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佑神傷意懶,正用腳拭去地上字跡,忽聽竺君儀失聲叫道:“秦公子,原來這傢伙就是司徒真如?”
秦佑慘淡一笑,道:“你認識他?”
“雖不認識,但河朔一劍威名遠在幾十年前,便已震撼武林,我爹在武當山的時侯,曾聽武當掌門談起,河朔一劍司徒真如,是近五百年中,使劍的鬼才,五六十年前就名揚天下,難逢敵手。據説從前武當崑崙峨嵋這幾派專練劍術的掌門人,曾經聯合邀約司徒真如在峨嵋山頂論劍,力戰三日,各派掌門竟然全敗在他的手下,後來不知為何他突然退隱,足跡未現江湖。”説到這裏。忽然幽幽一嘆:“要是他不退隱几十年,飛雲山莊恐怕就不會稱霸武林這麼久了。”
秦佑聽了這番話,猛然記起荒島上那首詩來,一時又驚又喜,低聲念道:“一劍鎮河朔,一劍鎮河朔……原來是他……”
竺君儀道:“是呀!公子能跟河湖一劍司徒真如力拼五十餘招,雖然敗了,也敗得光榮,何必還要難過?”
秦佑收淚凝思,細細回想方才沙戰中的一招一式,不覺神馳,舉劍虛擬比劃,苦思破解招式,竟把趕路的事也暫時忘了。
竺君儀見他全神貫注,心無旁騖,也不便去打擾他,只好坐在馬上,呆呆等候。
天色漸暗,暮色四起,秦佑兀自苦思不止,竟一些也沒發覺。
竺君儀實在忍不住了,剛欲出聲喚他,突然,秦佑興奮地一頓腳,道:“是了,是了,下次再要遇上河朔一劍,縱不能勝他,至少也拼他百招以上。”
竺君儀甜甜地笑道:“既然領悟了,咱們也該上路了吧?”
秦佑一驚而悟,叫道:“當真,我怎地把大事都給忘啦!”連忙收劍扳鞍上馬。
馬兒尚未起步,著見夜色朦朧中,一晃一擺地奔來一條人影,那人邊行邊念,口裏喃喃不絕,説道:“一錠黃金,淨重十五兩四錢,每兩兑銀九兩六錢四,十五兩四錢,算一算,四六二十四,五六得三十……唉,這筆賬把頭也攪昏了,那小子缺德,怎麼偏偏給這麼一錠黃金呢……”
竺君儀心中一動,低聲向秦佑説道:“你聽,這傢伙聲音好像那賣馬的騙子?”
秦佑一聽之下,果然不錯,連忙一擰身,又躍下馬來,迎路一站。
那人唸唸有詞,漸行漸近,竟直向秦佑身上撞來。
秦佑一翻左手,疾扣他的右腕,叱道:“好騙子,看你還向那裏走……”
誰知話未説完,那人突地一扭腰,不知用個什麼身法,竟已從秦佑指掌之下一滑而過。
秦佑不覺心中一驚,皆因他方才所用“達摩剪虹手”,共二十四手,都是絕傳江湖的奇奧擒拿手法,這人竟能一閃滑過。顯然身負武學,決非尋常騙子。
思念間,那人已立定身子,滿臉不悦的喝問道:“喂,你這小子是扒手嗎?是不是看我老人家身上有錠黃金,黑陰團裏,拉拉扯扯的……”
秦佑沉聲道:“好個膽大騙徒,你看看我是誰?”
那人掠過頭來,細瞄一眼,笑道:“原來是買馬的小夥子,這匹千里馬神駒,只賣你十五兩四錢黃金,難道你還嫌貴,要退貨不成?”
秦佑喝道:“我問你,這馬是你自己的不是?你拿人家的馬,騙我黃金,尚敢羅嗦?”
那人哈哈笑道:“這就奇怪啦!咱們銀貨兩訖,錢在我袋裏,馬在你身邊,怎説我是騙子?”
秦佑暗一轉念,忖道:果然,馬雖是何朔一劍司徒真如的,但他已經將馬贈了給我,如今兩無對證,尚有何説?於是冷冷説道:“反正我明白這馬不是你的,這次權且繞過,下次再敢拿他人的東西冒售賺錢,你可要自己仔細了。”一面説着,一面上馬欲行。
不料那人卻從後疾門上來,一把扣住了馬繮,怒眼瞪得如銅鈴般大,厲聲喝道:“什麼,咱們得把話説清楚,我老人家看你年紀輕輕的可憐,才把坐騎忍痛割愛,一匹神駒,只賣你十五兩四錢金子,你倒不識好歹,反栽我個騙子罪名,沒的話,我不賣了,金子退給你,馬兒還給我,你們另想他法吧……”
這傢伙十分撒潑,緊緊扣住馬繮,説什麼也要退錢索馬,秦佑一心急着要趕“陸家雙鈴”,被他糾纏得火起,翻脱一掌,向他扣馬的腕間直劈下去。
那人閃電般一縮手腕,讓過一掌,越發大鬧起來,擄袖子挽胳膊,罵道:“你仗着會使個三拳兩腿,欺侮我老人家鄉下人是不是?要打架!來!來!來!”
