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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少年迷惘心事

    在校園中意外地看到了孔晶晶,他向王姍姍打招呼,居然向我作揖,叫我“大姐”。我很激動,想起了初一的日子,那雖然有痛,但更多的是歡樂。直到孔晶晶走遠,我還在發呆,不知道這些日子他過得怎麼樣?

    為了體育會考,每天上完第二節課後,我們都要繞着藍球場跑上1500米。有個孩子特貧,邊跑邊説單口相聲逗大家樂,我們剛學過杜甫的《石壕吏》,他就説什麼“吏呼一何怒,老婦吞長江”連我這個滿懷心事愁眉不展的主兒都樂壞了。不知道為什麼這位笑星特別喜歡跟李豔豔扎堆兒,李豔豔經常喚他“小李子”,他就説“喳”,屁顛顛地跑過來。羽翼豐滿如日中天深得紀老師依賴和寵愛的李豔豔(她倒是忙上工作了,真是看人下菜碟啊)甚至連賀徵都降服了,賀徵現在見着她也開始有説有笑的,往日的齟齬早已不復存在,跟我倒是疏遠了,讓我傷心不已。王姍姍看賀徵跟她的仇敵李豔豔又合好了,更一併恨起賀徵來。她再也不叫他的名字,一口一個“賀禿驢”。

    也許,少了一個愛慕虛榮的朋友,不也很好麼?

    星期五,跑完步,賀徵、魏勤等幾個同學面色蒼白地癱倒在地,説心臟難受。同學們都回教室了,他們靠在樓道的扶手大口喘氣,只有幾個他們的哥們陪在身邊,李豔豔早跟“小李子”回教室聊上天了。

    我坐立不安,終於來到賀徵面前,一句話也不説,只用無限憐憫地望着他,望着望着,淚水便充滿了眼眶。他的眼圈兒也紅了。不知道是疼紅的還是想起了我們以前的友情,或者兼而有之?但我們始終不説一句話,我是不敢,他呢?也許他和我一樣,不忍破壞這暫短的温馨吧。我好想握住他那雙瘦弱白皙的天才之手,但我不敢,我怕他生氣,更怕旁邊那麼多同學説閒話。

    後來他好了,並沒有向我道謝,我也沒有説不高興。只不過我的心裏仍舊曖乎乎的,在這嚴酷的大環境下,我已和他交流過目語。

    我認識了一個好朋友。説起初相識,還是初二下學期呢!那天我們正從北門進校,我扎着兩個陳宇磊説的“像小狗”的兩個小辮,陽光映着地上的影子,也許是前面的女孩看到了地上的影子,她回過頭來看着我。我則有些羞澀地回視着她,衝她笑了一下。

    “你好,林嘉芙。”她走過來對我説。

    我很驚訝,“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現在還有誰不知道你呀?”她説,“你現在不是學生會的人嗎?”

    “你叫什麼名字?”我聽了她的話,有點吃驚,覺得她有點恭維我了。

    “我叫王萌萌,上初三。”

    我們攀談起來,她説她是雙魚座,也喜歡温兆倫。聽她説喜歡温兆倫,王姍姍的影子在我的記憶裏一閃即過。

    那次談話之後,我再也沒有碰到她,我以為這就是一面之交,萍水相逢而已,何況她當時已經上初三,快畢業了。但人生何處不相逢,我們又見到了,她告訴她是實驗班,現在在上初四。因為我們不同班,交流起來不方便,她便提議我們各自買一個筆記本,每天把想説的話寫下來,見面時交換。我以為她只是説着玩,沒想到下次一見面她就拿出一個精緻的小筆記本遞給我,讓我回家看完後在後面寫上自己的感想。在想急切地瞭解朋友的心事方面,她一點也不比王姍姍遜色。她一直催我買我的筆記本,我推託了幾次後終於也買了一個。她説我買的質量不好,對我們的友誼不重視。每當她責怪我時,我就感覺王姍姍又回來了。或者,她是另一個王姍姍?

    她交際很廣,經常在學校的路上碰到外班的熟人。我只是她其中一個朋友。她説我很重要,我想她是她暫時的迷失,天知道她為什麼會覺得我如此重要,而我還毫無感覺。

    開學才2周,卻總覺得隔了千萬年。我特別怕新班主任那又懾人心魄的眼睛和那雙塗滿口紅的薄薄的顫動的嘴唇。我想起李老師和白老師,李老師是慈祥的,像媽媽;白老師像一位嚴厲的醫生;而紀老師呢,像保姆。第一眼見到她我就知道我們不是一類人,王姍姍卻和她有説有笑,好像很聊得來。開學報道那天我碰到那雙彷彿能看穿學生內心世界的眼睛,明明是個夏天,卻不自禁打了個冷顫,提醒自己説這個老師和以前的都不一樣,必須小心謹慎。沒想到第一次的數學作業我就犯了個錯誤。上自習時,班裏同學都在做作業,紀老師喊我的名字:“林嘉芙!”

    我邊往講台走邊想是不是作業做錯了,哪知道她看到我,用手指了指我的本子:“你的作業格式不對。我上節課説了,作業本應該中間打一道線,左右各空出二點五釐米。你看你的左邊是不是空小了?”

