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衰黃的草原上,一切還沒有帶來春的音訊,依然保持着嚴冬的沉默,與深秋的蕭殺。尤其遙望着長白山頭,那未溶的冰雪,一片白茫茫的山峯,誰又能相信這時候的江南,已經草長鶯飛百花生樹了呢?
如果説,在這草原上還有春天的氣息,那應該是兩匹疾馳的馬所帶來的!
馬是一色的棗紅口外名駒,馬上的人,卻是各有不同,左邊那匹馬上的一位姑娘,看上去也不過才十七八歲,長得眉目如畫,神采飛揚,穿着一身淡綠色的緊身衣裳,偏偏又在外面裹了一襲猩紅色的大披風,領子上露着一圈雪白的羊毛,越發襯托得肌膚如雪,明眸皓齒,這鮮紅豔綠的顏色,穿在別的姑娘身上,會顯得俗氣,可是穿在這位姑娘身上,只覺得愈發明豔動人。
坐在右邊這匹馬上也是一位姑娘,她卻是穿一身月白色的衫兒,外面裹了一襲嫩黃色的大披風,淡雅得就如同是冰雪湖中的一朵雪蓮,渾身已經不帶一點煙火氣。在披風裏,露出的那張吹彈欲破的臉,鑲着一對黑寶石一樣的眼睛,閃着智慧的光芒。
這一對人間絕色的姑娘,縱着坐騎,在草原上輕馳着,風兒吹來她們的銀鈴笑聲,將這沉睡在寒冬裏的大地,也喚得甦醒了!
穿紅披風的姑娘忽然勒住坐騎,遙指着馬鞭,對那穿黃披風的姑娘説道:“冷姊姊!我們跑到那山上去,眺望一下四周的景色好麼?”
這位被喚作“冷姊姊”的,正是冷雪竹姑娘,她和這位於小雁姑娘,雖然才只認識兩天,但是,她已經深深地喜愛着這位小雁姑娘,她常常自己這樣想:“小雁一定是快樂仙子的化身,任憑誰和她在一起,都沾染上快樂的情緒,如果她是我妹妹,一定會被我寵壞的!”
她含着笑,注視着身旁的於小雁,點點頭道:“小雁妹妹!你説的當然好!”
於小雁得意地嬌笑一聲,忽然一抖手中的絲繮,那匹棗紅高馬,隨地一聲長嘶,一矮身,箭也似的竄出去,迎着風,就像一條矯健的游龍,起落隱現在草原上,向那山上馳去。
冷雪竹姑娘也放開繮,縱馬隨後就追。
如此一前一後,兩匹馬跑個首尾相銜,不消片刻工夫,已經奔上林中上山的小徑,向山上狂奔而去。
在山上如此穿林越澗,跑了約有一盞熱茶的光景,已經漸漸地看到積雪的痕跡了,於小雁姑娘突然一聲嬌呼:“冷姊姊!我們到了!”
言猶未了,只見她人從馬背上一旋而起,那猩紅色的大披風,迎風鼓起,就像是平地吹起一朵紅雲,悠悠地飄起三丈七八尺高,然後一個轉側,又像是一片落葉,輕悠悠地向前落下去,正好落在一堵突出的岩石上,笑嘻嘻地對冷雪竹姑娘招呼。
冷雪竹姑娘微微一笑,當時也飄身下馬,穿出樹林,拔空而起,落到那岩石上去。
於小雁姑娘挽着冷姑娘,半偎在她身上,指着山下説道:“冷姊姊!你看這一望無際的草原,從上面看下去,看得人心裏開朗多了!要是到了天氣暖了,草兒長了,綠油油的一片,那就更美了!姊姊!你説是麼?”
冷雪竹倒是由衷地點點頭,不由地説道:“這裏的景色,的確是好,和那風沙滿天的西北,迥然不同,就是號稱山明水秀的江南,也難得看到這種壯闊而又秀麗的風光。”
於小雁忽然抬起頭來望着冷雪説道:“冷姊姊!你喜歡這裏麼?”
冷雪竹點點頭,眼睛卻凝視在那遙遠的草原上,低聲回答道:“我喜歡!”
於小雁拉着她的手,搖撼着,仰着頭説道:“冷姊姊!你要是喜歡這裏,就留在我們家好麼?”
冷雪竹突然一怔,低下頭,收回視線,問道:“小雁妹妹!你説什麼?”
於小雁笑嘻嘻地説道:“我説姊姊喜歡這裏,你就留在此地,我們可以在草原上馳馬,我們可以在深山裏狩獵,我們可以同在莊上讀書,作女紅,練武功,還有……”
冷雪竹很感動地握住於小雁的手,認真地説道:“小雁!你説得真好!真美!”
於小雁説道:“冷姊姊!我喜歡你!我爹爹和娘也都喜歡你,你要是覺得方才我説的那種生活很美的話,你就留下來吧。我是多麼希望有你這樣一位姊姊!”
小雁這種坦率而純真的感情,使人十分感動,冷雪竹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凝視着良久,才緩緩地説道:“小雁妹妹!謝謝你的美意,我也真的喜歡你!我也更感謝老伯伯和伯母對我的愛護,我也很想留下來,和你生活在一起。但是,小雁妹妹!我……”
於小雁驚道:“冷姊姊!你……你有什麼困難麼?”
冷雪竹嘆了一口氣説道:“小雁!你還年紀小,而且你一直是幸福地生活在父母的愛護之下,不會知道人世間的事,有許多不能盡如所想!”
於小雁睜着一雙滴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冷雪竹,半晌,她也點點頭説道:“冷姊姊!小雁今年也不小了,我懂得,你有許多事要做,不能留在這裏,我聽爹説,姊姊負着一身血海深仇,要去洗雪!”
冷雪竹點點頭。
於小雁又説道:“前天,和你一同來的那位朱阿姨,還差一點和爹拼了起來,據説也是為了與你那身血仇有關。”
冷雪竹嘆道:“是的!老伯祖傳的那支‘劍旗’,曾經被我的仇家盜用過,朱姨根據這點線索才誤認老伯就是當年的殺母仇人。”
於小雁急道:“原來是這樣呀!那多可怕啊!後來朱姨怎麼又相信爹不是那種人呢?”
冷雪竹説道:“事情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只要雙方對面,真假立即就可以判明的!要不然在那天晚上,就會鬧得腥風血雨,我們怎麼能這樣並轡遊行呢?”
於小雁伸着舌頭縮了一下脖子説道:“真可怕!可是這個為什麼要嫁禍到我爹的頭上呢?”
冷雪竹説道:“據説老伯這次也要打破數十年來的習慣,他老人家要親自察訪察訪,看看到底是誰,會用這種移花接木的手段,嫁禍到這裏來。”
於小雁忽然又跳起來説道:“冷姊姊,我爹要出去,他一定會帶我一起去,姊姊!我們這回可一道走了!”
冷雪竹搖搖頭説道:“小雁!我只怕不能和你一同走!明後天我就要和朱姨向你們道別了,因為在長白山下我們還要尋找一個地方……也許是一個人……也許是一件東西。”
於小雁奇怪地問道:“冷姊姊!你到底是找一個地方,還是找一個人,或者是找一件東西呢?”
冷雪竹笑道:“我也不知道,因為當初對我説的人,並沒有説明白。”
於小雁説道:“冷姊姊!你説説看,到底找什麼!在這長白山一帶,雖然地方遼闊產但是,在數百里之內,我都跑得很熟,説不定我可以知道一點線索。”
冷雪竹説道:“我要到長白山麓,尋找‘一把劍’……”
於小雁當時幾乎跳起來,瞪着眼睛問道:“你説什麼?‘一把劍’?”
冷雪竹心裏一動,立即點點頭,她便把祁連山龍老人所説的情形,大略地説了一遍。
她最後説道:“我也想到這‘一把劍’可能是一位武林前輩,但是,龍老人並沒有説明,而且他是為了我這寶劍斷了,要我來這裏找一把劍,誰能知道是不是要找一把新的寶劍呢?”
於小雁忽然一躍而起,拉着冷雪竹姑娘的衣袖,緊張地説道:“冷姊姊!你説那祁連絕谷的老人姓龍?”
冷雪竹愕然地點點頭。
於小雁拉住冷姑娘的手,説道:“走!冷姊姊!我們去看一件東西!”
