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連山北麓,有兩間石屋,古松伸展門前,修竹搖曳窗外,石屋雖然簡陋,卻有一分雅緻的情調。
石屋之內,兩張粗木牀,鋪着厚厚的蓑草,兩牀之間,放置着一張高腳茶几,上面正放着一個小石香爐,嫋嫋的香煙,為這間石屋之內,平添幾許寧靜氣氛。
牀上,各坐着一個人,這邊是一位白眉如雪的老和尚,另一邊坐着一位光頭跣足身披黃衣的老人,兩個人默默對坐,良久無言。只有窗外的修竹,被風吹來簌簌作響,點綴這石屋中的寂靜。
忽然,老和尚舒眉睜眼,抬起頭來,低宣了一聲:“阿彌陀佛”。
對面那光頭跣足的黃衣客也抬起頭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睜開眼睛,眼神流露出一種感激的光芒,説道:“老禪師,少林派這‘五嶽歸宗’的吐納內修大法,果然不同凡響,三天如此不斷調息,如今但覺神清氣爽,一切竟無不適之狀,老禪師!如此不惜以貴派不傳之秘,慨然相授,我雷火神何以為報?”
對面坐的正是從巫山十二峯救回火神雷奔的少林長老大冶老和尚,他當時微微頷首説道:“這種‘五嶽歸宗’吐納內修大法,只不過是少林派達摩易筋經中,初步入門功夫而已,如果能將達摩易筋經中的精華,都練到火候,再加以時日苦修,就可以到達‘金剛不壞’的地步。”
雷火神點頭沉思了一會,接着説道:“老禪師!我有一句話,不知當問不當問?”
大冶老和尚微笑説道:“我們已經是患難之交了!還有什麼話不可以説?有什麼話,儘管説在當面!”
雷火神説道:“久仰少林一派,有七十二種絕藝,都是冠絕一時的武功,前日我身受老禪師的指點,練習‘五嶽歸宗’吐納大法,確是高明,證明少林一派,並非浪得虛名,可是,近年來,少林派甚少有人崛起於武林之中,嶄露頭角,而且聲譽也有每況愈下之勢,這究竟是什麼道理?”
大冶老和尚嘆了一口氣,長長地宣了一聲佛號,低垂下眉頭,緩緩地説道:“雷施主!你能説出這樣的話,足見是開誠相見,推心置腹,老實説,少林寺這種落寞的危機,老衲在二十年前就已經感覺到了。施主是武林中老人,應該記得老衲當年曾經辭謝不就掌門人之職這回事。”
雷火神點頭説道:“不錯!老禪師辭不就掌門之職,武林中曾盛傳一時,而且傳説紛紜,莫衷一是。但不知老禪師為了何事?”
大冶老和尚説道:“就是由於當年老衲發現少林七十二種絕技,的確是冠絕一時的武藝,但是,少林寺的僧人沒有至深的內力,使這七十二種絕技,徒具盛名,不能練到精絕之境……”
大冶老和尚話還沒有説完,雷火神便忍不住搶着説道:“老禪師!少林派達摩易筋經正是練內力最佳經本,這是任何門派所無法模擬的,為何少林派獨在內力修為方面,未能有傑出的人才?這真是令人難以理解。”
大冶老和尚苦笑説道:“正因為雷施主是推心置腹,老衲也就不相隱瞞,就為了這件事,老衲犯了一次過失,雖然老衲並非為了私慾,但是,觸犯少林戒律,實是真情!因為老衲曾經獨自偷上藏經樓,翻閲了達摩易筋經……”
雷火神聞言一驚,他知道少林寺的戒律,藏經樓是禁地,任何人不得獨自擅入的,大冶老和尚在當時雖然不是掌門人,卻是有地位的長老,為何會甘犯戒律。
大冶老和尚搖搖頭嘆息説道:“因為老衲當時懷疑,為什麼歷代掌門人,不將達摩易筋經的精華部分,傳授下來?即使不能全體傳授,至少每一代弟子,總得挑選數人,接受衣缽。等老衲偷上藏經樓,看了易筋經,才知道不是上代掌門不傳,而是易筋經的最重要的‘打通任督二脈,衝破生死玄關’的煉氣功夫,那幾頁已經不在經上了。”
雷火神更是驚上加驚,當時脱口説道:“這是真的麼?”
大冶老和尚點點頭説道:“這是很容易被人所懷疑的,少林寺的易筋經,居然將最重要的部分遺失了,而且一直諱莫如深,沒有人知道,這真是令人難以相信。但是,老衲親自看到,這是千真萬確的。這時候老衲才真正的發覺到,少林一派如果再不力圖振作,若干年後,少林一派將會在武林之中除名。”
雷火神點頭説道:“老禪師這才下定決心,不接掌門職位,要專心謀求重振少林武功之道。”
大冶老和尚説道:“老衲仰仗着兩種東西,託言雲遊四海,離開了少林寺,其一,便是那一株紫靈芝;其二,那一部殘缺不全的易筋經,並且攜帶了一個慧根深厚的小沙彌,沿江而上,準備在西南邊陲,以十年時間,培養一位少林後輩,希望從他的身上,再來光大少林盛譽。但是,有很多事情,人算不如天算,乘舟逆江而上,在三峽附近險些喪生。”
雷火神此時心中猜疑不定,他實在想不透大冶老和尚把這些少林秘聞,毫不保留地告訴他,為了何事?他也不便多嘴,只有坐在一旁,靜靜地聆聽。
大冶老和尚説道;“三峽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頭斷尾虎頭鯊,在意料不到的時候,從江水中躍起噬人。對付一頭虎頭鯊,倒也不是難事,但是,腳下江流滾滾,對老衲是一項大威脅,倉卒之間,只有以手中紫玉缽擲向虎頭鯊,人是脱險了,但是,千年紫靈芝從此失去,只能留下一葉斷枝。”
大冶老和尚説到此處,突然聽到門聲一響,進來一位十七八歲的小沙彌,手裏拿着一壺茶,另一隻手拿着兩個茶碗,放下茶碗,恭恭敬敬地垂手退下。
大冶老和尚招手叫道:“了化!來見過雷老施主!”
小沙彌復又恭恭敬敬走上前,合十問訊,低頭為禮,雷火神也慌忙站起來拱拱手,同時用眼睛打量着這個小沙彌,只見他眉清目秀,兩眼神光內藴,舉止沉穩,已經是一個具有極深厚內功的人。
大冶老和尚含笑斟了一杯茶説道:“雷施主!坐下吧!嚐嚐這杯茶的味道如何,這是了化遠從祁連山頂摘下來的新茶,用掌心熱力焙乾,極為難得,是了化特別用來孝敬雷施主的!”
雷火神哈哈一笑,端起茶來喝了一碗,果然香味撲鼻,不同凡品。
他當時放下茶碗望着大冶老和尚説道:“無功不受祿,小師傅用自己內功焙乾的絕頂香茗敬客,莫非有要我雷火神效勞之處?”
大冶老和尚宣了一聲佛號説道:“老衲確有求於老施主之處,但是,這區區一杯香茗,斷不足以言酬。”
雷火神説道:“老禪師有何差遣,我斷不藏私。”
大冶老和尚嘆了一口氣説道:“了化聰明過人,又極肯刻苦自勵,力求上進,他也自知責任重大,越發的苦練不輟,不出半年,內力修為方面,有異乎尋常的精進。他有這種天賦,又肯這樣努力,倒是很可喜!但是,也引起老衲追求急功的心情!”
雷火神説道:“老禪師!武功一項,還是以漸進為主,才能將基礎扎得穩固!”
大冶老和尚十分沉重地從臉上透出一絲苦笑,點着頭,半晌才説道:“老施主!老衲原以十年為期,希望培養一個少林後繼之人,也是準備在漸進中求穩固,但是,了化的天賦出奇,是使人意外,還有一點更重要的,老衲如今九十有餘,自知風燭殘年……”
雷火神搖手插嘴説道:“老禪師養生有術,內力精深,望去何異壯年?”