    我一看,確實是。

    “沒事兒,下去吧。”她説。

    紀老師極其講究這種形式主義,和前班主任白茹的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想讓學生讀書的管理方針不同的是,她還特別着重培養學生的課外工作能力。這對我來説是個新的考驗,經過初二一年,我對課外活動已經心灰意冷,我能重新提起組織活動的興趣和熱情嗎?

    林嘉芙小妹妹:

    你好!

    開學有一段日子了吧?怎麼樣?過得還好嗎?年前給你的信不知道收到沒有,你的來信我可是收到了,別以為我忘了你,怎麼會呢?畢竟你天真熱情的笑臉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至今記得你是多麼親熱地左一聲“姐姐”右一聲“姐姐”地喊我,真的,就是我的小弟弟也沒有這麼親熱地喊過我呢。這年快樂嗎?來信告訴姐姐一聲。

    我們已經開學了,上個週末又和同學們一起去滑冰了,玩得真開心。不過,摔了好幾跤,至今腿上還有青呢。學習這些日子不會太緊張,我們商量着清明節那天去爬山野炊。你們那兒有去爬山的嗎?我記得在北京那兒時你約我去游泳,現在遊得很好了吧?我至今沒有再去遊。本打算這個週末去游泳,可惜又出了點小麻煩,不能去了,我的游泳技術不怎麼好,只好趕快練習了,以後有機會再見面,我也好和你一起游泳去啊。

    你前些日子不是去治眼睛了嗎?有沒有效果?要是有效果的話,我也好去治呀,我的眼睛也是近視呢。

    天氣真好,我穿着長裙子還覺得熱呢。你們那兒呢?還是爽朗朗的天嗎?呵,真想念你,很可愛的小姑娘。

    祝你快樂!

    遠在大連的姐姐:劉穎

    我把劉穎的信放在一邊,準備寫完作業再給她回。可作業太多了,我都不知道寫得完寫不完。月亮啊月亮,你是如此明亮如此的清渺,我想你一定了解我心裏想的東西,如果果真如此,就請你保佑我在十一點半之前完成各種作業。可我就是不明白,幹嗎非得寫作業呀?

    廣播裏傳來一首陌生的歌,一下子就把我打動了,“當你開始哭泣你可聽見我的嘆息,我知道你失去的遠比我曾給你的多,你想要的海誓山盟我沒有資格説,我只想再陪伴着你給你些歡樂……”主持人説這位歌手的名字叫鄭鈞。

    我在班裏打聽了一上午,也沒有人知道這個人,那時最火的歌手是台灣的張信哲,春遊秋遊聯歡會上大家都唱他那幾首膾炙人口的流行歌《過火》、《信仰》、《別怕我傷心》,還有幾位流行歌手也深得大家喜愛,比如王姍姍和我都喜歡的温兆倫,我喜歡的楊采妮,賈佳常唱的唱《雪人》的範曉宣,兔兔就特別喜歡她的專輯《小魔女的魔法書》。問了半天,只有跟賀徵關係比較鐵的魏勤説有他的磁帶。我向他借,他説明天給我帶來。

    因為都是軍線打電話不花錢,他經常給我打電話問作業。

    第二天我問他要磁帶,他説忘帶了。一連幾天,他都沒有借給我。我也真是好傻,覺得他只是忘了,根本不知道他在敷衍我。我甚至沒有想到可以自己去買一盒,只是在等待他能想起來。

    我最後見到賀維特是9月13號晚上。天漸漸涼了起來,秋天到了。我一想到秋天就想到淒涼和孤獨。我怕秋天,我畏懼秋天。院裏也沒有小孩再扎堆兒了,賀維特一個人坐在台階上,不知道在想什麼。我們沒有説話,他拿那雙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那雙眼睛深不可測,薄薄地籠罩着一層水氣,那是一雙多麼令人心酸的眼睛啊!我嘆了口氣,從他身旁走了過去。我們仍舊相對無言。

    中秋節時,我和馬潔一起來到王萌萌家住的大院,那段日子,我和馬潔突飛猛近親密起來,在這座樓上,能真正交流心事的人也就是她了。有時候我不願意一個人在家做作業,就拿着上她家做。馬潔長得像她媽媽,都有“少白頭”,兩個人身體都有點虛胖,皮膚都白得不健康。她爸五大三粗,鬍子拉茬,我真懷疑他是她的後爸。

    院裏有一座很舒服的小涼亭,四周無人,院裏閃爍着亮晶晶的彩燈。我們拿出月餅和買來的啤酒,邊喝邊聊。她説鮑冰,我説陳宇磊。鮑冰是她暗戀的一位男生,都喜歡很長時間了,她一直沒表白。我理解她的顧慮,她怕鮑冰覺得她長得難看。我想起了陳宇磊,都這麼長時間了,我還未對他斷情。馬潔説她覺得呂江特花,我想也是。可我壓根兒就不喜歡他,又關我什麼事兒?

