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山崩的痕跡,以及那一堆新土當中所樹立的石碑看來,冷雪竹姑娘分明才離開不久。秦凌筠頓足大悔,如果能夠早來一刻,説不定就可以遇上冷姑娘,如今冷姑娘人離此處,又不知要到何處才能找得到她。
正是他如此既急又悔之際,突然抬頭瞥見石壁的中途,在雲霧迷茫之中,有人影一閃,秦凌筠心頭一震,這樣的深山,這樣的絕谷,還有誰來到此地呢?毫不容疑,一定就是要去未去的冷雪竹姑娘。
秦凌筠哪裏還肯放過這種千載難逢的良機,當時踴身一躍,凌空撲去,遠達四五丈,腳步剛一落實,他便高聲叫道:“雪竹!雪竹!冷姑娘!我有令師的重要事情相告!”
他如此朗聲大喝,話猶未了,只見那條人影疾如鷹隼一般,從上面直掠而至,來到面前不遠一停身,立即聽到説道:“老賢侄!是我。”
原來是雷火神,秦凌筠頹然地説道:“師叔!我們遲了一步,她已經走了!”
雷火神也是十分意外,沉思了一會,説道:“如此説來,那龍老人一定已經傷重死去,她才獨自黯然離開。”
秦凌筠點點頭,他轉身將雷火神帶到那山崩的地方,指着那塊石碑,失望無比地説道:“師叔説的不錯!那龍老人已經去世,冷姑娘在傷心之餘,獨自離去,這次她離開了祁連,天蒼蒼,地茫茫,真不知道要到何處去尋找!”
人就是這樣,如果一直這樣茫無頭緒地尋找,自然是心安理得地尋找下去,但是,今天卻偏偏又在祁連絕壁無意之中尋找到冷雪竹姑娘,所差的就是錯過時間,未能見面,在這種情形之下,就容易使人倍增失望之意。
雷火神拍了秦凌筠的肩頭説道:“秦娃兒!你不可灰心喪氣,只要你有恆心,你一定可以尋找得到冷姑娘的,你一定可在那位姓朱的婦人面前,刷清你的冤枉,不過目前,我們已經沒有從容的時間,事情要分輕重緩急,我們已經沒有很長的時間在此地逗留,因為此去洞庭湖,還有一段遙遠的路程。”
秦凌筠點點頭,抬起頭來説道:“師叔,我們即刻就走!”
這一老一少,即刻從祁連絕壁展開身形,開始奔向洞庭君山的千里途程。
正如雷火神所預料的,洞庭君山正月十五元宵節,這次聚會,雖然只是千面狐卞玉和瓊林夫人的約會,但是,在這次聚會當中,有幾點不同凡響的地方:
第一,瓊林夫人是武林中早年知名之人,久已不曾出現江湖,如今這個消息傳出去,武林中一定要為之轟動。
第二,千面狐所講的那兩件寶物,是真是假,這次可以得到分曉。
第三,瓊林夫人的動向,惹人注意,如果不幸她被千面狐所蠱惑,武林將有不可想象的一次大劫,相反地,如果瓊林夫人揭穿千面狐的詭計,紅柳湖指日可以掃平,則是武林之福!
當然最關心的莫過於萬博老人、江上漁翁和雪峯樵隱!因為他們最瞭解這事情的經過,也與這件事有密切的關係,因此,比較起旁人,更多了一分關心和緊張。
正月十五元宵節的前一天,江上漁翁卻先一步趕到少林寺向飛叉銀龍他們説明經過情形,以安他們的心!
萬博老人和雪峯樵隱就來到了岳陽,但是,使他感到奇怪的,岳陽平靜得一如往昔,沒有一點異樣。
萬博老人感到納悶,他向雪峯樵隱説道:“老樵!事情有些奇怪!”
雪峯樵隱説道:“博老言下之意,是指岳陽附近,沒有看到一個武林人物,是麼?”
萬博老人説道:“老樵!那千面狐如果真的前來赴約,他絕不會單身一人前來,除非他希來,但是依照他當時在天山那種心有成竹的表現,他是一定會來,否則,他何必自己拆穿假面具?如今,岳陽附近,連一個武林人士都沒有看到,其中必然又有了變化。”
雪峯樵隱説道:“千面狐有詭計,原是我們意料之中的事,他究竟有什麼變化?靜等今宵,一定會有分曉,不過,他如果拿瓊林夫人開玩笑,只會對他不利。”
萬博老人嘆口氣説道:“瓊如太過自信,而且又有些剛愎自用,我真怕她會中了千面狐這種陰險小人的暗算,她當時交出那柄小劍,依然是當年那種目空一切的表現……”
雪峯樵隱何嘗沒有這種感覺?但是,萬博老人可以如此講,他則不可以,彼此親疏關係不同。
當時雪峯樵隱反倒安慰着萬博老人説道:“若論瓊林夫人的功力,當今之世確實難有人與她相比。”
萬博老人嘆道:“常言道得好:長江後浪催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三山五嶽之中,難保沒有新人輩出,她這樣唯我獨尊的心情,終將會受到挫折!”
兩個人如此一陣嗟嘆,難免引起心情的沉重,一直等到夜裏,才僱了一葉小舟,泛入洞庭,向君山遙遙飄去。
這年的元宵節,好個萬里無雲的天氣,湛藍的天空,就如同是一匹深藍色的緞子,藍得發光,一輪明月,真正是“冰輪乍湧”,萬里清輝,將這水波不興的萬頃洞庭,照成了一片琉璃世界!
這情景,不僅是給人有一種美的舒適,而且,特別有一種靜的感受,令人塵念俱消,想遺世而獨立。
萬博老人站在小舟的前面,仰天微吟,輕發嘯聲,感慨萬千地説道:“多美的景色!為什麼……”
雪峯樵隱忽然輕聲叫道:“博老!前面有人了。”
萬博老人低下頭來,向前面看去!只見遠處,在月光和水光之中,有一線黑影,在那裏盪漾!分明是一隻小舟。因為彼此相隔很遠,無法看清楚人的身形,萬博老人喃喃地説道:“不知是否瓊如?或者是另有旁人!”
雪峯樵隱説道:“我們趕過去,自有分曉!”兩人各自操起一支槳,用力撥動湖水,破浪向前滑去。
不消多少時間,兩下相隔得近了!因為那隻小船,是停在那裏沒有移動,所以萬博老人如此全力追趕,很快地,將船上的人看得清楚了。但是,他們將那邊的人看清楚之後,兩個人手中的槳,就自然地慢了下來。
萬博老人首先意外地説道:“不是瓊如!”
雪峯樵隱也接着説道:“也不是千面狐卞玉!”
兩個人索性將槳放到船上,任憑那小舟,慢慢地飄流着,一點一點地向那隻小船接近過去!
雪峯樵隱説道:“博老!你是否記得在武林之中,較為有名的人物,誰有如此高大身材!”
萬博老人搖搖頭,他眼睛注視着前面,由於月光照耀下的湖面,彷彿有一層薄薄的水霧,而且彼此相隔,至少還有一二十丈左右,實在還不能看得很清楚,只能夠隱約地看到,那人有一個很高大的身材,而且,頜下長着一把齊胸的鬍鬚,頭上戴着一頂峨冠,寬袍大袖,微微被湖風飄動着,真有飄飄欲仙之概!
萬博老人注視了半晌,突然將手中的槳撤掉,站起來走到船頭上,臉色突然變得十分沉重起來。
雪峯樵隱也站起來,看了一會,問道:“博老!你已經認出是誰了?”
萬博老人點點頭,雪峯樵隱心裏有了一點了解,便追着問道:“是一位難纏的人?”
萬博老人這才回過身來,苦笑了一下説道:“真沒有想到,他居然會在此時此地出現!但是,使人無法瞭解的,他到此地為了何事?難道也是聽到了千面狐有那兩件寶物的消息,而趕到此地的麼?”
雪峯樵隱又追問了一句:“他是誰?”
萬博老人説道:“當年三個半高人之一,脾氣最為怪癖的龍門居士!”
雪峯樵隱雖然也曾想到,這個人一定是個不好惹的人物,但是,他斷沒有想到竟是龍門居士這個有名難惹的老頭子。
但是,他轉而想一想説道:“龍門居士雖然脾氣古怪,他與瓊林夫人同是盛譽當時的高人,絕不是為千面狐助拳而來!想必他是另有要事,湊巧停在此處!”
萬博老人點頭説道:“按理説來是如此,但是,就怕這老兒是風聞紫菱草而來,那就麻煩了!因為這老兒一向對於奇花異草是盡力蒐羅,歸為已有,何況紫菱草是千載難逢的寶物!”