大冶老和尚苦笑道:“雷老施主!你有所不知!老衲當年終朝手託玉缽,受紫靈芝氣之感染,確能益壽延年,但是,自從紫靈芝失去,便自知不久於人世,然而,了化功力未成,少林前途究竟如何,尚難預料,所以,老衲才生急就之心。”
雷火神端坐肅容,鄭重説道:“老禪師!你是要我……”
大冶老和尚説道:“老衲此次前往四川,原本想找江上漁翁助一臂之力,沒有料到無意之中遇到了老施主,如此兩全其美,救施主前來祁連……老施主要相信老衲絕無以恩相挾之意,出家人救人是分內之事,若以此自居,是為神人所不齒,若以此相挾,更是等而下之。老衲只是祈望老施主能夠俯允成全,不僅老衲,即日後少林一派,他日也感之不盡!”
雷火神眼神突然掃過小沙彌了化的臉上,良久才回過頭來説道:“老禪師之意,是要老朽幫助小師傅打通任督二脈,衝破生死玄關?”
大冶老和尚説道:“老施主如肯成全,老衲頂禮相謝!”
那邊了化早已經跪伏於地,雷火神這才真正相信大冶老和尚距離圓寂之期不遠,內力已經難能凝注,所以,他才把這艱鉅的責任,交到他身上,如今面對這樣的事實,於情於理,雷火神都不能推託。
他當時伸手挽起小沙彌了化,又伸手按住大冶老和尚説道:“老禪師和小師傅不必多禮,只怕老朽內力不夠,有負所望,不過老朽會盡力而為,但願能夠在天罡數內,打通任督二脈,衝破生死玄關!”
大冶老和尚合十説道:“老施主千金一諾,少林寺僧受福無窮。將來等到了化功成之日,只要他對達摩易筋經殘缺部分,能夠找出其原因,而能夠予以補全,剩下的時光歲月,悉憑老施主驅使,以報今日成全之德!”
雷火神想了一想,也沒有推辭,立即站起身來,説道:“事不宜遲,我們今天先來搜查百穴,以決定如何使兩人內力相銜接,開始鑿關衝穴!”
老和尚也站起身來,剛剛合掌稱謝,忽然間發現外邊的天色不對,現在正是早上朝陽初升之際,不知何時,天色漸漸地黯淡下來,彷彿是要到黃昏天晚的時分一般。
大冶老和尚也顧不得道謝,三腳兩步走到門外,仰望天上,但見青天無雲,絲毫沒有陰霾的現象,但是,天色卻一刻比一刻黑暗下來。
雷火神此時也來到外面,訝然道:“天狗食日,是何兇吉?”
老和尚沒有回答他的話,卻對了化正色説道:“了化!你日前説的都是真話?”
小沙彌了化連忙跪下來,惶恐地説道:“弟子怎麼敢以謊言欺騙長老?”
大冶老和尚點點頭,想了一想,又問道:“當時的情形,你還記得麼?”
了化説道:“弟子還記得!”
大冶老和尚説道:“你再説一遍,簡明扼要!”
他又向雷火神説道:“老施主!如果此事是真,又碰上今日天狗食日,那真是天賜良機,那也用不着要煩老施主消耗三十六天天罡數的內力真氣了!”
雷火神聽不懂老和尚這樣為頭無尾的話,只好留神聽着小沙彌的敍述,頭頂上的天黑得很快,就在説話這一會工夫,又陰暗了一些!
大冶老和尚催着説道:“了化快説!”
小沙彌了化站起來從容地説道:“弟子於昨日清晨,赴祁連絕頂採摘絕頂雲霧茶,路過祁連絕谷,無意之中,瞥見一株小草,長得碧綠可愛,就如同是綠玉雕塑而成的一般,當時因為弟子一心趕到絕頂,趁朝陽未露,露水猶新,去採摘茶葉,所以只如此一瞥,便全力奔馳而過。”
大冶老和尚哼了一聲。又問了一句:“今天呢?”
了化説道:“今天弟子從絕頂歸來,無意之中又從絕谷邊緣路過,弟子特別留心察看,只見那一株小草,竟長了一朵鮮紅的花苞,弟子覺得奇怪,才稟告長老。”
大冶老和尚本是閉着眼睛在聽,這時候睜開眼睛,向雷火神説道:“雷施主!知道這東西否?”
雷火神搖搖頭説道:“慚愧得很!老朽還沒有聽説過這樣的奇花異草!”
大冶老和尚招呼着小沙彌了化道:“前行帶路!”
他一面向雷火神説道:“時機不宜遲,我們邊走邊談。”
了化小沙彌在前面走得很快,看上去似乎還沒有竭盡全力,但是,起落之間,已經遠達兩三丈開外,看他的輕功造詣已經不同凡響,難怪大冶老和尚對於了化小沙彌抱有如此高的期望。
雷火神緊隨在大冶老和尚身後,向山上疾馳,天色漸漸地愈來愈暗,好好的白晝突然變成這個樣子,叫人感到心驚!
大冶老和尚口中輕輕地説道:“這件事居然能讓了化知道,而又碰上天狗食日,若説無緣,孰能如此?但是,事情來得如此突然,使人又難信其真。”
雷火神隨在後面説道:“老禪師!小師傅所看到的那朵小紅花,究竟是什麼奇花異草,能值得老禪師這樣的重視?”
大冶老和尚説道:“大凡一棵松樹,能長到一人合抱粗細,至少也得數百年乃至千年左右,像這樣的松樹,由於仰承天地雨露靈氣,會長出幾件東西,松香、琥珀、松靈芝。這三種東西,又以松靈芝最為難得,雖然比不上紫靈芝,但是,能得一本千年松樹所藴孕出來的松靈芝,服用之後,益壽延年,祛除百病!”
雷火神連忙説道:“如此説來,那朵小紅花就是松靈芝了!”
大冶老和尚説道:“不是松靈芝!松靈芝雖然難得,還不是不可得之物,還有一種比松靈芝更珍貴的東西,那就是我們今天所要去找的那朵小紅花!”
雷火神問道:“這朵小紅花究竟是什麼呢?”
大冶老和尚説道:“這朵小紅花是叫什麼名字?老衲也不知道!平常我們為了便於稱呼,都叫它作‘陰靈松子’。”
雷火神覺得這個名字叫得很怪,便不覺脱口説道:“這真是一個奇怪的名字!”
大冶老和尚説道:“那是因為它長得奇怪,一般説來,一棵千年以上的老松樹,被伐倒之後,留下的樹根,並沒有枯死,這時候如果有人用一粒石榴子,種在這棵古松樹根的中間,經過半甲子的藴孕,而且要一半時間是長在水氣迷漫的環境裏,這樣,它才可以長出一株碧綠的小草,開出鮮紅透明的花朵。”
雷火神搖頭説道:“天下豈有這等人?又豈有這等事?”
大冶老和尚笑道:“雷施主!世間有許多意外的事情,不是我們可以拿常理來衡量的!據傳聞中説,過去武林中確實有人摘過這樣的花朵。”
雷火神説道:“如果真是有人花半甲子以上的時間,培養出一朵花,豈肯讓別人採摘?”
大冶老和尚説道:“這種事很難説,有時候未見得就是人種植的,説不定是鳥雀銜了一粒石榴子,恰巧落在一棵松樹根上,又恰巧……”
雷火神大笑道:“哪有這麼多‘恰巧’?太難了!”
大冶老和尚説道:“就是因為難,才顯得它更可貴,其實難的不是開花,而是在開花之後,因為僅僅是一朵花,並沒有多大的用處,至多可以增強內力,如果這花要結成了果實,那就可貴了,但是,太難了!是需要更多的‘恰巧’才能辦到。”
雷火神説道:“莫非是與天狗食日有關?”
大冶老和尚説道:“不錯!這朵紅花如果遇上天狗食日的時刻,它承受那一陣純陰之氣,凝結而成果實,這就是老衲方才所説的‘陰靈松子’。雷施主!你試想,這天狗食日,能多少年才有一次?誰也沒有這個能耐知道,這豈不是太難麼?”
雷火神説道:“老禪師!這陰靈松子究竟有什麼妙用?”
大冶老和尚説道:“可以使人百毒不侵,百病不生,單憑那一股純陰的陰靈之氣,就可以自然衝破生死玄關,打通任督二脈,使內修的功力登峯造極,如果此人不再涉足人間恩怨,潛心苦修,不難有地仙之份!”
雷火神這才恍然大悟,長長地啊了一聲。他這才明白,為什麼大冶老和尚會如此重視這件事。
突然,眼前人影一晃,只聽得了化小沙彌叫道:“長老,情形有了變化!”