於小雁這個出奇的舉動,使冷雪竹感到驚訝,她就這樣滿心不解地被於小雁拉着向山上跑去。
這一程跑得很快,越過一個陡脊,翻過一道山稜,又爬過兩層峭壁,來到一個突出的山腹位置,此處位置已經很高。
山上已經不少低凹處,積有殘雪未消,山風也漸漸地較為勁厲。
於小雁對於這一程路,似乎十分熟,沿途毫不停留地起落飛騰,最後停在山腹之上,面向着一座墳塋,她才鬆開手,頓時滿臉莊嚴肅穆之情,緩緩地走過去,跪在墓前恭恭敬敬地行禮。
冷雪竹此時滿心疑竇未解,但是,她發現這座墳墓,風水十分好,青龍抬頭,白虎伏首,前瞻遼闊,後地巍峨,墳旁圍栽着幾株松樹,已經高達一丈有餘,雖然深山非常荒寞,這座墳塋卻是整潔非常,拜台之上,還放着一束未謝的臘梅,分明是經常有人前來打掃祭奠。
冷雪竹心中暗自忖道:“這座墳是何人的?於小雁她帶我到這裏來為了何事?她方才分明很意外地問到祁連絕谷的老人,是否姓龍,難道這座墳塋與龍老人還有什麼關連麼?”
她正在這裏猜測難定,忽然,於小雁走過來,拉着冷雪竹的手,輕輕地説道:“冷姊姊!你過來看!”
冷雪竹隨着她走到拜台之上,只見墓碑上寫着一行大字:“顯妣龍母於太夫人之墓”,旁邊還有一行小字,但是字跡已經半被土所掩蓋,而且也長滿了苔蘚看不清楚。
冷雪竹驚問道:“這是……”
於小雁恭敬地説道:“這是家祖母她老人家的墳塋!”
冷雪竹立即退到拜台之下,恭恭敬敬地叩頭行禮,但是,她當時的心中,仍然止不住在懷疑:“這墓碑上明明寫着龍母於太夫人,小雁妹妹又説是她祖母,既然是這樣,她為什麼不姓龍,而要姓於呢?”
她叩拜已畢,站起來的時候,她的眼睛又接觸到那墓碑上的“龍母於太夫人”幾個字,突然心裏一震,彷彿恍然大悟:“難道説,這位龍母於太夫人,就是祁連絕谷那位龍老人他的……”
於小雁這時候又拉住她的手,仰頭問道:“冷姊姊!你的寶劍斷了,那位龍老人要你來到長白山麓,尋找一把劍麼?”
冷雪竹點點頭。
於小雁又接着問道:“冷姊姊!你可知道我奶奶她是誰?”
這個問題很奇特,於小雁的奶奶就是墓中的“龍母於太夫人”了,還會是誰呢?冷雪竹有着很大的不解,瞠然注視着於小雁。
於小雁有幾分驕傲,也有幾分傷感地説道:“我奶奶就是當年與‘一條龍’同時享有盛名的‘一把劍’……”
“啊”地一聲,冷雪竹這回是真的驚住了!
於小雁又接着説道:“我奶奶之所以被人稱為‘一把劍’而聞名,那不僅是因為她老人家的劍術造詣登峯造極,而且,她老人家的鑄劍的技術,天下無出其右。”
冷雪竹這才又是一聲意味深長的驚呼,她明白了龍老人要她到長白山來找“一把劍”的用意,是希望能得到“一把劍”的相助,使斷劍鑄成好劍。但是,誰知“一把劍”已經墓石高拱,這鑄劍之事,看來已是落空了。
她呆呆地站在墓碑之前,心裏有一種説不出來的滋味。
冷雪竹仰頭問道:“小雁妹妹!你不知道!我這次來到長白山麓,主要的目的有兩個,而這兩個目的都是要仰仗……”
於小雁忽然眼睛一轉,跳起來説道:“冷姊姊!我再帶你到另外一個地方去!”她也不由分説,拉着冷雪竹就跑,一連越過兩處懸巖,突然又飄身落到一個峭壁的轉彎裏,小心留神地轉過彎,迎面有一個石洞,於小雁對冷雪竹招招手,一轉身便鑽進洞裏去。
冷雪竹也隨着走到洞裏,只見裏面還分成裏外兩間,十分寬敞,從頂上透進天光,石室裏面光線十分柔和。
於小雁又拉着冷雪竹走進裏間,原來裏面陳設着許多東西,有熔爐、有風鼓、有鐵砧、有許多應用的錘、叉、剪……之類的工具,雖然爐中火冷,早已沒有使用,但是所有的東西,都還保持得乾乾淨淨,光潔如新。
冷雪竹脱口問道:“這是……”
於小雁彷彿已經知道她問話的意思,立即點點頭説道:“這是我奶奶生前鑄劍的地方,我奶奶生前只鑄了兩把真正的寶劍,但是,就是一般寶劍,只要是經過她老人家鑄的,無不鋒利超過平常。”
冷雪竹回想起前天在路上遇到那些人,一個個使用的青鋒長劍,果然都是不同於尋常,她知道於小雁的話,是言之實在的!但是……
她禁不住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心頭有無限的沉重,覺得這趟長白山是白跑了。
於小雁拉着她問道:“冷姊姊!你那把寶劍為什麼會斷了呢?”
冷雪筆便將祁連絕谷與神獸大黑熊拼鬥的情形,大概的説了一遍,於小雁當時不覺咬着自己的指頭説道:“這個大黑熊真厲害,怎能夠一口將寶劍咬斷呢?”
她忽然又天真地抬起頭來問道:“冷姊姊!你這把寶劍很重要是不是?”
冷雪竹苦笑道:“這把劍是我恩師傳授,是師門寶物,一旦折斷,我將何以對恩師?而且將師門寶物損壞,這簡直就是有辱師門的事,我真是……”
於小雁連忙安慰着説道:“冷姊姊!你不必着急,龍老人所以叫你到長白山來,他老人家會想得到我奶奶已經離開了人世,因為算起來,如果我奶奶在人間的話,今年應該一百零幾歲了,世上難逢百歲人啊!冷姊姊你説是不是?”
冷雪竹嘆口氣點點頭。
於小雁接着説道:“龍老人他老人家也會想得到我奶奶會將這鑄劍之術,傳給我爹的!”
言猶未了,冷雪竹姑娘不禁跳將起來,抓住於小雁的手,急促地問道:“小雁妹妹!你是説於老伯他老人家也是鑄劍名手?”
於小雁笑道:“冷姊姊!你怎麼啦?豈止是當今鑄劍名手?家學淵源,獨步當今,還有誰能超過爹他老人家鑄劍功夫?”
冷雪竹姑娘這才愁顏頓解,喜笑顏開地叫了一聲“小雁妹妹!”
這時候就聽得洞的外間有人呵呵大笑説道:“雁兒!哪有女兒為父親胡亂吹噓的道理,也不怕你冷姊姊笑話麼?”
於小雁一聽,咦了一聲,立即笑着説道:“怎麼?爹來了?”
冷雪竹姑娘也趕緊來到洞外間,只見於凡和朱姨站在外間,連忙上前行禮。
於小雁跳上前去,偎在懷裏,先回轉頭去,叫了一聲“朱阿姨”,然後,才撒嬌地問道:“爹!你和朱阿姨是什麼時候來的!”
於凡呵呵笑道:“我就知道你們準是到這裏來了!正好我和你朱阿姨談到冷雪竹在祁連絕谷的奇遇,所以特別來到這裏,想把這件事告訴你們。沒有想到,我們還沒有來以前,你們就已經談過了。”
於小雁仰起頭來認真地説道:“爹!冷姊姊所説的那位龍老人,他是不是就是我們的……”
於凡沉重地説道:“小雁!你曾經不止一次問過我,奶奶過去的往事,你也追問爺爺的下落,今天讓我為你説明白這一段家門的秘密,也可以説是武林中的秘密!”
於小雁惶然地叫道:“爹!……”
於凡撫着於小雁的頭,對冷雪竹姑娘點頭説道:“冷姑娘!相信你對於‘龍母於太夫人’的疑問,一定也存在心中。”
他又轉頭向朱若熙説道:“巴夫人!當年一條龍和一把劍之所以在武林中一現即隱,始終是武林中的疑案,相信巴夫人樂於一聞的。”
他忽然長嘆一聲,然後沉重地説道:“今天讓我來説一説這一段鮮人知道的往事吧!”