雪峯樵隱忽然笑道:“博老!你相信千面狐所説的紫菱草是真的麼?他在天山不過是信口雌黃,騙騙瓊林夫人罷了!如果龍門居士是真的被紫菱草所引來的,一旦拆穿,對於千面狐更是不利!”
萬博老人點點頭説道:“但願如此!”
雪峯樵隱説道:“博老!想這位龍門居士已經看到了我們,你與他熟悉,是否應該上前去打個招呼?”
萬博老人搖搖頭説道:“龍門居士這個人怪得很,我們不上前打招呼,他未必不高興,上前打招呼,也未必他樂意。他躲在龍門山,終年不出龍門梅谷一步,也不許旁人涉足梅谷一步,他今天突然在洞庭湖上出現,一定會有很重要的事,我們還是少沾惹他為是。”
雪峯樵隱退了回來,拿起木槳,撥偏船頭,想繞過龍門居士,前往君山,口中卻在問道:“龍門居士他會不會為着那根金蛇鞭而來呢?當年三個半高人之間,各有專長,而金臂丐所倚仗的就是這根金蛇鞭,萬一金臂丐生前與龍門居士有着一點過節,他會不會今天專程為這根兵刃而來?”
萬博老人忽然渾身一震,哎呀一聲説道:“老樵!你這句話提醒了我,只怕瓊如與龍門居士之間有隙,今天的事情就麻煩了!”
雪峯樵隱笑道:“我只不過是如此猜測而已,未盡然就真有此事,最主要的還是千面狐對瓊林夫人究竟是存什麼用心?如果按照正常情形看來,這項消息既然一般江湖人士都沒有知道,龍門居士深居山中,更無由知道!除非千面狐……”
他言猶未了,萬博老人叫道:“老樵!你看瓊如來了!”
雪峯樵隱順着他手勢看去,果然,就從君山的方向,有一線黑影,浮着模模糊糊的一層白色身影,向這邊飄飄搖搖地過來。
雪峯樵隱便和萬博老人雙雙蕩起手中木槳,向前迎將上去。
但是,沒有料到他們的船隻繞過龍門居士所乘的船時,彼此只隔着十來丈遠,突然,龍門居士一聲斷喝:“那船給老夫停住。”
雪峯樵隱當時一怔,萬博老人卻應聲打了個哈哈,人從船上站了起來,笑着説道:“居士,是我啊!”
龍門居士哼了一聲,説道:“老夫知道是你!”
萬博老人笑道:“居士既然知道是我,如此厲聲喝停,難道是責怪我沒有和居士打招呼麼?因為居士從不輕出龍門山,如今突然來到這洞庭湖上,定有要事,我和敝友也就未便打擾,按理説,我和敝友應該向前輩致謝才對,因為居士曾經成全了他的門人秦凌筠!”
龍門居士啊了一聲,説道:“那位就是雪峯樵隱?”
雪峯樵隱也放下木槳,抱拳拱拱於説道:“杜蜀山不敢居士如此稱呼!只因為……”
龍門居士擺擺手説道:“我請你們停下來,並無他意,只是要你們今天晚上,在這洞庭湖上,只做一個袖手旁觀的人,不要涉足老夫這一場恩怨!”
萬博老人笑道:“我與居士尚有兩度暢飲之誼,居士不需要我們助拳,我們難道還要插手對方不成?”
龍門居士淡淡地一笑説道:“你能如此説話就好!就怕到時候你情不由己,所以老夫才特別向你們先打過招呼!我不是怕你們插手,而是不願意你這個頗有雅趣的人,沾上世俗恩怨!特別今天又有雪峯樵隱在此,我不希望傷了他和秦娃兒的情分!”
萬博老人聽他這樣一説話,不覺大驚説道:“居士今天所要會的對手,難道説……”
龍門居士沒有答話;一落身坐在船上,操起兩把木槳,雙臂齊揮,朝着君山那邊疾駛而去!
萬博老人也不覺拿起木槳,划動船隻,對船後的雪峯樵隱低低説了一聲:“我們快追過去!”
他們船隻如此一動,就聽到龍門居士在前面説道:“希望你們要記住自己的諾言!”
他那隻船去得很快,在湖水之上,就如同是一支破水而行的箭,劃開了一道白浪,一轉眼間已經將萬博老人他們撇下好幾丈遠!
但是,萬博老人和雪峯樵隱也全力揮動手中的槳,隨在後面緊緊地追趕!
萬博老人這時全力在划着槳,合兩個人的力量,才能和龍門居士前面那隻小船,保持着一定的距離。但是,萬博老人的心裏,有着無比的沉重,因為他發現龍門居士根本不是為着金蛇鞭或者是紫菱草而來,卻是完全衝着瓊林夫人而來的,這真是一件令人無法猜透的事。而且這兩個人相遇,後果如何,任何人也不敢預料。
他正在心分神馳之際,忽然雪峯樵隱叫道:“博老!當心!”
他趕緊一斂心神,定睛向前看去,只見龍門居士雙槳從水中抽起,在空中略一揮舞,嘩地一聲,插入水中,頓時湖中濺起一陣浪花,水花飛起三四尺高,小船就像是一片落葉,從很高的浪頭,倏地向下一落,説時遲,那時快,小船就像是貼在湖面上一樣,一動不動。
原本是一隻疾行如箭的船,突然如此停住,這是什麼樣的功力?
萬博老人如此一疏心神的瞬間,小船已經衝到龍門居士的船邊,兩個人分別撇槳,一聲吆喝,船身打橫,滴溜溜地一轉,旋開一個水渦,才停了下來,險些兒就和龍門居士撞個正着。
萬博老人和雪峯樵隱,這名滿武林的一等高手,此時也禁不住互視一眼,擦下額上的冷汗,萬博老人忍不住嘆道:“人外有人……”
言猶未了,就聽到一聲冷如寒冰,令人寒毛豎起的冷笑,萬博老人對這個笑聲非常熟悉,他同時回頭,叫道:“瓊如!”
原來瓊林夫人的船,也已經穩穩當當地停在前面不遠,隔着面紗,瓊林夫人沉緩地説道:“很好!你們自知理虧,居然找到一個幫手前來撐腰!”
萬博老人一聽,糟糕!果然不出所料,她把龍門居士認為是萬博老人請來的幫手,這個誤會可大了!
萬博老人明知道此時此刻,任何解釋,都聽不進她的耳裏,但是他忍不住還要搶着解釋着説道:“瓊如!你誤會了!”
瓊林夫人斷喝道:“我誤會?哼!你怎麼不説你無恥呢?”
萬博老人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辱罵,當時臉色一沉。但是,他還是和緩着語氣,平靜地説道:“瓊如!請你等到千面狐來的時候,再指責我不遲,你這樣過早的下斷語,將來你會後悔的!”
瓊林夫人冷哼了一聲,剛要説話,龍門居士打着哈哈,宏亮的嗓子,大聲説道:“你們兩個人任何時期都可以吵架,任何時期都可解決,不要在今天此時此地口角,老夫先有一個問題,要向瓊林夫人請教!”
瓊林夫人不屑地哼了一哼説道:“虧你活了這把年紀,居然為了別人的事,離開自己隱居之地,來做這助拳幫腿之事,你還有什麼好説的?”
龍門居士打個哈哈説道:“你説的不錯,老夫已然隱居,就不應該再攪入武林中這擋子混事,但是,有人放不過老夫,為了幾十年前的一點虛名,居然向老夫指名挑戰,你説,我若不來應戰,豈不是太辜負人家一片好意了麼?再説老夫這張老臉也擱不下呀!”
瓊林夫人咦了一聲,隨口問道:“是有人向你挑戰麼!”
龍門居士突然縱聲大笑説道:“飛俠女!你還有什麼別的打算麼?是不是有臨陣退卻的心意呢?是不是你還是老規矩,一定要將你的東西亮出來,才算接受呢?既然如此,你就先拿這個!”
話音未落,只見大袖微微一抖,一點銀星,在月光之下,閃起一陣耀眼的光芒,朝瓊林夫人飛去,説時遲,那時快,只聽得“篤”地一聲,一柄雪亮的小劍,紋風不動地釘在瓊林夫人的船頭。
這柄小劍,正是當初在天山瓊林夫人交給卞石成的,叫他用來保護金蛇鞭和紫菱草,想不到如今居然會落在龍門居士之手。
武林中的事情,每每真有一些令人想它不透!
當這柄小劍釘在瓊林夫人船頭的那一剎那,萬博老人立即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了!他連忙叫道:“居士!這件事誤會大了!”