陽光消失了,好好的白晝,突然變成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任憑武功如何高超的人,能在夜裏遠看一草一木,到了這時候,也變成兩眼如同瞎了一樣。
龍老人挽着冷雪竹的手,從那棵松樹的大鳥巢裏躍出來,他鄭重地對冷雪竹姑娘説道:“姑娘!這樣黑暗,不會太久,你不要害怕!但是,就在這天狗食日的時候裏,我們要把握時機,先將那頭熊除去。”
冷雪竹姑娘此時還是莫名其妙,她只好緊抓着龍老人的手説道:“龍爺爺!我一點也看不見!”
龍老人説道:“是的!這一會工夫,不同於夜晚,縱然你有功夫,也看不見東西!不要緊!有我這個老瞎子在你身邊,這閉眼睛打架的功夫,相信還沒有人能鬥得過我,何況是一頭畜牲?”
冷雪竹忍不住又問道:“龍爺爺!我們此去……”
龍老人攔住她説道:“不要多問,除掉那隻大熊,然後我們再談!快走!遲了就麻煩了。”
他拉着冷雪竹姑娘,幾乎是全力奔馳,冷雪竹如同兩眼漆黑,一點也看不到,只好緊緊地隨着龍老人,起落奔騰,有幾次耳邊呼呼而過,分明是一毫之差,擦着岩石和大樹而過,使得冷姑娘又是欽佩又是擔心。
欽佩的是這位瞎了眼的老人家,竟有這麼高深的武功,到了令人不可思議的地步,擔心的是,萬一稍有失誤,碰上岩石和大樹,定會碰得腦漿迸裂!
兩人如此飛快地走了一會,突然,龍老人一把拉住冷姑娘,腳下一停,低聲説道:“姑娘!少時你聽老朽的話出招攻敵,不可慌張,尤其是腳下要有分寸,前進後退的步伐大小是兩尺五,左右閃動的步伐是三尺,要拿穩這樣的尺寸,非常緊要。”
他説到此地,一鬆手,低喝一聲:“先停在此地!”隨着冷雪竹只聽到一陣衣袂飄動的風聲,接着又是一聲叱喝:“滾開!老夫在此已有一甲子以上的時間,這件東西應該是我的!”
冷雪竹奇怪龍老人是和什麼人在講話,她這個念頭尚未興起,就聽到一聲裂帛似的怪吼,呼地一陣,捲起一股腥風,隨着聽到一陣嘩嘩作響,那正是沙石齊飛的聲音。她這才知道,龍老人已經和那頭大熊鬥起來了!
冷姑娘站在那裏,只覺得陣陣腥風嘔人,而且那些飛沙走石,又不斷地在她上下左右飛舞,她又着急,又擔心,又不能擅自移動,只有站在那裏,乾着急!
這時候,突然聽到一聲砰地大震,隨着一聲低吼,就如同地震一樣,耳朵裏只是嗡嗡直響,冷姑娘忍不住擔心地叫道:“龍爺爺!”
她這聲叫喊剛一出口,就聽得龍老人一聲斷喝:“左三步‘靈鵲渡橋’,快!”
冷姑娘知道情形不對,隨着他的聲音,一折腰,橫飛九尺。腳下剛一停下來,就聽到龍老人接着叫道:“低頭向前三步,‘拜見雷音’,快!”
冷姑娘如響斯應,一低頭,躬身一伏,向前衝過去七尺五,説時遲,那時快,身後就有一股強勁絕倫的勁道,直掃而過,帶得冷姑娘的衣袂飄動,幾乎都帶浮了她的樁步。
冷姑娘心裏意念一動:“身後掠過,是個機會!拍它一掌。”
她意動功行,一個翻身,上身向前一探,單掌一揚,提足十成功力,使出師門獨創的寒陰掌力,以小天星的掌法,掌心內凹,突然向外拍出。
以冷雪竹目前的功力而言,這一掌勁道,就是一頭大水牛,也要將之震飛三丈開外,震斷心脈死去,但是,沒有料到她這樣一掌拍出去,就聽到龍老人叫道:“不可動手……”
已經遲了!冷姑娘的勁道無法收住,霎時間“撲通”一聲大震,冷姑娘右臂一麻,心頭一陣翻騰,幾乎鮮血湧上來,腳下樁步早已經拿不穩,踉蹌倒退開七八步才穩了下來。
冷姑娘這一驚真非同小可,趕忙調息行功,調勻呼吸,但是,這時候又聽得龍老人叫道:“向前‘寒鴉赴水’,要低!”
冷姑娘有方才的經驗,哪裏還敢懈怠?也顧不得調息了,一伏身,人向前一撲,一式“寒鴉赴水”,緊擦着地面,向前掠過去丈餘,同時她感覺到那一陣腥風,剛好從頭上掃過,如果不是及時從下面撲過去,兩下正好對個正着!
姑娘此刻已經對自己失去信心,她不敢想這樣硬碰一下的後果會是怎樣?
冷姑娘正如此從地上挺身站起來,剛剛旋身回來,就聽到龍老人叫道:“拔劍!”
姑娘慌忙一探手,錚地一聲,寶劍應聲彈挺在手中,她幾乎是全神貫注地等待着龍老人的下一個口令,但是,意外地半晌沒有了動靜,只聽到呼呼呼的風聲,在不遠的地方,響個不停,想必龍老人和那隻大熊,鬥得正是歷害。
這時候,天色漸漸有了光亮,瀠瀠就如同是濃霧一樣。
冷姑娘心裏一鬆,眼睛也漸漸能夠看到一點了,只要眼睛能看得見,她就不會這樣悶在那裏着急!
突然,龍老人叫道:“冷姑娘!擲劍!”
冷雪竹茫然地不知道所以,因為她的眼睛已可以看得見了,她沒有看見眼前有任何東西,要她擲劍做什麼?當然,如果她還是一點也看不見的話,她一定會遵照龍老人的話,應聲擲出手中的寶劍,可是現在……
她這樣一猶豫,説時遲,那時快,只見眼前一黑,一股勁風,一堆黑影,就如同一堆山壓將過來。
這一堆黑影來得太快了,慢説冷雪竹沒有時間擲劍,連舉手剌出一劍的時間,都沒有了。
冷姑娘這時候只有一種自然的動作,便是向後一倒,企圖閃讓開如此突然而來的迎面一擊。
冷姑娘的身子剛剛捱到地上,只聽到“砰”地一震,那一團黑影從她身上飛過去,落在距離八尺的身後。
然而隨着這一團黑影飛越過去,跌落在冷姑娘身旁的卻是一個人。
此刻的光亮又漸漸地明亮起來了,冷姑娘仰在地上驚魂未定之際,一眼瞥見,跌在她身旁的那人,正是龍老人,只見他嘴角流血,躺在那裏喘息不停。
冷姑娘大驚,一躍而起,雙手扶住龍老人,惶然不知所措地叫道:“龍爺爺!龍爺爺!你老人家……”
龍老人忽然掙扎着説道:“小心身後!出劍找它的項下前喉白點。”
冷姑娘立即氣個轉身,剛剛挺起劍,呼地一聲,一股勁風從旁掃至。
冷雪竹此時殺心頓起,同時也因為天色大明,功力恢復正常,不再畏懼。她右手一沉腕,寶劍落招化式,划起一股銀虹,向旁邊削去。
“錚!”一陣火星四濺,冷雪竹的手也一陣發麻,姑娘手裏本是一柄軟劍,如此一彈之下,幾乎彈脱姑娘的掌握。
冷姑娘向後挫了一步,心裏既驚且訝,她知道自己手裏這柄劍,是無堅不摧的寶劍,現在居然削不動對方的一隻前爪!
龍老人彷彿是親眼看到了一般,他喘着氣説道:“這東西渾身松香沙子,任何寶刀寶劍砍它不動!姑娘!只有在項下那一塊……”
冷姑娘突然一挺身,向前一撲,左手扣勁十成,右手持劍凝神,正好此時那大如牯牛的大黑熊後腿站立如人行走,前腿張開八字形,像是大鉗子,向冷姑娘撲過來。
冷姑娘成心不讓,左手手心一挺,吐勁送力,大喝一聲,寒陰掌力全力推向那頭大黑熊的下顎,左手毫不停滯。寶劍化作銀星一點,直刺項下那點白斑!
