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劍青眼光一抬,發現岸上站着四五名佩刀兵勇,還有一個頭戴瓜皮帽,身穿夏布長衫的老者,赫然是金家莊總管陸連奎。
尹劍青心中暗暗吃驚,忖道:“金家莊的勢力果然不小,居然動用了官家的人!”
柔柔自然也看到了,她神色端莊,當真像是一派少夫人的模樣!
岸上那為首的兵勇,走近船艙,探頭朝艙中打量了一眼,向尹劍青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尹劍青在他走近之時,早已緩緩站了起來,拱拱手道:“在下週少卿,那是我的內眷,到廬州府探親去的。”
他早經柔柔叮囑過,説話的聲音故意放得緩慢而沉,聽來確合他的身份。
那兵勇又道:“你親戚做什麼的?”
尹劍青暗暗一呆,隨口道:“敝戚在府台衙門擔任錢彀。”
擔任錢彀師爺,自然是府尊的親信。
那兵勇聽了這話,立時換了一副笑臉,説道:“周相公對不起了,實在四鄉都鬧盜匪,咱們奉公差遣,對過往船隻,不得不盤問清楚,才能放行,打擾了,你們請開船吧!”
尹劍青含笑道:“不要緊,軍爺辛苦了。”
周福立即走上前來,拉起了艙篷,船家就撐開船頭,繼續上路。
船到江心,柔柔朝尹劍青嫣然一笑道:“公子應付得好,他們對我們這條船,本已經發生了懷疑,要不是你説出和府台衙門的錢彀師爺是親戚,他們説不定會上船來搜查呢!”
尹劍青道:“我這話也很冒險,他只要再問一句我親戚姓甚名誰?我就答不上去了。”
柔柔嬌笑道:“那也不要緊,你隨便説個張三李四,這些巡防兵勇,也不知道府台衙門裏有沒有這個師爺呀!”
“對呀!”尹劍青道:“看來還是你聰明,方才我話是説出來了,心裏真就擔心着他再追問下去。”
柔柔道:“你看到陸總管沒有,一雙眼睛直盯着你臉上瞧,他是老江湖,不知會不會看出你臉上戴了面具?要是給他看出來了,那就麻煩了。”
尹劍青道:“那也沒什麼,難道在下會怕了他不成?”
翠翠端來早餐,那是一鍋白米粥和幾碟小菜,尹劍青和柔柔一同吃了。
這條水道,因為通向廬州,江面上來往的船隻也增多了。
柔柔等翠翠收拾過碗碟,就要她打開一道船篷,好例覽江上景色。
中午時光,船抵橫店(地名)距離廬州不過二三十里水程了,船家在江邊上停了下來。
這橫店雖是一個小鎮,但因接近廬州,岸邊就停着不少船隻,因為水路,二三十里船還得行駛一個多時辰,因此就必須在這裏打尖,一條小街上,倒也顯得十分熱鬧。
船停妥之後,周福提着食盒上岸。
尹劍青和柔柔嚴然是一對恩愛夫妻,只是憑艙閒眺。
這時走來一個手挽竹籃的村女,脆生生叫道:“賣花,少夫人,要不要買一串茉莉花?”
柔柔抬了抬眼,就朝翠翠吩咐道:“翠翠,你去給我挑一串吧!”
翠翠答應了一聲,走出船艙,在那賣花村女的竹籃裏,東挑西挑,挑了一串茉莉花,給了她幾個制錢。
那村女説了聲:“多謝。”
就挽着竹籃,回身行去,口中嬌聲喊着:“賣花!”
翠翠把一串茉莉花替柔柔掛在胸前。
船艙裏登時有一股沁人的花香。
周福提着食盒,從小街上回來,跨入船艙。早有翠翠把自盒接過,然後放到艙板上,打開食盒,取出四盤菜餚,和一籮白飯,她裝好了兩碗,又取出竹筷,一邊叫道:“公子、少夫人請用飯了。”
尹劍青和柔柔對面坐下,尹劍青回頭道:“翠翠,你也一起來吃吧!”
翠翠道:“婢子不敢,婢子等公子、少夫人用過了再吃不遲。”
柔柔也道:“翠翠,我們出門在外,你也不用拘泥了,一起坐下來吃吧!”
翠翠道:“少夫人陪公子用吧,菜飯快涼了呢,小婢等一回再吃的好。”
她這句“少夫人陸公子用吧”,聽得柔柔臉上不禁一熱,口中降了一聲:“死丫頭。”
也就和尹劍青一同進食,翠翠站在一旁,抿抿嘴,粉臉上不禁綻起了笑意。
就在此時,忽聽巖上有人高聲叫道“少爺、少奶奶行行好喲!”
跟着又有一人接口道:“吃剩的飯菜好佈施哪!”
翠翠抬眼看去,只見兩名缺了一條臂膀的化子,走進艙口,望着尹劍青和柔柔吃飯,口裏唱起蓮花落來。
周福走上前去,叱道:“你們快到別處去吧,咱們是過路的。”
左首一名化子理也沒理,依然唱道:“炮火不知餓人飢喲!”
右首一個接道:“莫要狗眼看人低哪!”
這話聽得周福變了臉色,大聲叱道:“什麼,你們強要飯,還敢出口罵人?”
左首一個又唱道:“化子罵狗不罵人喲!”
右首一個接造:“打狗也要看主人喲。”
左首一個又唱道:“主人若肯賞碗飯喲!”
右首一個接道:“走狗何必亂咬人喲。”
周福被他們罵成“走狗”自然怒不可遏,大喝道:“你們兩個化子當真無法無天了,要飯還敢口裏不乾不淨?”
左首一個又高聲唱道:“化子要飯不犯法喲!”
古首一個接道:“睜着狗眼不認識人哪。”
周福聽得忍無可忍,嘿然道:“你們兩個才是狗眼不認識人!”
喝聲出口,雙手突出,朝兩人肩頭抓去。
那兩個獨臂化子身手毫不含糊,兩人同時一個旋身,轉到了周福身後,各出左手,五指箕張,朝周福雙肩“肩井穴”直落。
周福身手也極矯捷,口中冷笑一聲,身形疾轉,雙掌齊發,迎着對方兩隻左手擊去。
這一記三人出手均極快速,但聽“啪”的一聲,三掌接實,那兩個化子被震得退了三步。
左首化子臉上飛過一絲驚異之色,冷冷説道:“這位管家好高的身手,你報個萬兒吧!”
周福哼道:“我是周府的管家,不在江湖道上,沒什麼萬兒好報的。”
右首兒子大笑一聲道:“好、好,老大,咱們走,他只是替主子看門的,有什麼好問的?”
兩人隨着話聲,揚長而去,眨眼工夫,已在街角處一晃隱沒。
柔柔低聲道:“公子看到沒有,這兩人都缺了一條右臂,很可能是獨臂幫的人了。”
尹劍青道:“獨臂幫這樣強橫霸道的要飯,還能算江湖上的一個幫派麼?”
柔柔撤撇櫻唇,説道:“只怕他們來意不善呢!”