    “我原來有個好朋友就住這樓上。”我用手指給馬潔看,“好幾天沒見着她了,還真有點想。”

    那天在回家的路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喝了啤酒,我感到輕飄飄的,兩駕自行車好像要飛起來,飛向銀河。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馬潔湊了過來,煞有介事地拉長了聲兒。“快説!”我放下筆,準備洗耳恭聽。“我跟鮑冰交朋友了!”“啊?”

    她把收音機的音量調大了一點,好蓋住我們説話的聲音。在我的薰陶下,我們平時都一邊聽廣播一邊寫作業。

    “是這樣的,我不是特別喜歡他嗎?後來我跟他説了,沒想到他説他也特欣賞我。我們倆現在好了。”

    “我真羨慕你啊!”我由衷地説。和她媽媽的內向、怯弱大為不同的是,馬潔是一個大膽、開朗又凡事樂觀的女孩。她經常勸我別太在意別人的眼光,應該活出一個真自我。“別管別人説長道短,不然你非得累死不可!”馬潔好快樂,她真的無憂無慮,平時只管學習,在戀愛上也“勇於進取”,真讓我佩服。

    “那你跟我説説他吧。”我把手拄在桌子上,問她。

    “他喜歡搖滾。”她略略思考了一下。

    “搖滾?”我吃了一驚,“真有個性。你幫我問問他平時都聽什麼磁帶。”

    幾天後,馬潔在樓道里遞給我一盤國外樂隊的磁帶,説這是鮑冰最喜歡的樂隊,“Nirvana”我念着那個陌生的名字,問她:“你聽了嗎?”“聽了十分鐘,我就受不了了,真不知道鮑冰為什麼喜歡這種音樂,他還説他現在只聽國外的,他説中國的樂隊給不了他震撼。”

    我像捧着寶貝一樣把那盒磁帶拿回了家,像平時一樣邊聽音樂邊寫作業。只聽了五分鐘,我就受不了了。快進再聽,還是一樣。這麼暴躁的音樂實在不適合當寫作業的背景。

    我關了收音機,又打開廣播,躺到了牀上。

    “今天我吃完晚飯去和鮑冰約會,你來嗎?我跟他説起過你,他也想認識你。”

    “我在合適嗎?不會當電燈泡吧?”

    “咳,沒事。”

    就這樣,我見到了馬潔的男朋友,他不怎麼説話,一説話就露出不屑的表情,他問我喜歡“Nirvana”嗎,我如實相告,他撇了撇嘴:“那説明你對搖滾根本不瞭解,慢慢聽吧。”看着他們卿卿我我摟在一起的甜蜜樣兒,我渾身發酸。

    “你變了。變得太多了。原來我喜歡你的熱情純真都沒了,你每次給我寫信都抱怨學校抱怨老師抱怨同學,從來沒想過自己的問題。你也不關心我,我們認識這麼長時間幾乎都是我主動給你寫信你才回,我再也受不了了!PS.説一句:我喜歡的還是原來的你。”王萌萌給我寫來最後一封信,我們就像兩條交叉線,相遇又漸行漸遠。友情來得匆匆,去也匆匆,即使這樣,還是留下了奪目的一道光環。

    又是一個在台燈下獨自奮戰的夜晚,我最討厭寫理科作業,什麼數學,化學,物理……最討厭教物理的老太太那張世故虛偽的臉。哎,今天幾點才能寫完啊?李豔豔的學習成績早就超過了我,我不再是她的“對手”,不到萬不得已我們絕不説話,只要看她的眼神,我就已經知道她在心裏冷笑我……

    忽然響起了敲門聲。我打開門,外面站着一位不速之客,正是那天和賀維特在小飯館裏的胖男孩。

    “什麼事?”我疑惑地問他,向他身後看了看,就他一個人。“聽説你現在喜歡搖滾樂,借你本書看。”他遞過來一本書,封面寫着“燦爛涅磐”。

    “這個字怎麼念?”我指着“磐”字問他。他告訴了我,看到我懷疑的神色,説:“真的這麼念,你別不信。”

    我接過書:“你住在哪兒?我以後怎麼還給你?”他目光閃動了一下:“你就還給賀維克吧。他住在對面四號樓305。”我的第一反應就是:“那怎麼行啊?”他還是堅持讓我直接還給賀維克,我沒辦法,只好説好吧。

    厚厚的一本書,我三天就看完了。奇怪,我是通過這本書愛上搖滾樂的,雖然這本書裏仍有許多名詞我不懂。也是在閲讀的過程中,我瞭解了那盤我聽不下去的磁帶的背後故事,那種陌生的生活吸引着我,好像大洋彼岸有人在呼喚着我的名字,等待與我相識,也真是諷刺,當我有幸認識到他時,他已經死了。

    我問了我們樓裏的男孩現在在聽誰的歌,有人自豪地宣稱在聽黑豹的《無地自容》,沒有人聽説過“Nirvana”。

    那個胖男孩一直沒有出現過,沒有人催我還書,好像這本書已經屬於了我,它靜靜地放在我的書桌上,好像一枚定時炸彈。二個星期後,我覺得應該還書了,儘管不情願,吃過晚飯後,我還是拿着《燦爛涅磐》(裏面的故事早已爛熟於心),按着他給過我的地址,找到了賀維克家。是他媽媽開的門,説賀維克已經住校走了。我心裏一下子變得不是滋味兒,真後悔那天我沒有跟他説話。

    林嘉芙小妹妹:

    你好!