長白山的石洞中,燃起了熊熊的火焰,特別是在熔爐之中,火焰起得更旺,冷雪竹姑娘在一旁小心的拉着風鼓,於小雁姑娘在一旁添着木炭,兩個人臉色,都被火焰照得紅紅的。
冷雪竹興奮地望着於小雁説道:“小雁妹妹!我真説不出內心的感激!於伯伯不但為我重新燃起多年熄火的熔爐,為我勞費心神,重新鑄劍,而且,還答應要為我炙煉‘陰靈松子’,助我打通奇經八脈,衝破生死玄關,我這一生受於伯伯這樣的恩典,真是報答不盡。”
於小雁姑娘白了一眼,翹着嘴説道:“冷姊姊!爹爹已經説過啦!要是你再説這些話,他可不管這檔子事啦!”
冷雪竹笑着説道:“他老人家愈是這樣,愈是叫我感激得無以言之!”
於小雁捧了一把炭,放到熔爐裏,望着冷雪竹説道:“冷姊姊!説實在的,要説感激,應該是爹爹和我,要感激你才對!前天爹爹不是説過,當年我奶奶和爺爺,為了一口閒氣,雙雙分手,今天你來了,為他們老夫婦倆帶來和好的訊息……”
冷雪竹嘆道:“可惜晚了啊!要是於老前輩仍然健在,那又不同了!”
於小雁搖頭説道:“你前天不聽到我爹説麼,一條龍和一把劍,是恩愛夫妻,只是彼此個性倔強,鬥了一口氣,其實雙方何嘗不想和好?所以,我奶奶直到去世,沒有見到爺爺前來相見,可以説是死不瞑目!”
冷雪竹急説道:“小雁妹妹!那是因為龍老前輩自毀雙目,在祁連絕谷過着暗無天日的生活啊!”
於小雁説道:“可是誰知道啊?你來了,帶來爺爺的話和要求,這分明是向奶奶賠不是的表現,奶奶九泉之下,會含笑而安心的!”
冷雪竹説道:“我不明白,於伯伯和你,小雁妹妹,你們為什麼不恢復姓龍呢?”
於小雁説道:“我聽爹説,巧手書生大伯伯既然還在,龍氏門中,香煙未絕,可是奶奶的於氏門中,卻是無以為繼!爹説,既然當初從奶奶姓於,就索性姓於吧!將來和巧手書生大伯伯見面的時候,再作決定。”
冷雪竹點點頭,她心頭浮起巧手書生龍玉泉那殘廢的身影,一陣淒涼之意,襲上心頭,幾乎使她忘了手中的風鼓。
於小雁見她呆怔怔地不覺叫道:“冷姊姊!你怎麼啦?”
冷雪竹一驚,趕緊收斂心神,加緊拉動風鼓,口中搭訕着。
她將眼光注視到熔爐裏,看了一會兒,不覺問道:“小雁妹妹!你是否記得於伯伯過去鑄劍,需要多少時間,才能熔化?”
於小雁搖搖頭説道:“從我解事時起,我就沒有看見爹鑄過劍,不過,根據一般説起來,熔鋼化鐵,要不多少時間的!”
冷雪竹皺着眉説道:“可是,小雁妹妹!我們兩人在此鼓風加炭,輪流不息,已經兩三天了,你看,我那柄斷劍,還是原樣不動,這是什麼原故?”
於小雁果真的朝熔爐裏看了一看,可不是麼!那柄又細又窄的銀絲劍,依然故我的在熔爐裏,沒有一點變動!
於小雁在這兩三天當中,一直是和冷姊姊天南地北地聊天,根本就沒有想這些,如今這樣一看,她也驚住了,瞪着眼睛説道:“這就不對了!哪有兩三天下來,還沒有能熔化的道理?莫不是還有什麼方法爹忘記告訴我們,讓我們白白費了兩三天的力氣麼?”
冷雪竹一面拉動風鼓,一面搖頭説道:“於伯伯是何等精明的人,他怎麼會忘記告訴我們呢?我是在想,是不是我們做得不對?或者時間還不到?”
於小雁望着熔爐的火焰,一直在搖着頭,口中喃喃説道:“奇怪!奇怪!”她忽然抬起頭來説道:“冷姊姊!這中間一定有個道理,我曾經聽到爹説過,上好的純鋼,在熔化之後,火焰會變成青色,可是看這火焰,一點也沒有變,而且,你那柄斷劍,連紅也不曾紅,這豈不是怪事麼?”
冷雪竹心裏忽然有一個不祥的預兆,彷彿這柄寶劍上,她將會有什麼不幸的事情發生!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緩慢而沉重的腳步聲,從石洞的外面,慢慢地走進來,於小雁抬頭一看,連忙叫道:“爹!你來的正好……”
冷雪竹也站起來,一面拉着風鼓,一面説道:“於伯伯!”
於凡點點頭,站在熔爐的旁邊,臉色變得非常的沉重,注視了半晌,忽然吁了一口氣,説道:“冷姑娘!你暫時停下吧!”
冷雪竹驚道:“於伯伯!你老人家的意思?……”
於凡拂着顎下的長鬚,點點頭説道:“是的!本來熔爐開爐發火之後,是不能輕易停歇的!但是,現在很意外地發生了一個問題,如果這個問題不解決,熔爐如此晝夜不停地拉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
冷雪竹此時心裏有一點慌亂,她急着説道:“於伯伯!是我做錯了什麼事了?忘記某一樁事情了?”
於凡説道:“冷姑娘!你不必着急,這事得慢慢從長計議,與你無關,並不是你做錯了什麼。”
冷雪竹注視着面前那兩人合抱大小的熔爐,裏面正熊熊地抽着兩三尺高的火舌,火是那麼樣烈,但是,她那柄寶劍,在熔爐裏面絲毫無損。
於凡説道:“走吧!我們且到外邊坐下來商談,從容設法。”
冷雪竹放下風鼓,心情頓時就如同萬斤巨石,壓上心頭,隨在於凡的身後,慢慢走到石洞的外間。
三個人剛剛坐定之後,朱若熙也匆匆地從外面走進來,臉上露着喜悦的笑容,向冷雪竹説道:“雪竹!我方才跑到長白山的一堵最高的石筍上,立了一面小旗,如果大青鳥它能飛翔到這裏來,它就可以找得到我們,我們也就可以和夫人聯繫上,你這一連串的經過,早就應該稟告師尊才對啊!”
朱若熙顯然是很高興,説話時語氣急促,微微氣喘,但是,她忽然發覺到這石洞裏的氣氛不對,尤其是冷雪竹姑娘的一雙眉峯,幾乎鎖到一起去,她停下腳步,訝然地問道:“雪竹!你是怎麼的了?是鑄劍之事有了問題麼?”
冷雪竹站起身來,於凡卻説道:“巴夫人説的不錯!鑄劍之事,有了一點問題,我們現在正準備商談,巴夫人適時來到正好。”
朱若熙臉色也隨着沉重下來,上前挽住冷雪竹,坐到一旁問道:“於莊主!是很嚴重的問題麼?”
於凡苦笑了一下説道:“我要先請問一下冷姑娘,這柄劍,不幸斷在看守‘陰靈松子’的神獸之口,萬一不能使斷劍復元?令師是不是就會有……”
冷雪竹大驚搶着説道:“什麼?於伯伯!你是説這柄劍沒有辦法鑄成麼?”
於凡搖着頭説道:“冷姑娘不要驚惶,我只是這樣問,萬一這柄斷劍不能復元之時,令師會有何種責罰於你?”
冷雪竹黯然説道:“不是師尊責罰與否的問題,而是我自己良心難安,即使恩師絲毫不責,但是,師門至寶毀在我的手裏,我有何面目去見恩師?”
於凡沉吟了一會兒,點點頭説道:“冷姑娘的心情,我很能瞭解!我可以告訴姑娘,這柄劍我是可以鑄好的,但是,眼前有一個關鍵,必須要向你們説明白。”
他站起來,帶着大家走到裏間,指着那熔爐裏説道:“令師這柄劍,是聞名天下的銀絲柳葉劍,是武林中的一件至寶!
劍的本身,是紅毛鐵,孩兒鐵,和寒鐵合熔久煉而鑄成,所以能夠軟如棉,而又截金斷玉!按説,這種合熔的鋼劍,在這樣火裏不致三天不熔的,這中間可能就是令師久居天山,銀絲柳葉劍在令師手中,又終年處在冰天雪地之中,陰氣太盛,爐火一時無法對它起相制之用,所以熔化不了!”