這樣一掌一劍,配合得天衣無縫,只要那大黑熊被掌力頂住它一下,寶劍便應聲刺進那塊白斑!
可怪的這東西,就像是早巳料定了姑娘有此一招,它的下顎不但沒有向上抬,反而迎着掌力,向下一扣,“砰”地一聲響,下顎如此一扣之下,正好將它項下那塊白斑,遮蓋得一絲不露,然後那兩隻毛茸茸的前爪,閃電地向當中一圈。
冷雪竹一看不好,頓時一縮身,落地一路“青雲十八跌”,翻到一丈開外。可是,她手上那柄寶劍,已經來不及收回,被那兩隻毛茸茸的爪子,抓個正着,拿起來就向嘴裏一送,喀嚓一下響,寶劍的劍尖,一下被它咬下三四寸。
冷雪竹這一下真嚇呆了,她站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
那大黑熊扔下斷劍,邁起步子,就向那棵松樹根走過去。
冷姑娘從地上拾起那柄斷劍和劍尖,早已經如醉如痴。她想:“這柄寶劍是恩師傳授的寶物,如今斷損在此,我將來還有什麼臉去見恩師呢?”
她早已將身外的事物,忘記得一乾二淨!
正是她如此心分神馳的時候,突然間聽到龍老人失驚大呼:“不好了!這廝要去毀寶了!”
冷姑娘手裏提了這截斷劍,站在那裏一時還會不過意來,不知道龍老人説這話是什麼用意。她只抬頭看去,只見那大黑熊正蹣跚着步伐,向那棵松樹根走去,她這才想到這毀寶二字事態之嚴重!
正是如此千鈞一髮之際,只見龍老人霍然從地上站起來,一挺身向那大黑熊撲過去。
龍老人如此霍然而起,正好像困獸作最後之掙扎,是以全身的力量,作此最後之一擊,冷姑娘一見,急得大叫而起:“龍爺爺!”
她這一聲叫喊的餘音,還在空中飄蕩,龍老人已經全身撞上那隻向前走的大黑熊,龍老人事實上已經是強弩之末,哪裏還能與這個堅強的怪物,作如此生死撞擊?當時咕咚一聲,龍老人一個倒退,跌坐在地上,隨着翻身滾到一邊。
那隻大黑熊被如此一撞之下,只微微地扭轉回身看了一下,正好這時候冷姑娘也趕到近處,姑娘一眼就瞥見那一點特別顯眼的白斑,一時觸動靈機,右手一抬,幾乎使出全部的力量,將一截斷的劍尖,當作暗器一般打出。
雙方距離也不過只有七八尺遠,冷姑娘又是在如此一瞬間,以全力打出這截劍尖,任憑那隻大黑熊是如何精靈,也逃不過這一劍之危,嗤地一聲,那一截劍尖直入於大黑熊的頸項之內。
冷姑娘真沒想到這隻力大無窮,刀劍不入的大黑熊,居然就這樣容易被她一劍扎穿要害,她當時也不覺地呆了一呆。
那隻大黑熊立在那裏,似乎也呆了一呆。
一人一熊,相隔七八尺,如此呆呆地對立着。霍然間,不知從何處傳來一聲佛號,一聲蒼老的聲音説道:“姑娘!你要謹防垂死的掙扎!”
冷姑娘心裏動了一下,但是,還沒有等到她移動身形,只聽一聲裂耳的叫聲,一股鮮血,從那一點白斑的地方,勁射而出,就如同是一股噴泉,疾射而至,正好就是冷姑娘所站的地方。
冷姑娘剛剛一閃身,那隻大黑熊就像是一朵大黑雲,隨着一陣狂風,疾捲過來。
冷姑娘腳下樁步還沒有落實,來不及再挪動身形,霎時間,姑娘一低頭,斜肩一落右手推去一掌,隨着便借勢向一旁橫掠過去,誰知道姑娘這一掌還沒有發出去,卻有一陣勁風,呼嘯如雷,撲通一聲怪響,大黑熊斜地裏向旁邊一撞,正好有一個大青石被它如此一撞之下,撞得四分五裂,碎石四下飛舞。
冷姑娘暗叫一聲“險”,她站穩了身形,回過頭來看去,只見一位十幾歲的小沙彌,執着一根與他身材不成比例的禪杖,站在那裏。在他的身後不遠,有一位老態龍鍾的老和尚,和一位光頭跣足,身着黃衣的怪人,正慢慢地向着她走來。
那老和尚點頭説道:“姑娘!你豈不知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你方才一劍雖然中了它的要害,但是,它不會立刻就死的,方才它那最後的一撲,如果姑娘僅僅一掌的力量,不但不足以阻止它那拼命的一擊,而且,姑娘還有受傷的危險。”
冷雪竹姑娘聞言行禮,剛剛説到:“多謝老師父……”
忽然聽到龍老人叫道:“冷姑娘!”
冷雪竹一聽是龍老人的聲音,連忙轉過身來,只見龍老人撐起自己的上半身,面向着這邊,臉上帶着一分焦急,也帶着一分憤怒。
冷雪竹趕緊跑過去,扶住龍老人,説道:“龍爺爺!你現在怎樣了?龍爺爺!我真後悔!當時我若是聽了你的話,毫不猶豫地擲出寶劍,也就不會有後來這樣的麻煩了!”
龍老人搖搖頭説道:“這是怪我,當初沒有將這隻大黑熊的厲害情形,説得清楚些,可是話又説回來,我也沒有想到天狗食日會在這時候,看來萬般俱是定數!”
冷雪竹叫道:“龍爺爺!你是不是受了內傷?”
龍老人搖搖頭説道:“我們現在還沒有閒情來説這些,姑娘!對面來的是些什麼人?”
冷雪竹説道:“是一位老和尚和一位小師父,還有一位……”
龍老人嗯了一聲,攔住她再説下去,他抬起頭來,沉聲問道:“那和尚!你是少林一派?”
大冶老和尚立即合十問訊説道:“老衲正是少林本院僧人!請問老施主……”
龍老人不耐煩地揮着手,沉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雷火神聽這位老瞎子如此出口無狀,難免有些氣憤,不過他畢竟是一位上了年歲而且是很有名聲的老人,對方又是一個又老又瞎的人,所以,站在那裏也就沒有插嘴説話。大冶老和尚倒是認真地答道:“老衲大冶,請問老施主……”
龍老人又插嘴問道:“你是大冶和尚?嗯!慧元方丈是你什麼人?”
大冶老和尚大吃一驚,立即合掌垂眉,低聲答道:“是少林一派七十代掌門人,是老衲師伯!”
龍老人嗯了一聲點點頭説道:“這就是了!大冶和尚!你的年齡算起來也不小了,你偌大一把年紀,到這西北邊陲來做什麼?特別是今天,你趁着天狗食日的時候,你到這祁連絕谷來做什麼?”
大冶老和尚倒沒有想到這個老瞎子會有這樣率直一問,而且問的又是那樣不客氣,他一時倒被愣住了,不知道應該怎樣來回答才對。
龍老人厲聲説道:“你説!不許打誑語!你是不是想來摘取這一粒‘陰靈松子’?嗯!”
他如此厲聲説話,説到最後,已經止不住微微有些氣喘,但是,那一份令人生畏的威嚴,依然如故。
雷火神這時候已經忍耐不住了,他一挺身,正要斥責對方,卻被大冶老和尚一把拉住。
大冶老和尚依然是那麼和緩地説道:“請問你老施主尊姓?”
龍老人冷冷地笑了一聲,只簡簡單單地説了三個字:“我姓龍!”
大冶老和尚當時一愣,他實在想不起有姓龍的這一號人物,敢如此在少林寺當代長老的面前,如此蠻橫得近乎不大講理!
龍老人接着又説道:“如果你居然真的為這粒‘陰靈松子’而來,我勸你趁早離開此地!”
大冶老和尚這時候突然心裏一震,他想起一個人,當時他的臉色大變,用一種近乎顫抖的聲音,宣了一聲佛號,低沉而恭敬地説道:“老施主莫非當年在嵩山少室峯之巔,與敝師伯……”
龍老人立即截住他説道:“你知道我是誰,那就很好!下面就不必再説了,我可以告訴你……”
他又微微地笑了一下説道:“其實我不告訴你,你也看得出來,目前已經油枯燈滅之際,絕不是你的對手,我這位冷姑娘,雖然她武功並不弱過你,但是目前她消耗真力太多,也不是你的對手,如果你對於這粒‘陰靈松子’是誓在必取,當然,你是一定可以得到手的!”