秦佑怒從心起,當胸又直搗了過去,那人揮拳一格,登登連退兩步,更加大聲罵起來道:
“好小子,半夜摘桃子,專撿軟的捏?有種你跟我來,我叫你知道厲害。”説完,轉身便跑。
秦佑少年火氣盛,按捺不住,使欲追趕,竺君儀卻道:“公子,正事要緊,何必跟這種人糾纏……”
秦佑聞言,停了腳步,那人奔出數丈,見秦佑不追,又站住大罵道:“臭丫頭,要你多嘴做啥?我這種人那點不好,只不過沒有他年輕漂亮,還有什麼遜了他的?”
竺君儀聽他出言不堪人耳,氣得粉頰緋紅,半天説不出話來。秦佑一怒這下,拔步便追。
那人邊罵邊跑,腳下竟十分快捷,竺君儀放心不下,也策馬隨後趕上,三人追奔了一程,出了張夏鎮,忽聽前面蹄聲震耳,如飛馳來兩匹快馬。
那人回頭道:“這下好了,厲害的來啦,有你小子瞧的了!”話落一擰身,退自隱人道旁陰影之中。
秦佑住腳略待,兩匹快馬已電馳而至二丈之外,他抬頭一看,心裏頓時一驚。
原來兩匹馬上坐的,競是他急欲追趕的‘陸家雙鈴’。
咦!他們怎會去而復返呢?
念頭方起,“陸家雙鈴”快馬已到面前,秦佑忙探臂撤劍出鞘,當路喝道:“姓陸的,往那裏去!”
這一聲斷喝,恍如春雷乍起,“陸家雙鈴”同時一勒絲繮,馬兒連聲長嘶。直立起來,雙鈴各擰腰肢,從馬上閃身落地。
竺君儀也不怠慢,“嗆”地拔出長劍,柳腰一擺,閃落秦佑身邊。陸望見是秦佑,斗然記起江南初遇之事,冷冷一笑,説道:“掌下游魂,想找死嗎?”
秦佑叱道:“你們把我陶大哥藏到那裏去了?趁早説出來,免傷和氣。”
陸-笑道:“誰認識你什麼陶大哥,上次公主在場,饒過你們,不想竟又送上門來,今天倒要看看你們飛雲山莊,究竟有何驚人藝業。”他認定陶羽秦佑都是飛雲山莊的人,笑聲中已緩緩提緊真力,向秦佑走了過來。
陸完説聲道:“老二,跟這種小輩們經什麼?別誤了正事。”
秦佑短劍橫胸,接口道:“不交出我陶大哥,你們就不用妄想脱身。”
陸望雙掌互擊,回頭向陸完笑道:“這小輩劍術已略具造詣,咱們得教訓教訓他,叫他知道天高地厚。”
説着,倏忽欺近兩步,右臂一抬,中食二指並指如戟,遙向秦佑猛點而去。
他武功已臻上乘,這一出手,迅快無比,指尖尚距數尺,雄渾的內勁,已經從指頭上透出,風聲嘶嘶,觸面生寒。
秦佑慌忙橫跨一大步,短劍一招“金戈耀日”,疾劃而出。
陸-嘿地一聲冷笑,右指忽然一沉,化點為切,左掌緊跟着胸一推,兩種勁力,一渾一鋭,交互迫攻,眨眼一連搶攻六七招之多,逼得秦佑封架不迭,向後連退了四五步。
要知“陸家雙鈴”,雖以左右雙鈴絕技名聞江湖,但自從逃亡到桃花島,被老島上“桃花神君”凌祖堯收留,授以桃花島獨門內功,數十年來功力精進,已大非昔比。凌祖堯更開始用獨門“衝穴御神”之法,替他們打通內經三處穴道,只要這三穴一通,功力便可陡增二甲子,武林中也將罕有敵手。
可惜當他們三穴中已通二穴之時,“桃花神君”凌祖堯突然因練功走火人魔,這一來,可害苦了他們兄弟,皆因這種桃花門獨有的“衝穴御神”之法,一連打通三穴,功力固可大進,如果中途停頓,餘穴未通,少則三年,多則五載,練功的人必反受其害,最後將弄得血脈並裂而死。
所以,自從凌祖堯走火閉關後,陸氏兄弟便一片丹心,隨侍着凌祖堯的獨生女兒凌茜,希望凌茜將來能成全他們,用桃花島秘傳獨門手法,替他們打通那最後一處穴道,凌茜嚮往中原,他們也毅然護侍左右,同臨中原,與飛雲山莊爭霸天下。