朱若熙一聽,也覺得這事情太嚴重了!
冷雪竹連忙問道:“於伯伯!是不是再要時間久一些呢?”
於凡搖頭説道:“三天不能熔化的東西,已經到了極限!就是再煉三個月,也是這樣!”
冷雪竹臉色蒼白,吶吶不能成言。
朱若熙在一旁問道:“於莊主!難道就沒有法子麼?”
於凡説道:“法子是有的!巴夫人和冷姑娘一定聽説過,春秋時代有一位冶劍的名家,干將莫邪夫婦,因為久煉不化,爐火不能凝結,後來莫邪跳入爐中,於是爐火凝結,精鐵煉化……”
冷雪竹突然眼睛光稜四射,立即説道:“於伯伯!你的意思是也要……”
於凡連忙搖着手説道:“姑娘不要誤會!我的意思不是也要有人跳到熔爐中去,因為銀絲柳葉劍本身已是煉成之物,與干將莫邪當初那種精英鐵石不同,還用不着如此嚴重處理!只要有一點純陰的血肉之軀,投入爐中,使爐火得而凝聚,就可以如願以償了!”
於小雁叫道:“爹!那到底應該怎麼辦?”
於凡説道:“我方才問到冷姑娘,如果此劍不鑄也可,我們就毋須想這個辦法,如今此劍非鑄不行,我們只有用這個方法了!”
朱若熙忙問道:“於莊主!是什麼辦法?”
於凡説道:“稍時我們回到莊內,找一個純陰的處子,斷她一條手臂,投到熔爐中去,就可以使爐火凝結,斷劍就可以熔化。”
冷雪竹霍然叫道:“於伯伯!怎麼能夠為了我的鑄劍,要別人為我斷一條手臂呢?”
於凡説道:“冷姑娘!你放心!我不會強迫她們,而且我會付出應有的代價,使她雖然斷了一條手臂,得到一生的生活無虞!”
冷雪竹微微有一股顫抖之意,搖着手急急地説道:“於伯伯!不能……不能這樣,絕不能讓一位無辜的姑娘,為了我這把斷劍,使她殘廢一生。我絕不能這樣做!我不能……”
於凡點點頭説道:“冷姑娘!你的慈善心念,我是知道的,我也很高興你能這樣不自私。但是,冷姑娘!如果不這樣,你那柄斷劍,我就無能為力!”
冷雪竹几乎是呻吟般地低沉叫了一聲:“於伯伯!”
朱若熙也在一旁説道:“於莊主!沒有其他的辦法可想麼?”
於凡搖搖頭,但是立即接着説道:“巴夫人!銀絲柳葉劍是天下有數的名劍,一旦斷劍,不但是冷姑娘的損失,而且,也是武林中的損失!我們不能存婦人之仁,只要我們對於那位姑娘,好好地看待,照顧她一生,雖然是一件殘忍……”
突然間,於小雁姑娘一聲尖叫:“冷姊姊!你要做什麼?”
於凡聞聲心神一凜,霎時頭也不回,一伸手,就朝着冷雪竹抓過去,於凡這樣一伸手,真是快如閃電,嚓地一聲,一把抓住冷姑娘的衣襟。
但是,已經遲了一瞬,只聽見嗤啦一聲響,衣襟應手而裂,冷雪竹姑娘已經摔倒在熔爐之旁,半邊身子都被血染紅了,人也昏了過去,可是熔爐裏的火色,就在這一瞬間,抽出寶藍色的火舌。
朱若熙當時為之大慟,撲過去一把抱住冷雪竹的身子,剛叫得一聲“雪竹”,人就昏過去了。
站在一旁的於凡,也愴然地流下兩滴眼淚,但是,他很快地就擦去淚痕,上前點閉雪竹的穴道,止住她左臂的流血,他指使站在旁邊發呆的於小雁,道:“快些回去叫人來!”
這一切事情的發生,像是冥冥之中,早有預定,但是,事實上,又是來得那麼意外和突然,儘管朱若熙在回到莊上以後,口中一直喃喃地説道:“這怎麼會呢?這是不會的!這是夢……是夢!”
但是,她沒有辦法辯得過事實,眼前冷雪竹姑娘躺在牀上,左肩以下,用布裹着,血漬透出布外,臉色焦黃,人躺在那裏,闔着眼睛,只有一絲氣息。
朱若熙嘆着氣,眼淚不斷地向下流着,口中是輕輕喃喃地説道:“我怎麼對得起崔大哥於九泉之下呢?我怎麼對得起……”
她內心如絞,神情憔悴。突然,這時候從房門外面悄悄地進來一個人,朱若熙擦去眼淚,抬頭一看,是於小雁姑娘,只見她臉上帶着一份難得見到的笑容,輕輕地叫了一聲:“朱阿姨!”
朱若熙問道:“小雁姑娘!你從鑄劍的地方回來了!辛苦了你!於莊主呢?”
於小雁説道:“我爹也回來了,他在廳外,沒有進來,朱阿姨!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冷姊姊那柄劍,今天中午鑄成了,用不着千錘萬煉,從模子裏倒出來,就是光輝奪目的利物神兵。”
朱若熙愁封已久的臉上,也才露出一點笑容,便問道:“劍呢?”
於小雁説道:“劍在爹那裏!我爹他還説,現在才完了第一樁心事,他還有第二樁心事,就是將陰靈松子炙煉成功,幫助冷姊姊打通奇經八脈,衝破生死玄關……”
於小雁言猶未了,忽然聽到冷雪竹姑娘在牀上呻吟的叫了一聲:“小雁妹妹!”
於小雁立即走過去,只見冷雪竹睜開眼睛,臉上也有一分激動的光彩,她低低地説道:“小雁妹妹!請你去請於伯伯進來,我有話要説。”
於小雁點點頭應是,站起來,望了朱若熙一眼,朱阿姨也點點頭,於小雁才走到外面去,不到一會工夫,就聽到於凡笑呵呵地從門外走進來,一路上説道:“冷姑娘!令師這柄銀絲柳葉劍,經過這次的鍛鍊,較之以前,更多一層色澤,黑夜出鞘,更有寶光映目,就如此情形看來,比之當年的干將莫邪,也不稍遜色!”
他説着話,伸出手掌,只見他手心當中,託着一顆銀色彈丸,倏地一撳手指,唰地一聲,彈出一柄細長耀眼的寶劍,果然與原來的寶劍,一般無二,只是在光澤上更覺得有一層寶光。
冷雪竹在枕頭上點點頭,十分感激地説道:“多謝於伯伯!”
於凡頓時神色黯然地説道:“冷姑娘!你如此一説多謝,使我感到無比的慚愧!而且,我也更覺得愧對葬在祁連絕谷的先嚴!他老人家要姑娘前來長白山,絕不是希望你變成現在這等模樣!”
冷雪竹焦黃的臉上含着一抹聖潔的光輝,微笑着説道:“於伯伯!我們彼此都不談這些,現在請你將這寶劍讓我看看!”
於凡將寶劍遞過去,冷雪竹伸出她那僅有的右臂,握住寶劍,細細地鑑賞着,忽然她放下寶劍,從貼身的地方,取出陰靈松子,交給於凡,成説道:“於伯伯!我有兩件事相求於你,不知道你老人家可能俯允於我?”
於凡小心翼翼用手接過陰靈松子,也正色説道:“姑娘!有什麼話儘管説,只要是我能力所及,無不盡力以赴!何況我此刻對姑娘,還有一種贖罪的心情,豈能稍有不盡力之處?”
冷雪竹伸手撫摸着寶劍,緩緩地説道:“第一件,我請求於伯伯儘快煉製好陰靈松子……”
於凡立即接着説道:“那是自然!”
冷雪竹説道:“我的話還沒有説完,陰靈松子煉製好了以後,請於伯伯幫助小雁妹妹打通奇經八脈,衝破生死玄關,使我小雁妹妹成為當今武林在內力上第一等好手。”
這幾句話一出,於凡、於小雁,以及朱若熙都詫住了!
大家都“嗄”了一聲,瞪大了六隻眼睛,怔怔地望着冷雪竹姑娘!
冷姑娘一點也不為意,繼續説道:“還有第二件,我要大膽地推薦一位乘龍快婿給於伯伯,他就是當今龍門居士和雪峯樵隱的得意門人秦凌筠……”
這時候朱若熙已經回過神來了,她驚呼道:“雪竹!你在説些什麼?你為何要這樣説呢?”