    先告訴你一個消息:姐姐離開學校,畢業了。別怪我這麼長時間沒給你寫信啊,這段時間一直忙畢業分配的事,學校給我分的單位我不太滿意,家裏人也催我先回家呆一段時間再考慮。你還好嗎?現在已經初三了吧,一定要好好學習呀,等你考上了高中,姐姐會給你送禮物!

    這段時間寫信不太方便,等姐姐找到固定的工作後我們再聯繫吧!

    遠在家鄉的姐姐:劉穎

    賀維特,這個住在鄰院的男孩子,似乎就此消失了,但他的氣息還充溢在我的四周,我無時不刻呼吸着,多可悲呀……

    為什麼我去找他他不在,為什麼我們總是失之交臂?為什麼友情這麼難以追隨?多可悲呀……劉穎姐姐也畢業了。為什麼我生命中的美好事物一件件都已消失了呢?我放上那盤“Nirvana”,這是能讓我感覺到他還存在的唯一的東西。

    想起賀維特,我先是迷茫,進而不之所措。我把我和他的事跟馬潔説了,心裏痛快多了。她告訴我要把這些事看淡點,“你在這兒悲春傷秋,説不定人家正在那兒和一個又一個女孩玩呢!你就是太敏感了,以至於生活得不平衡。”

    “其實我並不喜歡他……”

    “不可能吧?那他走不走你幹嘛這麼在乎?”

    “我……我也説不清楚。”我對他有種説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有時候會想起他來,但每次見了面我卻想挑釁。也許青春就是容易日久生情。為什麼沒有純真的友情呢?

    課間,我不小心把王姍姍的眼鏡碰到了地上,甚至都沒替她撿起來。她撿起來後發現一隻鏡片裂了。這還是從她給我寫的信裏我知道的。這也是她在初中給我寫過的最後一封信。裏面説不明白我為什麼碰了她的眼鏡不撿起來,還説眼鏡壞了需要重配,因為原來是朋友,不用我賠了,她可以告訴她媽是自己不小心磕壞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對此深深內疚又不願與她目光交流。甚至不願意和她再説一句話。可能是自從上了初三她便對我不理不睬讓我傷心。我們彆彆扭扭在班裏生活着,好像過去的兩年都不曾存在、發生。

    我同桌是個長得黑又瘦的學習特差的男生,他好像喜歡上了王姍姍,下課沒事就去找王姍姍打情罵俏,王姍姍根本就懶得搭理他。有時候兩個也鬧急了你一言我一句地吵嘴。別看他這麼喜歡王姍姍,我就沒這麼好的待遇了。我們在課桌上劃了道“三八線”,誰越線了就拿胳膊肘杵對方。上化學課去實驗室時基本上都是女生搭伴兒坐,反正王姍姍是肯定跟蘇倩坐同桌的,阿萌也有阿楊陪着,我基本上只好跟這個男生坐在一塊兒。我特怵做實驗,他也老罵我笨。“她就是缺心眼兒,特傻。”賈佳還老來這麼一句。

    後來他不願意跟我坐一塊兒了,就換成了另外一個小個子男生,後來他去了日本留學。我們老是打架,當然不是真打,就是互相嘲笑漫罵。“你刷牙嗎?”他一邊嚼口香糖一邊喋喋不休,“我老能聞到你嘴裏的怪味兒。”我學乖了,每次上化學課也嚼一塊口香糖,對他言聽計從,他開始信任我,跟我講一些私事,再也不像從前那樣飛揚跋扈。

    在一次他例行公事般的議論過後,我沉默不語。“你怎麼想的?”他急急地問我。“XXX,”我叫他的名字,慢悠悠地説,“其實我覺得你特傻。你以為我特看得起你吧?那都是我裝的。我就是想看看你能表現成什麼樣兒。”

    他的嘴張成一張弧線,半天沒合攏。

    我的成績直線下降,對待宣傳委員的工作也馬馬虎虎,消極怠工。放學後紀老師找我談話,她把我拉到樓道里,説:“最近你的工作情況不是很用心啊!”“老師……”我不知道如何開口,便對她講了初二時白茹和我對待此事的不同看法,“那時我一心用在工作上,可除了白眼和諷刺什麼都沒得到”。

    “你聽我説,林嘉芙!”紀老師使勁地攥着我的肩膀:“我原來跟你一樣,也鬧過情緒。當初我寫入黨申請時,努力表現,可學校總有人看不過眼,還老説我這兒不好那兒不好,我沒氣餒,接着工作,後來也入了黨,”她總結道:“咱不能光受別人影響,必須得明確自己的身份,是吧?”

