啊。
周瑜乘興道:快取琴來!今日定要盡興!
眾人聞言都興奮起來,有周郎彈琴,當真是有耳福了。立刻有人取琴給周瑜。
周瑜對馬蘭道:在下與將軍因雅事而失和,便當以雅意相賠。便以一曲絃音向將軍與夫人賠禮。
他所説的,正是還望聞絃音,知雅意的意思。馬蘭竟也聽懂了,如此謙恭,態度與之前完全不同。周瑜整理衣冠,正襟危坐,甚為正經,看得馬蘭倒是一怔,只因對方言語誠懇,發自內心。這周郎果真是有大丈夫魅力,就算有什麼不高興,也只好揭過了。
誰知這時候,卻有人來煞風景。
一位白鬚老將一直坐在下首,此時突然將手中筷子用力一放,高聲叫道:別彈啦!到底什麼時候讓我們看天馬,我等不是來聽公瑾彈曲的,還是先把天馬牽出來遛遛吧。
馬蘭一怔,這是誰,脾氣比馬超還爆,態度更無禮三分。那老將軍年紀在五旬上下,白鬚威猛,年紀雖大,虎虎生威,一直默不作聲,在下面足吃足喝。此刻突然爆發,莫非是吃飽喝足,也活夠本了,所以也就什麼都不怕了?不過這老將軍,看着覺得很是眼熟,不覺皺起眉來。
文姬低聲道:這好像是劉表那邊的人。讓人家坐在下座,江東和涼州的人都在上座,換了誰都會生氣的。
馬蘭愕然:坐在哪裏,近點遠點,有什麼關係麼?
文姬白了他一眼:當然有關係。你當是你們那裏,都帳篷裏一坐,圍成一個圈。這是侮辱他,侮辱了他,就是侮辱了他的主公劉表。
馬蘭點頭,原來如此。
只見大將張郃站起來,怒道:黃忠老兒,敢在我家主公面前無禮,敗我等雅興。
什麼雅興?黃忠站起來哈哈大笑,漢室未興,難得各位將軍有興在此附庸風雅,我老兒是雅不起來。
他用漢室興衰壓下來,頓時眾人啞口無言。袁紹怒道:黃漢升(黃忠字),你不要太放肆!
黃忠道:一老兒豈敢在袁公面前放肆。來來來,今日燕園相會,人人皆為雅士,豈可讓些書生孺子獨佔風采,讓我等武夫幹陪末座。老朽不才,待我也為各位大人添個節目,添些風雅如何?老兒別的不會,只會射箭了。
冀州諸將大怒中站起。顏良叫道:射箭嘛,誰怕誰。只怕幾箭射過,你老兒沒臉再回荊州!
文丑冷冷道:沒臉是好的,沒命是真的。
但是袁紹示意,要眾人不可造次。黃忠越無禮,等下越方便展露他冀州天馬雄風。他刻意安排黃忠在下座,就等着他鬧呢。馬蘭倒是對這黃忠老頭瞬間心生好感,凡是會罵附庸風雅的,在他感覺都是好人,讚許道:這老頭,真是好大的膽量。
文姬點點頭:如今袁公有獨霸天下之勢,這黃忠的意思便是,你非吾主,故而無禮可施。
張郃道:今日乃是節慶,不可觸犯凶神。你待怎麼射?能射出花來不成?
黃忠哈哈大笑:能,取繡球三隻,相隔均是三尺,並排列開,我能一箭貫穿。汝等可相信?
一片譁然,張郃等都搖頭,自然是不信。在場所有的人,都是大為驚奇。這如何可能?箭會拐彎不成?人人都在猜測,這黃忠定是有什麼譁眾取寵,或是耍滑耍賴的法子。
黃忠對袁紹拱手道:袁公,若我射得三彩,便取天馬來與眾位大人同賞,如何?
袁紹自然無法示弱,點頭笑道:就依漢升。心中也不禁甚為驚奇。
不一會兒,便有侍女取來三隻繡球,用纖細的絲線並排懸起,高高掛在檐下。人人都站起來,圍觀黃忠射箭,皆有不信之色。只見黃忠取來自己的弓箭,從壺中撿了一支魚尾箭,不搭弓上,卻放腳板底下,在地上一踩,把箭桿箭頭全都踩彎。四周的人都是咦的一聲,更加驚奇。
馬蘭腦中一閃,想起來了。
這不是在涼州舞師坊遇到過的那個老頭麼,號稱什麼天下第一神箭的。那時是自己用了這一手,贏了這老頭,為小妹馬雲鷺拿走繡像。莫非老頭回去,受了刺激,天天便練這個?回頭望時,馬超也是一般,想起來了。旁邊卻有目光一閃,馬蘭一驚,正是周瑜,嘴角猶在輕揚。難道此人一直便在注意他與馬超之間的關係麼?