冷雪竹正色説道:“朱姨!我已經殘廢,陰靈松子要是給我,真是暴殄天物,可是要給小雁妹妹,卻是適如其分,事實上,這顆陰靈松子,本是龍老人以性命換來的,如今讓小雁妹妹得去,也是理所當然!”
她喘了一口氣説道:“至於我,和崔表兄既有婚約,崔表兄生死未卜,我雖然殘廢,也無大礙!可是秦凌筠兄寫我相處頗有時日,此人品德武功,俱是一等人才,非小雁妹妹不足以言配,我只不過是由衷的薦介而已!”
朱若熙哭出來了,精明的她,此刻已沒有了主意!
於凡倒是此刻已經冷靜過來,他含着微笑説道:“冷姑娘!你的好意,我父女感激!但是,我們只能心領,至於陰靈松子無論……”
冷雪竹姑娘打斷他的話,叫道:“於伯伯!本來我是不能這樣隨便為小雁妹妹作主的!但是,我可以保證於伯伯是得一佳婿,所以我不但大膽如此推薦,而且還要請求於伯伯能夠俯允!”
於凡是何許人?他一聽到冷雪竹如此一反常情地為小雁推薦着秦凌筠,以及朱若熙和她説話的神情,他就已經知道了冷雪竹和秦凌筠在情感上的重量,同時,他也相信這位秦凌筠,一定是一位出類拔萃的人物!但是,他怎麼能如此冒然接受呢?
當時他就説道:“冷姑娘!我方才已經説過,你的好意,我至為感激,但是,我只能心領。”
冷雪竹正色説道:“於伯伯!如果你認為我是完全出於一種好意,就請你能俯允成全,否則……”
言猶未了,銀光一閃,銀絲柳葉劍已經掉頭指向冷雪竹姑娘自己的心窩,姑娘鐵青着臉沉聲説道:“於伯伯!雪竹今天耍個無賴,如果得不到於伯伯的應允,我就濺血橫在於伯伯和小雁妹妹的面前。”
於凡措手無及,站在那裏一時不知如何才好!
只有朱若熙是真正瞭解冷姑娘此刻的心情,她大有徐庶走馬薦諸葛的意思,一則因為她與崔表兄有婚約在先,再則她已經為師門至寶,而變成殘廢,所以,她將對秦凌筠的一縷真情,轉贈給於小雁的身上,捨己成全,令人感動。
朱若熙當時含着眼淚説道:“於莊主!如果你沒有特別的困難,你就俯允了吧!秦凌筠是個才貌雙全的孩子,不會辱沒小雁姑娘!等到雪竹傷口痊癒,陰靈松子炙煉成功,大青鳥能找到此地,我就帶着雪竹和小雁姑娘,跑一趟關內,一則就算是陪小雁姑娘遊覽一下江南風光,再則也了卻彼此一件心事,到時候,雙方中意之後,我自然央大媒前來提親。於莊主!你看如何?”
於凡點點頭説道:“巴夫人為我們一切都設想周到了,還有什麼不好的呢?只是這樣太過委屈冷姑娘,小雁也太佔便宜了!”
冷雪竹這時放下劍,深深地點着頭説道:“多謝於伯伯一諾千金!”她伸手一把拉住站在牀邊的於小雁姑娘,認真地説道:“小雁妹妹!你不會怪我這樣強作主張吧!”
於小雁一直站在一旁,為這些意外的事,弄得又驚又訝,又羞又奇,沒有説半句話,這時候被冷姑娘如此真情地一問,頓時心裏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股説不出來的滋味,泛上心頭。
她突然一個翻身,伏在冷雪竹的枕邊,顫叫道:“冷姊姊!我怕!……我怕會辜負你的一番盛意!”
龍門山梅谷之內,破例地來了這麼多賓客,龍門居士衰老的面容,倒也還帶着一點笑容,蹣跚的步伐,更顯他那一份垂老之年的體力,已經不良於行。但是,他依然很高興地忙碌着。
他的老脾氣倒也還沒有改掉,喝酒一定喝個雅而不俗,所以,他將梅林中的亭子,佈置得一塵不染,擺上美酒佳餚,舉着酒杯笑呵柯地説道:“瓊林夫人!我們這一場雖然意氣之爭,卻幾乎喪了性命,今天還能夠此地舉杯邀飲,足見老天待我們不薄,先乾一杯!”
萬博老人和雪峯樵隱也都含笑幹了一杯。
瓊林夫人拈着兩顆新鮮的梅實,示意作陪。
龍門居士又説道:“留得這風燭殘年,我已經不打算再恢復功力了……”
瓊林夫人含笑點點頭,萬博老人倒是很意外地説道:“龍門山梅谷之內,奇花異卉,何止萬千?恢復功力在龍門山而言,根本不是難事,何況?……”
龍門居士大笑説道:“酸秀才説的不錯!梅谷之內,奇花異卉,珍貴果實,用來助益於調息功力,多得不勝枚舉,所以要恢復功力,至多也不過三五月之間,老夫就可列身武林一等功夫,但是,如今不必了!……”
瓊林夫人這時候接着説道:“唯博!我們在梅谷盤桓幾天,也一同回到巫山十二峯,度過一個安靜的晚年吧!”
萬博老人對於瓊林夫人這幾句話,可以説是夢寐以求,多少年來,他所追求的理想,就是希望得到瓊林夫人這兩句話:“同回到巫山,同度過一個安靜的晚年。”但是,眼前他聽到這幾句話,卻是驚多於喜!
萬博老人點點頭,但是,他接着很沉重地説道:“瓊如!你不再過問武林中的事了麼?譬如説千面狐……”
瓊林夫人淡淡地笑了一下説道:“洞庭湖上這件事,使我覺悟了,還是讓我們安靜地度個餘年,管他恩仇怨恨,都拋到一邊吧!”
龍門居士呵呵笑道:“我和瓊林夫人可以算得上是劫後餘生,就很自然地頓悟前非,管他什麼名利恩怨,都將他一筆勾消。”
他説着話,舉起酒杯,豪然地邀飲!
這情形顯然是大大地出乎萬博老人和雪峯樵隱的意料之外,他們做夢也沒有想到會有這種情形!
雪峯樵隱按着酒杯,沉吟了半晌,突然抬起頭來説道:“只怕千面狐放不過你們兩位,此人志在稱霸武林,他就容不得有任何異己之人留在武林,你們兩位既不能做千面狐的麾下受命之人,千面狐就容不得你們兩位有安靜的歲月。”
龍門居士笑道:“老樵子!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千面狐過去千方百計想除掉我們,那是因為怕我們,如今,我和瓊林夫人都是毫無功力垂老之人,他又何必多分一份心思,來做無關重要之事。”
雪峯樵隱懇聲説道:“覆巢之下沒有完卵!居士和瓊林夫人都是早年盛名傳遍宇內的高人,即使兩位沒有功力,他也斷不會允許有人在他的控制勢力之外。”
瓊林夫人搖搖頭説道:“唯博如果堅持要纏入江湖恩恩怨怨之中,我就等大青鳥回來,乘它返回天山了!一個人就怕他心意俱灰,任何事都引不起他的激動!”
萬博老人沉默無言,他端着一杯酒,半晌放不下去,他想到即將到來的二月二日紅柳湖之會,他想到少林寺中那許多中毒待救的人羣……這些事,他不知道則已,如今早已捲入這其中的漩渦,如今半途叫他抽手不管,他怎麼能做得了這件事?
但是,瓊林夫人和龍門居士偏偏在生死邊緣獲救之後,頓生灰心之念,這不但是減少二月二日紅柳湖大會能夠制服千面狐的兩個高手,而且對萬博老人自己,更有一種牽制。
這情形使萬博老人困惑得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這時候雪峯樵隱放下酒杯,站起來説道:“請問居士!這梅谷之內平日可有客人前來?”
龍門居士笑着搖頭説道:“實不相瞞,梅谷最大的優點就是一個清靜!你們三位今天來到梅谷,是梅谷從來未有的事。怎麼?老樵子發現有人進到梅谷之內麼?”
萬博老人此時也變色站起來説道:“這就怪了!來人腳步紛沓,分明還不止一個人,如果是明知此地平日不許人進入,如今適時前來,分明是不懷有好意!”
