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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別樣風雅

    袁紹欲言。劉備卻立刻欠身阻止,笑道:此乃別樣風雅,不可不觀。

    但見馬蘭已經將褲腰帶抽出來,蒙在眼上,雙腳輕磕馬腹,馬便緩緩奔跑起來。

    便射那靶心。馬蘭飛馬中搭弓引箭,一箭飛出,正中紅心。

    張郃諸將都驚得目瞪口呆,連聲叫好,一干女眷也喝起彩來。這一下極具表演性,難度之大,不在話下。靶子相隔有五十步,雖不算遠,但這可是蒙着眼睛,又騎在馬背上的。若是步行,或許可憑感覺,測量自己的步距。騎在馬上,自己的馬走了多遠,也要算得清清楚楚。騎術、箭法,都含糊不得。

    卻聽黃忠叫道:這不可能!跑過來看馬蘭的腰帶是否有洞,或是綁得給眼睛留下縫隙。馬蘭卻已取下腰帶,向場外致意。所以黃忠叫道:一定有詐!搶過馬蘭的腰帶,仔細觀看。見是一根寬厚的布帶子,蒙在自己眼上,確是一片漆黑,實在挑不出什麼毛病,便道,一定有機關!

    馬蘭笑道:老將軍不妨同來一試,你給我蒙,我給你蒙。你我二人同時縱馬,縱是今日射不中,來日老將軍必能射中。豈不快活。

    好!説得黃忠心癢,立刻也去解自己的褲帶,露出半截老黃的屁股。四周女眷齊聲尖叫,這次是非閉眼不可。黃忠拎着褲子,馬蘭沒有褲腰帶,也不能下馬,下馬褲子就掉了。堂中高坐眾人不禁皺起了眉頭,尤其是周瑜。射箭是要看的,但是誰想看半截老黃的屁股?

    劉備卻起身笑道:各位夫人、千金,美人!英雄已解褲腰帶,何故遮面含羞啊?豈不聞非禮者,勿視也。不看豈不失禮,還不快去幫手。

    此言一出,鬨堂大笑。他又大聲強調美人,誰不去幫手,便是承認自己不美了。一干女眷都放下手來,鬨笑中爭相去給二人矇眼。只見眾千金人人面含春色,伸素手,圍觀檢查,將腰帶在二人的腦袋上纏了一圈又一圈,跟頭部重傷一般,肯定是看不見了,險些連氣也不能喘了。

    劉備親手為黃忠牽住那匹龍驤,執腳入蹬,道:備為老將軍備馬。此馬性謙和,老將軍但騎無妨。

    黃忠看不見,此時方知為自己托足的人是劉備,頓時感動不已。心道,人人皆言劉皇叔為人謙和,德高望重,果然不是假的。有機會一乘天馬,自然是開心得一塌糊塗。

    馬蘭跑馬出去,龍驤便自然而然地跟在後面跑。

    馬蘭道:再看我這一箭!一箭飛出,又是紅心。卻聽着一聲弦響緊隨其後,老黃忠一箭射出,沒有十環,竟有九環。場內無人不驚,歡聲雷動。

    馬蘭當真驚訝,他射得中,其實只因為他有心眼神力。遮得再嚴,其實他也看得見。這老黃忠當真不愧神箭之名,第一次學來便八九不離十?這如何可能,難道那匹龍驤,也可以讓人隔布視物麼?

    卻聽老黃忠揭開蒙眼布帶,見了靶子上的箭。哈哈大笑,拱手道:老兒耍滑,乃是聞聲而動,僥倖僥倖。

    馬蘭暗道一聲慚愧,其實自己才是耍滑。就算老黃忠是聽着自己的箭入靶的箭音而射,也已經超過自己許多。

    周瑜起身,歎服道:今日方識黃漢升。周公瑾這廂有禮了!

    眾皆點頭,比武之事,貴在不計榮辱。若換做他人,那什伐將軍相邀同往,明知必敗,誰會去應邀,丟那個人。今日見了黃漢升敗得坦蕩,方知人上有人。

    張郃叫道:如此樂趣,二位將軍豈可獨享!縱馬前來,一把扯出自己的褲腰帶,遞給場邊女眷。

    張郃乃是冀州的大紅人,眾位夫人都搶着幫他。于禁等冀州大將都紛紛叫人備馬,搶入場中。在場武將,凡是會射箭的無不雀躍。燕園之內,廊宇之下,皆是頭簪花枝的俊傑手提褲帶;素手紅顏,為之纏頭。

    周瑜等文士、老者嘆不能同往,均都熱血沸騰,拍手稱妙。就連袁紹都躍躍欲試,手探到衣襟裏去,聽見許攸等一千謀臣一起在旁邊咳嗽。只好作罷,對劉備説:劉皇叔,此乃我大漢十載以來第一風雅之事,欲求一雅句,不知意下如何?