龍門居士頓時臉色一沉,厲聲説道:“酸秀才!你忘了你方才的諾言?如果你硬要插一腳,老夫可以將你一起算上!”
萬博老人連忙説道:“居士!是你誤會了!這柄小劍是瓊林她在天山……”
龍門居士十分不耐地一揮手叫道:“酸秀才,你能不能在兩句話之內,把事情説完?如果説不完,等老夫辦完了這件事再聽你細説!”
萬博老人認真地點點頭説道:“可以,你聽着!瓊林這柄小劍,不是給你的,是被人移花接木,嫁禍挑撥!”
龍門居士喝問道:“誰?”
萬博老人説道:“千面狐卞玉。”
龍門居士縱聲大笑,突然笑聲一收,厲聲説道:“酸秀才!你要不打算助拳,你就退到一邊去,不知道的事情,趁早少講!”
萬博老人還不死心,還説道:“居士!你聽我……”
突然這時候瓊林夫人叫道:“唯博!你不要再説了。”
萬博老人幾十年來從沒有人叫過他“唯博”這個名字,如今乍一聽,不覺使他一怔,他望着瓊林夫人,呆在那裏,萬種心情,一齊湧上心來。他多少次挨受辱罵,為的就是希望能獲得瓊林夫人叫他這個名字的情感,沒有想到,今天在這種情形下,她叫了!
瓊林夫人十分平靜地説道:“唯博!我已經知道其中的內情了,你此時毋須多説,多説無益。”
她沒有理會萬博老人的反應,即轉而向龍門居士説道:“居士!你要怎樣?”
龍門居士呵呵笑道:“我要怎樣?你既然持劍下約,老夫還説什麼?老夫只是前來赴約而已!”
瓊林夫人也輕輕地笑了一聲説道:“居士!你方才不是説我裝佯不知麼?現在算我索性裝佯到底,你將這持劍下約的經過,當着他們的面,説個明白,然後我們該當如何,再來決定!”
龍門居士側着頭,認真地看了一會,説道:“本來這件事,只是我們之間的問題,既然你要告諸旁人,老夫也未嘗不可如此來做!”
他伸手指着她那船頭上的小劍問道:“這支小劍,是不是你當年用以代表‘飛俠女’的標誌?”
瓊林夫人點點頭,哼了一聲。
龍門居士呵呵笑道:“只要你認明不是老夫做偽,就可以了。當年三個半高人的説法,也不過是當時武林之中,一些好事之徒所編造的,其實我們四個人之間,誰也沒有真正的比劃過,究竟是誰高誰低?很難下定論,再説,誰又願意將這些虛名放在心上呢?”
瓊林夫人又哼了一聲,眼光隔着面紗彷彿有稜光射出。
龍門居士又接着説道:“誰又能料得到,事隔數十年,大家都已經退隱山林,又有人提出這件事,而且不滿意這三個半高人的稱號。”
瓊林夫人喝道:“誰?”
龍門居士也斷然説道:“就是你!”
瓊林夫人渾身一震,重複地説了一遍:“就是我?”
龍門居士此刻變得冷笑説道:“不錯!你派了專人,尋上了老夫隱居的龍門梅谷,説老夫在三個半高人當中,只能算是半個人。並且説,如果老夫不同意,可以在今天此地見面,大家較量個高下,如果老夫不來,就算是默認這樣的變更,你就要向天下武林宣告!”
瓊林夫人身上有些顫抖,顯然她氣極了!半晌她才問道:“是個什麼樣的人送去的?”
龍門居士冷笑道:“老夫不管他是什麼人,只要你這柄小劍是真而不假就可以了!本來老夫不必計較這些虛名,來和你計較高低,但是,老夫若不來時,豈不是使你失望了麼?”
萬博老人此時可以説完全洞察這一切的經過,他自認憑他的三寸之舌,根據事實,一定可以將事情説個清楚明白。當時他便從容地含笑説道:“居士,如果你能平心靜氣,容我酸秀才説幾句話,相信你一定就可以將其中的曲折是非之處,瞭解個透澈明白!因為我們都上了一個人的當!中了一個人的詭計。”
龍門居士哦了一聲,語氣中難免帶有不信之意説道:“居然有人能盜用瓊林夫人的標誌前往老夫住處行騙麼?”
萬博老人説道:“不是盜用,而是一種騙取……”
突然,這時候瓊林夫人説道:“唯博!不許你再説,徒然惹人輕視!”
她立即又向龍門居士説道:“不錯!這支小劍是我叫人送到你那裏去的……”
萬博老人一聽,心裏説“糟了!”他知道瓊林夫人的脾氣,是寧折不彎的,龍門居士如此一逼,瓊林夫人她寧可承認,也不願在這上面受氣。
他當時連忙搶着説道:“瓊如!你這又何苦呢?事情只要説明白就可以了。”
瓊林夫人説道:“唯博!你方才不是已經説明白了麼?人家不聽,又將奈何?難道還要我披肝瀝膽,從一點一滴處説起?”
龍門居士呵呵地笑道:“酸秀才!人家本人已經承認了,你還在遮蓋些什麼呢?”
瓊林夫人冷哼一聲説道:“事情本來就是如此,當年三個半高人,你憑什麼也插上一席?雖然這是虛名,今天我也要説你配不上稱這點虛名!”
龍門居士呵呵笑道:“很好!想必你這幾十年,在武功上有了特別的長進,青春不能永駐,虛名也不能久存!只要你能擊敗我,老夫願退居這半個人之列。”
瓊林夫人一聲斷喝説道:“就是這半個人也不容你立足,你把現在那些後起之秀,放到哪裏去?”
龍門居士呵呵大笑説道:“這樣也好!只要你能擊敗老夫,洞庭湖就是老夫葬身之地!飛俠女!你呢?”
瓊林夫人冷冷地説道:“反正今天只有一個人能活着離開洞庭湖。”
龍門居士長嘯一聲,叫道:“如此正好!請吧!”
瓊林夫人一語不發,突然身子微微向下一沉,船身後半截整個翹起來,她順手反掌照準湖面上一拂,嘩地一陣響,水花飛起一大片,那隻小船,斜刺裏一個轉彎,直向旁邊衝過去,隨着就如同是一隻破浪而行的魚鷹子,衝開一道水槽,滑過去三四丈遠。
龍門居士一點也不動聲色,抬起手來,操起一隻槳,單手一劃,就如同是流星趕月一樣,緊隨在瓊林夫人的船後,追將上去!
萬博老人心頭真有無比的沉重,他回頭和雪峯樵隱説道:“沒有想到千面狐有如此的厲害!我真不敢想象這次的結果,將是如何?”
雪峯樵隱也沉重地説道:“我們也追上去!”
他們不稍遲緩,雙雙揮槳,也隨後就追!
這三隻小船,拉成一線,向前疾駛,突然,瓊林夫人從船頭上凌空拔起,小船依然向前滑行,人向下一落,正好落在船尾上,船頭上翹,霍地一個盤旋,原地轉彎,轉個面面相對!
龍門居士大喝一聲:“出手吧!”
隨着他這聲大喝,腳下的船一打橫,龍門居士左手撩着衣襟,右手露出大袖之外,雙腳不丁不八,釘立在船舷上,顯然是凝神蓄勢以待。
瓊林夫人淡淡地笑了一笑説道:“不拿出你的劍丸麼?機會不多,不容你多作嘗試的!”
龍門居士也呵呵笑道:“若不徒手,怎麼能領教你那自詡為天下無敵的‘陰靈掌’之力呢?”
瓊林夫人不再説話,右手一抬,霍然向後一收,倏地掌心內凹,閃電般地向外推出,龍門居士此時的臉色十分凝重,右肘橫收,旋又上翻反掌推出。
這兩位高人如此蓄勢發掌,但是,都毫無聲息,連一絲掌風都沒有,誰能料得到他們各人都拼出了十成功力?
説時遲,那時快,出掌攻的人,存心硬烙直下,發掌還招的人,也存心硬接硬架,霎時間只聽得“噗”地一聲,兩個手掌,正好迎個密合無縫!只見雙方所站的船,都微微地向下一沉,再也不動了。
萬博老人和雪峯樵隱的船,也剛剛趕到附近,兩個人頓時呆住了!
他們萬沒有想到這兩位武林中同時享有盛名的高人,彼此沒有一點仇恨,只是為了一點誤會,而且這點誤會是被人從中愚弄而起,如今居然見面第一招,就是生死性命攸關的搏鬥,這是從何説起!
尤其是瓊林夫人,她已經知道了這是千面狐卞玉所弄的鬼,竟為了不輸這口氣,寧可如此,更是叫萬博老人頓足而嘆!