雙鈴因有這番企求,是以對“桃花公主”敬畏俯順,奉若神明。上次與秦佑陶羽相遇,陸-一怒之下,取出雙鈴,被凌茜一聲低喚,只得乖乖聽話,但心中卻難免憤怒,如今巧遇之下,自是不願再輕易放過。
但秦佑自從首闖少林羅漢堂以來,累經惡戰,劍術也精進了不少,尤其剛才與“河朔一劍”司徒真如五十餘招激戰,獲得了很多啓示和臨敵經驗,故陸-雖然功力深厚,秦佑也已大非昔日吳下阿蒙。
他初出手時,懾於陸-驚人的內家功力,後退四五步,短劍一振,立即一聲輕嘯,展開一掄迅如奔雷般的反攻,劍上閃爍的鋒芒和劍氣,劃破夜空,漸漸變成一團凝而不散的光球,翻翻滾滾,越來越盛。
陸-赤手空拳,力戰七十餘招,感覺秦佑劍上發出來的迫人之力,竟逐漸加重,招法也密如織錦,幾乎毫無破綻可尋,不禁暗暗心驚。
陸完在一邊觀戰,臉色也不期然變得十分重,霜眉緊皺,駭詫不已。
又過了半頓飯之久,秦佑忽又一聲長嘯,手法斗然一變,劍勢竟由迅而緩,臉上一片莊嚴,一招一式,全部內勁如泉,沉如山嶽,陸-奮力封拆了七八招,額上已隱現汗珠。
陸完大吃一驚,他知道,如果再這樣赤手空拳地打下去,最後落敗的,必然是他兄弟陸-無疑。
他心念及此,雙手一探,取出那他一雙成名的暗器烏銅雙鈴來,高聲喝道:“老二退後,讓我來會會他!”
竺君儀一見,連忙長劍一擺,將陸完攔住,嬌聲叱道:“怎麼你們想以多為勝嗎?要動手,先跟姑娘走幾招。”
陸完哼一聲,道:“粒米之珠,也放光彩!再不閃開,莫怪老夫出手無情?”
竺君儀怎知厲害,立也説聲叱道:“吹什麼。看你偌大年紀,別惹姑娘罵你,要想幫忙就得先試試姑娘手中長劍。”
陸完嘿嘿冷笑兩聲,一言不發,大踏步向前走來,竺君儀一劍當胸刺去,陸完振臂一揮,脱手射出一枚銀鈴,逕向竺君儀長劍上擊到。
竺君儀未及變招格擋,只咱“-”地一聲響,那銀鈴已擊在劍身之上,撞得火星四射,竺君儀腕上一麻,長劍竟險些震飛出去。
她駭然之下,擎劍疾躍數尺,卻見那枚銅鈴蹦彈而起,不歪不斜地又向秦佑飛射了過去。
竺君儀失聲叫道:“秦公子當心暗器。”
秦佑聞聲後,急忙揮劍格擋,驀見一條人影閃電而至,替下了陸-,同時空中“叮呤呤”
一陣悦耳脆響,第二枚銅鈴己又接踵射到。
第一枚銅鈴未與短劍相觸,突被後面追射而來的第二枚鈴一撞“叮-”一響,兩枚銅鈴竟攸分左右,划起兩道烏溜溜的光孤,各繞半圈,重又飛回陸完身邊。
陸完卻不伸手去接,霍地吐氣開聲,兩掌一陣交互拍打,雙鈴竟然交叉飛旋,宛如流星穿梭,繞空盤飛,此上彼下,此來彼去,交織成一片馬亮光幕。
秦佑不覺駭然,短劍緊護近身,不敢冒然出手,瞪着眼,注視着這平生未見的暗器手法。
片刻之後,陸完拍打的速度逐漸加快,雙鈴電掣星馳,光幕密得滴水難進,空中一片“叮呤”脆聲,連對面也看不清了陸完人影。
這種驚世駭俗的暗器手法,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秦佑雖然緊握短劍,而對如此緊密的光幕,也不知從何下手。
墓地,耳聞一聲尖鋭的驚呼,秦信心神微分,左肩上忽覺一陣推心刺痛,跟蹌幾步,光幕突地盡斂,一個冷峻的聲音説道:“從今以後,你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
秦佑連忙定神抬頭,眼前已不見了竺君儀。不但竺君儀,連那匹“烏雲蓋雪”神駒和“陸家雙鈴”也同時失了蹤跡。