大冶老和尚連忙唸了一聲“阿彌陀佛!”連聲説道:“老衲不敢!老衲不敢!”
龍老人這才滿意地點點頭説道:“那你立刻就走!”
大冶老和尚也立即説道:“老衲即刻就走!”
這情形看在雷火神和了化的眼裏,覺得有不可思議的奇怪,為什麼大冶老和尚對這個命在垂危的老瞎子,會這樣的害怕而唯命是從?
大冶老和尚一點也沒有理會到別人那種驚訝的眼光,他只是十分虔誠,十分恭敬地合十行禮,轉身就去。
這時候冷雪竹姑娘忍不住叫了一聲:“老師父!”
龍老人忽然也招招手説道:“你回來!”
大冶老和尚返回身來,很恭敬地問道:“老施主是喚老衲回來麼?”
龍老人説道:“方才是你揮了一禪杖,救了冷姑娘免於受危,是麼?”
大冶老和尚答道:“是少林一個弟子了化所為!”
龍老人嗯了一聲説道:“少林有弟子能有如此功力,倒也難得!老朽是講究恩仇必報的!冷姑娘受你們這樣一杖之惠,不能不報!”
大冶老和尚連忙説道:“老施主如能對武林晚輩有所賞賜,那是了化的造化不淺!”
龍老人點點頭,他示意冷姑娘扶他坐好,仰起頭來想了一會,問道:“大冶和尚!你説!你想要什麼?”
大冶老和尚合十唸了一聲佛號,他緩緩地説道:“老衲原本只想要‘陰靈松子’,但是,老施主如此竭盡心智,必有要用,老衲何敢再生非分之想!”
龍老人問道:“你要‘陰靈松子’何用?”
大冶老和尚説道:“少林弟子了化,天賦極佳,將來重振少林聲譽,寄望在他的身上,但是,少林目前已無能力為他打通任督二脈,因此,生死玄關不能衝破,武功不能登峯造極,有何前途可言?所以……”
龍老人忽然一震,立即打了個哈哈説道:“是啊!是啊!少林一派已經無法打通任督二脈,你想借用‘陰靈松子’的力量!我看不必了!‘陰靈松子’是有緣者得之,豈是老朽可以任意贈與?”
大冶老和尚説道:“老衲之意,請老施主可否稍贈一片葉子……”
龍老人突然臉色一沉説道:“一片葉子斷不能衝破生死玄關,我説過,我會答應你的要求,使你達成自己的願望,你不必那樣委曲求全!”
大冶老和尚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連忙説道:“老施主!你答應將那粒‘陰靈松子’給老衲麼?”
龍老人搖頭説道:“錯了!‘陰靈松子’是我必須之物,否則我會給你的!”
大冶和尚愣然不解,説道:“那……”
龍老人説道:“你到嵩山少室峯之巔,去找一塊鞋狀青石,此石名曰仙人履,你在仙人履下,當有所獲。”
大冶老和尚連忙問道:“請問老施主……”
龍老人淡笑一聲説道:“你既然相信我姓龍,為什麼不相信我的話?”
大冶老和尚合十宣聲佛號,鄭重地説道:“多謝老施主慈悲,老衲謹此致謝,他年少林能有成就,當志不忘。”
他挽着疑惑不定的雷火神,帶着小沙彌了化,匆匆地走出祁連絕谷。
龍老人凝神坐在那裏,靜了半晌,抬頭向冷姑娘問道:“姑娘!他們走遠了麼?”
冷姑娘説道:“已經去遠了!”
龍老人沉吟了半晌,他才幽幽地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地説道:“現在我才不得不信,一飲一啄,俱是前定,不是人力所能勉強妄為的!”
冷雪竹站在一旁,不敢多説話。
龍老人顫巍巍地站起來,説道:“姑娘!你的眼睛好,你拿着這個!”
不知何時,龍老人的手上,多了一柄三四寸長的晶瑩閃目白色小刀,分明是一件寶物。
冷姑娘不知究竟,小心翼翼地伸手接過來,接到手裏之後,她才發覺這柄小刀,寒冷砭骨,就像是一塊冰落到手裏一樣。
龍老人説道:“這柄小刀是有來歷的……現在也沒有時間去説它了!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這是一柄萬年寒玉所琢磨而成的小刀,也可以説是武林之中,僅有的一柄,珍貴無比。”
冷雪竹捧着這柄小刀,只有唯唯稱是。
龍老人又從身上拿出一個小皮口袋,上面還畫着一條龍,也交給冷姑娘,説道:“這個小口袋,雖然不是什麼珍貴的寶物,但是,他隨老朽幾十年,也裝過不少奇珍異寶,如今送給你……”
冷雪竹姑娘一聽連忙搶着説道:“不!不!龍爺爺!我不能受你老人家這樣貴重的東西!”
龍老人擺手説道:“姑娘!你聽我説,你用那柄寒玉小刀,將‘陰靈松子’根削斷,盛在這個小皮口袋裏,然後……”
他説到此處,突然渾身一個顫動,哇地一聲,湧出一口鮮血,人站在那裏,也是搖搖欲墜!
冷姑娘一見大驚,搶上去扶住龍老人,幾乎是驚慌失措地説道:“龍爺爺!”
龍老人仰起頭來,自己用手在心口上,輕輕地揉動幾下,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然後低下頭來苦笑説道:“姑娘!你不要着急!我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和你説明,這條老命少不得還要支撐下去!”
龍老人扶着冷雪竹,緩緩地坐起,停了一會才説道:“你先將這棵‘陰靈松子’用寒玉小刀截斷,裝在這皮口袋裏!注意!不可沾到鐵器!”
冷雪竹依照龍老人的話,很快地將陰靈松子割斷,小心翼翼地,裝進那個皮口袋裏面。
龍老人靜心地在聽,他聽到冷姑娘一切做好之後,他便説道:“從大黑熊的傷口裏,取出那柄斷劍來。”
冷雪竹這時候才想起這柄寶劍斷了之後,未來的嚴重問題,想到這裏,自己的手都不禁抖將起來。
龍老人彷彿就像看到了這種情形一樣,安祥地問道:“怎麼?着急了麼?”
冷雪竹几乎都要哭出來,她居喪地説道:“我不是怕受重罰,而是將師門至寶毀掉,我以何面目去見恩師?”
龍老人説道:“在這種情形之下,任何人都無法避免,你不必為這件事不安。”
冷雪竹急道:“龍爺爺!這是我師門的寶物!”
龍老人説道:“我知道!銀絲柳葉軟劍,的確是一件寶物,你不要急,我有辦法使你這柄寶劍恢復原狀!”
冷姑娘又驚又喜地問道:“龍爺爺!是真的麼?你老人家不會哄着我玩吧?”
龍老人説道:“我看你是那樣的着急,怎麼好再逗你玩呢?你將這柄斷劍小心收好,帶着這顆‘陰靈松子’,到長白山下去找一個人。”
冷雪竹急道:“龍爺爺!你老人家要我走?啊!不!我是被恩師罰在此地面壁三年,現在還不到十一天,怎麼可以離開?”
龍老人微笑説道:“老朽這把年紀,難道這點道理還不懂麼?我叫你去,自然沒有關係!”
冷雪竹仍然是不放心,她怯怯地問道:“龍爺爺!到長白山下去找什麼人?找這個人做什麼呢?”
龍老人説道:“你現在也不要管去找的是什麼人?你到了長白山下,有一個很大的村莊,你説你找一把劍,到時候自然可以還給你一把原樣不動的銀絲柳葉劍。”
冷雪竹怔怔地想道:“找一把劍?找一把劍來代替這柄斷劍麼?那怎麼可以,再説,我向誰去找一把劍?”
她這樣怔怔地沒有説話,龍老人就接着問道:“怎麼樣?你是沒有聽明白我的話麼?”
冷雪竹連忙説道:“龍爺爺!這一把劍究竟是……”
龍老人説道:“你不管別的,只管按照我的話去做!到時候你自然明白!”
