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俞就坐在劉少炎對面,前頭擺放的是兩樣糕點。
現在,他們就在麪包坊的頂樓小玻璃花房裏,一邊用着點心、喝着下午茶,一邊……相對無語。
「昨天-去哪了,怎不帶手機?可急壞我了。」他説時眉頭已嚴重皺起,「我不喜歡不檢點的女孩。」
「不檢點!」她一對秀眉攏得高高的,「什麼叫作不檢點?」-!虧她還製造這麼浪漫的氣氛與情境想盡辦法培養出自己對他的愛意,沒想到這男人跟其它人一樣的臭。
明白她生氣了,可他還是想説:「-怎麼可以一夜未歸,甚至連通電話也不留,-知不知道除了我之外,-那些同伴也一樣着急嗎?」
「是呀!你着急就可以任意給對方冠上『不檢點』三個字。」當真好生氣,這個男人出局了。
如果媽真不認她這麼女兒就別認吧!反正她就是這麼可憐,可憐到連自己的人生也要被人操控擺佈。
「劉大醫師,真的很榮幸讓你追求,不過我不希罕了,你走吧!」將餅乾和茶水都端了起來,她連這些都不屑讓他吃。
「-怎麼可以生氣了?是我該生氣呀!」他似乎還不明白自己的那些話有多傷人,這種人沒有一點兒察言觀色的能力,如何當醫生呢?
「我當然生氣了,你當我是沒神經,還是沒有羞恥心的女人?」她不想甩他,捧着滿手的點心走下樓。
「思俞……」劉少炎直追了下去,「不要這樣,我向-認錯。」
「不用了。」她很用力的否決。因為他剛剛那狂妄自大的言論讓她想起以往慘痛的教訓。
為什麼男人總是習慣自以為是,為什麼他們總想用自己的角度去評斷女人?難道女人偶爾為之的行為在他們眼中就是大膽、羞恥、不檢點?
「思俞,-怎麼了?」在店內的小菲可是被這一幕給嚇住了。
「沒什麼,我只是不想再見到他。小菲,幫我送客。」躲進烘焙室,她將手中糕點全往水槽一放,卻再也受不了地大哭出來。
她哭不是為了劉少炎,因為她並不愛他,他説的話根本起不了作用。她哭,是為自己,哭自己為何要被人用一道枷鎖給重重捆綁住,父母綁她,他也綁她,就連她自己也一樣縛綁着自己的思緒,不讓自己坦承所愛。
「思俞,開開門,別這樣,我好擔心哪!」小菲在門外急促敲着。
可她沒心情理會,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傷痛中。
「我已經請他先回去了,-可以出來了吧!」小菲又説。
「小菲……我沒事,讓我靜靜好嗎?」她打開水龍頭,一邊洗着裏頭的碗瓢,一邊流着淚。
如果可能,她真想找一處地方隱居,甩開一切惱人的糾纏,讓自己的心情可以徹底放輕鬆。可如此一來,她就必須和元皚分開……徹底的分開了。
洗完後,她才走出屋外,對着小菲説:「我的牛奶棒就快出爐了,等會兒包好後我會送去給小媛。」
這陣子都是她和元皚兩人看誰有空便將牛奶棒送去給小媛,但絕大多數都是她送去的,因為他要上班,她則比較沒有時間限制。
「-沒問題吧?要不要我替-跑一趟。」小菲憂心忡忡的問。
「沒事,我可以的。」她淺淺一笑,繼而走進烘焙室等着牛奶棒出爐。
小菲看在眼裏已不知該説什麼,只希望思俞能夠趕緊快樂起來,如果她真不需要男人,那就不要吧!
可這話她該怎麼説才能説得感性呢?
唉……還是等凌羚回來吧!她們四個當中就屬凌羚最能言善道,一定可以將思俞鬨笑的。
「思俞阿姨,-的奶油棒真的太好吃了。」
小媛和小強拿着牛奶棒各坐在她身旁,微笑地看着她,小媛的臉上還寫着莫大的滿足。
「只要-喜歡就好,我也很開心呀!」她走到小媛身後,「阿姨幫-把頭髮綁起來好不好?可以綁公主頭,這樣看起來比較有精神呢!」
「好,謝謝思俞阿姨。」她乖乖地坐直身子,讓思俞慢慢地在她頭上梳弄着,那種感覺好舒服。
她突然張着一雙骨碌碌的大眼,好奇地問:「思俞阿姨,-最近好像不太常笑耶!我聽奶奶説,她心情不好時就不愛笑,-是不是遇到不快樂的事?可以説給我聽,我是個很好的垃圾桶喔!」
小媛的一句話讓思俞的手一頓,隨即笑睨着她,「有嗎?我看-是想太多了,思俞阿姨一直都很快樂的。」
「哦!」她單純的小臉一皺。
「我看-像失戀了。」元小強語不驚人地冒出一句。
「哈……這怎麼可能?我只是工作比較忙些,所以好希望能有一段長時間的假期呢!」她伸了個懶腰。
「我反而希望我的假期早點結束。」小媛垂下小臉。
「嗯?」
「我曾問過叔叔,我要在家裏待到什麼時候,因為我也好想和其它小朋友一樣去上學,但是叔叔要我就把它當作放假,好好在家休養。」話雖這麼説叫可思俞下難看出她的頹喪。
她頓時不知該怎麼安慰她,好像剛剛自己説的話對小媛而言變成一種刺激了!真虧元皚想到這麼棒的理由,都被她隨意的一句話給毀了。
「對不起,小媛,剛剛阿姨只是有感而發,我……」
「沒關係,放假也很好,以後思俞阿姨來找我我都一定在喔!」小媛露出甜甜的笑容,反而安撫着她。
天……她才不過是個七歲不到的孩子,而她都快長她二十歲了,居然還要讓她來安慰自己,怎不丟臉呢?