遠處但聞蹄聲如雷,漸去漸遠,夜色中,又隱約可見一團灰暗的淡影,轉眼,連暗影也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強忍肩頭痛楚,搖了搖頭,腦中飛快掠過一個念頭,那就是“陸家雙鈴”一定擄走了竺君儀,而且搶了那匹“烏雲蓋雪”。
可不是嗎?“陸家雙鈴”已經離去,他們那兩匹坐馬,卻仍在一旁揚蹄低嘶,秦佑斗然一驚,連肩上的痛楚也忘了大半,匆匆躍上其中一騎,隨後便追。
夜色正濃,“陸家雙鈴!”的去向,正是自已的來路,秦佑催馬疾趕,不時傾耳細聽,尚可聞得隱約蹄聲。
他反覆地用絲繮抽打馬頸,腳跟猛砸,恨不得一口氣追上,無奈這匹馬由“陸家雙鈴”
飛馳跋涉了一天,疲憊不堪,而前面的“烏雲蓋雪”又是一匹千里神駒,追了一程,非但沒有追近,距離顯然越來越遠了。
秦佑焦急異常,正死命催馬,忽又聽得身後蹄聲雨動,一騎馬從後面疾奔而來。
倏忽間風聲颯然,一騎馬已從身邊掠過,馬背上坐的,居然是那頭戴皮帽,身穿綢衫的賣馬怪客。
那怪客趕過秦佑,回過頭來,向他露齒嘻嘻一笑,叫道:“小夥子,吃虧了吧?下次還敢對老前輩無禮嗎?”
秦佑氣得説不出話來,低頭只顧催馬疾奔,並不答話。
怪客又笑道:“別害臊,不經一事,不增一智,只要你知道過錯,我老人家帶你去把馬和人都搶回來好了!”
秦佑聽了這話,心中一動,但只冷哼了一聲,仍然沒有開口。
兩騎一前一後,又奔了一陣,那怪客又扭過頭來,笑看問道:“小夥子,你姓什麼?”
秦佑一面抽打坐馬,一面沒有好氣的吼道:“我姓秦,你少跟我-嗦。”
怪客卻不生氣,笑道:“秦老弟,你是飛雲山莊的不是?”
秦佑一面辨聽陸家雙鈴的馬蹄聲,一面怒答道:“你才是飛雲山莊的,叫你少跟我嚕囌,你沒有聽見嗎?”
怪客仍是嘻皮笑臉地道:“不是就不是,何必生氣,趕路太寂寞,大家談談天,豈不很好?”
秦佑傾耳細辨,已聽不到前面的馬蹄聲,於是更怒,叱道:“你這人是怎麼搞的,無緣無故,跟我糾纏不清,居心何在?”
怪客笑道:“毫無居心,我因見你武功不壞,很想與你交個朋友,彼此解解悶兒,我問你,那女娃兒是你姐姐不是?”
秦佑冷哼道:“你管不着……”
那知話聲未畢,突聽那怪客一聲驚呼,一閃身躍落馬背,他那匹坐馬,卻斗然直立起來,“唏津津”發出一聲長嘶。
秦佑緊跟在後面,慌忙一勒馬繮,但馬兒正奔得順蹄,一時收勒不住,竟仍向前直撞了上去。
驀然,一股強猛無比的勁風,迎頭向他橫擊而來。
秦佑倉促間揮掌一封,心頭一震,人已從馬上翻身滾下。
他急中生智,懸空一個筋斗,消去那股衝撞之力,腳落實地,揚目一看。只見一箇中年道姑,當路而立,正一手挽着怪客的坐馬,一手卻緊緊握住他那匹奔得正急的坐馬轡口。
那道姑眉目清秀,背插長劍,胸前懸掛着一枚閃閃發光的金片,膚色白皙,雖已中年,風韻仍然十分動人。
在她身邊,站着一個年約二十左右的年輕小道人,也斜插一柄長劍,長得十分俊秀,只是眼波流動,顯得極是陰沉詭詐。
秦佑見這一男一女兩個道人,竟能在夜色中力挽奔馬,神色如常,心知必是身負絕學的武林高人,忙拱手道:“在下心急趕路,又被這討厭的傢伙糾纏不清,以致一時耳目失散,衝撞了二位,尚希諒解。”
那道姑聞言,只冷冷地哼了一聲,沒有開口,她身邊的年輕道人卻挺身向前,滿臉不屑地向秦佑上下打量了一眼,陰陰地道:“你能接得住我姑姑一掌,武功也算不俗,你是那一派門下?”