    最後,她深情地對我説:“老師沒有放棄你,希望你能轉過彎來,工作學習都有進步。”我點點頭。她這才放下我:“好了,快回家吧。”

    我自己都不知道從哪認識了一個叫張學軍的大學生。我對此理解為想什麼有什麼,缺什麼來什麼。由於我太渴望和人交流,上天就讓我認識了他。

    我把他帶到了家裏,大概是十點多鐘,父母都回屋睡了,客廳沙發上躺着從老家來的一個親戚,已經睡着了,正在打呼嚕。

    我們悄悄繞過他,進了屋,把門鎖上。他看着我滿當當的書架,饒有興味地端詳了一番,説:“你還挺愛看書。”

    “是啊,你對文學感興趣嗎?……”

    我還沒説完,他突然擁抱了我,我既緊張又興奮,還有些恐懼。大概是好久沒有和人親近了,我的心“嘭嘭嘭”直跳,我很快放開了他。我們聊起天來,他拉着我的手,我語無倫次。

    “唉,明知前面危險,你還向前走。”他幽幽地嘆了一聲,向我轉過頭,我們的嘴唇吻在了一起,然後他順勢把我拉到牀上。他躺在我旁邊,向我伸來一隻胳膊,我把頭壓在他的胳膊上。我們靜靜地躺着,享受這難得的寂靜和温暖。

    “砰砰砰”,一陣短促而清晰的敲門聲讓我回到了現實。完了,我這才想起來客廳還有人在,他肯定聽到我帶人回家了。

    “明明,現在就讓這個人走,要不然我告訴你父母。”

    關上門,我向他示意該走了。他無奈地拿起外套,給我寫了一個呼機號,臨走前還親暱地吻了一下我的臉頰。我摸着他吻過的地方,就像一場夢一樣,我又躺到了牀上。雖然十分鐘之後還要接着寫作業,我還沉浸在意亂情迷中。啊,那一吻,太令人回味。

    我迫不及待想和他再見面。晚上,我給他呼機留言,約他到翠微路十字路口見面聊天。從9:40到10:40,連他的人影兒也沒見着。我灌下一罐啤酒,頭也昏昏沉沉的。後來天開始嘩嘩下起大雨,諷刺的是,就在那種情況下,我還固執地停在十字路口等待紅燈變綠。整條街空無一人,只有偶爾過路的小汽車鬼魅一般一閃即過。雨水淋到我的脖子裏、褲子上,順着小腿流下來。

    如果沒猜錯,他今天晚上來我們院了,可是並沒有找我,我在他的車座上寫了兩個字“笨蛋”。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愛誰。我每天沉浸在文學作品帶來的感動中。《星》這篇文章居然使我流下了淚。文章中的黃和梅春姐深深相愛,我都嫉妒得不得了!誰愛我?賀維特嗎?別作夢了,他不會的,他那麼怯弱,沒有勇氣,何況我曾那麼深地傷了他的心。可我為何這麼失魂落魄?

    我多麼希望有一個男朋友啊,長得像張學軍一樣漂亮,那雙星般撩人的眼睛……我已經恨他啦,不想再理他,卻不由自主總是想起,每次想起都令我心旌搖盪不已!

    我怎麼了?天哪,我是怎麼了?這彷彿不再是原來的我了,我已經不再是過去那個天真的小姑娘,這到底是誰的錯?

    這半年來,發生了這麼多事,真不象話。我又呼了張學軍,他一直沒有回電話。

    馬潔給我講了不少她和鮑冰的事,情節常常聽得我耳紅心跳的,如果我能有一個像她一樣的男朋友該多好!

    我不常寫日記了,也許是前二本日記留下的陰影。王萌萌也不理我了,他媽的!她説我不關心她,而我覺得是她妨礙了我的自由。

    第二節課作完操,同學們呼拉拉地從操場上散開回教室,紀老師當着全年級同學的面叫住了我,把我拉到一側訓話。第一次這麼丟人,在全年級的同學面前丟人。我看着向我走過來的風和雨,覺得無地自容。

    她苦口婆心地勸我要好好學習,收收心,也不能耽誤了班裏的宣傳工作。見我好像在思索,她緊緊盯着我,説:“要不然這樣吧,林嘉芙,只要你説一句話讓我以後別再管你,我以後就不再管你了。”

    我的眼睛亮了一下,隨即黯淡下去。我真想讓她別再管我啊,可我不敢,反而作出一副焦急而沉重的神色,向她保證道:“紀老師,我希望您繼續管我,我以後一定好好學習,多做班級工作。”她心滿意足地走了。

    我真恨自己,如果我能再有多點勇氣!如果我能拒絕……可我知道,她這些話只不過是恨鐵不成鋼,如果我真讓她別管,後果更不堪設想。

    每天我都在惶恐掙扎中度過,經常被噩夢嚇出一身冷汗。回到家,我把自己鎖在小屋裏,邊聽廣播邊寫作業。作業那麼多,總像永遠寫不完。我沒有胃口吃飯卻總是很餓,我甚至買了一包奶粉,每天晚上給自己泡一碗喝。我陷在自己創造的温暖舒適的小沼澤地裏,慢慢下沉。我只能強忍着這種感覺,等待它散去。從很小的時候就有這種厭惡生命的感覺,卻一直無能為力。

    班主任冷漠和蔑視讓我自覺低賤、羞愧,她引發所有的同學反對我孤立我,即使在課下也沒有放過,如果有一個字能代表我對她的感覺,那就是“恨”。

    一天中午,我和一些同學被留在學校補作業,休息的間隙忍不住翻起不知是誰帶來的一份《中國青年報》,恰巧紀老師正好進來,看到我居然有心思看報紙,她怒不可遏地衝我吼道:“還看報紙呢?作業補完沒有?你這種人現在沒資格看課外讀物,你看看人家別的同學,都在補作業、學習,就你特殊!你算什麼東西啊你!”