「嗯!我一定會常來看-的。」她摸摸小媛的蘋果臉,心疼她的窩心與體貼。
「我好開心,-和叔叔都是我最愛的人。」她開心不已地説。
「我也是喔!」元小強忙着吃餅乾,只能偶爾插進一句話。
「對了,-叔叔近來常來嗎?」
「有呀!他昨天下午才來過呢!」小媛歪着小腦袋,「不過有一點-和他真的好像喔!」
「哦?」思俞笑問:「哪一點?」
「就是-跟他一樣都變得不愛笑。」她一張小臉充滿疑惑,「怎麼會這樣呢?-和叔叔常見面嗎?」
「還算滿常的。」思俞點點頭,「可我看不出他有什麼心事耶!」
「那就好。」小媛這才安心一笑,跟着打了個呵欠。
「小媛,-想睡了是嗎?來快躺下。」思俞從牀畔站起,拿走她擱在腿上的點心與故事書,「乖乖睡喔!」
「我好想再跟阿姨説話,可是瞌睡蟲不饒我。」她揉揉眼睛。
「這個-安心吧!我一定會常來,讓-看到我就覺得煩。」她笑着翻開故事書本,「-看到這裏是不是?那思俞阿姨繼續説-!」
「好。」她開心地點點頭。
也由於小媛識得的字還不是很多,元皚買給她的多以畫本居多,因此在説故事時,思俞便可天馬行空的加入一些自己編排的內容。
小媛聽得津津有味,當真不想睡着,可是連連呵欠聲之後,她還是敵不過瞌睡蟲的召喚,慢慢睡去。
思俞這才將故事書放在桌上,與小強一塊兒走出房間,輕輕關上房門。
「江小姐,真謝謝-,不但每天送牛奶棒來,還得陪他們這麼久,耽誤-的時間了吧!」元母滿懷感激的説。
她多希望元皚能和思俞譜出戀曲,這麼一來,她就不用再擔心那孩子會對不該愛的女人太過死心眼。
「不會,千萬別這麼説,我還擔心陪他們的時間不夠多。」思俞柔柔笑説:「還有,以後直接喊我思俞就行了,叫江小姐好見外。」
「那我就不客氣,直接喊-思俞了。對了,快吃晚飯了,就留下吃飯吧!」元父也開口了。
「不了,我還得回去輪班呢!」思俞趕緊説,對他們的熱情感到窩心不已。
「-實在是太辛苦了。」
「已經習慣了,那我走了。」對他們點點頭,思俞才走到屋外,卻好巧不巧的與正好返家的元皚不期而遇。
「-來了!」他笑問。
「嗯!我來送牛奶棒的。」她回頭看看仍站在門口送行的二老,「對了,我剛好要回去。」
「元皚,我們想請思俞吃晚餐,她卻堅持要離開,你幫我留人家一下嘛!」元父跟着説。
「爸,我想她一定是有事才不能留下,您就不要勉強人家了。」他是想昨晚已害她備受夥伴譴責,今天怎好再犯。
他這話倒讓思俞無言以對,心情也瞬間盪到谷底,看樣子他根本無意留她,連一點都不想。
「對,我有事,那伯父伯母,改天我再來,再見。」她微微一笑,跟着繞過元皚便往外疾步走去。
元皚眉一蹙,緊急追上,「思俞……」
「做什麼?」她走到自己車邊,回頭望着他。
「看樣子-還為昨晚的事跟我嘔氣,對不對?我現在正式向-賠罪。」他雙手插在褲袋內,眼底寫滿歉意。
「我……」她垮下雙肩,「我沒跟你嘔氣,是我自己得罪自己好不好?你回去吧!」
「如果不是因為我,-有什麼心事儘管説出來,説不定我可以為-解惑。」他-起眸子,垂眼凝睇着她那張無精打采的神情。
「解惑?!」她終於笑了,「你是在説笑話給我聽嗎?」
「-不信?」他攤攤手。
「你別告訴我你會打高爾夫,會商業經濟,現在又多了樣心理學?」她瞟了瞟白眼。
「-這次説錯了,我沒學過心理學,不過對於某個女人的心理倒是挺有興趣研究的。」他抿唇一笑。
「哦!那你説説看,我現在是什麼樣的心理?」她可以多等一會兒。
「嗯……」他端詳了她好一會兒,「-心情不是很好,有可能是失戀了。」
「呵!你還真會胡謅,我好得很,不可能失戀,和劉少炎的感情更是甜蜜又恩愛。」她挺起胸,模樣倒像極了在「欲蓋彌彰」。
可他並不揭穿她,只是揉揉鼻子哼笑,「既是如此,那我就放心了。真的不來我家用飯?」
「你現在才做出邀請不會太晚了?」她氣呼呼地坐進車中。
「-的意思是我剛剛沒有--」
「你自己想想吧!」説着,她便發動引擎,在元皚能夠意會之前便從他面前揚長而去。
「這丫頭到底在想什麼?」他揉揉眉心,突然有些擔心,該不會是他愈來愈不懂她了?