尹劍育道:“你是説,這兩個獨臂幫的人,是衝着我們來的了。”
柔柔攢攢眉道:“方才周福不該和他們動手,這一出手,不就證明了咱們船上的人,會武功嗎?”
尹劍青道:“會武功也不犯法呀,難道江湖上只有他們獨臂幫的人才會武功?”
柔柔輕輕嗯一聲道:“你不知道。”
尹劍青道:“這裏離廬州已是不遠,在下獲金姑娘相救,又獲二位姑娘相送,如今離金家莊已很遠了,在下這就上岸去,二位姑娘請回吧!”
“啊……不…”
柔柔忙道:“我們奉命把公子送到廬州,才能向小姐有交代,公子不可在這裏上岸……”
尹劍青道:“那又何必呢?在這裏上岸,和在廬州上岸,不是一樣麼?”
柔柔美眸一轉,嫣然笑道:“那自然不一樣了。”
尹劍青道:“為什麼?”
柔柔道:“小婢不是告訴過公子麼?小姐已把艾姑娘先送出來了,不把公子送到廬州,公子如何找到艾姑娘呢?”
尹劍青道:“你們小姐把青青送到廬州什麼地方?”
“小婢不知道。”
柔柔嫣然一笑道:“小婢只知小姐把艾姑娘先送出來了,只要咱們到了廬州,自會有人到岸上來接公子的。”
尹劍青搖搖頭道:“你們小姐辦事還真神秘。”
柔柔道:“這叫做將門虎女,金莊主是江湖上有名的財神爺,有錢就有人聽命,小姐手下,自然也有一批聽她命令的人了。”
尹劍青點點頭道:“好吧,看來在下也只好聽娘子的命令了。”
柔柔聽得大羞,她臉上戴着面具,但耳根子都紅了,低下頭陣道:“公子學壞了。”
尹劍青覺得有趣,大笑道:“在下難道錯了麼?”
翠翠道:“公子自然沒有叫錯了。”
柔柔叱道:“你也嚼舌根。”
翠翠笑着收過食盒,獨自到裏艙吃飯去了。
周福跳落船頭,船又緩緩離岸,駛向江心,鼓浪前進。
未牌時光,船駛了將近半個時辰,忽然駛入一條港灣。
周福在船頭叫道:“老大體駛錯了,到廬州不是朝這裏去的。”
“沒錯。”船老大道:“這裏要近得多。”
“不對,不對!”周福大聲道:“你快退出去。”
船老大笑道:“不用退,咱們已經到啦!”
船筆直朝蘆葦淺灘衝了過去。
周福臉上變了色,厲聲道:“你不是宋老七,你是什麼人?”
船老大大笑道:“我自然不是宋老七,宋老七昨晚就淹死了。”話聲甫出,雙腳一頓,“撲通”一聲,跳入水裏。
翠翠還在後艙吃飯,聽到聲音,一閃身到了船尾,問道:“周管事,他不是宋老七?”
周福站在船頭,直是跺腳,説道:“宋老七昨晚大概遇害了。”
他因船身不大,又在往蘆葦中衝去,怕船身不穩,不敢朝船尾撲去,只有眼睜睜的看着船老大鑽入水裏,一點辦法也沒有。
船尾經船老大雙腳一頓,去勢更快,船底一陣沙沙輕響,已經衝上淺灘,停了下來。
柔柔在艙裏也聽到了,趕快探出頭來,問道:“周福,是不是出了漏子?”
周福又氣又急,躬着身道:“真糟糕,昨晚一點聲音也沒有,宋老七怎麼會出事的呢?”
柔柔急道:“那怎麼辦呢?船停在這裏,這裏離廬州不知道還有多遠?我看你還是趕快去廬州,也好教人來接……”
只聽有人大聲唱道:“我的少奶奶呀,化子已經來迎接哪?”
又有一個接着唱道:“相公,少奶奶呀,快些請出來哪!”
一聽聲音,就知是方才那兩個獨臂化子!
周福聽得大怒,洪笑一聲道:“果然是獨臂幫的人!”
迥自四顧,這一瞬間,兩邊蘆葦間,走出七八個獨臂漢子,方才的兩個獨臂化子,也赫然在內。
其中一個為首的年約五旬,臉色白中透青,緊閉着嘴唇,一副陰沉模樣,此時忽然冷冷一笑道:“閣下原來是青衣幫的周管事,兄弟幸會得很。”
周福竟會是青衣幫的周管事!
周福一怔,定睛看去、嘿然道:“原來是哪老哥,數年不見,老哥竟然成了獨臂幫的頭兒了。”
他正是琵琶手鄢茂元!
鄢茂元深沉一笑道:“周管事好説。”
周福道:“鄢老哥率領幫眾,意欲何為?”
鄢茂元逆:“兄弟聽説貴幫劫持了一位姓尹的少俠,不知可有此事?”
周福怒聲道:“鄢老哥是從哪裏得來的消息?”
“這個周兄不勞動問。”鄢茂元道:“周兄只要告訴兄弟可有此事就成了。”
周福哼道:“有如何?沒有又如何?”
鄢茂元陰沉一笑道:“有,兄弟請貴幫放個交情,把尹少俠放出來。”
周福道:“沒有呢?”
鄢茂元道:“兄弟立時就走。”
周福哼了一聲道:“那老哥和尹少俠有過節?”
“哈哈!鄢茂元大笑一聲道:“兄弟和尹少俠哪有什麼過節,只是兄弟和他師尊石大俠倒頗有淵源,石大俠無故失蹤,兄弟總不能坐視他門人也遭人劫持吧?”
“哈哈!”周福也打了個哈哈,道:“石大俠為人正派,息隱林泉,不入江湖,鄢老哥在江湖上,令人不敢恭維,不知和石大俠加問會攀上淵源的?”
鄢茂元怒聲道:“周馥,你敢對兄弟如此説話。”
原來周福,他叫周馥。
周馥道:“你要兄弟怎麼説?”
鄢茂元道:“你先回答我一句,貴幫可曾劫待了尹少俠?”
周馥道:“兄弟説沒有,鄢老哥就肯相信了麼?”
鄢茂元道:“兄弟得到消息十分可靠,周兄如果言不由衷,兄弟自然不會相信的了。”
周馥道:“那麼鄢老哥的意思,又當如何呢?”
鄢茂元道:“周兄若要取信於人,就要他們打開船艙,讓兄弟瞧瞧。”
周馥怒聲道:“辦不到。”
鄢茂元沉笑道:“兄弟既然説出來了,辦不到也要辦了。”
周馥道:“鄢老哥帶了幾個人來,可是想倚多為勝麼?”
鄢茂元道:“那就要看周兄開不開竅了。”
周馥仰天長笑一聲道:“兄弟久聞鄢老哥琵琶手之名,從未領教過,今天正好領教你的高招。”
“很好。”鄢茂元道:“看來周兄不到黃河是不死心的了,聽説你以‘龍拳’聞名,那就使出來給兄弟瞧瞧吧!”
*****
他們這番話,船艙裏的人自然全聽到了。
尹劍青心中暗暗感到奇怪,周福會是青衣幫的管事,鄢茂元説什麼青衣幫劫持了自己。
鄢茂元是獨臂幫的頭兒,和自己師傅好像又有着淵源。江湖上,這些紛爭,真使他弄不清楚。
柔柔細聲道:“公子認識他麼?”
