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郎玉如心
有生以來,布天雷第一次酩酊大醉。
他在高高的古城牆下踽踽獨行。夜涼如水,布天雷胸中卻是滾燙,似有熊熊烈火燃燒不休。情為何物?情為何物?他嘴裏喃喃自語,腳下跌跌撞撞。卓若水嘴角的那一絲苦笑一直在他腦海裏縈繞。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和卓若水分的手,也不知道怎麼就來到了城牆腳下。高高的城牆掩住了月光,他在暗影裏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不知哪裏傳來了絲絃聲,布天雷扶住一棵細柳,側耳傾聽,嘿嘿地傻笑兩聲。
他忽然覺得肚腹之間如翻江倒海一般,説不出的噁心難受,低下頭就欲嘔吐,但乾嘔了幾下卻沒有吐出來,當下呼呼喘了幾口粗氣,調整胸中煩惡之感。這時,嗖的一聲,不知哪裏飛起一支響箭,隨即遠處傳來隱隱的呼喝之聲。不多時,呼喝之聲越來越近。
布天雷剛有察覺,刷的一聲,從十餘丈高的城牆之上,有一團黑影墜落下來,帶着破空的勁風向他當頭罩下。
布天雷一激靈,腳下本能做了一個盤龍繞步,就想閃避,無奈大醉之下手腳滯鈍,反而把自己絆翻在地。這時撲通一聲,一團東西正好砸在頭上,腦中嗡的一聲,就此人事不知。
布天雷醒來的時候已是天光大亮。他睜開眼睛,第一眼就看到一張明眸皓齒的少女笑臉,鼻中聞到了幽幽香氣。卻不正是花奴兒?
布天雷疑心自己在做夢,使勁揉揉眼睛,掐掐耳朵。這時花奴兒伸足尖在他腿上輕輕一踢,笑道:起來吧,小醉貓,裝什麼死?
布天雷翻身坐起,環顧四周,看到鬥檐飛拱,金瓦生輝,原來是躺在一個大殿的殿頂之上。但如何在這兒卻是一無所知,只覺得頭疼欲裂,口乾舌燥。
花奴兒笑道:深更半夜一個人跑到城牆根下晃悠,想當夜遊神麼?告訴你,昨夜我被人追得緊,走投無路才從城牆上跳下去,不知道你在下面,撞暈了你可不能怪我。
布天雷皺起眉頭,茫然不知其所云。昨夜喝得太多,被人撞暈的事已絲毫不記得。
花奴兒道:怎麼?還不高興啦?得了,你兩次救我,花奴兒多謝你啦,這總行了吧。喏,這是望湖春最有名的蝦肉粉蒸包,我專門給你買的,咱倆算是扯平了。説完將一個熱氣騰騰的荷葉包遞到布天雷面前,香氣撲鼻,逗人垂涎。
布天雷十幾個時辰水米未進,腹中早餒,聞到香味,登時有了胃口,揭開荷葉,運指如飛,向嘴裏猛填。
花奴兒看到他這副憨樣,撲哧一樂:瞧你那餓死鬼樣兒。
布天雷吃得急了,突然噎住,臉憋得通紅,嘶聲問花奴兒:有沒有水?
花奴兒笑得花枝亂顫,將一隻革囊遞給布天雷。布天雷接過,將嘴對準囊口,一仰頭,喝了一大口。
啊的一聲大叫,布天雷將喝到嘴裏的水全都噴將出來:是酒!
花奴兒笑得肚子都疼了,一手捂住小腹,一手指着布天雷,一句話也説不出來。
布天雷大張着嘴喘氣,唏噓不已。宿酒未醒,又入新釀,哪裏受得住?可是被花奴兒如此戲弄,心中卻無半點兒嗟怨之意。
花奴兒笑夠了,坐到布天雷旁邊,對着他凝視片刻,突然問道:你把我的衣服和花環都背在包裹裏,為什麼?
布天雷臉色微紅,詫異道:你翻過我的包裹啦?
花奴兒鼻子皺了一皺,露出不屑的神情:我是賊,誰的包裹不能動?翻翻你的東西有什麼稀奇了。你這個傢伙才有五兩銀子,可是個窮鬼。
布天雷扭捏道:姑娘給我的東西,不忍心丟掉,想找到姑娘之時再行奉還。
花奴兒盯了他半晌,説道:我給你的任何東西你都不會丟掉嗎?