龍門居士此時和瓊林夫人一點也不能發覺,但是他很自信地笑道:“酸秀才!洞庭湖上這一場拚鬥,使你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哪裏還有當年的英風豪氣?依老夫看來,這是你萬博老人應該與瓊林夫人相偕歸隱的時機,你已經不可一誤再誤,眷戀江湖!”
萬博老人搖着頭説道:“居士!就算我酸秀才在洞庭湖上,被嚇破了膽,我也要説今天梅谷不比尋常,不但是谷口有人進來,看樣子就是谷的四周,也有人蹤來往,你聽!這分明是互相用呼哨打招呼的聲音。”
龍門居士笑道:“酸秀才!你忘了龍門梅谷是什麼所在了?梅谷雖然沒有千軍萬馬,但是,等閒要想進到梅谷之內,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拿你酸秀才來説,讓你獨自進來,難保無傷,你這位萬博老人,尚且如此,何況旁人?”
萬博老人點點頭説道:“龍門梅谷有奇門遁甲之妙……但是,還是讓我和老樵,一同前去看看,也好以防萬一!因為千面狐為人狠毒陰險,他絕不會如此中途撒手的!”
龍門居士按住酒杯説道:“你以為千面狐真會那麼趕盡殺絕麼?”
瓊林夫人忽然説道:“還是請杜兄和唯博一同去察看一下也好!如果實在是千面狐如此不放手,我們至少也應該讓他知道,我們有‘互不相擾’的決心!”
雪峯樵隱和萬博老人及時出了這座茅亭,展開身形,向谷口撲去。
在一路之上,雪峯樵隱沉聲向萬博老人説道:“博老!千面狐絕不會幹休的!此次來人十有八九又是這隻狡猾的老狐狸,我們有否退敵的良策?否則,那兩位武功已失的高人,只怕難逃此次災難!”
萬博老人説道:“論武功,千面狐未盡能在你我手下佔得上風,就怕他那根金蛇鞭,暗藏玄妙,萬一為他所趁,問題就嚴重了。老樵!我們也採取互為呼應的方法吧!”
雪峯樵隱點點頭,心裏有了一個主意。
兩個人如此一路飛馳,稍時已經來到谷口不遠,隔着梅林望過去,果然,就在梅林邊緣,有許多人影在穿梭走動!
萬博老人腳下一緊,穿身出去,剛一出得梅林,他怔住了!梅谷進口之處,哪裏有千面狐卞玉的蹤影,只有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在那裏指揮着一二十個莊丁模樣之人,搬運許多油布包裹之東西!
萬博老人停下腳步,咳嗽一聲。
那人站在那裏,連頭也不回,只是照舊地指揮那些莊丁,在忙碌地搬運一包一包油布包裹的東西。
萬博老人沉聲説道:“尊駕何許人?在這梅谷之前做些什麼?你可知道這龍門梅谷是何人居住麼?”
那中年漢子連回頭都不肯回頭,只是不經意地打了個哈哈説道:“我如果不知道這地方是誰住,我到這裏來又為了何事?”
萬博老人厲聲喝道:“既然知道龍門梅谷是龍門居士之地,你到此地難道招呼也不打一個麼?你是什麼人?膽敢如此無禮?”
那人緩緩地轉過身來,是一張黑糝糝的臉,帶着一臉絡腮鬍子,樣子看去很兇猛,此刻齜着白牙冷呵呵地笑道:“是龍門居士的地方,關你萬博老人何事?難道你這位大名鼎鼎的萬博老人,從什麼時候起,做了龍門居士的聽差了麼?”
萬博老人霎時顏色一變,一股怒火直衝頂門!但是,他不愧是位足智多謀的人物,立即又將怒火抑壓下去,含着笑容,淡淡地説道:“尊駕何人?尊駕這張利口,我自愧不如!……”
他言猶未了,就聽得雪峯樵隱在身後叫道:“博老!此人有詐!他們所搬運的東西,都是……”
沒等到雪峯樵隱的話説完,突然聽到這中年漢子一陣爆炸性的大笑,斷喝一聲:“放!”
説時遲,那時快!説隨着他這一聲“放”,只見谷口四周,突然間飛起一陣箭雨,少説也有兩三百支的羽箭,向萬博老人和雪峯樵隱所站的地方射來,而且還是連珠射法,來勢如蝗!
事起倉促,而且太過意外,兩方距離又是這樣的近,所幸雪峯樵隱方才如此一叫,已經提高了警覺,當時雙袖交叉一拂,腳踵着地,全力向後一縱,饒是如此及時撤退,還是險險落個亂箭穿身!
萬博老人停下來之後,勃然大怒説道:“你到底是什麼人?如此行徑無恥已極!你這樣區區箭雨就能傷得了我麼?你若是再不説明來歷,就休怪我不按江湖道義行事!”
那中年漢子笑道:“你應該知道我是什麼人派來的!難道你還不知道除了千面狐,在武林中還有誰會找你們這些人的麻煩?”
萬博老人當時“嗄”了一聲,立即厲聲問道:“千面狐他本人何在?”
那中年漢子笑道:“他正在白雲谷等你!”
萬博老人越發驚惶了,立即追問道:“等我?他在黃山白雲谷?”
那中年人笑道:“你自以為萬博,其實我看你還不如我!我們莊主只不過是略施小計,你們就上了當,現在江上漁翁和雷火神,還有那很厲害的姓秦的小娃娃,大概都已經身落絕谷魂遊谷底了!”
他説到此地,又擺擺手説道:“你不要着急,聽我再説下去!本來我們莊主以為你會去的,索性來一個一網打盡,想不到你拖延未去,看來還是你老命未絕!所以,就派我們來這裏找你!”
他又搖手笑道:“不要急!聽我説,識時務者呼為俊傑!你看看目前的大勢所趨,還有什麼人能夠和我們莊主相抗?要是你歸順我們莊主,你萬博老人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萬博老人再也聽不下去,他怒叱一聲:“先宰了你,再去找千面狐!”
擰身一撲,向這邊撲過來,那中年人向後一個倒退,厲喝一聲:“快放!”
絃聲響起,四周箭雨又蓬然而至,這回萬博老人已經有了準備,抖開一雙大袖,凌厲地拂起兩股罡風,將那些箭,拂得紛紛落下!
但是,因為這些箭都是弩弓射出,勁道強疾,而且又是連珠射出,只要稍一不小心就會有射中的危險!
雪峯樵隱此時折了一根梅枝,揮動劍招,衝到萬博老人面前叫道:“博老!我們小心他們的調虎離山之計!方才我看到他們所搬運的東西,都是硫磺硝石之類的引火之物!我們困在此地,只怕谷內有變!”
萬博老人一聽之下,一陣心血上衝,人幾乎暈倒過去,大叫一聲:“老樵!我們快回……”
他們兩個人奮起神威,將這些箭雨揮散,兩人聯袂向谷內衝過去!
就在這時候,只聽見這位中年人呵呵笑道:“你們已經晚了一步了!”
萬博老人一聽這話,便知道不好,連忙抬頭一看,只見梅谷的四周,煙火四起,烈焰沖天,已經燒得嗶嗶叭叭作響!
這火勢愈燒愈烈,他想起谷中那兩位已經身無武功的老人,真是心急如焚!一口鮮血直衝嗓門,哇地一聲噴個一地!
雪峯樵隱上前一把扶住,問道:“博老!你怎麼了?”
萬博老人揮手説道:“老樵!我們先宰掉這東西,再去救人!”
雪峯樵隱不等他再説話,回身揮動樹枝,轉撲谷口,但是,正如那中年人説的話:“已經遲了!”谷口四周,也起了一片烈焰!熊熊的火舌,正由四周,向他們逼近而來!
這些火焰,都是硫磺硝石之類的東西,一經引着,便蓬然而起,立即燃成一片火海,萬博老人此時氣得渾身發抖,靈智盡失,順手一把奪過雪峯樵隱手上的樹枝,揚手擲出。
這回正當他急怒攻心之際,擲出的樹枝,幾乎是使用了他的全力,只見那樹枝呼嘯而去,穿過火焰,去勢直如脱弩之矢,那中年漢子正在張着大嘴,呵呵得意大笑,沒有想到突然會有這樣一招飛來,猝然一驚,探手取向腰際,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嚓地一聲,那根樹枝竟穿胸而過,中年漢子倒在當場,那根樹枝兀自餘力未衰,直撞到一丈以外一棵老梅樹上,喀嚓一響,老梅樹被撞成四分五散!