秦佑直覺這道人言語態度都十分冷傲,想了想,答道:“在下師門,乃山野隱者,不便對人言告。”
那道人冷笑一聲,回頭對道姑説道:“原來是無名之輩的門下。”
道姑微微頷首,鬆手放了馬造,語聲冷峻地説道:“你再問問他那件事。”
道人又轉身向秦佑道:“我姑姑再問你,你知不知道有一個姓羅名偉的人?”
那道姑雖沒直接詢問這句話,但此時目中卻隱隱射出一種異樣光芒,炯炯注視着秦佑,似正期待着他的回答。
秦佑心中猛然一震,幾乎要衝口説出羅偉的事蹟,但轉念之間,又把這念頭強自忍住,只淡淡回答道:“不知道。”
道姑面色忽然一陣黯然,輕嘆了一口氣,用那雙明亮的清澈的眼光,漫不經意地掃了路邊怪客一瞥,卻沒有再開口,舉步如飛向前行去。
那道人盯了秦佑一眼,沉聲道:“今天權目饒你一遭,下次騎馬的時候,最好帶着眼睛,休要衝撞了路上行人。”
説罷,也急急奔向前去。
秦佑驟然遭遇這樁怪事,茫然不解這二人來歷,以及他們問起羅偉的原因,獨立當地,默默沉思忽地,他心中猛然一動,記起那道姑頸上懸着那閃閃發光的東西,竟跟竺君儀那隻油布小包中的半枚金錢,模樣十分相像……
但當他回身張望時,那道站和年輕道人,已經去得看不見了。
他悵惘地嘆了口氣,心裏忖道:“怪事,怪事,那道姑掛着半枚金錢,又莫名其妙地間起羅大俠,她跟他,究竟有什麼關係呢?”
因此,他有些後悔,剛才不該回答“不知道”。假如他告訴她羅大俠在中原盡人皆知的事蹟,也許便可輕易地揭開這個謎了。
他自然不會想到,如果他真的告訴了道站那些話,後果卻將不堪設想。
那皮帽綢衫怪客也在喃喃低語,道:“這道姑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不久只怕更有熱鬧好瞧了。”
秦佑矍然一驚,急問道:“你看這道姑是什麼來歷?她跟羅大俠有什麼關係?”
怪客聳聳肩,笑道:“你問我,我去問誰?方才她連一句話也沒跟我講,叫我從何説起?”
秦佑怒道:“那麼,你説什麼熱鬧好戲?不是廢話嗎?”
怪客笑道:“也許是廢話,也許不是廢話,你等着看吧!”
秦佑一氣,自顧扳鞍上馬,揚鞭欲行,那怪客忽又將他攔住,問道:“你不是要追那女娃兒和那烏雲蓋雪嗎?”
秦佑沒好氣地道:“是又怎樣?”
怪客笑着一指側面的一條小路道:“喏,他們是由這兒轉彎走啦!你再往前追,怎能追得上?”
秦佑冷笑道:“你跟我一樣,怎知他們轉了彎?”
怪客笑道:“這一點,我跟你有些不同,你瞧瞧地上蹄印,就知道我老人家沒有説錯。”
秦信心頭一動,跳下馬來,低頭觀看,果見來路上一行清晰的蹄印,到這兒便折向小路,筆直地伸向一片山麓之下。
他一言不發,飛身躍上馬背。一抖絲繮,循着小路奔去。
漸進奔近那片山麓,回頭看時,那怪客仍緊扭身後並未離去,不禁輕唱道:“你老跟着我幹什麼?”
怪容笑道:“我去看看熱鬧,我這個人,別無所好,就愛看熱鬧,反正決礙不了你的事,你幹你的,我看我的。”
秦佑拿他無法,只得由他,兩騎一前一後,奔到山麓,剛繞過一片竹林,赫然一座古廟,呈現眼前。
秦佑凝目一望,不由猛然一震,只見那廟門之前,有六名青衣勁裝少年,分立左右,把守着廟門,,而那匹“烏雲蓋雪”,正系在門邊一棵柳樹上。
他既驚又怒,舉臂一揚,“嚓”地輕響,短劍已拔到手中,回頭向那怪客笑道:“不怕死的,儘管跟來看看熱鬧!”