    劉備欣然道:乘天馬兮遊園,衝宇下兮執羽。意思是説,騎天馬去踏青啊,大家都搶着出去射箭。句中又有居高臨下之勢,眾人皆道了聲好。

    袁紹先是向帽子上一比,又向腰間一指,接道:懷楚風兮簪花,皆錯亂兮解帶。説罷與眾人一起大笑。今天明明是遵循禮法而來的,誰知大家都跑去解褲腰帶。

    陳琳上前道:揚雅意兮歡騰,覽雄姿兮冥冥。接得毫無破綻。但是這就有點兒歌功頌德了,説,解褲腰帶是為了弘揚雅意,大家都開心得很,盡展雄姿,而這前所未有的一切看了就知道,乃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袁紹果然很是愛聽,連連點頭。

    周瑜卻不喜歡,指着場中的夫人小姐們,大聲道:素手久兮不離,紅顏念兮此方。

    意思是説,你們説了那麼半天,天意不天意的,夫人小姐們好不容易有個機會摸摸雄壯男兒的褲腰帶才是真的,這手啊,就捨不得離開;這臉紅的呀,多年以後想起今天,一定都還會臉紅。

    有人口中有酒,頓時噴了出來,當真鬨堂大笑。

    文姬與甄宓站在檐下聽了,也不由得臉紅,對周瑜的才氣佩服不已。甄宓笑道:難怪小喬嫁掉了。

    文姬戲問:小喬不是江東舞師坊的吧?

    甄宓掩口道:這我哪裏會知道。江東自然也有舞師坊,且實力最為龐大。説着感到背後有人影,咳了一聲,中止談話。

    文姬回頭去看,卻見是馬超湊了過來,登時變臉道:你將我家婉兒劫到哪裏去了?

    馬超原本是想來這裏沾點腥氣,被文姬一下問到關節,鬱悶道:好得很,好着呢。你就不用為她操心啦。眼望着文姬面寒如水,甄宓也沒啥好臉色,知道自己已經沒有什麼佔便宜的希望,便悻悻地走了。

    馬超前腳剛走,周瑜卻一聲輕咳,來到身邊,行了個禮:琰夫人與甄夫人,在下週公瑾有禮了。

    文姬不高興他方才刁難馬蘭,縱是後來態度不錯,也不過是借坡滾驢,因此並不領情,哼了一聲,不去理他,向甄宓身邊湊湊,離他遠些。

    周瑜臉皮竟甚厚,沒有走開,反而湊近説:如琰夫人這般倨傲的才女,天下只有一人可比。

    這一句卻是很刺激人的,文姬和甄宓都忍不住扭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周瑜便道:公瑾年幼時欲至長安求教於太學,卻不可如願。萬幸,蔡尚書竟遭貶從天而降,辭官遊至江東。蒙老師不棄,教誨良多,瑜有幸於蔡府盤恆數日。蔡尚書家中有幼女,名琰,字喚文姬,乃天下第一才女,琴技書法均得蔡尚書真傳,如今更是名震天下。蔡尚書如今仙去,想要聽那一首仙音,見識真正的熹平書法,便只有求教於文姬了。

    文姬頓時警惕起來,幸好未曾彈奏過琴曲,寫下隻言片語,否則這傢伙一定立刻確定她的身份。難道適才的刁難,都是為了試探自己的身份麼?倒也情有可原。她淡淡道:如此才情,果然令人神往。小女子遠在西涼,也有所耳聞。周都督傾慕故人,何不立刻快馬去尋。耽擱久了,家中小喬豈不要倚門而望。

    這話中帶刺,狠狠扎過去。周瑜卻跟不覺一般,故意嘆道:可嘆一代才女,竟被匈奴擄走。便是想找,也找不到了。此番前來江北,原本便想求袁公相助,贖回恩師之女,以慰天下文士之心,無奈袁公竟無暇顧及此事。不過聽説,那蔡文姬已經成了左賢王的王妃,好歹生活無憂,算是寬慰。