尹劍青搖搖頭道:“在下從未聽過鄢茂元其人。”
柔柔撇嘴道:“這就是了,獨臂幫都是些黑道敗類,怎麼會和公子尊師有淵源?他只是信口胡扯,作個藉口罷了。”
尹劍青道:“但周福是青衣幫的管事,對不對呢?”
柔柔道:“這是沒錯,他在這一帶很吃得開,因此小姐請他幫的忙。”
尹劍青聽了她的解釋,覺得事情又很簡單,點點頭道:“原來如此。”
柔柔柔聲笑道:“你當我騙你的?”
她嬌軀緩緩靠了過來,依着尹劍青,仰起臉道:“我知道公子武功高,但今天的事兒,若非萬分危急,你切切不可出手。”
她呵氣如蘭,説得十分温柔。
尹劍青心頭不禁一落,問道:“為什麼?”
柔柔眨眨眼睛,細聲道:“你一出手,九宮門的武功,人家自然看得出來了,獨臂門這些人,自會有人對付他們的,你不用管。”
尹劍青望着她,點頭道:“我聽你的就是了。”
柔柔柔順一笑,一隻温軟的柔荑,緩緩伸了過來,握住了他的手。
尹劍青也握住了她的手,胸口跳得好猛!
淺灘上,琵琶手鄢茂元和周馥已經動上了手。
周馥展開“龍拳”,一連使出“金龍繞柱”、“反擒子午”、“上步加封”三招,步步進逼,忽拳忽掌,果然輕捷沉穩,兼而有之,使得十分凌厲!
琵琶手鄢茂元只有一隻左手應敵,但身法十分靈活,藉着變動轉閃,以彌補他殘缺的右手,左手五指勾曲,狀若琵琶,每一出手,都是殺着。
周馥一上手,就因為對方右臂已斷,是個空門,但幾次進擊,都落了空,而且同時遭到他左手的強烈反擊,才知對方雖然只剩一條左手,武功絕不比自己雙臂不缺的人,差到哪裏去。
再仔細觀察,對方僅憑一條左手應付裕如,有攻有守,原來走的竟是“九宮步法”,變換繁複,心中暗暗忖道:“他説和擎天劍石大俠有淵源,看來倒似乎不假了!”
兩人這一動上手,龍爭虎鬥,旗鼓相當,一時之間,自然很難分得勝負來。
但就在兩人動手之際,其餘七個獨臂漢子忽然唿哨一聲,各自亮出兵刃,縱身掠起,向船艙撲來。
艙中尹劍青低聲的道:“船已擱在淺灘上了,我們出艙去瞧瞧吧!”
柔柔依然牽着他的手,婉然笑道:“不用出艙去。”
她起身走近船艙,伸手打開了一扇窗門。
七個獨臂漢子打開船艙窗户的時候,撲近船艙,但他們堪堪撲到,就有人驚“啊”出聲,紛紛跌倒在地,他們敢情是腳部中了細小暗器,再也越不起來。
尹劍青雖然目光犀利,卻也沒有看清這些獨臂漢子是什麼暗器傷的?心中暗暗覺得驚異不止。
翠翠沒在艙中,她一手叉腰,站在船尾,這篷暗器,自然是她出手的了。
只聽有人大喝一聲:“好個歹毒的暗器,小丫頭,是你出的手了?”
隨着話聲,又有三個人,從岸上緩步走來。
這三個人,自然也全都斷了一條右臂,只要看他們有手是一隻虛飄飄的衣袖,束在腰帶裏,就可知道他們是獨臂幫的人了。
這三人中,中間一個年約五句,尖瘦臉,鷹鼻隼視的老者,正是通臂猿侯椿年。
他左右二人,一個是濃眉如帚的矮胖老者,一個卻是瘦削臉,臉露青筋,生着三角眼的中年人。
發話的是通臂猿侯椿年,他走近這片淺灘,就擺了一下左手。
那濃眉如帚的矮胖老者,突然身形移動,一下閃到正在激戰中的兩人身邊,朝琵琶手鄢茂元道:“副幫主把他交給兄弟吧!”
他口中説着,人已側身閃入,左手揚起,一掌朝周馥劈去,輕而易舉的替下了鄢茂元。
周馥右手一抬,硬接一掌,雙方掌力接實,那矮胖老者紋風不動,周馥卻被震得倒退了兩步。
周馥心頭猛然一驚,舉目看去,就已認出這矮胖老者的來歷,暗暗攢了下眉,忖道:
“這魔頭怎麼也加入獨臂幫了?”一面哼道:“鬼手搜魂申一絕。”
矮胖老者陰森笑道:“你知道老夫名號,還不快快退下,換個夠份量的人來。”
周馥對江湖上的人物知道得很詳細,青衣幫才會延攬他出任管事,他自然知道鬼手搜魂申一絕武功之高,遠在鄢茂元之上。自己和鄢茂元力拼百招,已經漸漸屈居下風,自然絕非他的對手,但此時援手未到,除了和他硬拼,實在想不出第二條路來。心念閃電一動,大笑道:“就憑周某,還不夠麼?”
申一絕裂嘴一笑道:“你試試就知道了。”
呼的一掌,迎面劈了過去。
周馥看他説打就打,餘音未絕,就一掌劈來,心頭不禁大怒,明知自己不是鬼手搜魂的對手,江湖上人爭的是一個名,賭的是一口氣,自然咽不下去,口中大喝一聲,橫臂出掌,使了一招“寒梅迎春”,潛運功力硬接對方一掌。
申一絕哪會把青衣幫一個管事放在眼裏,嘿然冷笑聲中,左手又是一掌,朝他右肩劈來。
周馥也是氣瘋了心,大喝一聲:“來得好!”
左手同樣朝前推出,迎向對方左手。
但聽先後發出“啪”“啪”兩聲脆響,四隻手掌交叉接實,周馥雖然使出了全力,但內力總究要遜申一絕一籌,申一絕後退了一步,周馥卻被震得連退了三步之多!
周馥雙頓通紅,怒吼一聲,猛地縱身躍起,直向申一絕當頭撲去,身子凌空,右腳飛起,“魁星跟斗”,朝對方頭顱踢去,右腳方出,左腳跟着踢出,左腳踢出,右腳又相繼踢到!
這是周馥從不輕使的看家本領,“懸空連環三踢”,這三腳,踢得虎虎生風,好不快速。
申一絕沒想到青衣幫區區一個管事,竟會如此勇猛,心頭也不禁微生凜駭,隨着對方接連三腿,迅速的往後連退三步。
周馥這三腿連環,把敵人逼退三大步,他身子懸空,自然非落地上不可。但就在他三腿甫發,緊握的雙拳,隨着他直瀉而下的身子,猛地吐氣開聲,使了一招“上步加封”,右足迅速向前跨進一大步,在拳在前,右拳在後閃電般擊出。
這一招,自然更出申一絕的意外,因為一個從空中瀉落的人,決不可能不加喘息,就出手攻敵的。但周馥苦練多年,學的就是這一招,出敵意外的“龍拳”,雙拳貫風,勢扶風雷,鋭不可擋!