雪峯樵隱伸手拉住萬博老人,沉聲説道:“博老!請你要冷靜下來!你我的生命,還有谷內兩個人的性命,還要靠你運用機智來解救!博老!你不能激動!”
雪峯樵隱這幾句話,是他運用本身真力,作黃鐘大呂之聲,最難能的,這時候的火焰已經漸漸逼近他們兩個人,火舌已經漸漸炙人肌膚,雪峯樵隱能沉着凝聚功力,作此厲聲一吼,這一份臨危不亂的沉穩,不愧是中原四傑之首!
萬博老人本來已經急怒攻心,靈智矇蔽,一時分不清輕重緩急,才如此失去章法,這時候經雪峯樵隱如此一吼,直如當頭棒喝,頓時人清醒過來!不覺大汗如水而下,口中説道:“老樵!我真慚愧!無名火起,我湖塗了!”
雪峯樵隱沉着地微笑道:“博老!為時未晚,我在聽命差遣!”
在説話的時候,一堆燒酥了的石頭,就像山崩地裂一樣,嘩啦啦滾落到雪峯樵隱的身邊,雪峯樵隱連瞧也沒有瞧一眼。
萬博老人點點頭説道:“老樵!先運用鐵掌功,此地山泉源頭不遠!”
雪峯樵隱立即明瞭這話的用意何在!立即雙掌一揚,全身功力運用到雙臂之上,一雙手掌隨着便向地下插去。
再看那邊,萬博老人已經運掌如飛,直掘得沙石泥土,四下紛飛。
這兩位武林高人,在這樣烈火包圍,而又手無寸鐵的情形之下,四周又沒有一點可以利用的東西,眼見得就要無路可走,誰也沒有想到,他們居然運用一雙手掌,來當作鋤鍬,掘動泥土,他們這樣四隻手掌連續翻飛之下,一陣陣的砂風石雨,將面前的火焰,撲滅了一片。
但是,萬博老人和雪峯樵隱毫不停頓,四隻手掌一直掘下去,不到一盞熱茶的光景,已經將周圍的火焰,撲滅了一半。
這時候,他所掘的地方,已經是好幾尺深了,果然不負所望,掘到了泉水源頭,泉水直湧上來。
萬博老人低低地説了一聲:“時不我予,要快!”
兩個人立即脱下身上的長衣,浸透了泉水,這時候,周圍那些人又接着拋過來不少硫磺油包,又射來不少火箭,把已經撲滅的火,又引燃起來。
萬博老人披着濕衣服,叫聲:“衝!”
這兩位高人已經拿出全身的本領,一點雙足,猛提一白丹田內的真氣,揀那沒有火焰的空隙,沖天拔起,平掠前撲,硬生生地越過五六丈寬的一道火焰地帶,便全力向梅谷之內衝去梅谷,此刻已經是面目全非了!
從谷口看進去,只見是一片火海,所有的梅樹,都變成了火樹,在嗶譁叭叭地抽着火舌!
雪峯樵隱苦笑道:“博老!千面狐這次是志在一網打盡,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引火之物!”
萬博老人沉重地説道:“由此進谷,到龍門居士居住的地方,還有一段路程,千面狐的引火物再多些,也不能一次燒到谷內,我們衝進去!”
他展開手上拿的那件濕漉漉的長衣,黯然説道:“我們盡人事吧!火是從四方來的,只怕等不到我們衝到裏面!”
説着話便抖開長衣,湧身一躍,直向谷中撲過去!等到要落地的時候,便用手上的濕衣,掃開火焰,如此更番前進!
雪峯樵隱小心地捧着濕衣服,跟着萬博老人的足跡前進!
萬博老人如此連躍帶撲,接連縱躍不出十次,手中的衣服,已經水氣毫無,四邊都已着火燒起來了!而且,四周的煙火熾烈,若不是萬博老人的內力深厚,早已經被這樣煙火,薰烤得窒息而死!
他剛剛揮動手中的衣衫,勉強停下腳來,正好有一棵老梅樹,帶着火焰向他倒下來,他拋棄手中已經冒煙的衣衫,飛起一腳,踢飛那老梅樹,不小心被煙嗆了一口,咳得他淚泅交流!
他抬起手來,用衣袖掩住自己的眼睛,叫道:“老樵!……”
雪峯樵隱應聲而至,呼地一陣帶有水氣的涼風過去,周圍的火氣稍微錦退了一些,萬博老人這才調息過一日氣來,説道:“老樵!已經不遠了!前面已經可以看到那亭子了!”
雪峯樵隱叫道:“我們盡人事吧!火勢太烈!而且我這衣服沿途已經被火烤得快要乾了,只怕撐不了那麼久!”
雪峯樵隱在説話的同時,他奮力揮起手上的衣服,掃開一片火焰,大喝一聲:“博老!我們走!”
兩個人騰空而起,兩丈多高,掠過梅樹枝頭那些火焰,門前面掠去,他也仿照萬博老人的方法,趁着下落的那一瞬間,掃動手中的衣衫,揮開一片火焰,勉強停下身去!
如此接連幾次之後,已經漸漸地接近那座茅亭子了!
不看那茅亭子則已,一看之下,原來茅亭子已經是一片火海,火焰抽起兩三丈高,什麼也看不見了!
兩個人一看,全部呆住了!
擺在眼前的還有三四丈遠的相隔,這三四丈都是一片烈焰飛騰,即使沒有三四丈相隔,此時趕到茅亭已經是無濟於事了!
萬博老人和雪峯樵隱如此千辛萬苦,趕到這樣的火谷之內,沒有想到茅亭已經是如此一片火海,頓時間,使得他們失望已極,尤其是萬博老人,真可以説是萬念俱灰!因為他好不容易得到瓊林夫人的回心轉意,卻沒有想到竟是這樣的結局,那淚水竟不斷地流將下來。
火是無情的,就在他們這樣一停之際,那熊熊的烈焰,已經逼近他們兩個人的身邊,雪峯樵隱看看自己的衣衫,已經乾透了,再看看梅谷之內,這樣一片火海,任憑你是三頭六臂,也無法脱離這裏了!
當時他不覺撇下手中的衣衫,對萬博老人笑道:“博老!想不到我們會死在千面狐的手裏!”
萬博老人此時此地擦着眼淚笑道:“老樵!我和瓊如是做了同命鴛鴦,可惜你是被我連累的!”
雪峯樵隱聞言呵呵笑道:“説這些作什麼?我是可惜兩件事,第一,沒有看到秦凌筠這孩子報得親仇,第二,沒有能夠和千面狐硬拚幾招!”
萬博老人仰起頭,長吁了一口氣,説道:“我也是自以為智謀不弱之人,沒有想到栽在千面狐這樣一個小輩手裏……”
他話沒有説完,突然叫道:“老樵!你看那是什麼?”
雪峯樵隱抬起頭來一看,只見半空中有一隻大鳥在那裏翻騰!他忽然大喜,説道:“那是瓊林夫人的大青鳥!”
萬博老人搖搖頭説道:“命還不當絕啊!”
他撮口一聲尖嘯,並且説道:“老樵!我們為它掃開一塊立足之地吧!”
他們兩個人,本在絕望之標,突然得到這樣一線生機,各自提足所有的真力,分向兩邊推出去。
掌風出手,仍然是凌厲非常,只聽得呼的一聲,那逼近來的火焰,又都四下披摩,連帶着飛砂走石,盪開一個五六丈見方的空地。
説時遲,那時快!大青鳥就在這時候如同是隕星下墜,唰地一陣響,落到這塊空地裏,萬博老人和雪峯樵隱也立即跨上去,大青鳥雙翅一層,蓬地大震,火焰煽滅一片,大青鳥已經騰空五十丈有餘。
坐在鳥背上,再向下面看,梅谷煙火連天!哪裏還像以往那種風光雅緻的世外桃源呢?
萬博老人已經擦乾的眼眶,又濕潤了!
這種心情,雪峯樵隱最能瞭解,幾十年來,希望所繫,就是在獲得瓊林夫人的回心轉意,這次好不容易得到她的諒解,重修舊好,共效管鮑雙修,又怎曉得禍起突然,這一把火將龍門梅谷燒得乾乾淨淨,連帶地將他的希望,也燒得粉碎。
雪峯樵隱縱有千種妙舌,也無法在此地來勸解萬博老人。
這一陣火,起得快,但是熄滅得也快!不消多少時間,龍門梅谷之內,已經沒有熊熊的火焰,只剩下一團團的濃煙,在那裏散播着火後餘味。
大青鳥慢慢地飛着,它是一直在梅谷上空飛翔,一直沒有離開龍門山的附近。這情景更使萬博老人傷感,他覺得這可愛的鳥兒,也在為它的主人遭受意外而在此地眷戀傷情。
萬博老人撫着大青鳥的羽毛,沉痛地説道:“走吧!我們離開這傷心之地!”