那怪客擠擠眼,漫不經心取出那隻銅頭旱煙袋,笑道:“秦老弟,你先請吧!吃不消的時候,只管叫一聲……。”
秦佑無心跟他打趣,一晃肩頭,輕如飛絮,從馬上躍落地面,一緊手中短劍,兔起鶻落,直向廟門撲去。
廟門外六名青衣少年也望見了秦佑,“唰”地一分,各自擎劍出鞘,低喝道:“大膽的小輩,膽敢亂撞!”
秦佑悶聲不吭,腳尖一戳地面,凌空再度衝拔而起,冷芒閃處,盪開迎面的攔路劍叢,飛步向門裏便衝。
驀聞一聲低喝,門中紅影飛湧,又奔出六名紅衣少年,向前一裹,將秦佑困在核心,十二輛長劍車輪地滾動,將廟門緊堵住。
秦佑雖未把這十二名少年放在心上,但單人獨創,一時也衝不進去,那十二名少年顯然久經訓練,劍勢密而不亂,出手詭異,其中任何一人,也足可當得劍術“高手”兩字,加以廟門不寬,易守難攻,秦佑竟難越雷地一步。
十餘招過後,秦佑一聲長嘯,劍法一變,專找對方硬拼硬架,他手中短劍極是鋒利,加之內力又遠在那些少年之上,只聽一陣——連響,已有兩三柄長劍被他霞飛折斷……
正當這剎那間,忽見一條人影,迅如石火電光,從後一閃而上,投人劍影叢中,高聲叫道:“看熱鬧的來了,閃開,閃開!”
叫聲中,黃色光芒盤空繚繞,只聽“叮叮”亂響,又有三四柄長劍波震飛脱手,門口頓時露出一個空隙。
秦佑一擰身搶進廟門,回頭見那皮帽綢衫怪客,正掄動銅煙袋,將那餘下的青衣和紅衣少年,迫向門外一旁。
他這才知道怪客原來存心相助,想想途中對他那等無利,不禁有些歉然。
怪客一面揮掄旱煙袋,一面笑道:“秦老弟,只管向裏衝,有熱鬧好瞧的時侯,別忘了叫我一聲。”
秦佑朝他含笑點點頭,短劍一擺,掠過院落,踏進正殿口口口秦佑一腳踏進大殿,正是“陸家雙鈴”老大陸完衝進林龕下暗室的剎那。
他初入大殿,一時尚未發現室中的情形,觸人眼簾的,是殿上十二名負劍少女,和軟椅上端然而坐的桃花公主凌茜。
凌茜分明已看見秦佑衝進大殿,卻仍然端坐未動,甚至立在身邊的六名青衣少女和六名紅衣少女,也都靜靜地一動也不動,就像根本沒有看見泰佑似的。
秦佑縱目一掠,見竺君儀正昏倒在地上,他未及多想,閃身便向竺君儀奔去。
直到他奔到竺君儀身邊,俯身準備替她拍活穴道時,突然,一個嬌冷的聲音問道:“你要做什麼?”
這聲音並不凌厲,也井不高亢震耳,但語氣中,卻似有一種令人不可抗拒的威力,秦佑手掌已湛湛觸及竺君儀,聞聲心頭一震,竟不由自主縮回手來。
他猛然抬頭,只見桃花公主一雙盈盈秋水,正凝注在他的臉上,嬌豔如花的面頰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那笑容是那麼的憩靜而温柔,是那麼的開朗而自然,雖然僅是淡淡一抹,竟如滿池碧荷中,忽然綻開的一朵白蓮,清幽、嫺雅、令人沉醉。
秦佑不覺一怔,期期艾艾地道:“我……我……我……”
他年紀不過十三四歲,是以這一剎那,絕無絲毫讀辱之念,而是下意識地覺得自己在人家明亮的光輝之下,顯得太微不足道,有些自慚形穢,因此納納地答不出話來。
凌茜輕啓丹唇,緩緩道:“你是來救她的,是嗎?”
秦佑連忙垂下頭,怯生生地答道:“正是,不錯……正是……”
“你不想先救援你的好朋友陶公子嗎?”
“陶大哥!”秦佑駐然一震,抬起頭來,“他……他在那兒?”
桃花公主纖手微抬,向神龕側面的暗室一指,輕笑道:“喏,不是在那兒嗎?”