申一絕再想閃避,時間上已來不及,只得左手平胸推出,迎接對方的拳勢!又是“砰”
“砰”兩聲,單掌接住了雙拳,但這一招上,申一絕可吃了虧!
因為周馥以“龍拳”成名,這兩拳是換飛身直撲的餘威,雙拳上都凝足了十成力道,申一絕是在來不及閃避下,才出的掌,最多也只能使上五成功力。
申一絕的五成功力,大約相等於周馥的七成,中間還差了三成,因此單掌和雙拳接實之後,申一絕就被震得後退了兩步。
周馥左腳朝前猛跨一步,有足又隨着一記“撩陰腿”,飛踢出去。
申一絕真沒想到周馥竟會形同拼命,急切之間,只得右腿一招,去掃周馥踢來的右腿。
但他怎知周馥這一記右腿,只是虛招,他便的是“進步腿”,右腳踢出,立即落地,足尖一點,身形躍起,左腳猛然向上飛踢而去。
這一腿,申一絕實在防不勝防,他右腿攔了一個空,已是避無可避,只好隨着右腳攔踢之勢,身子迅若陀螺,向右疾轉。
因為他身子轉動,周馥這一記飛踢也落了空,但他在右腳落地之時,身子隨着左轉之際,左手一記“單邊掌”,向右劈出。
申一絕堪堪轉出,自然無暇封架,但聽“篷’油勺一聲,周馥這一掌,結結實實努在申一絕的右肩之上。
申一絕悶哼一聲,但他左手也在旋身之際,向後拍出,這一掌,正好是周馥向左轉來,拍上了周馥的左肋!
(周馥劈掌在上,申一絕反拍在下,是以一個劈上對方後肩,一個擊中對方左肋)
申一絕肩後中掌,一個人朝前衝出去了兩步,左肩骨已被擊碎,左手下垂若廢。
周馥掌中肋上,擊碎了三根肋骨,口中悶哼一聲,當場往後栽倒。
通臂猿侯椿年揮揮手,示意申一絕接替下鄢茂元的同時,(周馥和申一絕剛交上手)又向石首的瘦削臉中年人低聲道:“慕容兄,去看看他們還有救麼?”
瘦削臉中年人答應一聲,趨步向七個身中暗器的獨臂漢子走去,目光一注,冷嘿一聲道:“好歹毒的暗器!”
翠翠一手叉腰,站在船尾,聽到侯椿年的喝聲,撇撇啥道:“你們是強盜,七八個人抬上來,我使用暗器,把他們打倒,錯在哪裏了?難道你們攔路打劫,不歹毒嗎?”
“好個利嘴丫頭!”侯椿年嘿然道:“老夫不和你多説,快去叫你們的主子出來吧!”
翠翠撇撇嘴道:“你是什麼人,也配支使我嗎?”
侯椿年怒笑一聲道:“小丫頭,你再敢哼一聲,老夫就先劈了你。”
翠翠哼道:“你神氣什麼?我們的接手,不是也來了麼?”
侯椿年回頭看去,果見兩艘快艇,朝淺灘直駛過來,每艘快艇船頭,站着一個青衣勁裝少女,肩頭劍穗飄風,宛如玉女凌波,別有一股剛健婀娜之氣!
這兩個青衣少女,看去不過十七八歲,既是趕來的後援,武功一定不弱,但竟有這般年輕,當真是江湖新起之秀!
就在侯椿年沉思之際,兩艘快艇已經駛近淺灘,相距還有三數丈遠,只見兩個青衣少女雙足在船頭輕輕一點,兩條人影雙雙凌空飛起,直上三丈,橫越五丈,翩然落到小船附近的沙灘上。
這時周馥和申一絕正好打了個兩敗俱傷,周馥昏倒地上,申一絕起了殺機,口中明嘿一聲,不顧左肩疼痛,有爪提胸,朝周馥走去。
兩個青衣少女中的一個足尖一點,搶先揀到周馥身邊,取出一顆珠紅丹藥,俯下身去,塞入周馥的口中。
申一絕狂厲的道:“小姑娘,你走開。”
青衣少女緩緩直起身道:“為什麼?”
申一絕咬牙切齒的道:“這姓周的該死。”
青衣少女冷聲道:“你才該死。”
申一絕喝道:“小丫頭,你敢對申某如此説話。”
右手楊處,一掌朝青衣少女迎面劈來。
青衣少女左手舒展如蘭,輕輕一拂。
申一絕但覺她一隻纖纖柔美,碰上自己右腕,整條右臂,突然完全麻木,劈出的掌力頓時消散,心頭大吃一驚,失聲道:“拂脈鎖穴手!”
青衣少女冷笑一聲道:“你還識貨。”
琵琶手鄢茂元目光一注,發現這兩個青衣少女青色勁裝的左胸上,都彆着一枚金光燦爛的東西,再一細瞧,和申一絕動手的青衣少女,胸前別的是一枚雕刻精細的金色燕子,站在小船的青衣少女,身前別的是一枚金雕。
鄢茂元口中嘿嘿乾笑了兩聲,説道:“二位姑娘,大慨是青衣幫中的金雕、金燕二位令主了?”
金燕令主傲然道:“不錯。”
金雕令主眼波一轉,接着道:“獨臂幫新近崛起江湖,聽二位(侯椿年、鄢茂元)的口氣,好像身份不低呢!”
鄢茂元陰沉的道:“兄弟和侯兄喬掌敝幫副柁。”
金雕令主冷哼一聲道:“獨臂幫趕來了兩位副幫主,如此大張旗鼓,那是衝着咱們青衣幫的了?”
鄢茂元道:“敝幫並無和貴幫為敵之意。”
金雕令主哼道:“那麼你們為什麼攔截咱們的船隻?”
鄢茂元道:“敝幫是在找一個失蹤了的年輕人……”
金雕令主道:“就在咱們這條船上嗎?”
鄢茂元道:“兄弟得到了消息,確在這條船上。”
金雕令主哼道:“你當這條船上是敝幫的什麼人嗎?”
鄢茂元道:“這倒願聞其詳。”
金雕令主道:“這船上住的乃是敞幫副幫主夫婦,敝幫副幫主,可和貴幫二位副幫主有些大大的不同了。”
鄢茂元道:“如何一個不同法子?”
翠翠站在船尾,接口道:“我們副幫主,大家閨秀,金枝玉葉,在江湖上有崇高身份,誰像你們阿拘阿貓都是副幫主。”
這話自然説得太重了!
鄢茂元臉色微變,沉喝道:“小丫頭,你説什麼?”
翠翠道:“我説什麼,你沒聽清楚?”
侯椿年勃然大怒,哼道:“青衣幫二位令主都在這裏,你們幫中丫頭,當面出言侮辱本幫副幫主,二位如何説法?”
金燕令主冷然道:“獨臂幫二位副幫主都在這裏,你們幫眾公然把本幫副幫主夫婦劫持到這裏來,二位又如何説法呢?”