事實上,萬博老人和雪峯樵隱此時此地,也只有頓足而嘆,因為,像龍門居士和瓊林夫人這等高人,一旦如此硬拼實招,雙方膠着上了,除了其中有一個人,願在中途,自甘認輸,撤招讓步,否則,只有這樣耗到最後,分出高低強弱。
那正如瓊林夫人所説的:“兩個人只有一個人活着離開洞庭湖!”
萬博老人和雪峯樵隱,這時候如果插手來幫任何一邊,只要一舉手之間,就可以將對方擊退,乃至於擊斃,但是,他們究竟幫助哪一邊為是?幫助任何一邊,都有遺憾,而且被幫的一面,也不會歡迎!
如果就讓他們這樣耗下去,眼睜睜地看着一場慘劇的發生,那更不是他們所希望的。
任憑萬博老人平時如何機智百出,到了這種時候,除了搓手之外,毫無別法!
他站在那兩隻船之間,懇聲説道:“居士和瓊如!你們都是隱居山林許多年的高人,何必為了個小誤會,而要如此死拼不下。一旦傳出武林,豈不令那些後生小輩,引為笑談麼?”
龍門居士和瓊林夫人根本不為所動,只有雙方所站的船隻,又下沉了一些,船舷漸漸接近水面了!
萬博老人急得叫道:“你們兩人這樣捨命死拼,相持不下,萬一兩敗俱傷,那才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你們都是大智之人,為何做出這種大愚之事?”
他這裏言猶未了,只聽得遠處一陣呵呵大笑,有人接口説道:“萬博老人!你到底不愧是萬博!所料的正是,他們鷸蚌相爭,少不得有我這位漁翁得利!”
萬博老人因為一直注意着這兩個死拼不下的人,雪峯樵隱也是急着這兩個人不知道會有怎麼樣的後果,所以也忘記四周的情況,如今這一陣呵呵大笑,彷彿就是突然其來,令人為之一驚!
這時候只見遠遠地有一隻細長的船,向這邊飛駛而來,船的兩邊,大約有七八支槳在不停地揮動,在月光下撥起浪花,就像是一條大魚,在那裏飛鰭戲水一樣。
船頭上站着一人,迎着湖風,衣袂飄動,徒着一雙手,神情十分瀟灑!
萬博老人一見此人十分面生,從來沒有見過,唯恐有詐,連忙向雪峯樵隱説道:“老樵!我們過去攔住他!”
兩個人立即撥動船隻,繞過這一對死拼的人,向那邊迎將上去!
對面的船隻,來得太快,一轉眼之間,已經來到面前不遠,突然間,只見船頭上那人一聲吆喝,隨着便是划槳的那些人,齊聲地“嗄”了一聲,八支槳,一陣倒拔,頓時將這隻飛駛的船,緩了下來!
萬博老人提着槳,站到船頭上去,朗聲問道:“尊駕何人?”
那人是一個白面無鬚,長得十分瀟灑的中年人,他當時一揮袖,船上的槳,一齊深落入水,將船停住,他這才含笑説道:“怎麼?我剛,剛還在誇獎你是名副其實的萬博,怎麼現在一會兒工夫,又變得如此愚蠢無知?”
萬博老人一點也不為他這種惡意地諷刺辱罵,而引起激動,只是十分平靜地緊追着問了一句:“尊駕何人?到此何事?”
那中年人咦了一聲説道:“這就怪了!家兄明明説是,他和瓊林夫人相約之時,也有你們二位在場,難道二位已經忘記了麼?”
萬博老人聞言一驚,立即問道:“你是千面狐卞玉?……”
雪峯樵隱在後面叫道:“博老!小心!千面狐千變萬化易容有術,在天山的卞石成,是與他二而一、一而二,此人前來必定有詐!”
萬博老人突然縱聲大笑説道:“小子!你果然是想得漁翁之利?你錯了!只要龍門居士和瓊林夫人瞭解到你的詭計,他們之間一撤手,你的小命就逃不了!”
那中年人微笑點頭從容不迫地説道:“不錯!我就是千面狐!在天山的卞石成,也就是我易容的化身,那金蛇鞭和紫菱草的確都是假的!我的意思沒有旁的,就是要誑瓊林夫人到洞庭湖來,我要在洞庭湖上,佈下天羅地網,將她殺死……”
萬博老人眼光向下一掃,冷哼了一聲。
千面狐笑着揮揮手説道:“你用不着看,今天洞庭湖上安靜如恆,沒有任何一點埋伏,説到這裏,我不能不感謝飛俠女她本人,她拿出那柄小劍,讓我毫不費事的將龍門居士這老兒誑到此地,正如你剛才所説的,鷸蚌相爭,少不得由我這漁翁得利!一次除了我兩個最強的對手!一石二鳥!”
他説罷,仰頭哈哈一陣大笑!
萬博老人大怒説道:“小子!你這一石二鳥之計,只怕你弄巧成拙!”
千面狐擺手説道:“算了!萬博老人!你用不着挖空心思來對付我!老實説,你想用話點明龍門居士和飛俠女,好讓他們彼此撤掌,好來同時對付我。萬博老人!你錯了!你那點機智我若是沒有,還能到這裏來麼?還能將他們這兩大高人玩弄於股掌之上麼?”
他指着龍門居士那邊接着説道:“現在他們早已拼得難分難解,誰要有一絲分神,誰就失敗,在這樣緊要關頭,漫説你這樣説話,就是霹靂響在頭頂上,他們也不知道!”
萬博老人知道他這些話,説的都是實情!龍門居士和瓊林夫人拼得不分高下,彼此都凝神一志,沒有一點分神,身外的事,早已不聞不知!
他當時厲叱道:“千面狐!你偷學了幾成金臂丐的功夫,就能如此猖獗麼?你看我可能容得你胡作非為!”
説着話,他一揮手中木槳,一招“橫掃千軍”,朝着千面狐橫砍過去。
萬博老人此時決心保護龍門居士和瓊林夫人的安全,所以這一招是以他的全部真力揮出,雖然只是一支普通的木槳,但是,那凌厲的風力,鋭利如削,漫説讓它直接掃到,要變成血肉橫飛,就是讓它勁風掃及,也會骨折筋殘。
千面狐微微一笑,喝聲:“來得好!”
左手大袖一撇,四支雪亮的槳一齊後扳,小船就如同浪裏白條一樣,呼地一陣,掀起一條白浪,在湖面上劃下一個大圓形,正好讓出萬博老人這一槳的威力之外。
雪峯樵隱左手划槳撥動船隻緊迫,右手扣住三支銀劍。
萬博老人提着木槳,一語不發,二次搶攻,一連三式潑風刀的使法,劈得風聲呼呼,千面狐就是不還手,只是節節後退,有兩次小船幾乎被槳風掃及,搖晃得十分厲害,幾乎要翻下湖去,都被千面狐小心地穩住船身,危險十分地躲過去!
萬博老人剛剛一槳逼開那隻小船後退七八尺之後,忽然想起大叫:“老樵!咱們掉頭回棹,小心中了這隻狐狸的詭計。”
雪峯樵隱也頓有所悟,左手木槳一撥,船頭剛剛一轉過來,只見龍門居士和瓊林夫人的船隻附近,從湖水裏冒出來四個人頭,水亮亮的魚皮水帽,在月光下看得分明!
萬博老人大叫:“我們上當了!快……”
言猶未了,只見月光之下,閃起三點銀星,只一閃間,水面上那四個人頭,就有三個被貫穿!三柄銀色小劍貫穿了魚皮水帽,在湖面上一幌,一陣骨碌碌,湖面上就泛起三個屍體。
萬博老人剛剛説道:“老樵!好準……”
立即聽到千面狐卞玉一陣大笑説道:“準是很準!就是來不及了!你們看這個!”
萬博老人趕緊反腕一掠木槳,再一回頭,只見一片黑黝黝的網,閃着一片亮晶晶的鈎子,迎頭蓋將下來。
萬博老人大喝一聲:“老樵!小心上面!”
他隨手一折手中的木槳,咔嚓一聲一折為二,一刻也不稍緩,雙手齊抬,這半截木槳,像是平地飛起的兩隻大鷹,正好挑中這張帶了鈎子的大網,一邊一個,像是用手收網一樣,硬將這迎面下落的網一把兜住,阻住空中,隨又唰地一聲,當時就墜落到湖裏!
萬博老人心裏有數,他口中還叫道:“老樵!我們先回那邊,看住龍門居士他們再説!”
他們如此間不容髮地將船向那邊劃去,但是,已經遲了!
那邊像這邊一樣,一張帶有鈎子的大網,從空中落下去,將那兩位全神貫注捨死忘生的武林高人,一起網住!