布天雷臉上又是一紅,點了點頭。
花奴兒探手入懷,拿出一個紅布包,説:來,我給你看一樣好東西。
布包層層打開,布天雷只覺眼前一亮,裏面是一塊晶瑩圓潤的彩玉,有拳頭大小,上寬下窄,外遭呈碧綠顏色,中心卻是火一般紅,中間紅、黃、粉、淡藍依次過度,整體通透,無半點微瑕,豔麗無方。陽光透過寶玉,煥發出七彩霞光,在花奴兒身後形成了數道光環。布天雷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寶玉,不禁看得目瞪口呆。
花奴兒頗為自得:好不好看?
布天雷不住點頭:好看,真好看!
花奴兒問:你看它像什麼?像不像一顆心?
布天雷仔細看來,那寶玉呈桃狀,上邊較寬,中間微凸,下邊有一個小尖,加上中心紅彤彤的,真是像極了一顆紅心。不禁點頭道:像,太像了!
花奴兒將寶玉捧在胸前,就像捧着自己的心,人玉相映,相得益彰。她看着寶玉,輕聲説道:這塊玉的名字就叫如心。
她凝思片刻,忽然向布天雷一伸:送給你啦。
布天雷大驚,擺手不迭:這麼好的東西,我可不敢要,給姑娘弄碎了可賠不起。姑娘還是自己留着吧。
花奴兒俏臉一板:給你就拿着,哪有這麼婆婆媽媽的。等我想要了,我自然會拿回來的。我是誰呀?
布天雷不敢再推辭,當下伸雙手接過來,道:我幫你收着,等你要時再還給你。小心將玉包好,放進自己的包裹裏。
這時陽光越過鬆林,撒滿了整個大殿殿頂。看着身邊的花奴兒,布天雷心裏像藏了一隻雀兒,有些心慌,但又有無限的歡喜。花奴兒今天穿着一身淡黃的衣衫,素雅多姿,讓人怎麼也看不夠。
花奴兒撅起小嘴,嗔道:看什麼看?沒見過賊麼?
布天雷嘿嘿笑,憨態可掬。
忽然間,林間驚起幾隻小鳥,啾啾聲響起來,驚動了二人。花奴兒像一隻靈貓一般,矮身躥到殿頂邊上,藏在檐角向下望去。布天雷也急忙跟上,不料腳步匆忙了點,腳下的瓦發出咯吱聲響。花奴兒回頭低喝:要死啊?小心點!
這座廟宇南面是山門,緊接着是寬闊的院落,往北是主殿,殿後是後院,有幾間配殿和廂房。二人所處的位置恰好在主殿的殿頂,前後望去都一目瞭然。
山門外正遙遙站着一個書生打扮的人,揹負着雙手仰頭看山門匾額上的字。
花奴兒發出一聲低呼。布天雷身子一低,急忙問道:怎麼啦?
花奴兒吐了吐舌頭,把嘴湊到布天雷的耳邊:這個人正是昨夜追趕我的人。
布天雷凝神看去,覺得那人相貌似乎很是熟悉,驀然間腦海中一閃,説道:我認得他,他就是劍神上官清遠。
花奴兒大吃一驚:劍神上官清遠?
布天雷把手放在嘴邊噓了一聲,示意花奴兒別再説話,因為上官清遠已經踱進了山門,向大殿走來。
大殿前是一個寬闊的場地,方圓十丈有餘,地上全部墁着青磚,正對殿門橫着一個很大的鼎形香爐。上官清遠走到香爐前,點燃三炷香後恭恭敬敬舉過頭頂,拜了三拜,然後將香插在香爐之中。不多時,香爐中香煙繚繞,檀香瀰漫。
上官清遠站直身子,再也沒有挪動腳步,如淵渟嶽峙,氣定神閒,遠遠看來如一棵青松一般。
近十年,整個武林是上官清遠的天下。作為已故劍神卓一鵬的大弟子,他十五歲出道,敗在他劍下的成名劍客數不勝數,就連以七十二式潑風劍名震江湖的華山派耆宿郭璞都甘拜下風。卓一鵬死後,其子卓若水又離家出走,他順理成章成為新的劍神,並以藏劍山莊主人的身份聯絡了十餘個名門正派,創建正義盟,成為鏟奸除惡、匡扶正義的武林領袖。
布天雷在山中,聽師父多次談起當世高深武學,其中首推藏劍山莊的春秋劍法。而花奴兒一直浪跡江湖,對劍神的傳奇事蹟更是多次聽聞,想象中的劍神應該貌似金剛,威猛粗豪,卻原來竟似個儒雅文士。
林間忽然有琴音響起,琴聲舒緩低沉,似有説不盡的蒼涼沉鬱。上官清遠微微仰頭,側耳傾聽。琴音高處悽切,低處哀婉,聲聲透人心懷。
上官清遠佇立良久,忽然朗聲誦道:蔡女昔造胡笳聲,一彈一十有八拍,胡人落淚沾邊草,漢使斷腸對客歸。
琴音音調越發低沉,儼然是塞外天高路遠、遊子倦而望歸的氣象。突然錚的一聲,有兩個音調一挑,極為輕靈、突兀。
上官清遠大笑:賢弟劍膽琴心,愚兄佩服得很。可那文姬思鄉處為塞外苦寒之地,如何有江南絲竹之聲?這可未免泄了底兒,賢弟,你是想家啦。
琴聲猛然止住,隨即從蒼松後緩步走出一人。布天雷一看,正是昨日一同飲酒的卓若水。他今日換了勁裝打扮,手裏拿着一柄帶鞘長劍。昨日的他呼酒買醉,顯得放蕩不羈,今日卻沉穩莊肅,英氣逼人。
卓若水抱了抱拳:師兄,一別四年,風采更勝往昔。師嫂和蓉侄女都好不好?