侯椿年聽得不覺一怔,仰天洪笑一聲道:“令主這麼説,咱們之間,就沒有話可説了。”
沒有話可説,自然只能訴之於武功了。
他這話的口氣,自然含有威脅之意,因為以目下的形勢來説,獨臂幫似乎稍佔優勢。
金燕令主冷笑道:“本來就是如此。”
在他們説話之時,那瘦削臉中年人,已用磁鐵把七名獨臂大漢身上暗器吸出,七名大漢各自站起身來,一手從地上拾起兵對,怒目瞪着翠翠,大有得之而甘心的意思!
翠翠依然一手叉腰,臉露不屑,連正眼也沒瞧他們一下。
雙方的人,劍拔弩張,很可能一觸而發。
“哈哈!”侯椿年仰天一聲狂笑道:“金燕令主這話,那是説咱們雙方,非一決勝負不可了?”
金雕會主冷然道:“青衣幫在江湖上,不惹事,也不怕事,今日之事,釁由貴幫而起,應該如何解決,我想貴幫早已胸有成竹,何用諉過於人?”
鄢茂元陰側側道:“這樣也好,江湖上的事情,本來沒有什麼是非可言,勝者為強,二位令主既然趕來,那就請劃下道來吧!”
侯椿年道:“鄢兄,人家副幫主就在船上,這道該請她們副幫生出面來劃,才能算數。”
他的意思,這許多時光,不見船上動靜,想看着船上之人,究竟是不是青衣幫的副幫主?
“用不着。”金雕令主冷然道:“本幫副幫主從不見江湖三流腳色,有我和金燕令生就可作主了。”
原來她們眼裏,獨臂幫的二位副幫主,只是江湖上三流腳色!
説實在,像通臂猿侯椿年,琵琶手鄢茂元,如果不是在獨臂幫擔任副幫主,原也只是江湖上的三流腳色而已!
侯椿年一張尖臉,氣得煞白,點頭道:“好!你,那麼就請二位令主劃道好了。”
“要我們劃道?”
金雕令主冷笑一聲,道:“這不是笑話?船是你們攔劫來的,還趕來了兩位副幫主,可見你們是有備而來,有為而來,我們原是迎接副幫主伉儷來的,中途聽説副幫主的船隻,被一羣不開眼的東西攔截了,才趕來此地,這道應該由你們劃出來,咱們接下來才是。”
她又是“江湖三流腳色”,又是“一羣不開眼的東西”,這些話,當真把獨臂幫的人氣得破肚子。
琵琶手鄢茂元平日城府極深,這回也被激怒了,大喝一聲道:“不知死活的丫頭,今天讓你們活着離開此地,咱們獨臂幫就該在江湖除名了!”
翠翠冷聲道:“不知誰不知死活呢!”
“好!”鄢茂元獨臂一抬,指着金雕令主唱道:“老夫就先領教金雕令主的絕活。”
那尖瘦臉中年人接話道:“副幫主請息怒,要把這兩個丫頭拿下,殺雞焉用牛刀,屬下一個人就夠了。”
“憑你也配和兩位令主動手。”
翠翠站在船尾的人,忽然一躍而下,朝金雕金燕二位令生欠欠身道:“他説的沒錯,殺雞焉用牛刀,像他這樣一個獨臂幫的下三濫,屬下打發他上路就夠了。”
説到這裏,雙眉一揚,喝道:“喂,你叫什麼名字,先報個名來,本姑娘從不和無名之輩動手。”
瘦削臉中年人臉色青中透黃,怒嘿一聲:“老子慕容新。”
人已迅若飄風,一閃而上,左手一掌拍了過來。
“原來是個淫賊……”翠翠雙掌一錯,不退反進,右手一格,左手朝他當胸劈去。
慕容新大笑道:“姑娘也知道區區賤名麼?”
身子一個飛旋,左手一收即發,隨勢斜劈她右臂,人在轉身之際,他右手衣袖本來插在束腰帶,像是缺了一條右手的人,這時突然從腰帶中滑出,一掌朝翠翠後心擊到。
原來他和申一絕一樣,雙手好好的並末殘缺一手。
這下翠翠幾乎吃了大虧,急忙之中,上身往前一俯,左腳一記“裙裏腿”,往後踹了出去。
這一腳當然也大出幕容新意外,他這隻右掌幾乎已快要擊上翠翠的後心,只須再往前遞送,就可把這利嘴丫頭劈了!
但他一掌擊下,這丫頭後端的一腳,也必然被增中小腹,尤其女子的腳上,弓鞋尖裏,很可能暗藏鐵鈎,給她跟一腳不礙事,若是被她鞋尖鈎子一鈎,可能連肚腸都被約出來。
兩敗俱傷的事兒,慕容新自然不肯幹,右手迅疾收回,腳下跟着往後急退。
翠翠左腳後瑞,雖然落空,但身子卻快速右轉,左手化掌,隨着外銷,一下搭上了慕容新的右腕,右手一掌,按在他右臂後肩,把對方一個人往前撤了下去。
這是一記反“擒拿手”在她便來,輕巧輕快已極!
慕容新也是成名多年的人物,竟然會在毫無準備之下,一下被人拿住,心頭自是不甘,依樣葫蘆,趁着右臂被拿,上身微俯之際,同樣使了一記後端腿,飛踢翠翠小腹。但他動作慢了一步,翠翠右手突然一拂,抬起右足,把慕容新像皮球般踢了出去。
慕容新若是光被她踢出去,最多翻上一個筋斗,倒也沒有什麼?但翠翠最後右手那一拂,可出了問題!
翠翠這一拂,使的乃是青衣幫獨門絕技“拂脈鎖穴手”!
慕容新一個筋斗栽了出去,他雙腳一蹬,人便站了起來,但一條右膀子,竟然全已麻木不仁,再也舉不起來,心頭一凜,一雙三角眼兇光梭梭,厲聲道:“好個丫頭,你敢驟施毒手?”
翠翠和他動手,好像手上沾污了什麼,拍着手,輕笑道:“你是獨臂幫的人哈,應該只有一條臂膀才對,姑娘廢去你一條手臂,不是正好嗎?”
要知申一絕和慕容新是剛加入獨臂幫,尚未自毀右臂,膽申一絕剛才被金燕令主廢了一條右臂,現在慕容新又被翠翠廢去右臂,兩人此後也成了獨臂人,他們對金燕令主和翠翠懷恨在心,金燕令主和翠翠日後差點送了性命,此事後話。
卻説慕容新聽得臉上青筋一根根綻了出來,左手突然探懷取出一柄八寸許長,月牙形的彎刀,切齒道:“大爺今天不切下你兩條手臂來,就誓不為人!”
身形突然疾欺而上,左手彎刀忽左忽有,閃電般攻出。
翠翠冷笑道:“敗軍之將,也吹什麼大氣,你不怕閃了舌頭?”