萬博老人失聲大叫:“糟了!”
他從船上一點足,憑空飛起,轉側蒼鷹撲食,如同隕星下落一樣,直掠水面,只聽得“嚓”地一聲,水面上那戴魚皮水帽的人頭,被他這樣一掌之下,成了爛西瓜!
萬博老人他在半空中,劈了這一掌,左手卻從水裏一撈,一把抓住那大網的收口繩索,折身橫穿,擦着水面,回到瓊林夫人的船上。
但是,使他驚慌的乃是龍門居士和瓊林夫人這兩個人,雖然被這樣鈎網鈎住,依然是手貼着手,站在那裏紋風不動,可是每個人的臉上,在月光下,都成了蒼白色,而且是汗水如雨淋下。
看這種情形,他們分明是耗盡了真力,已經快到虛脱的地步,在這種情形之下,任何人只要輕輕一掌,就可以將這兩位一代武林高手,劈死在當場!
萬博老人大驚失色,連忙叫道:“老樵!快來!”
雪峯樵隱剛剛應聲從船上站起來,突然聽到千面狐哈哈大笑説道:“我這次來洞庭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萬博老人!留着你們的活口,將這件事去告訴那些不知趣的人,誰能鬥得了我?叫他二月二日去到紅柳湖!”
萬博老人叫道:“千面狐!你今天還想逃?”
雪峯樵隱早已拿出所有的幾支小劍,用連珠手法打出,一時間在月光下,閃起七八點銀星,向千面狐飛去。
雪峯樵隱的功力老到,出手快速,而且此時又是全力打出,等閒人休想躲過這一輪滿天星的手法。
千面狐輕輕地哈了一聲,隨即高叫一聲:“起!”
霎時一陣亮光一閃,千面狐那隻船上就如同堆起一座銀色的山峯,原來那八支槳就如同盾牌一樣,將小船的船梢,遮得風雨不透,這八個漿手,動作之快與合作之熟,令人歎為觀止。
就在這樣一瞬之間,只聽得“叮叮噹噹”一陣金鐵交鳴的聲音,飛濺起一陣火花,雪峯樵隱那八支名重一時的小劍,沒有想到竟被千面狐手下用八支純鋼的船槳,全擋到水裏去!
千面狐呵呵笑道:“中原四傑不過如此,領教了!”
就在他講話的同時,八支槳又分別入水,小船去勢如矢,轉眼已去有十來丈遠,慢説雪峯樵隱此時心懸兩頭,無法追趕,就是能夠放手追趕,誰又能料到後果如何?
萬博老人看得清楚,他嘆了一口氣説道:“老樵!我們現在救人要緊!”
雪峯樵隱也只有回到龍門居士的船上,但是,等到他看到這兩位高人的情形之後,大驚失色,脱口説道:“博老!……”
萬博老人嘆息地説道:“不幸被我言中,如今兩敗俱傷!老樵!如今也顧不得許多了!我們先將這張網取掉,然後點穴拿人,將他們分開,暫時離開此地再説。”
雪峯樵隱知道這是一個很大的忌諱!他們明知道彼此都是誤會,為什麼還要如此死拼到底?還不過是為了一口氣而已,如今這樣將他們分開,雖然他們已經沒有辦法反抗,將來一旦復元,更是一場難以解脱的風暴!然而,又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們這樣拼到吐血而亡啊!
他心頭十分沉重,用手慢慢拉開蒙在龍門居士身上的網,他這一拉不打緊,這才發現那些鈎子,都是特製的活動倒刺,一旦鈎住人身,愈拉愈緊,愈鈎愈深,而且這些鈎子都是藍汪汪地,在月光下面閃着一種暗藍的光芒,分明都是餵了毒的。這些鈎子有不少已經深深地鈎進龍門居士衣服之內,是不是已經鈎到了肉?很難確定!
雪峯樵隱是何等的老練,他不敢擅自挪動,便説道:“博老!事情有了麻煩!這些鈎子不僅有毒,且製作得特別,如果擅自挪動,萬一愈鈎愈深,傷及皮肉,問題就難了!”
萬博老人那邊也正遭遇到同樣的情形,他扶住瓊林夫人沉重地説道:“老樵!不能輕舉妄動!這些鈎子一旦鈎到皮肉,今天的洞庭湖之會,那才真正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他騰出一隻手,拔出利器,將這張網從中劃斷!十分謹慎地扶住瓊林夫人,而手心抵住後心命門,輕輕地説道;“老樵!分開他們的手掌!小心虛脱。”
雪峯樵隱點點頭,他此刻看得更真切,龍門居士顯然已經真力耗盡,只憑着雙方手心互制互動的一點內力,在那裏支撐着,一旦分開,十有八九就要虛脱而死!像龍門居士這等絕世高手,要是用來對付一般武林,縱有數十人使用車輪戰法,也無法傷及他的內力!但是,遇到對方也是一個罕世難逢的高手,兩強相遇,就無法避免兩敗俱傷!
雪峯樵隱知道自己內力修為,與龍門居士還有一段差別,唯恐自己無法護住他不致虛脱,他提足自己十分真力,緩緩地伸出手掌,正待貼上去,突然萬博老人説道:“老樵!這一掌十分重要,一定要等到他回過一口氣,能將氣血調順,能夠説話,才能撤掌!否則就怕功虧一簣!”
雪峯樵隱點點頭,兩個人同時將手掌貼上去。手掌剛一沾到後心,勁道剛一透入命門,兩人立即將龍門居士和瓊林夫人向後一帶,湊準前胸沒有鈎上那些倒刺魚鈎,扶着伏在船上,同時各自從手心當中,源源不斷地將內力輸入對方體內!
這時候,萬博老人和雪峯樵隱連大聲都不敢出,小心謹慎地凝神貫注着,不敢稍有一點分神,以免壞了這種“導氣引力”,內力交流的功夫。
誰知道偏偏在這個時候,一陣槳撥水的聲音,逐漸接近而來,隨着有人呵呵大笑説道:“我要看看你們這些自命正派的人,可有為人替死的道義?”
雪峯樵隱和萬博老人一聽,心裏都為之一震,幾乎手都脱離了龍門居士和瓊林夫人的背上,心裏都在想道:“怎麼這廝又回來了!”
來人非別,正是方才佯言離去的千面狐卞玉,他這隻小船真是出沒無常,往來又快,居然在這個緊要關頭趕回來了,看來一切都是他預料好了的!
萬博老人和雪峯樵隱抬起頭來一看,只見十餘丈遠之外,一隻小船破浪而來,船頭上站的正是千面狐卞玉,揹着一雙手,喜笑顏開,得意洋洋。
這兩人心裏向下一沉,暗自忖道:“糟了!這次真正上了千面狐的當了!我們如果撒開手掌迎敵,龍門居士和瓊林夫人便立即死在當場!這變成不是救他們,而是害他們!如果不撤手迎敵,那……只有束手被千面狐所傷!”
他們這兩位平日都是以機智著稱的武林高人,此刻進退兩難,拿不定主意,又不能出聲講話來彼此商量!
霎時間兩人頭上汗水涔涔而流!明知道即使不撒開手掌,龍門居士和瓊林夫人也必將受到千面狐的殺害,但是,他們都不能為了自己生命,撇開手掌,使他們兩人死在當場!
萬博老人突然一擺頭,將渾身勁道都貫之於右臂之上,這才吐氣説話道:“千面狐!你如果還有一點勇氣,你就不應該趁人之危!”
千面狐縱聲大笑説道:“怎麼?你害怕了麼?什麼叫做趁人之危?在我千面狐的心裏,只有兩句話:順我者生,逆我者死!你們這些老傢伙,自以為了不起,不肯順從於我,就要設法讓你們死!現在你打算怎麼樣?是撤出手掌來,先讓他們死?還是乖乖地先服下我一顆丸藥?”
萬博老人從容地笑道:“千面狐!你用不着拿死來威脅我們!”
千面狐大笑道:“是了!你們這些自命正派的人士,有所謂捨命全交的説法,你寧可被我殺死,也不願意先撤去手掌!很好!你們既然不怕死!就讓我來成全你們吧!”
他當時一揮手,接着説道:“現在我要讓你們死在兩個無名小卒的手裏,而且要慢慢地死,好讓你們細鋇地品味‘捨命全交’的滋味!”
這時候,立即就有兩個人放下手中的槳,撲通,撲通,跳到水裏,向萬博老人這邊游過來!
這兩人遊得很慢,就聽得千面狐笑道:“你們還可以仔細地想想,是願意死?還是願意吃我一顆丸藥?或者是願意站起來嚐嚐我這‘金蛇飛矢’的味道?”