冷姑娘唯唯應是,她只好問道:“龍爺爺!我何時啓程呢?”
龍老人説道:“自然就是現在!”
冷雪竹嚇得一怔,説道:“現在?龍爺爺!現在怎麼可以呢?你老人家身體有點內傷,正是需要人侍候,我怎麼能夠丟下你老人家不管呢?再説此事並非急如星火,更用不着這樣即刻啓程!”
龍老人笑道:“姑娘!我一個人生活在這裏已經有六七十年,自己照料自己,早已成了習慣!哪裏還用得着你來照料?不過,這樣也好,來吧!姑娘你扶我走一段路。”
冷姑娘扶着龍老人,慢慢地沿着小溪向上走去,同時冷姑娘心裏也想道:“龍爺爺的傷,受得這樣的重,連走路都要人扶,我怎麼能夠拋下他而不管?”
兩個人如此慢慢地走着,約莫走了一頓飯的光景,龍老人扶着姑娘向右邊拐過去,穿過兩棵老松,迎面看到一個大石洞。
這個石洞沒有多深,裏面非常乾燥,而且陰涼無比。在石洞的當中,有一白石鑿成的坐位,龍老人命冷姑娘扶他在石椅坐下,微微地有些喘息,半晌他揮手叫冷姑娘就地坐下,然後他緩慢無力地説道:“姑娘!你和老朽見面之後,不是就曾經問過,我和你師父有什麼約定麼?”
冷雪竹點點頭,但是,她立即又説道:“龍爺爺!我現在不要聽了!”
龍老人倒是一怔,奇怪地説道:“為什麼?你不是急於要聽麼?”
冷雪竹説道:“龍爺爺!你老人家方才力鬥那隻大黑熊,分明是受了內傷,現在正需要調息,不宜於多費心神講話,等到你老人家好了,再説也不遲。”
龍老人微微地笑了一笑,説道:“孩子!你説錯了!”
冷雪竹一驚,吶吶地説道:“是我説錯了麼?我……”
龍老人微笑地搖着頭説道:“不是你説得不對,你的一番好心,我很高興,但是,我要告訴你,如果我現在不告訴你,以後你再也聽不到這件事情的真相了!”
冷姑娘茫然不知所措,口中喃喃地説道:“龍爺爺!你是説……你是説……”
龍老人説道:“你現在不要再想別的,只管聽我來説這一段故事。”
他咳了一聲,仰起頭來,彷彿是在回憶一件事情,過了一會兒,他才緩緩地説道:“在很久以前,我在武林之中,有很響亮的名字,而且我的兒子龍玉泉以巧手書生的名銜,也在武林中闖下了字號,但是,他為了愛上一位出色的姑娘,我父子的一生,就這樣斷送了!”
冷雪竹睜大了眼,看這位緩緩而談的瞎老人,連大氣也不敢出口,凝神地在細心傾聽着。
龍老人嘆了一口氣,接着説道:“這位姑娘在當時的武林之中,的確是非常出色,論武功,是出類拔萃;論品貌,更是絕色無雙。我的兒子龍玉泉,為這位姑娘所傾倒了,其實像這種出色的姑娘,傾慕的人又何止我兒子一個?但是,在老朽看來,能配得上這位姑娘的,只有我這個兒子。”
冷姑娘立即想起那個坐在輪椅上,斷了一雙腿,瞎了一雙眼睛的龍玉泉,心裏不禁起了一種憐憫與同情!她只輕輕地問了一句:“後來呢?”
龍老人臉上現出一種難以形容的苦笑,搖搖頭説道:“後來……我的兒子竟失敗於一個其貌不揚的人。”
冷姑娘同情地啊了一聲,關切地問道:“那是為什麼呢?”
龍老人嘆口氣説道:“為什麼?老朽當時也在問‘為什麼’?但是,我只能説這是緣分,‘姻緣姻緣’如果沒有緣分,只有徒喚奈何!老朽雖然是個剛愎自用的人,但是,如果是不可為的事,也就不再勉強!”
冷雪竹倒是由衷地讚道:“龍爺爺!你老人家是對的!大丈夫提得起,也放得下!不是我幫你老人家説話,十步之內,必有芳草,事情既然已經成了定局,自然只有放下這個念頭!”
龍老人嘆道:“姑娘!你説得很對!但是,旁觀者清,而當局者迷。我是這樣的想,可是我那兒子卻不這樣説。他是死心塌地,非她不娶。”
冷姑娘驚道:“這樣……不是很容易鬧事的麼?”
龍老人説道:“龍玉泉雖然當時很失意,但是,他還不會做出無理取鬧的那種丟臉的事!他當時就憑了這樣一口悶氣,獨自仗劍入川,硬鬥八狼,後來八狼是七死一傷,他也中了劇毒,性命垂危!”
冷姑娘雖然不知道八狼是什麼樣的人,但是,她可以想得到不是好人,而且此時她也愈發地同情龍玉泉了!她不禁又追問了一句:“後來呢?”
龍老人説道:“等老朽趕到四川,才知道我那兒子已經被他一位義兄和另外一個人救走了!而這另外一個人,居然就是那位出色的姑娘!”
冷姑娘理解不了這件事情了!她實在弄不明白龍老人和她大談這段往事,用心何在?不過,她另一方面也在懷疑,龍玉泉那一雙腿和那一雙眼睛,是不是就是那一場拼鬥傷害的呢?
龍老人此時臉色沉重了,他沉緩地説道:“等我趕上那位姑娘,又才知道我的兒子已經下落不明,你説在這種情形之下,我能相信她的話嗎?天下事沒有比失掉兒子更令人心痛!我當時幾乎要為之發狂,當時不分青紅皂白,拔出長劍,朝着那姑娘的臉上劃去。”
冷姑娘驚叫道:“那是為什麼?”
龍老人沉重而軟弱地説道:“為什麼?我當時認為這一切惡果,都是由於這張絕色的臉所引來的,所以我要毀掉它!”
冷姑娘當時不由自主地雙手掩住自己的臉,驚悸地叫道:“龍爺爺!……”
龍老人聲音愈來愈低弱,緩緩地説道:“因為雙方距離太近,而且那姑娘又沒有料到我會下這樣的毒手,再者,老朽的武功比她還高!就因為如此,那一劍劃得十分準確,勁道也拿得十分的穩,不輕不重,不偏不斜,就在那姑娘的臉上,劃下一道血印……”
冷姑娘叫道:“龍爺爺!不要……不要説了……”
龍老人悽慘地笑了一笑,説道:“孩子!你已經知道這位姑娘是誰了吧?她就是你師父飛俠女瓊如!”
冷姑娘掩着臉,抽泣不止,她才知道,恩師的臉上竟是因為這樣被刀劃的。她真想恨眼前這個老人,但是,能恨他麼?眼前這位老人,是這樣的孤獨、殘廢、可憐。
龍老人抬起頭,那一雙瞎眼睛對着冷姑娘説道:“孩子!你恨我麼?”
冷雪竹心中矛盾了半晌,她沒有説話!
龍老人點點頭説道:“孩子,你恨我是對的,可是你師父當時卻不像你,她掩着自己臉上的傷痕,沒有説一句話。我當時傻了!把那一腔怒火,化成一腔驚訝,站在那裏發了呆。
這時候你師父才説了話,她説,是她的錯,她罪有應得!同時,她安慰我説,龍玉泉沒有死,只是在劇毒除去之後,他不知為何隱居起來了!相信將來一定可以找到的!”
冷雪竹姑娘這時候對於自己的恩師,感覺到有無比的偉大!這種以德報怨的表現,是需要有多少犧牲的勇氣?
龍老人突然一陣喘息起來,臉上漲得通紅,冷姑娘又覺得老人當時那種愛子心痛,因而導使失常的行動,是情有可原的!
她抬起手來,在龍老人的背上輕輕地捶着。
良久,龍老人才停止了喘息,但是,人顯得更軟弱了!他臉上有一種難以形容的表情,終於嘆了一口氣説道:“孩子!你師父當時這種不相為仇的表現,使我慚愧!尤其當我知道我兒子的毒是她和龍門居士幫助除清,挽救了性命之後,我更慚愧得要死!我那一股自私的愛子之心,使我失掉了理性!”