上官清遠滿面春風:上善若水,厚德載物。愚兄庸庸碌碌,算不得什麼。你師嫂和蓉蓉都很好,她們都很掛念你。特別是蓉蓉,你走那年她才九歲,今年已經十三啦,一想起她的卓叔叔,總要撅起小嘴掉眼淚。時光如梭啊,適才我在關聖人座前焚香三炷,感謝冥冥之中神明保佑,教我兄弟在此相見。而今看到賢弟琴、劍都已登堂入室,真是可喜可賀之事。恩師泉下有知,肯定也歡喜得很。
卓若水道:哪裏及得上師兄?小弟浪跡江湖,聽得師兄大名遠播海內,已是實至名歸的武林領袖。爹爹的劍神稱號,也落到師兄頭上。師兄,你青出於藍,光大門楣,藏劍山莊名震天下,這才是爹爹最欣慰之事。小弟放浪形骸,不通世務,真是慚愧無地。
上官清遠連連擺手:賢弟,愧煞愚兄啦。自弟不辭而別,愚兄只能勉為其難,瓜代運籌,幾年來謹小慎微,生怕墮了藏劍山莊的名聲。愚兄夙夜憂嘆,盼望賢弟早日歸來,重掌門户。今日一見,愚兄心懷大暢,肩負的重擔終於可以卸下啦。以後,愚兄也學學賢弟,登山探水,尋幽覽勝,作一個逍遙遊。
卓若水搖頭:師兄,小弟漂泊慣了,不會再入樊籠。今日的藏劍山莊,赫赫威名都是師兄所創,不幹小弟什麼事。今日小弟見師兄一面,只想將幾年來領悟的劍法試練,向師兄請教。
上官清遠道:師弟
不待上官清遠答言,卓若水道:師兄,小心了!
一聲龍吟,卓若水長劍出鞘,如冷電破空,蛟龍出海。二人之間本來有三丈的距離,但不見卓若水如何作勢,剎那間已經撲到上官清遠的面前,劍氣刺刺聲響,劍尖已刺到他胸前,餘勢不衰,似乎就要投胸而入。
上官清遠的長衫被這一劍帶起的勁風鼓盪,向後飛揚。如秋水一般澄淨的劍身,映起驕陽的反光,射入他的雙眸。但上官清遠身形一動不動,對刺來的長劍置若罔聞。他的眼睛,目不轉睛地望着前方,彷彿陽光照耀下的海水,看着刺來的長劍,像是看着吹面而來的楊柳春風,神態悠閒瀟灑,嘴角也露出一絲笑容。
劍尖已在胸口,劍意卻已蕩入上官清遠的心胸。
花奴兒和布天雷在殿頂上向下俯瞰,見卓若水出劍快如閃電,均吃了一驚。聽二人言語,知道卓若水竟是卓一鵬之子,難怪如此了得。布天雷見過卓若水出手,知道他劍法極高。只不過昨日對付蔣美髯一夥庸手,顯得懶散隨意,輕描淡寫。今日對劍神出手,卻是法度嚴謹,氣勢恢宏,真正露出了方家氣象。
布天雷自下山以來,第一次看到高手對決,心中興奮難抑,他見這一劍如此凌厲,暗忖自己素常習熟刀法中的一招騰山乘虯雖可將其封於門户之外,不過卻是硬碰硬的守招,氣勁能否與之匹敵,卻是毫無把握,當下凝神待看劍神如何化解。卻怎麼也料不到,上官清遠竟沒有出手。
卓若水收劍而立,皺眉道:師兄為何不肯賜教?