只見黃忠將一支彎箭搭在弓上,不對繡球,卻對準了一邊的人羣。一時舉眾譁然,一鬨而散。萬一老頭失手,死在這裏連工傷都算不上。
黃忠一鬆手,箭在空中畫出一道弧旋,連聲輕響,三隻繡球已經被串成一串,墜在地上。
場內鴉雀無聲,一干冀州武將,無不氣餒。這一手實在太過驚人,誰也學不來。片刻之後,彩聲如雷。
馬蘭也看得頻頻點頭。這老頭不愧神箭之名!這麼快就學會這一招。他是天天牧馬,閒極無聊,玩了好幾年才玩出來的。
黃忠拱手:老兒獻醜,愛馬之心似箭。還望袁公成全。
袁紹點頭,一拍手,大聲道:帶天馬!他與劉備交換視線,劉備也對手下道:帶天馬來。顏良、文丑與張郃也都起身去帶馬。
在場之人都緊張起來,擠到廊外。燕園乃是一大片花園、樹林外加一片草地,廊外視野開闊,正是賞馬的好地方。
馬蘭起身,將手指放入口中,一聲呼哨。人人都聽見遠處急促的馬蹄聲,越來越近。一匹火一般的馬兒直奔過來,一聲長嘶,人立在馬蘭面前。馬蘭用手撫摸馬鬃,讓烈陽天馬平靜下來,給各位大人觀賞。
在場之人都驚呼:好漂亮的馬兒!但見長鬃如火。熊熊拂動,馬的毛色便似是火光一般。
劉備驚道:如此漂亮的馬,以前只見過一匹,便是呂布的赤兔,現在曹公手中。
袁紹搖頭:皇叔此言差矣,那是凡馬,豈能與天馬相比。
劉備點頭附和:也是。
場內忽然又聞馬蹄之聲,卻是一匹白馬脱繮而來,一團雪白中,披掛着銀光閃閃。奔騰之時,龍騰虎勢,眾人都不由自主想起蛟龍二字。
袁紹驚歎道:這是何馬?如此雄姿!
劉備躬身道:此謂龍驤。
馬到近前,放慢速度,恭順得很。此馬一副銀鞍披掛,劉備用手撫摸馬頸,也不去騎。四周都慫恿道:劉豫州,上馬馳騁,盡顯雄姿!
劉備卻搖頭:備何德何能?在眾位大人面前乘龍而去。竟是不願去出風頭,只是拍拍馬臀,那馬便自行在園中游走,很快看見烈陽,湊了過來。馬蘭一撒手,烈陽瞅了龍驤一眼,不甚理睬,突然撒蹄在園中奔跑,龍驤一聲長嘶,抖擻精神緊隨其後,追逐嬉戲起來。
馬蘭只見馬蹄奮起之間,那匹龍驤毛下隱有鱗光一閃,那可不是所配的鞍鐙反光,便似是細細的鱗光。心道,這莫非真是白龍化作的寶馬。劉備又為何不騎,難道馬兒在他面前甚為親近,但其實他卻不是馬的主人麼?如此説來,馬的主人應該是劉備極其親近之人。
沉思間,張郃卻騎着一匹花馬來了。人雄馬壯,可最難得的不光是雄壯,還甚為好看。紅白相間的大塊斑點佈滿馬身,張郃沒有掛多餘的東西在馬身上,只有很簡單的鞍鐙,馬的花斑毛色便可以一覽無遺。奔跑間,便如同花團錦簇。張郃又穿着紅色袍子,帽簪綠枝,煞是好看;奔走間又如錦鯉戲江,靈動異常,來到近前之時,突然便輕巧地一轉,停下來。張郃下馬,抱拳向諸位大人施禮。
馬蘭暗暗點頭,這匹驊騮與張郃人馬合一,甚為合拍。看似沒什麼特別,其實從疾馳到停下比尋常馬匹平順百倍,轉彎之時更是平穩,能行尋常馬所不能行之路,如履平地。騎馬打仗,馬是不是穩也很重要。馬穩,在任何地方都可以敞開了打,不會因為突然顛了一下而失去平衡,招數便可更加精妙。較力之時,便如站於磐石,穩若泰山。對於擅長射箭的人而言,平穩更是重要。由此推測,張郃的騎射之術只怕也不俗。
四周慫恿聲又起,張郃便上馬去,取了弓來射箭,箭箭都在靶心。那黃忠一改方才的火爆,歡欣跳躍,連連叫好,像個老小孩一般。
文姬偷偷問道:你不手癢麼?不去騎馬射上幾箭,出出風頭?
馬蘭道:我若去了,你一個人在這羣狼畢集之所,豈不危險。
文姬心中一暖,將他一推,輕語道:你去便是了。我去與甄姐姐做伴。那好。馬蘭一聲呼哨,烈陽循聲而來,後面還跟着一匹龍驤。
張郃高聲叫道:給什伐將軍取弓箭來,叫人見見我冀州的真弓箭!
黃忠聞聲去看,突然臉色一變,大叫:是你?
馬蘭笑道:昔日涼州一別數月。老將軍可好!
好個屁!黃忠叫道,涼州那鬼地方,老兒我再也不去了!記起涼州之事,老黃忠鬥志突起,雄赳赳道,剛才我那一箭你可看見?你給我過來,我們再來比過!
四周議論紛紛,原來黃忠與這什伐將軍曾有舊識,聽起來,還似是比過箭技。馬蘭笑道:那一手,老將軍這麼快便已經嫺熟了,在下佩服得很。就是再來,也分不出勝負,不如來點別的。
黃忠道:但憑你説!
馬蘭一伸手,掀開衣襟,開始解自己的褲腰帶。在場的女眷甚多,都一聲低呼,紅了臉,卻又忍不住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