    文姬臉色大變:你説什麼?周瑜見了,似乎已達到目的,哈哈一笑,説了句我心憤盈啊,揚長而去,為眾將軍喝彩。

    你站住!文姬欲言又止,被甄宓拉住。

    甄宓冷冷望着周瑜背影,對文姬説:周公瑾定是誆你,他的話不可相信:文姬想想,也覺得不可能,便點點頭。但是,又希望周瑜説的是真的,希望衞寧還活着。

    只見場中花團錦簇,不少夫人拿出自己的錦帕來,為親近將官矇眼。馬蘭一馬當先,箭射十環。黃忠緊隨其後,聽得差了一點,便射中九環。張郃緊隨黃忠,於是射中八環。後面稀里嘩啦一陣亂射,箭靶方向插滿箭鏃。不管射中與否,人人都開懷大笑。

    文姬看了,輕輕地舒了一口氣。

    甄宓問道:不去湊些熱鬧麼?文姬心裏亂得很,搖頭道:庸俗。

    甄宓笑道:這又怎麼庸俗了,不見眾人都説,不知道有多高雅。獨妹妹你一人在這裏清高。

    文姬撅嘴道:滿場都是男子解帶露臀,哪裏風雅了!説着指向場中,正有人跌下馬,撅着光溜溜的屁股在場中。女人掩面驚呼,卻又從指縫裏看着偷笑。男人則競相指着哈哈大笑。爬起來的人也不丟臉,興頭上大叫聲獻醜,好像還風光得很。

    文姬吟道:冀州觀天馬,流氓遍地走!王孫解腰帶,紅綃爭纏頭。風雅麼?

    甄宓撲哧一笑。卻説:須臾之前,縱是吟詩作對,歌舞笙笙,卻難掩劍拔弩張。暗藏殺氣騰騰;須臾之後,縱馬言歡,不分家國,不問緣由,人人皆都歡欣雀躍。試問妹妹,哪個是真風雅?

    文姬嘟着臉:姐姐是強詞奪理的。反正不高興,自己毫無表現的機會,而馬蘭,興高采烈中,果然把她忘得一乾二淨。

    甄宓凝望馬蘭的身影,痴痴道:我不知道有多羨慕你説着,竟哽住了。文姬無意瞥見,又是一驚。

    眾將場中歸來,人人皆是哈哈大笑。隨即產生巨大的混亂,只因為大家都不能下馬,而且系腦袋上的腰帶大都相互交換過,一圈馬跑過,大都不知道是誰的。平時誰研究褲腰帶啊。

    劉備起身道:袁公,在下僭越了,可否賜在場之人衣帶,以壯行色?

    袁紹點頭道:此議甚好,有何僭越?速取紅綃來,賜予諸將!

    眾人站在廊下,慌忙一起謝恩。一抱拳,很多人掉了褲子,又是一陣尖叫。

    劉備卻道:今日風雅,袁公。腰帶當賜予諸夫人與眾位美人,再由美人贈予英雄才對。

    袁紹頓悟:諸位須承劉皇叔美意!眾人一行禮,頓時又是大笑,又是尖叫。

    紅綃被剪成腰帶賜下來,眾夫人人手一條。沒有帶女眷來的,便有舞師坊的美人代勞,人人都風光得很。

    甄宓一推文姬,説:你不去,我可要去了。她再怎麼吃得開,畢竟丈夫袁熙就在不遠處看着。總歸是不合適。

    文姬紅着臉接了紅綃,過去為馬蘭繫褲子。馬蘭開心得很,問道:娘子,我方才英姿如何?文姬不答話,蹲下來扯着他的褲子,為他繫腰帶。馬蘭又手捧腰帶,扭頭與黃忠大笑:老哥哥,腰帶奉還。

    萬勿奉還!黃忠卻説,你我脾性相投,今日得知,相見恨晚,何不就此交換腰帶,結為兄弟!

    馬蘭立刻道:老哥哥在上,受小弟一拜!他一動,文姬就沒法給他繫腰帶了,扯着褲子,捶了他一把道:褲子要掉啦!