上官清遠嘆息一聲:賢弟,愚兄累受師父大恩,今生今世,是不會和師弟出手的。你我師出同門,劍法一般無二,不比也罷。賢弟八年前就是名動江湖的少年劍客,今日劍法更上層樓,應是遠邁愚兄了。劍神這一稱謂,不過是師父去後,賢弟又遁跡四海,江湖朋友抬愛愚兄,強加於身,卻哪裏及得上賢弟驚才絕豔?卓劍神,卓劍神,這劍神自然是姓卓啦。
卓若水身形一震:師兄,你誤會小弟了。小弟決無和師兄爭名之意,只是誠心向師兄請教。小弟雖四海漂泊,但春秋劍法無時或忘,只是不知有無寸進,才向師兄出手。既然師兄不肯賜教,小弟只好作罷,請師兄莫怪小弟魯莽。
上官清遠正色道:賢弟多慮了。師父傳下的劍法博大精深,愚兄拙笨,還未領悟到真髓之萬一。這次賢弟隨愚兄回去,以後還怕沒有相互研習琢磨的機會麼?你我兄弟聯手,定能將春秋劍法發揚光大。
卓若水沉吟未決。上官清遠又道:再説,楚姑娘一直還等着你
卓若水驟然間臉色緋紅,呼吸急促起來,道:罷了,師兄再也莫提此事。小弟平生最不齒,就是奪人所愛。與楚家小姐結親之時,委實不知她與畢淮南的前盟。既然我已知道了,自然要成全他們二人。大丈夫恩怨分明,自當如此。
但是你選擇出走,卻也不是個道理。何況那楚姑娘與你已經有了夫妻名分,一直苦苦等候於你。
師兄,不要再説啦。今日我約師兄在此相見,除向師兄討教劍法外,還有一事要麻煩師兄。卓若水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遞給上官清遠,四年前小弟年輕氣盛,出走得倉促,諸事考慮不周,險些誤了楚家小姐青春,現又補寫了休書一封,請師兄轉給楚家小姐,以玉成她與畢淮南的姻緣。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師兄,恕小弟拂逆,不能隨你回去了。
上官清遠不接信箋,搖頭道:賢弟不回去,才是真正負了楚姑娘的青春。她與畢淮南之事,已經事過境遷,自與你成親之後,已是情根深種,不復他念。你這一別四年,她終日以淚洗面
卓若水一甩手,那封信向上官清遠胸前飛來。上官清遠無奈伸手接住。卓若水轉身,頭也不回快步離去,背影隱入松林深處。
上官清遠叫道:師弟!師弟!
他向前走了兩步,似乎又是無奈,又是痛心。
陽光掠過鬆林之顛,整個場院只剩下上官清遠一人。他佇立良久,若有所思。他的神態仍然從容,但背上卻有汗透的濕痕。難道這個名動武林的神話般的人物,竟然會被卓若水的劍氣所迫動麼?
花奴兒和布天雷在殿頂目睹了這一切,也是久久無語。
上官清遠終於離去。風鼓動他的寬袍大袖,也拂動他的文士頭巾。他漸行漸遠,終於杳無蹤跡。花奴兒目不轉睛盯着他的背影離去,撲閃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麼。而布天雷似乎還感受到剛才的殺氣,渾身熱血沸騰,只欲揮刀狂舞。
走!花奴兒突然説道,然後足尖一點黃瓦,身子躍起,像仙子下凡,衣帶飄飄落了下去。
去哪裏?布天雷急忙拎起包袱,也從殿頂一躍而下。
花奴兒不答,快步走出山門。布天雷緊隨其後。二人走了半個多時辰,穿過一片松林,來到一個半山坡上。隨山勢而上,是一片茂密的柿樹,枝葉嫩綠,望去如同籠着綠色的雲霧。花奴兒指了指柿樹林,對布天雷道:就要到啦。
這裏是太行山七麓的餘脈,山勢兩翼向西南和東南伸展,呈環山抱陽之勢,故名抱陽山。元朝大學士郝經題詩曰:孱顏蒼玉抱幽村,突亢雙龍窟宅尊。回首萬山東盡處,冷煙平遠半乾坤。可見此山領一方靈秀,彷彿人間仙境。