    同學們嚇得大氣都不敢出,我強忍淚水,不敢反駁,儘管我已經快到了忍耐的盡頭。

    她走了以後,坐在前面的孫旭回過頭來,厭惡地盯了我一眼,把報紙搶了過去:“老師讓你別看,你還不聽!”

    雪上加霜,釜底抽薪,火上澆油,隨便怎麼説吧。我聽之任之地由他拿走了報紙,突然覺得有點窒息,便走到窗口。鳥兒啼鳴着飛過校園,三三兩兩地穿着玫瑰學校校服的初中生、高中生正在學校玩耍、打鬧。籃球場上還有人在興高采烈地玩球,一年以前,我也是他們中間的一位,而現在……

    “你沒事兒吧?”不知道什麼時候,孫旭走到我面前,輕聲地説:“剛才我把你報紙拿走,是怕咱班主任回來再看見。”

    “沒事兒。”我仍舊看着窗外。

    “算了吧,我知道你心情不好。”

    我回過頭來看着他,懷疑地問:“你怎麼知道?”

    “你心情一不好就不説話。你現在就不説話。”

    我差點就感動了。原來他連這都發現了,是啊,我心情不好的時候不會像別人一樣發作,反而更加安靜和沉默。可我無法原諒他剛才的舉動,正如無法原諒紀老師一樣。你們都是一路貨色,你們都傷害了我。

    我知道孫旭喜歡我。從初二時就隱約感覺到了。那時候我根本就顧不上在意他。可能是在年輕的時候,我們只喜歡我們喜歡的人,從來不會在乎喜歡我們的人的緣故吧!初三以後,孫旭成了班裏幾乎唯一關心我、願意接近我的男生。他在語文課上常常趁老師在黑板上寫題的空隙回過頭來跟我玩五子棋。當然不是真正的五子棋,而是我畫在作業紙上的簡易版,我們玩完一局就再畫一幅。反正有那麼多的作業本,那麼多張作業紙,那麼多的,簡直是用不完的、沒有盡頭的歲月。每一秒在我看來都要用盡全部氣力才能度過,為什麼我不能在語文課上玩一玩呢?語文課是我唯一的快樂時光,所有的題我都不會看就知道答案,讓學生頭疼的高考作文給我造成過壓力。可能對我的放任就是語文老師送給他這個得意門生的禮物吧!

    “紀老師,我想請一節課的假去醫院看牙。”

    她沒搭理我,低着頭一邊批卷子一邊跟班裏同學説:“都什麼時候了,還看牙?咱們班有些同學就是虛榮,早不整完不整非得快畢業了才整!晚自習是讓你們學習的,不是讓你去玩兒的!學你學不好,班裏工作也不積極幹,天天來這兒不知道幹什麼吃的!我告訴你林嘉芙,以後你看牙的假我不批!如果是班長學習委員請假我二話不説,你就不行!”

    直到放學後,天都快黑了,我才急匆匆地趕到醫院。醫生正在等我。“怎麼今天這麼晚才來?”“放學晚了。”我一筆帶過,不願意跟他細説。每次我們都邊治療邊聊天,他也喜歡跟我瞎聊兩句。漸漸地我感覺到我們之間有了種默契,我不知道他怎樣看待我,可能覺得我是許多治牙學生中有趣的一個吧。他讓我每天都認真地刷2次牙,早晨我總是匆匆忙忙,對牙敷衍了事。有一次他問我:“今天刷牙了嗎?”“當然。”我肯定地回覆他。“哈哈,你後牙上的鐵絲還粘着一片菜葉,今天吃什麼了?”把我鬧了個大紅臉。

    今天他對我也太曖mei了,在拿下白色的醫用紙片讓我漱口的過程中,他有意無意地碰到了我的前胸,雖然穿着厚厚的一點也不性感的校服,我還是敏感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刺鼻的藥水味、猶如手術刀發出的吱吱嘎嘎的尖利的儀器聲和細聲慢語戴一幅銀絲邊眼鏡的中年敦厚的牙科醫生共同組成了我每次看牙的經典畫面。

    幾天以後的傍晚,我來到附近一所中學,正巧在操場上遇到了一位老師,她説看到我的校服,知道我是外校學生,我徘徊不安的舉動引起了她的好奇,我便向她坦誠了我的心事。

    “你想轉學?聽了你剛才説的幾條原因,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勸你,不過,我還要提幾點不知你是否注意到的問題。一、轉學後你能否適應一切呢?比如同學們,還有老師的講課,以及你感情上的轉變。要知道,適應需要時間,而今年正是初三,不可能花時間去適應。二、你説當幹部累了,那你為什麼不直接提出辭職呢?當然,我並不是想阻止你轉學,而是想讓你想得更清楚、更明白,我也是出於一個老師的心願,希望你理解。三、現在是非常敏感的時期,每個學校都要追求升學率,你的學校肯不肯放你?有沒有學校肯要你?他們能冒這個險嗎?你好好想想我説的話,如果你執意要這麼做的話。”説着,他便自顧自地走了。

    我想轉學。僅此而已。怎麼會有這麼多大道理?人可真虛偽,不是嗎?我看着夜色漸漸籠罩了校園,操場上踢球跑步的學生也回家了,我也該走了。我揹着書包,帶着沉重的心情走出了附近的一所中學。

    我像一隻翅膀被剪斷的鳥兒,想飛卻怎麼也飛不高。我知道我死定了。我該怎麼辦呢?