    黃忠也是一般手忙腳亂,有舞師坊的美嬌娘給他繫褲子,不知道有多開心。一陣哈哈大笑,當即兩人將彼此的腰帶交給美人繫上,袁紹賜的腰帶卻隨手丟給旁人。

    袁紹遠遠看見了,很不高興。許攸附耳道:此人竟當主公之面,與劉表部將結拜,公主賜下馬鞍、腰帶,他均受而不用。不尊禮法,也非吾冀州忠臣,公主不可重用,亦不可委以兵權,只將人留在冀州。

    袁紹點頭,正不高興的時候,突然想起顏良、文丑來。這麼老半天了,這人呢?天馬呢?

    袁紹登時大怒,叫道:顏良文丑!顏良文丑!二位上將軍何在?

    場中一靜,半晌過去,才發覺天馬只來了三匹。對啊,這人呢?馬呢?

    只見顏良、文丑慌慌張張跑過來,跪在一邊:主公恕罪,天馬今日狀態不好。一邊軍士連聲吆喝,竟拉進兩個木籠。

    眾人皆都驚訝,一個木籠空空如也,一個木籠裏關着一匹白馬,竟是垂頭喪氣。連聲哀鳴。這哪裏像是天馬?

    袁紹大怒:這怎麼回事?先問文丑,馬呢?顏良的白義垂頭喪氣,好歹是還在。這文丑的馬到哪裏去了?

    文丑道:在,在呢!

    袁紹怒道:沒問你在不在,馬呢?

    馬在呢!文丑一溜煙跑過去,在那空空如也的籠子前面低聲呼喚,盜驪?你在哪裏?出來啊!你在哪兒呢?簡直便要哭出來。

    袁紹只覺得丟人至極,這可是他冀州的上將軍啊。叫他帶天馬來,卻搞得跟找蛐蛐兒一樣。正待發火,馬蘭好奇中走過去,從懷裏掏出一把燕麥,一聲呼哨。場中的人都是咦的一聲,極為詫異。

    只見籠子裏面黑光一閃,白光一斂,顯出一匹馬的輪廓來,在籠子裏面挪了幾步,嘴奔着馬蘭手裏的燕麥而來,竟是一匹白自條紋相間的馬。馬貪吃馬蘭手中的燕麥,駐留之時,身軀便消失了,跟籠子的欄杆融為一體,不仔細看便看不見。

    文丑如蒙大赦,感激道:多謝什伐兄弟!

    四周一片驚歎:這好神奇的馬兒。

    燕麥吃完,馬的眼神甚為狡猾,輕嘶了一聲,便不見了。馬蘭只見到一團影子在籠子裏,心道,這馬當真難馴,平日裏連個影子都找不到,難怪踢傷一羣人也馴不服。

    盜驪找到,剩下便是自義的事情了。馬蘭來到籠前,拿了燕麥,白義也不來吃。便是頭也不抬,跟要死了一般。耳朵也耷拉着,看上去沮喪之極,不停悲鳴。

    袁紹怒道:顏良,這怎麼回事?

    顏良慌張道:主公,早上還好好的啊!

    劉備神情驚惶:天馬悲鳴,這沒有敢説出口,人人都知道他的意思,大軍將出,兆頭不好啊。

    周瑜上前看了看,問道:可有按時供應食水麼?

    怎敢怠慢。顏良急道,早上我來時,便是乘此馬而來,精神還是不錯的啊。

    周瑜問:那這兩個時辰呢?

    原本在馬欄中嬉戲,突然便如此了。一旁的馬伕膽戰心驚道,小人該死!實在不知為何!

    一旁的袁紹重重哼了一聲,臉色之差,前所未有。這從天上忽悠一下墜地的感覺,誰都明白,顏良只怕性命不保。

    什伐將軍!大兄弟!顏良淚汪汪拉着馬蘭的袖子,你最熟悉馬性不過,一定要幫我一把!

    眾人都知道這什伐將軍乃是牧馬人出身,所以都眼巴巴望着他,期待下文。馬蘭閉目不語,心裏矛盾得很。

    顏良屠殺他羌人同胞,恨不得讓他去死,只要不出聲,他便死定了。但是一聲悲鳴,將他從仇怨中驚醒,白義猛撞圍欄,將捆着馬腿的鐵鏈扯得譁啷亂響,長鬃亂舞,近乎癲狂。所有的人都嚇了一跳,遠離木籠。

