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個陰沈冷酷的黑衣人各舉兵刃,圍攻唐衣。
這五人無一不是一等一的高手,身形展動有如鬼魅,真力貫注於臂,出手迅捷狠毒。
他們一邊出手,嘴裏一邊發出刺耳的怪嘯聲,宛若厲梟夜啼。
唐衣雙目失明,僅靠耳朵聽風辨位,這聲音讓他有些心煩意亂,但他毫無懼色,頻頻出劍。
劍黑。
劍快。
劍法高妙。
那五人雖以眾敵寡,卻未討到絲毫便宜。
打到後來,其中一名黑衣人低叱一聲:“迷魂紫羅掌!”其餘人聞聲,扔掉兵器,人影一錯,五人排成一個古怪陣式,其中四人都將右掌搭在一人肩頭,將自身內力源源不斷地導入此人體內。這人大喝一聲,雙掌倏忽間變成深紫色,平胸迅疾推出。
頓時罡風潛勁發若山洪,撞向唐衣。
他周身都被這股凌厲掌力罩住,避無可避,同時嗅到一股濃烈難聞的血腥氣,感到頭一陣暈眩,恍若置身夢中,臉上居然掛着詭秘的笑意。
眼看着他就要葬身掌下,突然,一聲清嘯,人影疾閃,同時一道彎月般的藍光凌空投下,藍光幽幽,似一聲鬱郁的嘆息。
那五個黑衣人齊聲慘嘶,喉嚨口出現一道血痕,倒地而殞。
唐衣臉色蒼白,兀自站在那兒發呆,半晌才回過神來,道:“謝謝你!西門兄。”
“不用。這是些什麼人?你怎麼和他們動起手來?”
“我根本不認識他們,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出手襲擊我。”
西門殘月沉吟道:“如果我沒猜錯,這些人一定是血手門的人。他們剛才用的那一掌,很像是西域派的‘迷魂紫羅掌’。”
唐衣點點頭。
西門殘月又道:“西域派是江湖上最難惹的幾個神秘門派之一,其武功異常詭秘怪異,天下少有。”
“看來血手門的確很難對付。這些人只不過是些角色,武功都這麼高,門主必定更不好惹。”
西門殘月點了點頭。
當他趕回江缺水那兒時,發現江缺水失蹤了,另一個人施施然走了過來。
七星刀蕭時雨。
他冷冷地看着西門殘月,沉聲道:“西門兄,想不到你的易容術如此高絕,居然連我也給騙了。”
西門殘月笑了笑,道:“但還是讓你認出來了。”
“不錯。”
“蕭大俠,今天好像還是第七天,離你所定的期限還剩三天。”
“你的意思,是還要我等三天。”
“不錯,三天之後,我一定會把真正的兇手找出來。”
“好,我再等三天。”説完這話,蕭時雨飄然離去。
西門殘月望着他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他只剩下三天時間了,三天之內,他不知道能否找到真兇。
現在他只想見到一個人。
江缺水。
***
春香院無疑是長安城最有名的妓院,而青青則是這裏最紅的姑娘。
當西門殘月提出讓青青來陪自己時,那鴇兒臉上顯出一副為難神色。
西門殘月只好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擱在桌上,那鴇兒立即眉開眼笑,哆聲哆氣地道:“大爺真是出手大方,只可惜咱們青青姑娘近來身體微恙,不能陪大爺。這樣吧,咱們這兒的姑娘個個如花似玉,都不比青青差。大爺隨便挑一個。”
西門殘月搖搖頭,道:“我只想要青青姑娘。”
鴇兒道:“青青確實是病了,大爺如果不信,不妨跟我去瞧瞧。”
西門殘月點點頭。
鴇兒領着他進了後跨院,來到一間幽靜的房子前。鴇兒道:“大爺,青青就住在這兒,您進去看看吧。”
房門虛掩,西門殘月走了進去。房內佈置得極為雅潔精緻,靠裏邊擺着一張散發着淡淡香氣的繡榻,粉紅的牀幔低垂,隱隱約約可以看見裏面躺着一個人。
西門殘月慢慢走近,輕聲喚道:“青青姑娘。”驀地覺得鋭風急吹,一道銀光若經天白虹,射向他後頸,另外幾點寒星暴打他胸門,同時,一縷指風嘶嘶有聲,從背後襲至。
西門殘月一震,已像條泥鰍般滑開丈餘。
三道攻勢全部落空。
猝施偷襲的三個女人,都是江湖上少有的高手,見狀大驚。
一擊不中,全身而退,這是殺手的規矩。這三人剛想溜,一個人已擋住了她們。
西門殘月。
他冷冷地看着她們,道:“我跟三位姑娘素不相識,你們為什麼要殺我?”
這三個女人沒有説話,其中那個鴇兒打扮的女人緩緩從身上掏出一樣東西。
一隻手。
用白玉雕刻而成的手。
西門殘月一震。
據説,近年來江湖上悄然出現了一個非常神秘的殺手組織。這個組織的成員不多,全部是女人,而且是武功極高的女人。
這個組織的代號就叫“玉手”。
找“玉手”殺人,除了要付出比其他殺手高五六倍的價錢外,還必須送給她們一件家傳的稀世珍寶。
儘管條件異常苛刻,但江湖上仍有不少人願意找她們,因為她們從來沒失過手。想不到這次她們卻敗在了西門殘月手中。
西門殘月冷冷道:“我知道你們的規矩,寧死也不肯暴露僱主的身分。我不為難你們,你們走吧。”
這三個女人不相信地望着他。
西門殘月慢慢走出了房間。他知道在這兒根本找不到那個叫青青的姑娘,既然如此,他又何必還留在這裏?