兩個人故意遊得很慢,慢慢地撥着水,一點一點向這邊游過來!
突然,千面狐叫道:“快遊!要快!”
這時候月光之下,有一隻小船,正以無比的速度,在水面上滑着,向這邊直駛而來,船上隱隱可見站着三個人。
千面狐立即朗聲喝道:“你們是什麼人?”
他言猶未了,就聽到有人叫道:“你這醜惡的狐狸!是你雷火神爺爺來了!”
千面狐打着哈哈説道:“我道是誰?原來是雷火神!你從紅柳湖逃出去,是我有心放你一條老命,你就應該好好地珍惜自己生命,躲起來苟活才對!怎麼又跑來送死?”
他一面揮手對水中那兩個人説道:“快過去下手!”
那水中兩個身穿魚皮水靠的漢子,突然從水裏一躍而起來,拔出水面五六尺高,凌空就向萬博老人那隻小船撲過去。
就在他們如此衝出水面,凌空飛躍的時候,忽然就在中途咕咚一下,掉到水裏,頃刻之間,水裏泛出一陣紅,連哎呀一聲都沒有叫出來,就這樣死去!
千面狐大怒説道:“雷火神!你們之中是誰下的手?我們血債血還!”
隨即有人呵呵地笑道:“我們早就應該血債血還了!方才只不過是老漁下了兩枚釣鈎,我們慢慢地來算老賬!”
千面狐大喝一聲,他那隻小舟立即六槳舉起,一齊落水揮動,向這邊衝過來!
雷火神的船也正朝着這邊划來,兩下相隔也不過只有八九丈遠!突然從雷火神的船上站出一個人,朗聲叱道:“千面狐!看你今天再往哪裏逃?”
説着話,只見他一抬手,月光下立即有一股銀色飛虹,脱掌而出,就如同一股白色的匹練一樣,朝着千面狐飛去!
千面狐一見大吃一驚,口中説道:“原來是你小子也來了!”
他的手立即向腰中一摸,隨着便有一股金亮亮的光芒,應手而出!在他的面前化成幾十股光芒,在不停地掣動!就如同是有幾十條金蛇,在那裏飛舞!
説時遲,那時快,只聽得叮噹一聲火星四濺,銀色的光芒和金色的光芒同時收斂,使人眼花繚亂之餘,只聽到千面狐叫道:“回航!”
那六匹槳一個倒扳,吆喝一聲,小船如飛向前駛去。等到雷火神和江上漁翁追到萬博老人船旁邊,千面狐的船已經遠去十七八丈了!
秦凌筠頓足嘆道:“相隔距離太遠了!我的功力火候還不到,可惜又讓他逃走了,反而使我損失了一顆劍丸!千頃洞庭,我到哪裏去尋找劍丸呢?”
江上漁翁搖頭説道:“沒有想到千面狐已經將金臂丐的金蛇鞭練到如此地步!不過,他今天一定也受了傷!”
雷火神説道:“我們快看看老樵和博老!他們為什麼不還手?難道已經受了傷了麼?”
他們三個人慢慢地將船搖過來,就只見萬博老人和雪峯樵隱兩個人坐在那裏,一動不動,滿頭大汗淋漓!在他們的腳下,正伏着兩個人!
江上漁翁搖搖手悄聲説道:“我們別吵!他們正在行功救人,難怪他們不能撤掌起來迎敵!”
雷火神説道:“是什麼人受傷?能使老樵和博老甘心捨命成全?”
他的話還沒有説完,只見萬博老人慢慢地撤去手掌,吁了一口氣,站起身來,隨着雪峯樵隱也撤掌起身!
萬博老人含着笑容,沉着地説道:“老漁!你怎麼又回來了?你回來得正好……”
雪峯樵隱也説道:“雷火神!你到哪裏去了?許久沒有消息?筠兒呢?你們來得正湊巧!”
他們兩個人如此一説話,兩個人的眼淚不覺同時流出四行!方才他們都是視死如歸,可是當在生死邊緣,得慶生還,就難免令人有一種無盡黯然之嘆,而流下了一滴難以形容的眼淚。
秦凌筠趕緊上前一一行禮,雷火神打着哈哈説道:“老樵,都是你派的好差事!差一點我就沒有命來見你了!説來話長,咱們目前一切從簡吧!”
江上漁翁説道:“説巧不巧!我前往少林寺,竟在半途之中碰見了老雷和秦娃兒,我一想,還是回來大家聚聚的好,沒有想到!……”
萬博老人笑道:“老漁!你這次來得正巧!方才那兩個人,若不是你那兩個小魚鈎,我和老樵就等不到見面了!”
雪峯樵隱接着説道:“對了!老漁是釣魚的能手,你看看這網上的釣鈎,應該如何取下?”
江上漁翁低下頭來一看,仔細地端詳了半響,失聲嘆道:“這千面狐真是少見的人物,他怎麼對於這萬能活鈎,也製造得這樣精細!老樵!你説得對了,這萬能釣鈎如果輕易扯動,那鈎上所裝的副簧,愈張愈大,而鈎子則愈鈎愈深!不過,這東西在我老漁眼裏,又是會者不難,你們放心,瞧我的!”
他蹲下身去,窩起手心,照準那些鈎子,一個一掌拍下去,不知怎的,隨便的一掌便將那些鈎得緊緊的鈎子,一個一個地震掉下來,不到片刻工夫,龍門居士和瓊林夫人身上的鈎子,全都被震下來,隨着那兩片魚網,也將之揭下來。
秦凌筠站在一旁,已經納了半天悶,而且也擔了半天心事!
這時候一見龍門居士身上這些鈎子全都掉下來了,鬆了一口氣,忍不住向萬博老人悄悄地問道:“老前輩!龍門……他老人家怎麼會離開龍門梅谷,來到此地?”
萬博老人嘆口氣説道:“秦老弟!若在平日,論這機智一項,我還算得上一份,可是,如今面對千面狐這樣的人,我要自愧不如,人家是一石二鳥,他至少一石數鳥……”
秦凌筠驚道:“千面狐有這種能耐?他能將龍門老前輩傷成這般模樣麼?”
萬博老人搖搖頭,還沒有回答,只見龍門居士吐了一口濁氣,艱難地翻了一個身,仰着臉睜開眼睛,一眼就望到了秦凌筠,低沉地叫道:“是秦娃兒麼?”
秦凌筠趕緊跑過去,跪在旁邊説道:“是弟子秦凌筠!”
龍門居士説道:“秦娃兒!我老人家受了很重的傷!即使能挽救得了生命,也恢復不了武功,所以這報仇一項,要你為我老人家代勞!”
秦凌筠叩頭説道:“你老人家放心!弟子一定畢生以赴,定不負你老人家的期望!”
龍門居士點點頭説道:“很好!難得你有這種心!不過,你知道我老人家的仇人是誰麼?”
他説這句話的同時,掙扎着要坐起來,秦凌筠立即扶住他,他坐穩之後,一雙無神的眼睛,釘在瓊林夫人的身上!
這時候萬博老人和雪峯樵隱頓形緊張,龍門居士如果將瓊林夫人指作他的仇人,將來秦凌筠如何實現他的諾言?
江上漁翁和雷火神雖然還不知道內情,但是,他們都是久歷江湖的老行家,還有什麼事情看不出來?他們看到龍門居士和瓊林夫人如此雙雙負傷的模樣,就猜到八九成是彼此力拚而竭的結果!因此,也隨着緊張起來!
其實秦凌筠本人又何嘗不急?瓊林夫人是冷雪竹姑娘的師尊!是萬博老人的神仙伴侶,如果龍門居士指定要他報仇,這後果何堪?
周圍變得異常的寂靜,只有那湖水輕輕拍擊着船身,發出輕輕的節奏,更加重了這凝固的氣氛!
突然,瓊林夫人一個翻身,伸手挽住萬博老人,吃力地坐起來,和龍門居士面面相對着。
龍門居士依然是十分平靜地説道:“我老人家自以為天下少敵,沒有想到沒有任何一招一式,如今落得力竭神摧,這一口氣,是令人難以忍受的,秦娃兒!我要你親手血刃仇人,以快我心。”
秦凌筠唯唯應是!
龍門居士又問道:“你可知道我老人家仇人是誰?”
秦凌筠喃喃還沒有説出話來,龍門居士一字一句地説道:“他是千面狐卞玉。”
大家幾乎異口同聲地啊了一聲,意外地鬆了一口氣!
突然,江上漁翁叫道:“你們看!那是什麼人的船?來得好快呀!”
果然,在水光迷茫的湖面上,有隻小船如飛地駛來!船頭上站着一個人,迎風而立,而且還在揮着手!