    馬蘭暗道慚愧,我在想什麼啊。

    眾人皆都退開了,唯有馬蘭站在籠前,凝望着白義的眼睛。馬的神情激動,他將手伸進籠裏,去抓白義的鬃毛,試圖讓它平靜下來,卻被一口咬住手腕。在場所有的人都啊了一聲。

    文姬想要上前去,馬蘭沒有回頭,卻大叫了一聲:別過來!文姬駐足觀望,從未想過,自己竟是擔心得很。馬交談。

    周人議論紛紛,這什伐將軍莫非也癲狂了麼?正説着,卻見白義鬆開了口,馬蘭將手抽出來,並沒有什麼傷痕。在場之人都對馬蘭的膽量大讚的時候,卻見馬蘭大步走來,一聲呼哨,烈陽天馬如風而至。馬蘭摘下弓箭,滿弓拉起,對準了袁紹。

    頓時有人驚呼:主公當心!好幾個人衝過去護在袁紹身前,士兵從四周如潮水擁來,長槍對着馬蘭圍攏。馬蘭只是恍如不覺,緊閉雙眼,緩緩將弓抬起,對着半空,原來並不是要射袁紹。

    眾人都很驚奇,不知道他要幹什麼。劉備皺着眉頭,推開堆在袁紹面前的人。袁紹從虛驚中站起,見到馬蘭的樣子也不由得有些詫異。他分開人羣走至廊外,順着馬蘭弓箭所指抬頭望去,天空中並無異常,也無鳥雀飛過。

    馬蘭閉目凝神,這一箭竟是瞄了許久。突然鬆手,一道電光沖天而去,鑽入雲端。眾人幾疑是自己眼花。馬蘭長出了一口氣,突然軟倒在地,不住喘息,看似這一箭,竟耗費了他全身的氣力一般。

    袁紹疑惑道:什伐將軍,此舉這是

    卻見籠中天馬一聲長嘶,抬起頭來,竟有振奮之意。

    霸王莊內,顏良的馬廄總管李義正在望着欄中的老馬。那匹老馬已經多日不曾餵食,餓得奄奄一息,將馬廄的圍欄都啃得殘缺不全了。

    哼,説什麼打你一下便要我的命?李義想起馬蘭,渾身都疼起來,不禁恨上心頭。見到馬廄一旁掛着的鞭子,不由得手癢起來。便是打一下又如何?所有的人都去了燕園,根本不會有人管。

    李義拿起鞭子,在飲馬的水槽裏沾濕了,對着老馬抽去。敢跟你李義大爺作對!敢跟老子作對!

    老馬哀叫不止,在馬廄中躲閃,無奈繮繩拴得緊,一鞭下來,瘦弱的馬腹上便是一道血痕。李義哈哈大笑,打了又打,直到累了,才停下手來。

    你放心,不會讓你死的。李義道,顏將軍還要騎着你的兒子去殺曹兵呢,不日便要出兵!少不得我也得跟着去。要是白義聽話,到時候我李義,説不定也能撈個小官噹噹。

    哼着小曲丟下血跡斑斑的馬鞭,李義覺得渾身都舒暢起來。老子打了,又能怎樣?那什伐蘭還不是一樣被軟禁着,呸,一個降將。

    天空中突然傳來些許奇異的聲響,李義抬起頭,一支箭從天而降,插入眼中,將他瞬間釘在地上,箭鏃穿顱而過軀,沒進地面。耳中最後一縷餘音,仍是老馬的鳴叫聲。

    天馬有精神了,天馬有精神了!燕園裏,眾人皆都叫了起來。

    顏良道:打開籠門!

    籠門一開,白義不用人牽,昂首躍了出來,咴兒咴兒直叫。顏良翻身上馬,繞場一週。但見蹄音清脆,一團白影躍過場中箭靶、籬笆便如同嬉戲一般。正面看時,胸口卻是一團胭脂紅色,便似是旭日東昇。

    主公請看。許攸道,那白義抖擻精神越過藩籬,真像是一團旭日啊!主公大吉!

    劉備與黃忠、周瑜,四方賓客、冀州文武,都齊聲道:恭喜袁公!

    袁紹哈哈大笑,對陳琳説:陳琳,你把討曹的檄文在這裏給各位大人念一遍。

    陳琳出來,有人將檄文遞給他。陳琳朗聲道:蓋聞明主圖危以制變

    檄文讀罷,四方來使均道:袁公伐曹,我等理應相助!

    袁紹擲杯道:起大軍七十萬,選吉日興兵伐曹!