    今天我破天荒地沒有遲到。我的數學練習冊上還空着好幾道題,上數學課時,我一邊聽課一邊裝作自然地用手臂掩着書卷,紀老師好幾次走在我身邊都沒有發現。快下課時,她突然看到了我的練習冊,一下子就急了,把我的練習冊抽了過去:“你怎麼沒寫作業?”她的聲音尖利無比,高高舉起了我的本,“看看啊,咱班同學還有不寫作業的!都初三了,快中考了,還不做作業!”全班同學都用鄙夷的目光看着我,我把頭深深地低了下去。

    “今天寫完再走!”她不再理我,接着講習題。

    晚上八點,我終於寫完了作業題,班裏的同學都走光了,我開始收拾書包,心裏想着今天會幾點完成作業。正準備着去辦公室叫紀老師鎖門,門突然被推開了,原來是紀老師的兒子。跟我們一個年級的,十班學生,看他的表情,簡直讓我想起了“欣欣向榮”四個字,跟我正好形成強烈反差。我突然想起一個荒唐的念頭:別看紀老師對我嚴辭厲色,對她兒子肯定不錯吧?

    “哎,你怎麼還沒走啊?”他問。

    我羞愧又難以啓齒:“我,我剛補完作業。”

    “噢,”他不經意地掃過我的書包,“我媽一會兒就過來。”説着就出去了。

    我站在教室的門口等待着。紀老師穿着外衣拎着手提包走了進來,“林嘉芙,寫完了吧?咱們走吧。”

    我的眼眶一瞬間濕了,像是突然像有種東西控制了我,像是大壩被沖垮,我衝上去,緊緊地擁抱住她,“紀老師……”我有許多話想説,激情和委屈令我不由得哽咽起來,第一次和她捱得這麼近,我才發現她也是個有血有肉的人。她僵住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旋即大聲地怒斥道:“快鬆開,你這是幹什麼?!”她的嗓音嚇了我一跳:“紀老師,我,……”她毫不為所動,拉開了我的胳膊,像看個物怪一樣看着我。我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幾步,眼裏還滾動着剛才的淚花,像個小丑一樣,簡直是場十足的笑劇。

    “你怎麼了,幹什麼呀?”她冷冰冰地譏諷道,“走吧,鎖門了”。燈“啪”地就滅了,我走出教室,默默地下樓梯。夜風吹動了我的髮梢,路燈照着我拉長的孤獨的身影,天上閃着幾顆冬夜的寒星。又一天結束了,明天還得接着上學,還得接着受折磨。

    回家後我給王淼打了個電話,他約我和馬潔第二天晚上放學後到了他住的小屋玩。我們到了時發現裏面還坐着一個男孩,他自我介紹叫吳佐喆,是王淼的鐵哥們兒。王淼説他很少帶朋友過來,這次為我們破了例,我們便説了不少感激的話,他們都滿足地樂了。這個小屋很不錯,牆都塗成了寶石藍色,有種夢幻的氣氛,還可以聽音樂看黑白電視聊天。如果我也能住在這種地方就好了!如果我也有這樣一起生活的朋友該多好。他們兩個人抽起煙來,還問我們要不要。我們拒絕了,説不會。和王淼相處了這麼長時間後,我對他們“這種人”的印象不再像從前那樣對立了。以前覺得他們不可思議,現在倒也沒什麼,只是他們比我認識的絕大多數人都要自在、偏激一些罷了。

    “我看吳佐喆好像對你有意思,他剛才一直跟你説話。”回家的路上,馬潔説。

    我沒表態。因為不知道該説什麼。他喜歡我嗎?這樣的喜歡來得太容易了吧?

    有天晚上傳達室裏,有一個油嘴滑舌的小夥子拿着一封信問我和馬潔:“林嘉芙是誰?”我們根本就沒搭理他。

    也許他就是另一個張學軍。還沒有相識我就看出了前途和結局,我不再對這樣的偶遇抱有任何幻想。

    前幾天張科還冒冒失失地告訴我十班有個男孩兒要跟我交朋友,這可是件棘手的事,她説她也不認識那個男孩,何況又是外班的。可能是誰呢?我想了半天,也不知道。也許這一切是個騙局也不一定呢。

    為了查找學習資料,我翻開了以前的書夾,恍然間,我翻到了裏面最隱秘的一層——海報。拿起海報,我一張張看起來,從第一張的招聘啓示,到八一與健力寶比賽,再到招收幹事……我不禁為之顫抖,那一張張富有感情、五彩斑斕的海報,那一篇篇雖稚嫩雖不知天高地厚卻熱情洋溢的海報,我常常地感到這裏曾灑下我和所有校學生會體育部成員的汗水。