她口齒清晰,説話像連珠一般,人卻隨着那彎刀,忽東忽西的閃動,雙手也跟着忽點忽拍,在閃避幕容新政出的彎刀之際,以牙還牙,和他搶攻,而且專找對方關節大穴下手。
慕容新外號“月下客”,本來就因他這柄刀形像月牙,叫他月牙刀客,但後來大家叫別了,變成月下刀客了。“月下刀客”四個字念起來不順口,又改為“月下客”。
因為慕容新是個生性好色的淫賊,白天作文士模樣,在大街上走動,人家只當他是個衫褲大少,到了月夜,他才出動,成為不速之客,所以“月下客”三字,倒也名副其實。
月下客慕容新在大江南北,犯案累累,白道中人,久欲把他繩之以法,他自知無處可以容身,才投靠獨臂幫的。
他在這柄月牙刀上,可下過一番苦功,江湖上有一句話,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月牙刀長才八寸,使的自然全是近攻招式,記記貼着你身子攻到,你説兇險不兇險?
但翠翠身如穿花蝴蝶,閃來閃去,任你刀法記記不離她左右,卻依然一點衣角也休想碰到。
不過慕容新也有吃虧的地方,他不是一隻臂膀的人,平時用慣了雙手,忽然一條右臂失靈,身手總會受些影響,何況平日使刀的是右手,如今使的是左手,左手就是會使,總不如右手的純熟。
時間稍久,翠翠就漸佔上風,慕容新雖未落敗,先前攻勢凌厲,攻多守少,現在漸漸的攻少守多。
琵琶手鄢茂元心中暗暗驚奇:“青衣幫的人,個個都是十七八歲的小丫頭,武功居然全非弱手,不在成名多年的人之下!”
他眼看慕容新一上手就吃虧在一念輕敵,此時敗象已萌,如不再及時收手,只怕還要吃虧,一念及此,口中沉喝一聲:“住手。”
慕容新正在越打越窩囊,自己也算得在江湖上闖出萬兒來的人,竟然連青衣幫一個丫頭都敵不住,聽到鄢茂元的喝聲,立時虛晃一招,住手後躍。
翠翠拍拍雙手,也自停住,冷冷的望了鄢茂元一眼,哼道:“怎麼啦,你們又想出什麼新花招?”
通臂猿侯椿年怒哼一聲,沒有理她,回頭朝申一絕、慕容新二人説道:“申兄、慕容兄右臂還能動麼?”
申一絕苦笑道:“屬下被金燕令主‘佛脈鎖穴手’所傷,剛才用誰富過穴手法,推了一會,仍然無法解得開被鎖脈穴。”
翠翠冷笑道:“拂脈鎖穴是我們青衣幫的獨門手法,如是能用推宜過穴就解得開來,那還稱什麼獨門手法?”
侯椿年道:“那麼貴幫要待怎麼呢?”
翠翠道:“要解開他們穴道也不是難事,今日之事,嶺由你們而起,只要他們兩個跪下來叩上幾個頭,跟咱們副幫主賠禮謝罪,我就馬上替他們解開被鎖的脈穴,至於你們這幾個人,留下兵刃,就可以去了。”
申一絕沒待侯椿年開口,怒笑一聲道:“丫頭片子,你好大的口氣,士可殺、不可辱,申一絕今日認栽,這條臂膀不要了。”
慕容新大笑道:“申兄説得極是,兄弟這條臂膀也不打算要了,江湖上山不轉路轉,咱們有一天會連本帶利,加倍要回來的。”
他們既已參加了獨臂幫,本來就該自殘一臂。
“土可殺,不可辱?”翠翠冷笑道:“憑你們也能算士?哼,不要就不要,臂膀又不是我的。”她轉臉朝侯椿年、鄢茂元兩人道:“你們呢?留下兵刃,就可以走了。”
侯椿年外號通臂猿,鄢茂元外號琵琶手,他們原本都不使兵刃,但翠翠這句話,自然是指隨同鄢茂元來的七名獨臂大漢而言。
侯、鄢二人,身為獨臂幫副幫主,他們用不着留下兵刃,但隨同他們來的人留下兵刃,豈非和他們留下兵刃一樣?
是可忍,孰不可忍?侯椿年滿臉怒容,朝翠翠沉哼一聲道:“你這話是代表青衣幫的麼?”
翠翠冷笑道:“我這話是咱們副幫主方才交代的,咱們副幫主看你們都是殘廢之人,不忍心難為你們,才要你們留下兵刃,放你們回去,這已經格外施思了,難道你們還不滿足嗎?”
侯椿年幾乎氣破了肚子,仰天狂笑道:“你們副幫主好像認定我侯椿年和鄂兄不是你們的對手?”
翠翠冷冷的道:“這我不管,副幫主這麼交代的,我就這麼説,難道你們一定要不是對手,才肯放下兵刃嗎?”
鄢茂元道:“很好,老夫要你們副幫主跪下來跟咱們磕三個頭,咱們也可以放過你們了。”
翠翠撇撇嘴道:“憑你們配麼?”
侯椿年道:“配不配,不是動嘴皮就可算數,咱們手底下見個真章,就可以見分曉。”
剛説到這裏,突聽,聲長笑,傳了過來!
這笑聲有如龍吟一般,歷久不絕,岸上已經出現了一行人,隨着笑聲,朝淺灘行來。
當前一個是身穿紫紗長衫,手搖象牙摺扇的年輕文士,生得劍眉朗目,唇紅齒白,一派風流藴藉模樣。
他身後緊跟着五個人,有四個卻是江湖黑道上大名鼎鼎的人物,那是十二煞神中的門神沙老三、山魈竹老四,行瘟使者温比龍,財神金祥生,和金家莊總管陸連奎。
十二煞神中人,侯椿年、鄢茂元當然認識,兩人心頭不期一怔,一時不知這些煞神,是不是青衣幫的後援,如果他們是青衣幫的後援,今日自己這一行,當真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尤其這一行人,以那穿紫紗長衫的文土為首,這人江湖上從未見過,但只要看十二煞神中的四個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而行,此人的身份,自然又高過十二煞神了,不知他是青衣幫中的什麼人?
金雕令主和金燕令主眼看紫衫文士率同四個煞神一起趕來,也不禁心頭暗暗震驚,和翠翠一同退到了船邊。
原來這緊衫文土,正是自稱紫煞神的司馬綸,他步下淺灘,明亮如電的目光輕輕一轉,就落到侯椿年、鄢茂元等人的身上,含笑道:“金兄,這幾位大概就是新近崛起江湖的獨臂幫朋友了?金兄可認識他們麼?”
他説話一向都是面帶笑容,態度温文,使人覺得他是個十分和藹的人。
金財神連忙欠着身道:“這幾位朋友,兄弟全都認識,只是不知道他們都參加了獨臂幫。”
説着,就指點着侯椿年、鄢茂元、申一絕,慕容新四人,低低説着。
司馬綸點着頭,等他説完,就朝侯椿年等四人投拱手,含笑道:“兄弟司馬綸,久仰大名,幸會得很。”
侯椿年等人不知他的來歷,也不明他的來意,只是人家既然笑臉招呼了,也一起抱拳還禮,説了聲“久仰”的話。
司馬綸淡淡一笑道:“這倒真是巧極,資幫高手齊集於此,想必有什麼貴幹了?只是兄弟幾個朋友也在這裏有些小事待辦,貴幫如果事情已經辦妥,可否先請?”