    燕園之會既散,馬蘭與黃忠依依惜別,互道珍重。文姬卻在想着衞寧的事,那周瑜臨走笑吟吟瞅着她,分明別有用心。那一句我心憤盈啊,分明是知道衞寧的下落。回到房內,各有心事,

    半晌無語。良久,兩人齊聲説話。

    文姬道:衞寧可能還活着!

    馬蘭道:天馬可如何偷走

    文姬急眼道:你先聽我説。將當日的事情講了一遍,又將周瑜的話説了説。

    馬蘭哈哈大笑道:我説當日未曾見到你的未婚夫。不過現在你已經不是衞夫人了,你是我的女人。我們搞匹天馬逃出冀州。就回西涼去。

    文姬面沉似水,冷冷道:誰是你的女人?

    馬蘭一怔,連日來同榻而眠,素無避諱,早已逾越男女之間的禮法。就連夫人、相公,在人前裝來裝去,都喊得很順口了。文姬突然翻臉,馬蘭當真怔住。不知道怎麼回事。

    文姬道:我是衞寧明媒正娶的夫人,聘禮一收,便已人了衞家的籍。你就算當街掐死我,我牌位上也得刻衞夫人,不是馬伕人。

    馬蘭漲紅臉道:我掐死你做什麼?我,我就是不會彈曲做詩,也不比人差。你就跟着我,死了也是三五十年之後的事了,立個碑就不刻衞夫人,就刻馬伕人,他衞家又能怎樣?

    不是衞家能怎樣。文姬悽然道,你不懂的。她用手在牀上畫了一條線,沉聲道,此刻起你我同榻而眠,不要越過這條線。

    馬蘭驚道:人都是過河才拆橋,你怎麼説變臉就變臉?

    不是變臉。文姬拉過被子在頭上一遮,低聲道,我尊敬你,拿你當君子,你莫逼我。

    馬蘭煩惱中將被子用力一扯,罵道:老子才不是什麼君子!你就是我搶來的女人。老子本來就煩,你不給老子乖乖聽話

    被子扯掉,卻見刀光一閃,文姬淚流滿面,將一把小刀頂在喉嚨上。嗚咽道:你莫要逼我!

    馬蘭一怔,鬱悶得很,一聲大叫:鬼才逼你!説着將被子往她身上一丟,悶頭衝出屋去。

    時正三月,夜晚尚寒。馬蘭衝出去將門一關,坐在台階上生悶氣。來到冀州多日,不要説偷天馬,就連自己都搭進去了。想要去花園裏晃晃,剛一出跨院的拱門,立刻有士兵橫槍阻攔道:主公有令,不許將軍擅離!

    馬蘭一怔,有個隊長模樣的軍官正好走過來,迎來拱手道:什伐將軍勿怪,大軍便要出征,府內正在議事,加強戒備。是應當之事。

    馬蘭嘿了一聲,誰知道是真在議事,還是防備他逃走。掩上院門之時,聽見外面的士兵在低聲聊天:田大人?這:這怎可能?有人噓道:噤聲。

    馬蘭一驚。田豐今日確是未在會上現身,只道他心情不好,或是身體不適。不想竟被袁紹下獄,想起他曾經之言,果然是早知大禍臨頭。馬蘭在院子裏走了幾步,做些響動,又躡手躡腳走回來。聽見外面的人私語道:好像走了。又道,田豐田大人那樣的忠義之士竟被下獄,主公莫不是豬油蒙了心?

    有什麼法子?另一人嘆道,田大人性情耿直,不會逢迎。他一直不願主公出兵,力諫無功,説妄興大兵,夭時不佑。主公説田大人多慮,天馬半數已在冀州,如何説天時不佑。又説自己小兒子生病,沒心情聽那些煩心事,趕田大人走。田大人一生氣,竟然反過來説,主公要出兵,就乾脆不告而發,兵貴神速,趁着曹軍剛打了小沛不及返回,一舉攻破曹陣。主公説這等行徑乃是小人所為。田大人又説,這般左拖右拖,等到過了上汜節,依他對主公的瞭解,調集兵力和糧草又都甚慢,與曹軍正式交鋒多半要到五月了,曹操早已經把工事城寨都修築堅固,一時難取,大軍消耗甚大,數月不能取,變數一到,必會慘敗。又道,天馬如今在手,他日猶未可知。主公大怒,所以將田大人下獄了。