    那一刻的感受是奇特的、感人的,我回憶起了當初和同學們一起貼海報,和王姍姍、賈佳、薔薇一起畫體育部的創刊號;甚至,和白茹作對的事情;激昂演講的時候……

    早以為自己忘記了過去的歲月,過去的,都是不堪回首,而昔日重現,我才發現它們在我心裏佔着多大的比例!是的,這是一段我走過的歲月,菁菁校園中有苦有樂有笑有淚的日子,一段多麼好的日子啊,儘管已經過去……

    陡峭的懸崖曾印下攀登者血汗的印痕;天宇裏有鳥飛過,豐滿的翅膀抹去了飛翔的痕跡;夜空裏有流星滑過,劃下的亮弧悄然間隱去,輝煌只在一瞬。

    不在乎是否能留得下痕跡,只要真正走過。若干年後可能有一天,我可以很驕傲地給別人展示這些海報,我曾經做過、經歷過、感受過、愛過。

    我一遍遍地播着中小學生心理諮詢電話,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沒人接。連心理諮詢熱線都沒人接,怎麼回事?我正一點一點失去我的東西,朋友,心情,老師的信任……我現在心裏有許多困惑,難受極了,也苦悶極了,快到期末考試了,我卻還未進入狀態,我不禁又想起了初二的那個冬天,那時候我還擁有陳宇磊,現在呢?今年比去年更糟了,我幾乎都要相信我是為苦難而生了。

    賀徵一直沒有送我賀年卡。我幽怨的眼神常常注視着他的背影。難道就像王姍姍所説,他早有預謀,當初我接近只是為了追馬小婷,現在我沒有利用價值了就把我甩掉?他甚至都很少再看我,幸好偶爾眼神相遇,他並沒有別人注視我時那種冷漠和輕視的味道。

    即使是上不了什麼枱面的事,學校還是組織全體初三學生去海淀區的某個露天體育場參加職高、中專、技校的提前招生會。那天很冷,所有人都捂着嚴嚴實實的大棉襖,操場上到處擺滿了各個學校的招生啓示和宣傳單,北風呼啦啦地吹着,我們依次走過展台,看到什麼比較有意思的學校就上來作自我介紹。除了學習最差的學生指望着提前招生走掉,沒有人對此過份認真。誰都知道苦讀九年,最終的目的是要參加中考上高中考大學。

    有家學校的女老師吸引了我的目光,她不年輕也不老,大概三十左右,但看上去極年輕。很瘦很白,頭髮短短的染成淺黃色,很是簡約時髦。她也在看我,我便走過去。“我是西X中學英語老師,你平時英語怎麼樣?”“還行,不是很好,有時候喜歡聽英語歌。”“那你唱一首聽聽。”這可難住了我,我思索了一下,唱了幾句:“Sayyousayme,sayitalways,that’showitshouldbe;sayyousayme,sayittogether,actually…”她也跟着唱起來,邊唱邊打拍子。

    回學校的車上,學生被擠得東倒西歪,賀徵就站在我的不遠處,我看着他,這次,他沒有躲閃我的注視,他的眼神里有一種不得而知的憂傷的東西。我更難過了,低下頭不想再看。他費力地把手探向衣兜,好半天才拿出一樣東西,沒想到,居然是給我的。是一張賀卡!

    我小心翼翼地打開賀年片,裏面寫着一行字:“祝你新年快樂!友:賀徵。”哦,賀徵!

    在孤獨的驅使下,我開始給《中外少年》投稿,編輯冬子很喜歡我的作品,好幾次都登了。他來北京時,約我在天安門見面,我們一起逛了中山公園,正好有鬱金香節,我們還拍了照片。那是初三時我少有的幾張照片。有一天《中外少年》上刊登出一份北京記者站招記者的啓示,聯繫人是北京廣播學院的一名學生。幾周後收到他的來信,約我和其他的小記者週六下午去他的學校開會。看着那個印着“北京廣播學院”的信封,我琢磨半天,這到底是個職高還是技校?怎麼名字看起來那麼怪?

    週六上午十點鐘我就出發了。由於不知道北廣在哪兒,我只好邊騎邊問,所有人都説一直向東,太遠了,還是坐車去吧。從萬壽路到廣播學院,一共用了三個多小時才到,當我找到他的宿舍時,已經是下午二點鐘了。他的牆上貼着一張近來風靡大陸某位香港玉女明星的海報,特別清純。開會倒沒用多長時間,回家時我騎了五公里後實在餓得受不了,摸出臨走前管我媽要的五塊錢,在路邊小攤吃了碗牛肉麪。冬天小鋪的門玻璃上都蒙了層白霜,沒什麼客人。我低下頭就吃,餓極了吃什麼都香,吃飽後,我抹抹嘴,這才想起還有大半的路沒騎。腿就突然有點軟。

    很快,貼着我照片的記者證就寄到了我家樓下,我開始拿着這張證採訪搖滾樂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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