大青鳥低低地鳴了一聲,彷彿聽懂了萬博老人的話。
雪峯樵隱忽然問道:“博老!你叫大青鳥送我們往哪裏去?”
萬博老人沉重地説道:“我要即刻飛往紅柳湖,去和千面狐這可惡的東西,作一個生死決鬥!不如此,我何以對得起慘死在龍門梅谷之內的龍門居士和瓊如呢?”
雪峯樵隱説道:“博老!你夫婦情深,哀慟愈恆,倒也是常情,但是,你忘了一件大事。”
萬博老人一愕,當時他立即説道,“老樵!我此時靈智盡失,一定有失當之舉,老樵有何教我?”
雪峯樵隱説道:“報仇之事,固屬重要,但是,千面狐已經和整個武林結怨,這一場生死存亡的決鬥,遲早必行,我們也就不必急於一時!眼前最重要的事,還是在梅谷!”
他從大青鳥的背上,指着下面那漸漸煙消火滅的梅谷,接着説道:“龍門居士和瓊林夫人兩位武林高人為宵小所趁,遇難在梅谷之內,我們總不該使他們的骸骨露在那裏,任令風吹雨打吧!”
萬博老人“啊”了一聲,用手捶着頭嘆道:“老樵!若不是你提醒我,我真對不起瓊如……”
他的話還沒有説完,他突然覺得跨下的大青鳥,疾旋下落,敢情它已經聽清楚了萬博老人和雪峯樵隱的談話,它不等到萬博老人的吩咐,便向谷內疾落而去!
梅谷之內,雖然已經煙消火滅,但是,一進入谷內之後,便覺得有一陣煙火珠嗆人,而且有一陣熱浪燻人!
萬博老人嘆道:“龍門梅谷本是一塊世外挑源,美景非常,不啻仙境,曾幾何時,這一把大火,把這美景非凡的地方燒得面目全非,真是世事無常,不可預料。”
雪峯樵隱也嘆道:“看來世事都有定數,若以龍門居士和瓊林夫人的武功而言,這一把火,何致於能要得了他們的性命?偏偏他們在生死關頭覺悟禪機,不願沾惹武林是非,又哪裏曉得這些邪魔外道的壞人不除,要想得到安靜,那豈不是捨本逐末麼?”
萬博老人又何嘗沒有這種想法?他只有點點頭,感傷地嘆着氣罷了!
大青鳥突然一鼓雙翅,煽開地上那些殘枝餘燼,再慢慢地落下來。
萬博老人和雪峯樵隱兩人急忙從大青鳥的背上躍下來,向前面那間茅亭跑去!
這座古意盎然的茅亭,已經讓一些滾落下來的碎石和殘枝,壓得幾乎看不見痕跡,若不是當中那個石案,還露在那裏,誰還能想到這地方曾經是一座亭子呢?
萬博老人三步兩步跳到亭子附近,找一根沒有燒完的老梅樹杆,慢慢地撥開那些殘枝碎石,雪峯樵隱也拿着一根樹枝,在小心翼翼地撥動着!
兩人這樣不停地撥動着,慢慢地,那些碎石都被他們撥光了,連當時飲酒時所用的杯盤碗盞,也都尋到了破碎的痕跡,但是,卻沒有看到龍門居士和瓊林夫人的屍體。
萬博老人用力撥開最後的一堆碎石之後,站在那裏怔住了!口中喃喃地説道:“這是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
雪峯樵隱也停了下來,望着面前的亭址,説道:“博老!我們都過於焦急了!其實如果我們想一想,當火來的時候,他們絕不會在此地束手待斃,一定會逃到別的地方去,他們雖然身上已經沒有武功,但是,逃開這場大火,也並非不能!”
萬博老人搖頭説道:“不能!簡直就不能!老樵!你忘了!我們當時幾乎為火所困的情形!因為這一陣大火,是千面狐有心一下燒死我們的,所以,他從四面八方,用硫橫硝石一起引着,尤其對於谷內,他們用引火之物,從山上滾下來,就是身具武功的人,不一定就能躲得了,何況他們還是身上毫無武功的人?”
雪峯樵隱説道:“他們人走了是實情!生死如何,尚難預料,我們再向上找去!”
兩人沿着一條尚能辨認的小路,沿途小心翼翼地找上去,經過龍門居士住的茅舍,也是燒得一塌糊塗,但是,也是沒看到有人的屍體。
兩人就在望着這一塊地方,周圍轉來轉去,慢慢地尋找,但是,沒有一點可以發現的線索!兩個人的心情,也不知道是驚還是喜!
等到找了第二次的時候,萬博老人頹然地放下手中的樹枝,搖搖頭説道:“憑他們的體力,在當時火焰包圍的情形下,不會走得更遠,為什麼毫無蹤跡?難道千面狐趁我們出去的時候,偷入谷內,架走他們兩人麼?”
雪峯樵隱默然沒有説話,他明知道這是不大可能的事,但是,除了這樣猜測,實在找不出答案來!
正是他們在這裏束手無策的時候,突然聽到大青鳥高吭的鳴聲,雙翅一扇,掠過他們的頭頂朝着正對面的石壁腳下飛去。
大青鳥飛前近處,用它那大如車輪的翅膀,朝着石壁一扇,就在它如此一扇之下,只見那石壁頓時破石四飛,當中露出一個洞口來。
萬博老人一見大叫道:“是了!一定是在這裏!”
他挺身一掠,直撲洞口,雪峯樵隱也緊跟在身後,進得洞來,才發現洞口是用石塊堆砌起來的,由於碎石殘枝的堆積,遮蓋了起來,如今被大青鳥一扇,才露出原形。
洞內是一階一階的石級,拾級而上,走不到幾十步,便黑暗莫辨!
萬博老人凝神屏息,連用目力,再向上走去,轉了幾個很奇特的彎,突然頂上一亮,到了一個十分寬闊的石室。
這石室不但是沒有一點煙味,而且光,線還十分柔和!
石室的四周,放了許多酒罈,萬博老人歡聲説道:“原來此地是龍門居士藏酒的地方了!”
雪峯樵隱點頭説道:“大青鳥靈性過人,它一定發覺到主人在這石室之內,所以才扇開石洞,看來八成他們是安全的了!”
剛一轉過一個彎,一股芝蘭之香,迎面撲人,方博老人一緊腳步,搶上去幾步,當時他呀了一聲,但是又立即用手掩住自己的嘴,沒有讓驚呼出來。
雪峯礁隱也走過來看,原來龍門居士和瓊林夫人兩個人各佔一邊,趺坐在那裏,每個人的面前,燃着一爐香,嫋嫋的香煙,正飛向他們兩人的鼻孔之內,在他們兩人的身畔各放置了一隻碗,碗裏尚有餘瀝,彷彿也有一股香味飄蕩!
萬博老人輕輕一拉雪峯樵隱,兩人退到石室外間,雪峯樵隱問道:“博老!他們二位是在運行功力麼?”
萬博老人這時候露出一點笑容説道:“是運行功力,而且用的是一種龍涎靈木香,洗伐內髓的運行功力的方法!”
雪峯樵隱不解地説道:“龍涎靈木香?洗伐內髓?”
萬博老人點點頭説道:“這種香,是一種龍涎木所焚出的,練功的人,如果能使這一縷香煙,從鼻孔吸入,周遊全身,就好像是伐毛洗髓一樣!可以使人的筋骨強健無比,一個初練武功的人,能得到這龍涎靈木香薰上一個對時,等於苦練了十年筋骨皮!”
雪峯樵隱啊了一聲説道:“看樣子他們二位由於這次的刺激,又要放棄隱世的念頭了!”
萬博老人説道:“本來惡人未除終久是武林之禍,我們又何能忍心隱居?”
雪峯樵隱點點頭説道:“他們二位能抱着‘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心情,投身江湖是非圈,那是武林之福!但不知這次他們再從頭練功,能恢復幾成功力?”
萬博老人還沒有説話,突然聽到外面大青鳥一聲尖叫,彷彿是有所發現,萬博老人當時臉色一變,立即向洞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