萬博老人説道:“茅山大先生與我們有約!而且水簾洞主方朔也説要在今夜趕來洞庭湖,莫非就是他們趕來了?”
雪峯樵隱搖頭説道:“來人身材高大,分明年紀很輕,既非佝僂駝背的大先生,又非矮小的老方朔!”
説話之間,來船漸漸近了!
秦凌筠突然失聲叫道:“怎麼會是他呢?”
萬博老人説道:“是誰?”
秦凌筠説道:“千面狐卞玉的兒子卞璞!”
卞璞會到這裏來?這豈不是怪事麼?就難怪秦凌筠要感到驚訝了!
昏黃的上弦眉月,斜斜地掛在柳樹梢頭,沒有一點光澤,就像是誰用黃紙剪成的模樣,貼在樹梢上。
隔着窗兒,有一位姑娘手託着香腮,微鎖着眉峯,呆呆地坐在那裏!房裏沒有點燈,倒是隔着窗外的那些垂柳,從湖裏反映上來的一點昏黃的啁色,將這間很精緻的房間,添抹上一層寂寞的顏色。
這位姑娘忽然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地説道:“也不知道雷爺爺他老人家可曾安全離開了紅柳湖!他也不知道可曾會見了爺爺!”
想到“爺爺”,這位姑娘就忍不住流下眼淚,口裏低低地呼喚道:“可憐的爺爺!”
這位姑娘是誰?她正是失身陷落紅柳湖,決心不再出去,要在紅柳湖暗中策應,將來大破紅柳湖之後,她要親眼看到千面狐和司馬藍死去,她才甘心閉目了卻自己一生的虞慕琴姑娘。
可是,她在紅柳湖住下去就是幾個月,內心的苦悶,與日俱增!
尤其她在放走雷火神之後,很懷疑紅柳湖浮莊裏的人,已經知道是她乾的,更加焦躁着急!她不是怕紅柳湖的人來加害於她,而是怕她不能等到親眼看見紅柳湖的瓦解!所以,她越發變得鬱郁不歡,而且也小心地戒備着。
她坐在窗前,如此呆呆地獨自思忖一回,忽然想道:“我與其在這裏等待,何不做幾件有益於武林人士的事,使他們能夠早日來攻打紅柳湖,不是比這樣等待要好得多麼?”
當時她立即振奮起來,隨着她就想到,應該做什麼事,才能對武林人士有幫助?
心裏如此一想,她忽然想起:“武林人士恐怕最感到頭痛的,就是這紅柳湖浮莊埋伏的毒器和機關暗箭,其次就是千面狐那根金蛇鞭!我如果能得到一張紅柳湖的圖樣,能夠將金蛇鞭偷盜到手,再離紅柳湖,那樣對武林人士的幫助就大了!”
虞姑娘想到興奮處,臉上也不覺流露出一絲微笑,就像陽光衝破了烏雲,為她的臉上帶來光輝!但是,虞姑娘這一陣興奮,很快就化作一腔冰冷!
她想到一個嚴重的問題:“這兩樣東西,都是關係紅柳湖十分重要的東西!千面狐是何等狡猾的人物?他能讓這兩件東西輕易被人盜走麼?他一定有萬全的防範,我如何能盜得到手?”
她想到這裏,人又呆住了!
突然,一陣輕碎的腳步聲,從外面走進來,兩個侍女手裏捧着銀燈,來到屋裏輕輕地説道:“姑娘!少莊主來問候姑娘!”
這是卞璞每天照例地要來糾纏一番的時候,卞璞似乎對虞姑娘是真心的愛上了,儘管虞姑娘從不假以顏色,但是,他從來沒有氣餒過。在虞姑娘認為,這也就是她之所以能在紅柳湖這樣安全地住下去,其中重要的原因之一。
實情是不是如此?當然又另當別論了!
且説這兩個侍女走進來以後,若在平時,是照例地等候姑娘説一句:“我今天太乏了,告訴少莊主改天再見吧!”
或者是乾脆地就説:“天晚了!明天再見!”
然後兩個侍女又相率而去。但是,今天虞姑娘一聽侍女説“少莊主問候”,她當時心裏一動,暗自忖道:“對了!我有人可利用,何不利用?”
心裏一決定,當時便對那兩個侍女説道:“你們替我請少莊主進來!”
這句話顯然是使那兩侍女大大地感到意外,手持着銀燈,人站在那裏發了呆!
虞慕琴姑娘站起來嬌嗔道:“怎麼?沒有聽懂我的話麼?去請少莊主進來。”
那兩個侍女如夢初醒,喏喏連聲,將銀燈放下,連忙退到房外。
少時,房外一陣腳步聲,只見卞璞喜笑顏開地走進來,兜頭遠遠地作了個揖,口中説道:“慕琴妹妹!你的身體可大好了!我一直要來看你,又怕引起你的不高興!”
這“慕琴妹妹”四個字如此一叫,引起虞姑娘一陣無比的惆悵!假如這聲“慕琴妹妹”是叫自另一個人的口中,那給人又有一種什麼樣的感受呢?
虞姑娘一時怔在那裏,卞璞見她沒有答理他,不覺自感沒趣,搭訕着説道:“慕琴妹妹如果要一個人獨自養神,我就不敢打擾了!”説着話便要退出房去。
虞姑娘這才心神一震,自己暗自忖道:“我不是要好好地利用他麼?為什麼又不理他呢?”
當時便站起身來擺手説道:“少莊主請坐!”
卞璞微微一怔,他立即含笑説道:“慕琴妹妹!你怎麼可以到現在還這樣地稱呼呢?這樣稱呼,讓下面人聽到了,也會好笑的!”
虞慕琴姑娘點點頭説道:“今天請少莊主來,也就是為了這件事,要和少莊主談談!”
卞璞聽她口口聲聲“少莊主”,叫得人興趣索然!但是,轉而一念:“只要她能容我和她談話,總有磨服她的一天!好在爹爹留她在此地,以備他日有用,而我只不過是趁這段時機,使她回心轉意,讓我再享幾天温柔之福,其他管他作什麼?”
卞璞當時便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之後,含笑説道:“慕琴妹妹!你有什麼話,儘管説出來,又何必這樣鄭重其事?”
虞姑娘也在對面坐定,正色説道:“我到紅柳湖來,已經有好幾個月!你從來沒有把我當做是自己人看待,還口口聲聲稱我作妹妹什麼的,這豈不是言不由衷麼?”
卞璞連忙説道:“妹妹這話從何説起?我每天只愁着妹妹氣惱我上次的行為,而不屑理我。我還一直在想,總有一天你能瞭解我的真情實意,所以我天天在等待,巴不得你有回心轉意的一天,我怎麼還不把你當做自己人看待呢?”
虞姑娘説道:“你不必如此發急,我有事實可以證明!”
卞璞連忙説道:“是不是手下人開罪了你?你説出來,我一定要好好地處罰她們!”
虞姑娘搖頭説道:“你不要胡猜!我説的兩件事實,與別人無關,都是在你身上。”
卞璞這時候倒是真正有點意外了,他説道:“都是在我身上麼?”
虞姑娘點點頭説道:“第一,紅柳湖到處都是機關暗器,稍一不慎就有殺身之禍!……”
卞璞搶着説道:“我曾經叫那值日的侍女,每天將紅柳湖浮莊上的機關變化告訴你,難道她們沒有告訴你麼?”
虞姑娘説道:“她們都已經告訴我了!但是,那樣每天告訴我,我哪裏記得那麼清楚?而且每天變化,每天都不一樣,萬一我記錯了,豈不是白送命麼?所以,害得我只有獨自深鎖在房裏,不敢出房門一步。你説,我這樣像是紅柳湖浮莊的人麼?”
卞璞説道:“可是,除了這樣……”
虞姑娘説道:“紅柳湖浮莊上的每個人,都是這樣每天變換着記憶麼?”
卞璞點點頭説道:“是的!他們都是每天記住變化,而且從來就沒有出過差錯!”
虞姑娘問道:“那麼你呢?”
卞璞説道:“爹爹和我,以及少數心腹人士,每個人都有一張浮莊圖解,這張圖交給他們保管一個月,將浮莊一切變化,都記熟無訛,這張圖再交回到爹爹那裏!”
虞姑娘冷冷地哼了一下説道:“就是了,看來我在紅柳湖的地位,還不及你們那些心腹人士,還説什麼把我看成自己人?這不是欺騙我是什麼?”
卞璞微微一頓,立即説道:“慕琴妹妹!你的意思是要一張浮莊圖解,是麼?”
虞姑娘不屑地説道:“不要問我!這張圖解對於浮莊關係重大,交給我這樣沒有關係的人作什麼?那不是太危險了麼?”