冷雪竹姑娘真不想再聽下去了,這是一個悲慘的錯誤,令人心悸的往事。
但是,龍老人卻要接着説下去!
他喘了喘氣接着説道:“孩子!我知道我作了一件終生無可挽回的錯事!我毀了你師父的面容,比殺多少無辜的人還要使我內疚難安。你師父雖然原諒了我,但是,我自己不能原諒自己!如果我做了這種事,居然沒有受到應得的懲罰,武林之中,還有什麼正義可言?”
冷雪竹此時已經把內心裏那一點恨意,化為烏有了。她低聲叫道:“龍爺爺!不要再説了。”
龍老人搖搖頭説道:“於是,我自己懲罰了自己!”
冷雪竹尖叫道:“龍爺爺!”
龍老人此刻十分平靜,他緩緩地説道:“面貌對年青姑娘,甚而重於生命!但是,有什麼東西在男人是最重要的呢?我想不出,最後我選擇了自己的眼睛,我用幾十年黑暗的生活,來作為賠償你師父毀容之恨!”
冷雪竹的心都寒了,武林中的恩和怨,是分得這樣清楚,龍老人居然用自己數十年的暗無天日的生活折磨,來懲罰自己,作為了結怨恨,真是可怕!
龍老人説道:“我不能死,我要活着忍受黑暗的痛苦,以泄你師父毀容之恨!可是你師父也有一份對我的報答,她答應一旦有了龍玉泉的消息,就會設法通知我!我就這樣一半為自罰,一半為了等待兒子的消息,我活在這祁連絕谷幾十年!”
他長長地吁了一口氣,臉上的顏色忽然變得紅潤起來,他抬起手來,握住冷姑娘的手,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説道:“如今,我得到兒子安在的消息,也對飛俠女的徒弟作了一點小小的酬勞,從此恩怨兩了……”
他的聲音漸漸地低沉而無力,冷姑娘嚇得叫道:“龍爺爺!龍爺爺!”
龍老人又開口慢慢地説道:“姑娘!快到長白山麓去找‘一把劍’,就説是我拜託他的,那‘陰靈松子’,那斷劍……你去吧!有機會告訴龍玉泉……告訴你師父……你走……走……”
冷姑娘彷彿是被他那種神情鎮懾住了,茫然地、慢慢地退出洞外,隨着就聽到“轟隆”一聲,就彷彿是天崩地裂一樣,面前沙石齊飛,灰塵滾滾,冷姑娘嚇得倒退好幾尺遠。
再看時,那石洞已經掩沒在沙石之中,就好像是一座大冢!
祁連山的腳下,一片起伏的山巒裏,坐着三個人。
大冶老和尚,雷火神,還有小沙彌了化。
大冶老和尚遙望着身後那一片雲霧迷漫的窮山惡嶺,不覺感慨萬千地嘆道:“世事如棋,真是令人難以預料。老衲原以為在這祁連山中,慢慢培養少林下一代,而老衲自己就終老此間,沒有料到,居然我又重回到少林去,而且是回去找尋失去多年的達摩易筋經最重要的部分!”
雷火神忍不住問道:“老禪師!方才那個老頭子,雙眼俱盲,而且看他分明是受了內傷,性命就在旦夕之間,為何……為何……”
大冶老和尚説道:“雷施主!你的意思是老衲為何這樣畏懼於他?”
雷火神説道:“老禪師是念在故舊之情,而對他有所忍讓,是麼?”
大冶老和尚嘆了一口氣説道:“這位雙眼俱盲的老人,在七八十年以前,在武林中就如同彗星一現,震驚一時,據説當年‘一條龍’和‘一把劍’,在武林中幾乎是無人可敵。”
雷火神哦了一聲説道:“原來他就是‘一條龍’?是麼?”
大冶老和尚點點頭説道:“他曾經和老衲師伯,也就是少林七十代掌門人,在少室峯上較量了一場,結果……這是少林之羞,不説也罷,雖然當時他對少林並無惡意,卻沒有料到易筋經的失傳,居然就出在他的身上,若不是今天遇見他,少林絕技,永無精進之日!”
雷火神問道:“究竟是他偷取藏經樓的易筋經,被令師伯發現而起衝突?抑或是易筋經是失落於後?”
大冶老和尚搖搖頭,説道:“這件事,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去追查!但願這次回去,能夠在少室峯之巔,發現所失去的易筋經最重要的幾張,則是少林之福了。雷施主!老衲拖累了你,來到這西北邊陲,難道如今又要拖累你去跑一趟少林寺本院不成?”
雷火神拱拱手説道:“老禪師救命之德,尚未言報,不敢前去少林打擾!我要就此告辭,我既然不能遁跡山林,少不得還要到紅塵中去打滾一番!”
兩個人正在如此説話,小沙彌了化忽然叫道:“長老!前面有人來了!”
大冶老和尚和雷火神兩個人立即同時看去,只見很遠的前面,在那山巒起伏之間,時隱時現,一條人影如同流星趕月一般,朝着這邊飛馳過來。
雷火神吃驚地叫道:“這個人的身法好快呀!這等輕功,已經練到爐火純青的地步!”
大冶老和尚也頗為吃驚,説道:“當今之世,除了你們這中原四傑,還有誰能有這樣的輕功?”
了化也説道:“看這人身手如此矯健,恐怕還是一位年輕的好手!”
這時候,前面那條人影正好走到低處,看他不見。
大冶老和尚説道:“祁連山是如此荒涼,杳無人煙,這個人來到此地為了何事?”
他説到此處,臉上顏色一變,緊接着説道:“事情怕的就是一個‘巧’字,莫非此人也是有所風聞,來到祁連絕谷,來找那株‘陰靈松子’的麼?果然如是,我們倒要小心防備才是!”
正説話間,前面那條人影,又從山凹裏出來,顯然他也看到了這邊有人,所以,一直朝着這邊,風馳電掣地奔將過來!
因為來人的身法實在是太快了,所以使得這邊的人,不覺都提起功力,全神注視着,一轉眼間,那人已經來到前面不遠,只不過有十七八丈距離。
來人正躍登一堵大石,突然,傳來一聲叫喊,充滿了驚喜的語氣:“雷師叔!你老人家怎麼會在這裏?”
這一聲叫喊,只叫得雷火神一怔,但是,這只是一瞬間的事,立即他就大喜叫道:“秦娃兒!老賢侄!是你呀!”
言猶未了,只見那條人影,霍地從大石上一個飄身,宛如剪水紫燕,鼓翅翻飛,悠然飄落到雷火神面前,行禮口稱:“侄兒秦凌筠,給師叔請安!”
雷火神呵呵大笑,伸手挽起秦凌筠説道:“秦娃娃!老賢侄!別來不久,你的功力大為精進!看來中原四傑可以安心無慮了,後繼有人,還急他怎地?來!來!快來拜見少林高僧,武林前輩!”
秦凌筠果然回過身來,深深地一躬説道:“晚輩秦凌筠!拜見老禪師!”
大冶老和尚合十還禮,口中宣着佛號:“阿彌陀佛!小施主請千萬不要多禮,老衲大冶,今日能在此地見到小施主,深覺是武林前途有福,正道輩出能人,可喜!可賀!”
老和尚又向雷火神説道:“雷施主與這位小施主意外相逢,一定有許多話要説,老衲也要趕路,就此告辭,來日後會有期!”
老和尚打着問訊道別,雷火神也拱手相送,只有秦凌筠在一旁瞪着兩個大眼睛,傻在那裏説不上話來,他眼送大冶老和尚、了化小沙彌匆匆遠去後,忍不住問道:“師叔!這位老禪師是少林的長老大冶老和尚麼?”
雷火神怔了一下,忽然大笑起來,拍着秦凌筠的肩頭説道:“是了!你一定是聽到大冶老和尚死了的傳聞……”
秦凌筠禁不住想道:“我何止是聽到傳聞,我還吃了一肚子斷尾虎頭鯊的血,長了幾倍功力,那一本靈芝,還有那紫玉缽……事實俱在,怎麼是傳聞呢?”
但是雷火神卻笑呵呵地説道:“秦娃兒!這中間有一段別人所不知的秘密,待師叔慢慢地告訴你!啊!還有你,你怎麼一個人跑到這裏來了?你師父老樵呢?還有你虞師伯,和遊師伯呢?他們現在都在哪裏?察訪的結果,你可曉得究竟是怎麼樣?”