他來的較後,卻要人家先退,這話如果沒有強有力的武功作後盾,在江湖上是沒人會賣帳的。但從他口中説來,不但笑容可親,話也説得婉轉,好像人家就非讓他不可。
侯椿年還未開口,金雕令主已經搶先説道:“不成,獨臂幫仗恃人多勢眾,劫持敝副幫主船隻,他們不留下兵刃,誰也休想一走了之。”
侯椿年、鄢茂元相互看了一眼,他們都是老走江湖的人,這一眼就互相交換意見,因為他們一行,對青衣幫毫無勝算,如今既已聽出司馬綸一行,並非青衣幫的人,而且從司馬絡的口氣中已可聽出所謂“有事待辦”很可能就是衝着青衣幫來的。
鷸蚌相爭,他們正好坐山觀虎鬥,豈肯輕易言退?
侯椿年大笑一聲道:“司馬老哥聽到了,敝幫和青衣幫這場過節,還沒有了結!”
“哦!”司馬綸輕哦一聲,轉頭笑道:“原來青衣幫二位令主在此地,兄弟方才沒有看到,真是失敬得很。”
他雙手拱了供,又含笑道:“只是這船上之人,據在下所知,並非貴幫的人,不知貴幫何以要把事情攬過去呢?”
翠翠道:“你怎知船上不是咱們的人?”
司馬綸依然温文一笑道:“據在下所知,這船上二人,一位是在下的朋友,一位是金兄府上之人,似乎和貴幫一點也扯不上關係。”
翠翠道:“這船上是咱們副幫主伉儷,怎會和咱們扯不上關係?”
司馬組回頭叫道:“陸總管。”
陸連奎連忙趨前一步,應道:“屬下在。”
司馬綸問道:“你説的就是這條船。”
陸連奎道:“就是這一條。”
司馬綸問道:“船上是什麼人?”
陸連奎道:“方才在范家岡停船檢查之時,屬下就在邊上,他們先由一位管家周福的答話,説是安慶到廬州去的,船上是少主人,少夫人和一個使女,後來船篷打開了,那少主人自稱周少卿,那使女就是這位姑娘。”
(周馥因傷已經回到船上去了)
馬司綸道:“你説那少主人和少夫人的臉上都易了容,可有此事?”
陸連奎道:“是的,屬下一眼就看出他們臉上都易了容,絕不會錯。”
翠翠哼道:“咱們副幫主伉儷,有事到廬州,為了避免引人注意,江湖人行走江湖,易容改裝,也是常有之事。”
司馬紹又道:“你不是説來老七已經全説了麼?他怎麼説?”
翠翠聽得暗暗一怔,心中叫了聲:“糟糕,宋老七原來落在他們手裏了。”
陸連奎道:“他説:他們是從溝二口一條港灣上的船,是二位姑娘,和一個大麻袋,麻袋裏面裝的是一個年輕公子……”
“夠了!”司馬綸一擺手,回過頭來,含笑道:“姑娘説船上是資幫副幫主伉儷,那麼麻袋裏的一位年輕公子又是誰呢?”
翠翠被披嘴道:“你聽他胡説。”
司馬綸微微一笑道:“陸連奎是在下手下,他怎敢胡説?”
“信不信由你。”翠翠道:“你們要待怎的?”
司馬綸道:“在下有一位朋友無故失蹤,同時金兄在上,也走失了一名丫鬟,是不是在你們船上,在下雖然不敢肯定,但你們這條船嫌疑最大,至少在下上船看看總可以吧?”
他隨着話聲,舉步朝小船走來。
“站住!”金雕令主冷冷的道:“本幫的船隻,豈容別人查看?”
司馬綸輕搖把扇,含笑道:“在下當然不願開罪青衣幫,但也不能讓人家擄走在下的朋友,貴幫如果講理,就該讓在下上船瞧瞧了。”
“不行。”金雕令主冷峻的道:“朋友這是無理要求,青衣幫在江湖上不惹事,也不怕事,青衣幫的船只,若是讓人隨便查看,咱們今後也不用再在江湖行走了。”
司馬綸笑道:“在下若是非看不可呢?”
“那也不難。”參雕令主傲然道:“你先得勝過了我再説。”
山魁竹老四怪笑一聲道:“小丫頭,你要跟咱們頭兒動手,那可還差得遠着哩!”
司馬綸回過頭去,把扇一搖,含笑道:“你們都退下去。”
他淡淡一句話,力量竟是很大,十二煞神中的財神金祥生,行瘟使者温化龍、山魈竹老四月神沙老三,以及金家莊總管防連奎等人,果然全都依言退後幾步。
通臂猿侯椿年心中暗暗忖道:“這姓司馬的,不知究竟是何身份,連十二煞神這等桀傲之人,都對他惟命是從。”
一面始自朝琵琶手哪茂元望去。
鄢茂元朝他暗暗點了下頭,意思是咱們看下去再説。
司馬綸又回過頭,朝金雕令主微微一笑道:“金雕令主的意思,是要和在下動手嗎?”
他依然面含微笑,風度十分瀟酒。
金雕令主哼道:“不動手,朋友肯退嗎?”
馬司綸笑道:“那當然不會退的了。”
“鏘”!金雕令主抬手從肩頭撤下長劍,冷然造:“你落敗了,就非退不可。”
“這個當然。”
司馬給用扇當胸輕搖,大笑道:“金雕令主只要把在下擊敗了,隨同在下來的人,立時退走,沒有一個會留下來的。”
金雕令主經常在江湖走動,自然知道十二煞神兇名久著,不好對付,但眼前此人卻從未聽人説過,這就問道:“你説話算數?”
“在下説出來的話,自然算數了。”
司馬給朝她微微一笑,手中象牙把扇一舉,説道:“在下很少使用兵刃,令主要使長劍,在下就用這柄招扇奉陪好了。”
他這幾句,説得很狂,但他含笑説來,意態從容,又使人覺得他風度極佳,絲毫沒有狂傲之氣。
金雕令主冷笑一聲道:“你發招吧!”
“且慢!”司馬綸招扇一指金燕令主,説道:“這位金燕令主呢?不上場嗎?”
金燕令主哼道:“憑你也配我們兩個人上場嗎?”
“這有什麼配不配?”司馬綸朗笑道:“二位一起上,不是可以節省時間了嗎?”
這話聽得金雕令主。已頭不禁有氣,在青衣幫中,金雕、金燕二位令主,是青衣幫中的翹楚,江湖上名頭之響,也在其他六位令主之上。如今司馬綸當着眾人,居然口發狂言,要她們二人一起上,可以節省些時間,這不是説金雕、金燕二人不堪一去嗎?
他要以一柄牙骨用扇,和金雕令主的三尺長劍動手,已經夠狂,再説出這幾句話來,實在有點狂妄得太過了。
金雕令主冷叱一聲:“好個狂徒,你敢如此輕視青衣幫?”
司馬綸微微一怔,説道:“姑娘何用生這大的氣?在下説的乃是實話。”
金雕令主冷笑道:“那你就接招吧!”