卞璞頓時揚眉笑道:“慕琴妹妹!你這是説哪裏話來?過去是我們疏忽我承認錯誤。現在,我馬上向爹爹要去!我相信爹爹一定會交給你一份!”
虞姑娘擺擺手説道:“你也不必那麼急!我已經被人見外了幾個月,又何必在乎這一下子時間?你坐下來我還有話和你説!”
卞璞坐下來以後,便將椅子拉近,笑嘻嘻地説道:“妹妹!你知道我是多麼地愛你,你卻為了這件小事,害得我苦苦地等待你好幾個月,咫尺天涯,訴不盡我有多少相思苦況!”
説着話,便上前拉着姑娘的手,露出急不可待的神情!
虞姑娘當時臉色一沉,一揮手説道:“還有就是這個問題要跟你談!”
卞璞一愣,縮回手,怔怔地望着虞姑娘。
虞姑娘又和緩了語氣,但是,臉上仍然是神聖不可侵犯的神情,緩緩地説道:“我知道你是真心愛我!老實説,憑你的人才武功,得婿如此,我有何憾?但是,我不能和你相比,我是一個姑娘家,婚姻大事,應該堂堂正正,稟告堂上,明媒正娶。上次為了救我的性命,從權之計,彼此一時糊塗,我也不怪你!但是,一錯不能再錯!我們應該循正當的途徑來解決問題!”
本來卞璞被她嚴詞拒絕之後,人在驚愕之餘,已經有些老羞成怒!如今聽虞姑娘如此一説,覺得所説的句句有理!尤其是“得婿如此,我有何憾?”這可話,使他聽得高興,把方才那一腔怒火,化得乾乾淨淨!
他點點頭説道:“妹妹説得有理!依你之見?”
虞姑娘説道:“事情非常簡單,道路只有一條,那就是趕快找到我爺爺,正大光明地解決我們之間的問題,做一對堂堂正正的夫妻!”
卞璞點點頭,半晌沒有説話,忽然,他抬起頭來問道:“萬一你爺爺不答應這門親事呢?”
虞姑娘微笑道,“看你乎日很聰明,輪到自己的事,為何這樣糊塗?”
卞璞説道:“聽你的語氣,你有絕對的把握麼?”
虞姑娘略有羞意地説道:“我和爺爺説,説你為了救我的性命,已經看到了我的肉袒以陳,除了你,我還能夠嫁誰?”
卞璞擊掌説道:“好主意!好主意!”
虞姑娘立即説道:“所以我們要早點解決這件事,而且是愈早愈好!我早日離開紅柳湖,找到爺爺,你們馬上派人到銀龍堡去提親!”卞璞連連説道:“好極了!事不宜遲,我馬上去稟告爹爹,只要他老人家一答應,你立即就可以成行,而且我相信他老人家不會不答應的!”
虞姑娘點頭説道:“那就好了!你去和老莊主商量一下,要能成行,就應該及早。”
卞璞應聲而起,臨走到門口,他忽然回過頭來,向虞姑娘點頭説道:“慕琴妹妹!請你靜候好消息!”
説着話,他的臉上流露着一種微笑,含着一種得意的表情,匆匆地消失在門外。
虞慕琴姑娘目送他走去後,心裏也泛起一點安慰,不禁暗自忖道:“看來這張圖樣的事,是成功了!只要圖樣到手,我熟記下來,得便我就可以離開這塊傷心的地方!如果因為我的犧牲,而能使得武林人士攻打紅柳湖的時候,多一分勝利的把握,我雖死也可以瞑目了!”
有人説,苦難的生活,可以使人成熟,可以使人堅強,虞慕琴姑娘在幾個月以前,還是一個嬌憨天真的掌珠,幾個月以後的今天,太多的磨折使她成熟了,也使她堅強了!
她沉着地做了這個決定之後,一方面她在暗自盤算爾後的行動,另一方面,她正如卞璞所説的,靜待好消息!
第二天,一整天沒有見到卞璞前來,她又不便於前去打聽,因為她不能表現得太着急。從道理講起來,着急的應該是卞璞,而不是她。
晚上,侍女們掌上燈來,她悶悶地用過晚餐,她同時又在想,萬一圖樣之事不成,如何盜得金蛇鞭,也是一件重要的收穫。
正是她如此細心盤算之際,突然卞璞匆匆地走來,微微地喘着,臉上帶着一絲驚慌,還有一點興奮的表情,進得門來,便急促地叫道:“慕琴妹妹!”
虞姑娘的心,砰地一跳,不由地站起來,脱口問道:“事情怎麼樣了?”
卞璞興奮地從身上摸出一個厚紙封套,交到虞姑娘手裏,只説了一句:“爹爹不在莊上,我……我……”
虞姑娘用手抓緊那厚紙封套,緊張地問道:“你怎麼樣?你這樣慌張做什麼?”
卞璞緊張地回身向房外看了一下,伸手抓住虞姑娘的手,短促地説了一句:“我們走!到那邊再説!”
虞姑娘不知道內情,不敢冒昧從事,當時一撒手腕,一落樁步,沉聲問道:“到底為什麼呢?為什麼不説明白?”
卞璞又向房外張望了一下,急促地説道:“慕琴妹妹!爹爹今天早上離莊遠走,我趁他不在,盜了他的浮莊圖解……”
虞姑娘心裏一動,追問着道:“為什麼要盜取呢?難道老莊主不願意給麼?”
卞璞跺腳説道:“妹妹!我們先走,在路上我再告訴你!”
虞姑娘在紅柳湖幾個月,見過的奸詐事情多了,她沉住氣説道:“不行!你不説明白,我不走!”
卞璞無可奈何地頓了一下説道:“好吧!我説!昨天我就把我們商量好的一切,告訴了爹爹,誰知道他完全不同意,他並且説,你是飛叉銀龍的孫女兒,在紅柳湖自認受辱,困居幾個月,將來一定會惹起飛叉銀龍的誤會,所以……所以……”
虞姑娘心裏一跳,追問道:“所以怎麼樣?”
卞璞説道:“我爹爹説,不如將你殺死,來個不認賬。慕琴妹妹!你看我怎麼捨得呢?你知道我是愛你的。所以,趁着爹爹不在,我盜了這本圖解,一則表明我對你的愛心,再則我們借這個圖解,逃出紅柳湖去!……”
虞姑娘突然問道:“你説什麼?‘我們’逃出紅柳湖?‘我們’……”
卞璞連忙説道:“妹妹你一定覺得這件事很奇怪!其實一點也不奇怪,我並不是我爹爹的親生兒子,只不過是他撫養的罷了!今天他離開浮莊之前,將所有的機關暗器,統統變更了,而且沒有告訴我,顯然我已經不受重視,何況我又是這麼的愛你,此時不逃走,更待何時?慕琴妹妹!事不宜遲!我們要走趁早!”
虞姑娘經過他這樣反過來一勸,停了一下,霍然點點頭説道:“好!我們走!”
卞璞欣然舉步,但是,他忽又回身説道:“妹妹!我們此行危險萬分,生死難測,我們兩個人如果有一個人中途受難,一定將來要報仇,我們寫下諾言好不好?”
他不等虞姑娘説話,便在桌上取過紙筆匆匆寫上:“卞璞和虞慕琴今日同逃紅柳湖,有福共享,有禍共當,若有一人不幸,報仇的責任,則在另一個人身上!”後面簽上自己的名字!
他將這張紙交給虞姑娘,説道:“妹妹!這是我給你的愛情約書!你呢?”
虞姑娘迷茫地望着他,也糊里糊塗照樣寫了一張,交給卞璞,口中喃喃地説道:“你這個變卦,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如果你方才所説都是真的,我願意偷生不死,為了延續一脈香煙,而嫁給你!”
卞璞雖然沒有聽清楚她説什麼,但是,他彷彿是瞭解到姑娘此刻的心情,他沒有説話,只一作手勢,説了一聲:“走!”
兩個人展開身形,向莊外奔去!
沿途轉彎抹角,來到莊外湖邊,早就有一隻小船系在那裏,卞璞解開繩索,和虞姑娘雙雙跳下,盪開槳,向湖心劃去!
卞璞劃得很快,不一會到了湖心,他仰頭望了一下,説道:“萬幸得很,居然讓我們騙出了浮莊……”
言猶未了!虞姑娘只覺得小船一晃,她還沒有分辨出是怎麼回事,已經身落水中,冰冷的湖水,使她昏迷,彷彿有人用繩索捆起她,自此她就一切都不知道了,當然更沒有聽到湖面上還盪漾着卞璞得意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