只不過他強迫自己少對她付出關心,免得將來一發不可收拾。但這點,她應該是一輩子都不會知道吧!
用力揮杆吧!
思俞一個人跑到高爾夫球練習場,一球球的揮舞着。
當看見它被她用力一擊撞到紗網墜落時,她的心情就變得好緊繃,感覺上她就好像那顆被困住的小白球,永遠也掙不開那侷限的世界。
「討厭!」她忍不住落下淚,難受得大叫着,「你為什麼就不懂我?」
可她要他怎麼懂她呢?在他心裏,她只是個愛自己,不愛男人的女人,而且她從一開始就灌輸給他這個觀念,又如何要求他改變?
再一次用力揮杆!
更煩的是她母親昨晚又來電狠狠削了她一頓,説她忘恩負義,絲毫不念及劉少炎對她父親的付出,將他給趕走。
天!做醫生救病人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更何況她也不會不還錢,這樣就等於欠了他嗎?那麼從小到大幫她醫過病的醫生她不是都得嫁了?
「恨呀!」猛地一揮,這次卻揮了個界外。
「喂,我的學生哪時候會打出這種球了?很難看耶!」她沒想到那熟悉的聲響會出現在她身後。
可她不敢回頭,就怕自己不知該用什麼樣的心情面對他。
「今天不是假日,你怎麼有空過來?」她又繼續揮着球,一邊問道。
「年假太多不休一休,今年一過就不能休了,所以打算頹廢個幾天。」元皚的意思像是他已請了好幾天假了。
「你……你説什麼?」思俞這才旋過身。
「我説我請了長假,正愁不知道要怎麼打發呢!想不想趁這段時間把球給練好?」他對她驚愕的臉蛋眨眼一笑。
「你真的有空?」她有點懷疑。
「非常有空,有空到可以當一個女孩的炮灰,隨-轟吧!」他似乎一眼就瞧出她情緒很差,似乎從上次見面就延續到現在。
「我的氣才沒這麼多呢!」她皺起眉。
「No,我剛剛明明看見-身體周遭都有着一股光彩,那火焰好強呢!」他誇張地形容着。
「那我乾脆去發功算了。」思俞被他逗得一笑。
「來吧!今天教-新的東西。」他拿起球杆,走了過去。
可今天,在他的教導下,她似乎有點心不在焉,直在乎着他貼近自己的温暖氣息與男性味道。
尤其是他的身軀每每一靠近自己,就會讓她產生一股前所未有的顫悸,這就是所謂「愛」的感覺嗎?
「元皚,其實我和--」
「-今天不太專心喔!如果無法冷靜下來,那就休息一下吧!」他的話正好打斷了她,讓她再也難以開口。
「對不起。」她已經強迫自己要拿出平常心了,沒想到卻怎麼也無法假裝不在意。
難怪人家會説「情愛難解」,情與愛這兩個字果真像極了罌粟、嗎啡,讓人就此沉淪,卻情願深陷。
「思俞,老實告訴我,-到底怎麼了?」望着她低垂的容顏,他心底滿是不捨,就怕自己突兀的關注會造成她的壓力。
「沒事,大概是處於低潮期吧!」她微笑地撥了撥耳邊的發。
「那……想不想去大叫幾聲?把心底的不滿都吼出來?」突然,他臉上寫滿雀躍。
「你的意思是?」
「走,我們去遊樂園。」心動不如馬上行動,他話才剛説出口,便抓住她的手往外奔去。
「去遊樂園做什麼?」她低呼出聲。
「發泄一下-!」坐進他車裏,他便直驅前往。
思俞看着他那英挺的側面,其中還帶有一絲絲孩子氣的線條,若不是他心底一直擱着小媛的母親,她想他會更快樂。
到了遊樂園,他還露出青春洋溢的一面,帶着她玩盡了各種刺激性的設施,經歷一連串的大叫後,她果真感覺到舒服不少。
「天呀!我不敢看……我已經好久沒坐過這種東西了。」現在她就在自由落體的最上方,正等着墜下的那一刻!