    田大人也真是,何苦與主公

    馬蘭躡足離開,怪不得袁紹對他看管甚嚴,田大人的豪氣他馬蘭很敬佩,但是敬佩了半天,畢竟田豐還是心向着冀州。沒有明説他會逃走,就算是很對得起他馬蘭了。

    馬蘭坐在台階上為田豐嘆了口氣,風一吹,屁股下面冷冰冰的,心裏想,老子也甚是淒涼,比田大人還要淒涼幾分。晚上怎麼過夜呢?這冀州城的風,竟比草原戈壁上還要冷。

    馬蘭站起身,朝着馬棚走去。好在烈陽天馬到此之後,跨院裏臨時搭建了一個馬棚,一半是馬呆的地方,一半堆了草料。尚有春寒,馬匹容易病倒,所以懂馬的人家都在夜間給自己的愛馬披個小小的毯子。烈陽天馬此刻便在馬廄裏披着一張毯子,瞪着大眼看着他。馬蘭心道,你都有毯子可蓋,嘆了口氣,在馬頸摸了一把:看什麼,以後我怕是得跟你睡了。

    收拾收拾稻草,鋪成柔軟的一窩,馬蘭往草料堆裏一倒,倒也舒適。烈陽天馬嘴一掀,從背上扯下毯子,往他身上一丟。馬蘭抱着馬腿大哭:嗚,還是你有良心。

    頭頂上叮的一聲,馬蘭一抬頭,看見一隻酒罈子掛在馬棚檐上,不禁起身睜大眼,揉了又揉。走過去一看究竟,突然有人從頂上倒懸下來,撞向他,嚇得馬蘭哎喲一聲,後退中差點跌倒。耳中都是甄宓的輕笑聲,才看清是甄宓穿了一身夜行衣,一個窈窕的身影倒懸在棚頂上,一雙明亮的眼睛正如天空的繁星一般。

    馬蘭跑過去,圍着上下左右,頭下腳上地看。只見甄宓兩腳交叉,鎖住棚頂的一根梁,便可以穩穩地吊在那裏,輕輕飄擺,若柳枝垂風。長髮從頸後披散下來,腰肢細細的,讓人想要捏一捏,一根腰帶垂下來,迎風飄擺,更增添了幾絲颯爽之氣。手裏竟還抱着一隻不大不小的酒罈子,也不打戰。當下讚道:你這一手厲害。

    甄宓將酒罈一遞,嗔道:看什麼?還不幫我拿着。做大爺的,如此沒眼力,難怪會被老婆趕出來。

    馬蘭氣道:那死丫頭才不是我老婆,老爺我才不要那種難伺候的老婆。用手接過甄宓手裏的酒罈子,甄宓手指裏叮的一聲輕響,馬蘭才見到她修長纖細的幾根玉指間還夾着兩枚高腳的羊脂白玉杯。夜色裏,那一對杯散發出濛濛光芒,竟是價值連城的寶物。

    馬蘭伸手拿杯子,手卻不老實,與甄宓的手指纏在一起。酒罈子丟在草垛裏,酒杯子也丟過去,另一隻手在她纖細的腰際一託,只覺得柔軟中極有彈性。甄宓雙腳一鬆,翻身下來,馬蘭手突然向後一滑,正好將纖腰一攬,往懷裏一抱。甄宓腳不能着地,鼻尖上一涼,四目相對,手也在對方掌中引着,登時面孔熱了,只是黑暗中無人看見。

    甄宓輕聲細語道:放開我。你這般無禮用手在他肩上扶着,半推半就,聲音也細得如蚊鳴一般,只將一些如蘭的香氣噴在馬蘭面上。

    馬蘭將她往草堆裏毯子上一壓,伸手將她的蒙面巾一分一分地扯下來。甄宓那一張素顏一分一分呈現在眼前,直至露出嘴唇。馬蘭將温熱的嬌軀一摟,那腰肢竟如此纖細,壞壞道:大半夜送禮來,是要我嫖你麼?

    甄宓嗔道:我是來請你喝酒的!你怎可嗯

    話説半截,已被吻住。良久才能掙脱,甄宓將馬蘭推開幾分道:我有事跟你説,你這什麼人哪?等等,我要叫了非禮叫得細不可聞。

    馬蘭一把抓住她長長的腰帶,用力一扯,蠻橫道:少來。

    烈陽天馬扭頭瞅了一眼,一團稻草丟過來,打在馬頭上。甄宓一聲低吟,草棚內漸漸滿是風雨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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