喝聲中,身形一晃,長劍已然當胸遞去。
她這一出手,劍勢如電,劍風嘶然!旁觀的侯格年、琵琶手等人,都看得暗暗點頭:
“青衣幫金雕令主果然名下不虛,只要看她這一劍,就可看出她劍上造詣極深了!”
司馬綸微微一笑,不退反進,手中把扇一收,輕點金雕令主執劍右肘“曲地穴”。
他這跨上半步,恰好避開了金雕令主的劍勢,這等以進為退的身法,武林中極為少見!
金雕令主這出手第一招,當然不會是真正攻敵的殺着,她遞出的劍勢,因對方斜跨上來而落空,她左腳隨即斜退半步,長創未收,突然劍勢一沉,往下疾劃而下。
這一記中途變把,因為她左腳斜退,正好以退為進,劍尖直落,使的是“剖龍取肝”,劍勢之快,一閃即至,比第一把更快更芻
司馬綸仍然一臉微笑,右手把扇扇頭一橫,“叮”的一聲,敲在劍尖之上。
不!把扇敲落,正好壓住了金雕令主的劍尖。金雕令主急忙抽劍,哪知劍尖竟似膠住在對方扇骨上一般,哪想抽得回來?心中雖然暗暗吃驚,口中冷笑一聲,左手纖纖玉掌閃電股朝司馬綸右肩拂去。
這一拂,正是青衣幫的獨門絕技“拂脈銷穴手”,在金雕令主手中使出,手法神速,幾乎使人看不請她是如何拂出的!
但就在她左手堪堪拂出之際,不知如何一來,反而竟被司馬綸把扇搶先敲上了她的香肩,金雕令主一個人立被制住,右手長劍下刺,左手纖掌上揚,原式定在那裏,一動不動。
這一招上,雙方出手實在太快了,大家誰都沒有看清。司馬綸已經面含歉意,拱拱手道:“令生原諒,在下實在情非得已,只好得罪了。”
他此話出口,大家才發現金雕令主原式不動是被他制住了穴道!
這下直把獨臂幫的二位副幫主侯椿年、鄢茂元看得聳然動容!
“鏘”!金燕令主怎麼也想不到金雕令主會在兩把之內,就給對方制住,她連轉個念頭都來不及,長劍出鞘,口中一聲嬌叱,人已飛撲過去,右手連揮,劍光綿密,忽東忽西,忽上忽下,一口氣刺出了九劍之多!
這九劍,一劍接一劍,連氣也不換,快到無以復加。
“哈哈,在下早就叫你一起上了,這不是浪費時間?”
司馬綸在笑聲中,只見他紫衫擺動,並未舉扇封解,但金燕令主每一劍都刺在地閃出的空隙之間,好像他先留出了這一空隙,等待金燕令主劍尖刺去的一般!
他身子擺動得雖然十分快速,但旁觀的人,卻看得清清楚楚!
當然他身子擺動,比金燕令生刺出的劍還快,只是在大家看來,覺得他動作又不怎麼快法,這簡直奇妙已極!
只聽司馬綸又道:“姑娘已經連刺了在下九劍,應該夠了吧?”
他右手語扇。忽然從劍影中穿出,一下敲在金燕令生的左肩之上!
金燕令主第十劍還沒刺出,身形也突然停住,這一劍再也刺不出去了。
翠翠看得心頭大急,一聲不作,左手楊處,打出一蓬細如髮毛的金針。
司馬綸話聲甫出,“豁”的一聲,摺扇打了開來,輕輕一圈,把翠攀一篷金針悉數卷在他捐扇扇面之上,抬目朝翠翠微微一笑道:“姑娘怎麼連招呼也不打一聲,這篷‘太陽金針’豈是好玩的?”
摺扇隨手一翻,數十支金針,灑落了一地。
他這番動作,直看得獨臂幫的人倒吸了一口涼氣,各自忖道:“這人的武功,竟有如此高強,江湖上怎會沒聽人説過呢?”
司馬綸望望怔住了的翠翠,含笑道:“在下現在可以登船了吧?”
船篷豁然開啓,一個女子嬌脆的聲音道:“不勞閣下登船。”
走出來的正是雲譬高峨,體態輕盈的少婦柔柔,和衣衫華麗,貌相温文的中年漢子尹劍青。
翠翠立即躬身一禮,説道:“好啦,副幫主出來啦!”
他們在淺灘上前後所説的話,船上的人,只隔了一道竹編船篷,自然全聽到了。尹劍青心中暗道:“難道柔柔真是她們副幫主?這似乎不可能,柔柔只是金家莊的一名使女而已!”
司馬綸心中也暗想:“難道這船上真如她們所説,會是青衣幫的副幫主不成?”
柔柔舉手攏攏長髮,姿勢十分柔美,口中輕嗯一聲,回頭道:“夫君,我們該下去了!”
尹劍青心中暗道:“看來今日之事,假戲也得真做了!”他以低沉的聲音,温柔的道:
“娘子説得是。”
在船艙裏,柔柔早已和他説好了,要地挽着她手臂,同時飛身下船,最好能在下船的時候,也同時解金雕、金燕兩位令主被制的穴道。
這點尹劍青自問還辦得到,因此柔柔話聲一落,尹劍青就有手輕挽柔柔玉臂,微一吸氣,兩人既沒點足,也未作勢,就翩然飛起,像一縷輕雲,飄落沙灘!就在兩人快要落地之際,尹劍青左手暗暗一抬,朝金雕、金燕二人,輕輕拂去。
這真是説時遲,那時快,兩人堪堪落到地上,金雕、金燕二人但覺一陣輕風拂身而過,受制穴道登時解開,身手已能活動,立即長劍一收,一齊躬身道:“屬下見過副幫主。”
這一手,不僅把獨臂幫的二位副幫主侯植年、鄢茂元等人看得一怔,就是連司馬綸等一干人也同樣給怔住了!
因為他們並不知道,這是尹劍青暗中展露了一手,在他們的心目中,一直把青衣幫的副幫主作為目標,大家都清楚的看到,兩人手挽手從船上飛落,並不是縱身躍下來的,而是使的上乘輕功——“馭氣飛騰”。
尤其在兩人落地之際,大家並沒看到兩人有何舉動,(尹劍青是在身未落地之際,抬了下手,這時大家注意力全在柔柔身上,自然沒注意到了)而金雕、金燕二位令主被制穴道也解開了!
青衣幫名動武林,看來她們副幫主的身手果然不同凡響。
司馬綸一雙炯炯目光,只是打量兩人,他自然也看得出尹劍青和柔柔的臉上,都戴着面具,但江湖上人不願以真面目示人,戴一張面具,也是常有之事。
何況青衣幫崛起江湖,本來就是一個神秘組織,誰都不知道他們幫主是誰?經常在江湖走動的,只有金雕、金燕二位令主,但也沒有人知道她們的姓名,只知她們衣襟上繡的是金雕、金燕而已!
因此青衣幫副幫主夫婦瞼上戴一張面具,也就不足為奇了。
司馬綸朝二人拱拱手道:“青衣幫名聞江湖,在下真是幸會之至,只不知這位兄台如何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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