秦凌筠也説道:“師叔!別後的情形,也正和你老人家所講的一樣,説來話長!”
雷火神笑道:“這樣很好,我們爺兒倆,就在這裏,互談別後的情形。”
這一老一少,就在這祁連山麓,彼此互相談論着別後的情形,雖然兩個人分別不過幾個月,但是,這幾個月當中,中原四傑歷盡了悲歡離合,而且真正是曲折、離奇、驚險、緊張……使人有白雲蒼狗之嘆!不勝欷敷!
兩個人如此一談,不覺日過晌午,秦凌筠打開自己所攜帶的乾糧,爺兒倆飽餐一頓之後,雷火神站起來説道:“秦娃兒!我有一個意見,不知你是否同意!”
秦凌筠説道:“師叔有何教言,侄兒焉有不聽之理!”
雷火神搖頭説道:“話不是這麼説,這件事還是要商量着做才行。你找那位姑娘,大丈夫一諾,如白染皂,自然應該信諾必行,但是,洞庭君山這一會,乃至於二月初二的聚會,不止是關係到中原四傑,也關係到了整個武林,這等大事,我們不能不去!尤其我聽到你説,虞老鑑的孫女兒,落在紅柳湖,看來我雷火神八成也是她救出來的,所以,這兩次集會,無論是就公就私,我們都應該參加……”
秦凌筠立即接着説道:“師叔的意思,我明白了,要侄兒暫時不要尋找冷姑娘,先去洞庭君山,以及紅柳湖的兩次集會,然後再來尋找於她!”
雷火神點頭道:“事有輕重緩急,秦娃兒!你以為如何?”
秦凌筠説道:“師叔的教誨,在情在理,侄兒自然遵命!
當初侄兒在茅山與恩師,以及萬博老人、蔡師伯叩別的時候,也曾經説明,元宵節一定要趕到洞庭君山。”
雷火神喜道:“如此甚好!我們刻不容緩,早日離開這西北邊陲,前往洞庭和他們會合!”
他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剛剛説得一聲:“我們走!”
忽然他又剎住身形,一把拉住秦凌筠的手,急促地問道:“秦娃兒!你剛才説,你要找尋的姑娘,她姓什麼?”
秦凌筠被他這樣突然一問,問得一怔,便説道:“姓冷!”
雷火神緊接着説道:“她叫冷什麼?”
秦凌筠也有些緊張,立即説道:“她叫冷雪竹!師叔!莫非你老人家聽説過麼?”
雷火神忽然縱聲大笑説道:“這才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你雷師叔是所,其實早就應該想得到,那個姓龍的老人,明明説過兩次‘冷雪竹’,偏偏我都沒有能夠一時想得起!”
秦凌筠驚道:“師叔!你是説冷雪竹姑娘就在這山中麼?”
雷火神説道:“一點也不錯I就在今天正午以前,我們在祁連山上,還看到她力鬥那隻大黑熊,得到了那株‘陰靈松子’無價之寶!”
秦凌筠緊張地叫道:“雷師叔!”
雷火神點頭説道:“秦娃兒!你的意思我知道,我們立即回到祁連絕谷,去找冷姑娘!很好!如果她知道她的恩師正月十五日有一次重要的集會,她也應該及時趕到那裏去,照她今天力斗大黑熊的武功看來,武功極為不弱,去到洞庭,未嘗不是一個有力的助手!”
秦凌筠説道:“師叔!你老人家同意我們去找她?”
雷火神説道:“此去並無多遠路程,可以幫助你了卻一番心事,自然是應該去!不過,秦娃兒,這件事牽涉到兒女私情,你要冷靜一些。”
秦凌筠説道:“侄兒知道!”
雷火神笑道:“你雷師叔也是願你們有情人成為眷屬,但是,在人家問題未解決之前,我們要有分寸!”
他又朗聲笑了一聲説道:“其實這也是我的多慮!你能獨自闖蕩江湖,和冷姑娘相愛許久而不及亂,這正是説明你很不錯,我只不過是多加叮嚀一番而已!”
秦凌筠唯唯稱是。
雷火神説道:“走吧!如果來得及,今天我們還可以趕得下山。”
兩個人展開身形,轉身向山上奔去,祁連山綿長而又險惡,時為寒冬季節,風寒而厲,此刻雖有驕陽當頂,卻沒有一點暖氣。幸好這一帶還沒有積雪,否則,他們兩人就不敢跑得這麼快了。
雷火神算是輕車熟路,一路專走捷徑,翻山越嶺,不稍作休歇,跑得很快!兩個人如此奔馳了約有一個多時辰,雷火神停下來,遙指着那高聳的岩石説道:“秦娃兒,你看!那就是祁連山最險的石壁,壁下就是著名的祁連絕谷!冷姑娘和龍老人就住在那絕谷之中。”
秦凌筠當時突然有一種惶然的感覺,就像是一個離鄉久別的遊子,一旦快回到家園的時候,有一種“近鄉情怯!”
他在內心深處,在不知不覺之間,有一種對冷姑娘的懷念!如今一旦真的找到冷姑娘了,他真不知道一旦和冷姑娘見面之後,會有什麼樣的感覺!
雷火神一眼瞥見,立即察覺到他這種心情,當時便笑呵呵地問道:“秦娃兒!你在猶豫什麼?”
秦凌筠説道:“不瞞師叔説,侄兒想到當初朱姨逼她離去,而她又悄然離開朱姨,這種錯綜複雜的心情,一旦快刀斬斷,倒也了無牽掛,如今偏偏又找到了她,我……我……將如何對她説話?”
雷火神説道:“莫雲往事,但説眼前!快去!”
秦凌筠喃喃地重複這兩句話“莫雲往事,但説眼前!”他突然説道:“師叔!你老人家不去麼?”
雷火神説道:“我在這裏等你!快去快回!休要耽擱了我們的行程!”
秦凌筠應了一聲,立即展開身法,向那祁連石壁上飛奔而去!一路上起落不停,不消片刻時間,便到了石壁上。他從石壁上向下一看,只見雲霧迷漫,不知胡底!他便沿着石壁那些小樹叢草,向谷底深處落將下去!
愈下愈低,漸漸地能看到谷底了!
他看到這絕谷之中,潮濕甚重,真正是杳無人蹤!她想:“雪竹她找到這種地方來隱世,可見她的內心是如何的痛苦,才這樣來剋制自己!”
他終於降落到谷底,谷狹而長,他沿着小溪,一直向上走去,忽然,他看到那隻業已死去的大熊,一點也不錯,正是這個地方!
秦凌筠忍不住便朗聲叫道:“冷姑娘!冷姑娘!雪竹!雪竹!”
由於兩山合應,一時只聽得“雪竹”之聲,不絕於耳,歷久不歇。
但是,卻沒有一點回答的聲音!
秦凌筠再沿着小溪向上走去,沿途是那麼的寂靜,沒有一點聲音,也沒有一點人的痕跡!愈走愈使秦凌筠生疑:“難道走錯了麼?方才明明看到那隻大熊,絕沒有錯。但是為什麼到現在都沒有看到人影?”
同時他又懷疑:“莫非雷師叔記錯了人?此處又是另外一個人?既是另外一個人,我這樣喊叫,也應該有反應,為什麼沒有一點動靜?”
他一面猜疑,一面繼續向前走!走不多遠,赫然發現一堆新土,彷彿是從山上滾下來的,照這堆土的痕跡看起來,分明是山崩不久,土色猶新。
秦凌筠站在那裏發了怔,心裏有了一種不祥的感覺!
突然,他看到在這一堆土的中間,有一塊長方石頭,埋在那裏,彷彿就像是一塊石碑一樣!
他三步兩步趕到土堆前面,凝神朝那石碑看去,只見那塊石碑上,是用大力指法,寫了幾行字:“武林義老一條龍之墓。”
旁邊寫着:“再晚冷雪竹敬立。”
這明明是冷雪竹方才在這裏立的石碑,為什麼她人不見了呢?
秦凌筠忍不住又高聲叫起來:“冷姑娘!冷姑娘!”
他這兩聲剛一叫畢,只見石壁中間,人影一閃,他不敢稍慢,立即提足功力,向石壁上撲過去,並且叫道:“冷姑娘!我有令師的要事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