秦佑凝目望去,恰見陸完搶到室中,正揮掌拍擊那兩枚烏黑銀鈴,滿室鈴聲迴盪,雙鈴交叉穿飛,而壁邊一角地上,陶羽垂目盤膝而坐,辛弟躺在地下,另一箇中年嬌饒婦人,正緊扣着幾柄薄刃飛刀,牢牢守護在陶羽身邊。
那婦人手法也極驚人,手中飛刀輕易不肯出手,每當陸完的雙鈴繞飛到陶羽近處,那婦人始立即擲出一柄飛刀,刀鈴兩碰,脆響震耳,盪開雙鈴之後,那飛刀也彈射回去,恰巧又被那婦人挽手接住。
是以,她雖然不時出手,已有四五次之多,手中飛刀,卻一柄也沒有短少。
這局面不但驚心動魄,更是千鈞一髮,只要那婦人出手稍遲,或者略為不準,陶羽和她自已,就勢非傷在陸完的雙鈴之下不可。
何況那暗室中陰森黑暗,視線不明,失誤之事,簡直隨時可以發生。
秦佑見了,熱血憤張,提劍便想衝向那間暗室……
桃花公主凌茜卻忽然嬌聲説道:“秦公子,你自信能破解陸家雙齡的獨門暗器嗎?”
秦佑一怔,道:“陸家雙鈴雖然名震天下,我秦佑未必懼怕。”
凌茜笑道:“要是你無法破解陸家雙齡,縱使進去,也不過枉送性命,我勸你還是乖乖站在門外,那邊不會有什麼事的。”
秦佑聽了這話,一股男兒傲氣驀衝腦門,厲聲道:“你小小年紀,竟敢這樣小覷於我?”
他一急之下,忘了自己年紀,不過與人家相仿,但話已出口,收不回來,不覺臉上一紅。
凌茜笑道:“自以為武功很好麼?我在三招之內,要你短劍出手,你信不信?”
秦佑怒火更熾,心道號稱天下第一劍的司徒真如,也在五十招以後才勝了我,你武功再高,難道還會高過一劍鎮河朔?
他橫劍怒目而視,但忽一轉念,卻又搖搖頭,道:“可惜你是個女人,否則,我一定要教訓你一番。”説完,又待舉步向暗室奔去。
但才奔兩步,驀地一縷急風掠身而過,那桃花公主凌茜竟已攔住他的去路,峨眉微揚,嫣然笑道:“你敢看不起女人?何不出手試試?”
秦佑見看似纖纖弱質。身法卻如此迅捷,心頭暗驚,大聲叱道:“你最好不要逼人太甚……”
凌茜道:“你儘管出手,不就得了嗎?”
秦佑遙見暗室之中,陸完的雙鈴越飛越急,滿室叮叮鈴聲,那婦人已漸漸被飛旋的雙鈴所困,眼看即將落敗,心中焦急,厲喝道:“你讓不讓路?”
凌茜巧笑道:“你何不出手開路?”
秦佑忍了又忍,終是不願跟她動手,腳下移宮換位,一側身,便想從凌茜身邊繞過而過。
那知他身形剛動,凌茜突然一揚翠袖,嬌喝一聲:“回去!”
那軟柔的袖角隨勢蕩起,竟夾着輕鋭風聲,灑遍他迎面十餘處重穴,硬生生又將他逼退原處。
秦佑心知不能善罷,身軀一退又進,短劍疾抖,帶出斗大一蓬劍花,連人帶劍猛衝而上。
他是男兒心胸,仍然不願傷她,不過欲藉這種凌厲緊密的劍花劍雨,使她知難而退,以便衝進室中援救陶羽,誰知凌茜神色自若,竟是未將他的凌厲聲勢放在心上,嬌笑聲中,羅袖再度飛起,玉指如鈎,居然直向層層劍幕中探了進來。
秦佑反倒驟然,劍尖急忙向下一沉,鋒刃一翻一擰,變作“太阿倒持”之式,點向她腰側“太乙”要穴。
凌茜笑道:“這就對啦!”柳腰忽然一擺,雙足寸步未移,卻借那輕輕一擺之勢,腰間一條絲帶,頓時揚飛起來,“唰”地一聲,纏住了秦佑的劍身。
這一着,大出武學常規,饒他秦佑劍術再高,也萬萬料不到她不用雙手,僅憑一條繫腰絲帶,便纏住了自己的兵刃。
他微一錯愕之間,桃花公主已嬌喝一聲“撒手”,左足蓮尖疾飛而起,踢向他握劍的右手手時。
秦佑一抽短劍,不想那絲帶竟堅韌如鐵,鋭利的刃鋒居然擰它不斷,而就在這剎那間,對方蓮尖已經距離肘間只差寸許。
這時他若不鬆手齊劃,勢非被她足尖踢中,一樣會被她把劍奪去。
無可奈何,只得黯然鬆手,躍遇開去。
凌茜緩緩從絲帶上解下短劍,含笑問道:“如何?”