「別看,只要盡情的喊出來就對了。」他淡淡一笑,但又擔心她會害怕,大手緊握住她的。
「嗯!」她緊閉着眼,捺着性子等待着。
約莫五秒後,它陡然下墜,速度之快讓她驚聲尖叫不止。
「啊--」思俞正如他所言,將心中的駭意全部吼了出來,雖然在那一瞬間有一種心臟即將躍出喉嚨的恐怖感,但喊過之後,一切都歸於原位,剛剛的驚怕似乎都不存在了。
原來那種感覺來得快,去得也快,思俞這才明白為何那麼多人喜歡玩這種刺激性的遊戲,廉來它可以給人一種忘我的快意!
「怎麼樣?是不是舒服多了?」離開那恐怖的座椅,他深怕她會嚇得腿軟,趕緊扶住她。
「沒關係,我已經沒事了。」她搖搖頭,跟着笑開嘴,「謝謝你,真的好過癮喔!只是剛剛真的好……好怕……」
「-覺得舒服就好,我還怕嚇壞-,得到反效果。」他摟住她的肩,「叫過後是不是該去補充體力了?」
「好啊!」她指着前頭的炸雞店。
「那走吧!」兩人就這麼手牽着手一塊兒跑到店裏,叫了個炸雞桶。
「哇~~你未免叫得太多了吧!這樣吃得完嗎?」
「吃不完也無所謂,只要開心就好。」這是他近年來所學到的人生哲理。
「哦!開心就好?」她笑着點點頭,「那我知道了,反正就是吃吧!吃到哪兒算哪兒了。」説着,思俞也拿起一支雞翅,狠狠地啃了起來。
「天!」他突然撫額。
「怎麼了?」
「上次造成-在-那些手帕交面前難以交代,我一直耿耿於懷,甚至告訴自己是不是不要太靠近-,免得影響了-的幸福,沒想到又帶-出來晃了一整天。」他用力咬了口雞腿,似乎內心真的滿掙扎的。
「你後悔了?」她擰眉望着他。
「我不是後悔,而是怕影響-的生活,嗯……就像今天,-很可能下午得約會什麼的,而我--」
她用力將手中雞翅扔到一旁垃圾桶,又擦了一下油膩膩的手,「我不是個重愛情輕友情的女人,如果你真覺得不舒服,或者浪費了你的時間,那就回去吧!」
「思俞!」元皚愕然,「我當然知道-不是,可是-現在正在學着接受一個男人,我老是把-帶出來玩,那會破壞-的計劃的。」
思俞閉上眼,本想告訴他她已和劉少炎分手了,可一聽他這麼説,她還能説什麼呢?
難道男女之間沒有愛情,就不能天長地久?
而他,又非得拿她當燙手山芋似的往外推?
「你説的沒錯,我晚上正打算和少炎一塊兒去看電影,待會兒是該回去準備一下了。」她斂下眼,扯着謊。
「看電影!」他眉頭淡不見影似的一攏。
「嗯!」她笑得好曖昧,「説不定看完電影后還有重要節目。」
「-説什麼?」元皚的心重重一揪,這時才感受到自己內心的狂跳,「-怎麼可以就這樣和一個男人……」
「嗯!反正既然要學着接受,也不差那一道防線了。」她咧嘴一笑,「就祝我有一個非常羅曼蒂克的夜晚吧!」
元皚緊皺起眉望着她,「-這樣的想法,讓我……讓我不知該説什麼了。」
「沒關係,等你想説時再説-!」她站了起來,「真的好開心,謝謝你帶我來這兒暢快大叫,嗯……當真擺脱所有的煩惱了。」
「思俞!」他突然覺得她今天好不一樣。
「嗯?你不要用這種歉疚的眼神看着我,我跟劉少炎的感情真的很穩定,我常想……或許是我過去對男人偏見太深,若有心解開這個心結,我會過得很快樂。」她抬眼笑望着他,「你也一樣喔!真等不到她……就不要太執着……走吧!」
思俞背上皮包,轉身走向遊樂園出口。
元皚站在她身後,-着眸瞧着她佇立在風中的背影……用力將心底的憐愛壓下。
既然她能找到真愛,他又怎能從中作梗,如今只好祝福她……全心全意的祝福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