布天雷見這裏山峯雄奇,跟仙台山的連綿秀美相比,各擅勝場,不禁心曠神怡。二人剛走到林中,看到了兩間茅屋,花奴兒忽然站住,道:不對。
茅屋本是花奴兒暫時駐腳的藏身之所,但屋前卻坐着一個人。這人身形魁梧,背對着二人,一身黑衣,襯着一頭如雪似銀的白髮。布天雷見此人背影很是熟悉,脱口叫道:是金刀神鷹!那人道:小兄弟好眼力!可老朽卻是走了眼,沒料到你真和這女賊是一夥。他轉過身來,正是費鷹。
費鷹一拍手,林子四周現出二十多人,各持刀槍。一個操着保定口音的年輕漢子道:費老爺子真是神機妙算,算準了這裏是兩個小賊的巢穴,果然不錯。費鷹笑道:哪裏哪裏,多虧了卧虎幫眾位兄弟幫忙。那漢子臉上露出自得的神色,道:在我幫的地盤上,莫説找個人,就是找只螞蟻,也不在話下。
花奴兒舉起手裏的包裹,叫道:你這白髮老頭兒真是陰魂不散,罷了,這勞什子還給你吧。將包裹遠遠拋了過去。
費鷹搶前兩步,將包裹接住,覺得入手甚輕。他解開包裹,眾人只聽見撲稜稜作響,裏面竟飛出一隻白鴿。眾人大出意外,愣神之際,花奴兒一拽布天雷的胳膊,衝出包圍,順着山勢一直向上狂奔。費鷹和卧虎幫眾人大聲呼喝站住、別跑,尾隨追趕。
藉着山坡上樹叢的掩護,二人時而低伏,時而縱躍,跑了不知多久,聽到身後的呼喝聲越來越遠,知道已將眾人甩出一段距離。隨着山勢越來越高,兩邊的數木漸漸稀疏,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的灌木。二人已難以隱身,慌不擇路,看到前面有一條斜陡的坡路,現出很多石階,就衝了上去。
費鷹和卧虎幫諸人追到坡路近前,只見二十多階石級盤旋而上,延伸到一個牌坊之下。牌坊上邊鐫有一些古怪的花紋,兩根石柱因久經風雨侵蝕,殘破骯髒,柱頂上是兩個面目猙獰的獸頭。牌坊中間,刻着兩個張牙舞爪的黑字:鬼蜮。
費鷹剛要追,忽見卧虎幫諸人全都露出恐懼的神色,紛紛拜倒在牌坊下,領頭那個年輕漢子磕了三個頭,起身後一臉的肅穆敬畏,低聲對費鷹道:此地是魔靈禁地,生靈忌入。那兩個小賊已進入此地,必將屍骨無存,化為齏粉。
花奴兒和布天雷一路奔逃,竟來到山巔一塊空曠的所在。看到眼前的景象,二人吃了一驚,不由停住腳步。
時令已進初春,但這裏還是遍地枯敗,一派的荒蕪蕭瑟。天空陰暗,山石都褪去了青白,呈現一種奇怪的暗褐色,凹凸不平的丘巒殘缺不全,崢嶸作態,像無數怪獸,要擇人而噬。不遠處幾棵巨松,想是天長日久被狂風勁吹,松幹彎曲虯結,幾乎要倒伏在地上,像是幾條蜿蜒在地的巨蛇,身上纏繞着乾枯的藤蔓。松樹旁是一片亂墳崗,高高低低足有三十餘座荒墳,墳間有幾隻黑鴉,不時發出呱呱的叫聲。遠處黑霧籠罩,看不清任何東西,似乎隱匿着無數詭秘的魔靈,又彷彿亙古以來就是無邊的死寂。
二人從春暖花開的地方驟然來到這樣陰森恐怖的境地,頓有從天堂來到地獄之感。一陣冷颼颼的寒風襲來,發出嗚嗚的聲響,帶着透骨的寒意,像數把尖刀刺入心胸。花奴兒打了個寒戰,握住了布天雷的手。布天雷覺得她的小手冰涼,瑟瑟抖動。他拉着花奴兒走了兩步,忽然聽到腳下咯咯聲響,低頭一看,只見腳下踩到許多白骨骷髏,白乎乎一片,森然雜列,旁邊山壁上刀劈斧鑿般鐫刻着幾個血紅的大字:入鬼蜮者死。
花奴兒也踩到了白骨,嚇得驚呼失聲。
這時,遠處傳來一聲詭秘淒厲的長嘯,彷彿寒猿哀啼,長空鶴唳;又如魔靈怪號,地獄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