秦佑羞愧不已,道:“你的武功固然很好,但只不過是仗着身上特製的飾物,趁我不防,才能把剝奪去……”
凌茜笑道:“你的意思是敗得不服?”
秦佑脹紅着瞼,道:“除非你能只憑雙手招式,正面奪去我的劍,我才服你。”
桃花公主仰面而笑,説道:“好的,就讓你再試一次!”
纖手微揚,劍柄向前,筆直向秦佑飛了過來。
秦佑探脱一把擎住劍柄,,觸手一驚,敢情那短劍來勢雖不太急,卻顯然已被她貫注了內家真力,他一抓之下,手心中竟有些火辣辣的灼痛。
他心裏好生羞愧,捧劍在手,呆呆發了一會怔,回想荒島上一年苦練,落得這般慘敗,連眼淚也差點滾落下來。
凌茜拍拍手,道:“別發呆啦!這一次我決定只使用手上招式,也要在三招之內,奪過你的劍來。”
秦佑長嘆一聲,泄一泄胸中悶氣,舉劍平胸,凝神而立,好一會,才緩緩吐出四個字道:
“請仔細了!”
話聲甫落,短劍向右一掄,劃了半個圓弧,暗地凝神靜氣,雜念盡消,已把全部內力和意志,貫注在那柄不足二尺的短劍之上。
只見他劍勢彷彿一滯,當胸緩緩推出,劍尖過處,發出嘶嘶之聲,內力從劍尖上源源源出,激起尺許圓徑的一圈強勁氣流。
凌茜見他面上一派莊嚴,目如明星,點塵不染,顯然已將整個意志貫注在運劍之上,忙也收斂笑容,端立而待。
大殿上十二名負劍少女,也被這沉重的氣氛所感,一個個屏息注視,連眼皮也不閃動一下。
秦佑的短劍,已漸漸遞到凌茜面門二尺左右,短劍尖端激射出來的內家勁氣,也已飄起了她覆額秀髮……。
突然。只見凌茜深吸一口清氣,香肩激動,遞向左側,橫跨半步,右手飛快地拍出一掌。
就在她身動掌出的剎那,秦佑右臂疾吐,嘶地一聲,短劍挾着雷霆萬鈞之勢,向她右眼下的“迎香”要穴。
好個桃花公主,連眼皮也沒有眨動一下,檀口忽然流後向劍上“呼”地吹了口氣,右手玉指閃電般變掌屈指,疾彈而出。
只聽“叮”地一聲,秦佑腕間一麻,短劍已擦着她的鬢角飛掠落空,他心頭猛可一震,腳下疾轉,劍身向下一沉,宛如殞星飛墜,順勢直劈下去。
凌茜玉腕輕巧地向外一翻,竟用一種詭異萬分的手法,報中食三個指頭,捷如電掣地搭扣在他的劍身之上。
頓時一股灼人熱流,循着劍身,直迫秦佑掌心,他運力抽劍。沒有掙脱凌茜三個指頭的扶制,短劍握柄卻已灼熱得似燒紅了一般,簡直無法再握在手中。
他只得奮力運起全部內力,以抵抗那封上的灼人熱流,不過剎那之久,額上已冒出汗珠,手中直如捏住一塊燒紅的鐵塊,陣陣椎心刺痛,使得他不由自主地流露出痛苦的表情來。
他心裏明白,這女孩子年紀雖然很小,一身武功,卻已到了超凡入聖的境界,憑自己的修為,萬不是人家對手。
那麼,難道就此認輸,棄劍而降,不,不能!堂堂男兒,怎甘心就這樣慘敗在一個年輕女子手下,他奮力發出一聲大喝,左手一舉,也指到劍柄上。
那劍柄在他全力抗逼之下,果然勢力微減,他心中大喜,方要加勁施為,耳中突聽得一聲女人的驚呼……
秦估揚目一望暗室,不禁心頭大吃一驚,原來那房中護衞陶羽的中年女人,已然兩手空空,地上散落了八九柄薄刃飛刀,顯見都是被陸完的雙鈴擊飛脱手。
但她兀自雙掌交揮不停,憑着掌上勁風,暫時將雙鈴封擋身外,眼中流露出無比焦急的驚駭,急叫道:“少莊主,少莊主,快些醒醒吧,我……我已經支撐不住了……”
秦佑心頭震駭,內力用散,掌中灼熱之感,陡然暴增一倍……
正當這千鈞一髮的當兒,驀見一條人影從殿外飛搶而入。
緊跟着,又覺一隻手掌抵住自己背心,同時有人低聲説道:“秦老弟,不要慌,我來助你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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