但他沒走出多遠,便聽見三聲慘叫。
是那三個女人發出的。他臉色一變,折身掠回那間房子裏。
那三個女人胸口赫然有個血洞,已然斃命。那隻玉手就扔在她們屍身旁。
西門殘月在房間裏仔細查看了一番,沒發現任何異常現象。他望着地上的屍體,沉吟良久,然後彎腰拾起那隻玉手,認真地看了看。
突然,澎地一聲,那隻玉手猛地爆炸了,一股白色毒煙罩住了西門殘月。
他猝不及防,鼻中已吸入幾口毒煙,頓覺頭昏目眩,摔倒在地。
不一會兒,那張繡榻稍稍動了一下,緊接着從裏面跳出一個人來,居然是江缺水。他望着地上的西門殘月,冷笑不止,嘴裏道:“大名鼎鼎的西門大俠,也不過如此,別人怕你,我卻不把你放在眼裏。”
説着,他從身上掏出一把鋒利的短刀,白光疾閃,罩定西門殘月心口刺落。
叮地一聲,火星四濺。
刀刺在了地上,西門殘月突然不見了。
江缺水大驚,卻聽得西門殘月在身後慢悠悠地道:“江少俠,你以為我真的中了毒麼?”
江缺水回過頭來,盯着西門殘月,目光分外怨毒。
“原來你在騙我!”
“不這樣做,你會露面麼?”
“西門殘月不愧是西門殘月!看來我太小看了你。”
“所以你根本殺不了我,卻有可能死在我手中,如果你不回答我的問題的話。”
江缺水不語。
西門殘月道:“這三個女人是你請來殺我的?”
“不錯。只可惜她們殺不了你。”
“所以你在這隻玉手裏做了手腳。”
“想不到還是沒能殺掉你。”
“你為什麼一定要殺我?”
江缺水冷笑不語。
西門殘月又問道:“九月初六晚上,你的確是去過追日山莊。”
“不錯。”
“去幹什麼?”
“那是我的事。”
“柳無邪是你殺的?”
“沒有,我沒殺他。”
“那你想必知道兇手是誰。”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件事。”
“什麼事?”
“我殺不了你,我就死!”
死字剛説出口,寒光陡閃,江缺水手中的刀飛快地朝自己咽喉插落。
西門殘月一震,猛撲過去。猝然,三道劍光猶如毒蛇一般,嘶風刺向西門殘月背門。
出手者居然是地上那三具“屍體”。
她們居然沒死。
西門殘月聳然動容,同時出刀。
藍焰一閃。
那三個女人再次仆地。
這回她們真的死了。
西門殘月再看江缺水時,他已經不見了。
西門殘月跳上繡榻,認真地搜查了一遍,終於發現了那牀板下有機關。他將牀板弄開,露出一個洞來。
那洞口漆黑陰森,一股股冷氣直往上冒。西門殘月略加思索,便跳了下去。
洞裏什麼也沒有,除了一個人。
死人!
當西門殘月運足目力看清這人的臉後,大吃一驚。
這人居然是江缺水。他胸口上有個血洞,而且這血洞絕不是假的。
這個洞不大,頂多只能待兩三個人,而且只有通到繡榻的那一個出口。
那麼,是誰殺了江缺水?
兇手是從哪兒來的?
西門殘月感到疑惑不解。看來,他這次面對的敵手,絕非想像中的那麼好對付。
他突然發現江缺水手中有樣東西……
***
夜。皎潔的月光照着大地,四周高高低低的羣山,黑影幢幢。山腳下的小河緩緩流淌波光粼粼。
空氣中飄蕩着淡淡白霧,濕漉漉的霧中竟帶着鋭利的殺氣。
藉助精舍中透射出來的燈光,西門殘月看到劉醒標眼中的殺氣更濃更盛。
他冷冷地衝西門殘月道:“我早就知道你會瞧出我的計謀的。”
西門殘月盯着他,道:“追日劍柳無邪前輩是你殺的?”
劉醒標不否認。
“怪不得他死後臉上的表情特別輕鬆自然,因為他根本沒想到自己的徒弟會下毒手。”
“那隻怪他太頑固,説什麼也不肯向血手門屈服。”
“想不到你也是血手門的人。”
“這世上你想不到的事太多了。”
“你陷害江缺水,一定是想用我的手殺他,從而挑起鐵鷹堡和我的矛盾,或者乾脆讓鐵鷹堡的人也加入追殺我的行列。”
“還有一個原因,鐵鷹堡曾破壞過我們的幾次行動。”
“但江缺水為什麼要殺我?”
“因為他希望他父親江沉舟早點死,好讓他當上堡主。”
“所以你答應幫他,而要他來對付我。”
“只可惜他太沒用,沒能殺死你。”
“你怕他泄漏你的秘密,所以殺了他。”
“你怎麼知道他是我殺的?”
他手裏握着這個。西門殘月從懷中掏出小金佛。這小金佛原來是他的,後來到了劉醒標手中。
“看來你不笨。”
“那位笑笑姑娘想必也是你的同夥。”
“這一點你不必知道。”
“那天晚上假冒我殺害七大門派首座弟子的是誰?”
“這件事我也不會告訴你。”
“那我可不可以知道一件事:你在這周圍埋伏的六個高手,準備什麼時候出手?”
劉醒標一凜。
他慢慢從身上掏出一對金光燦燦的銅環,雙環一碰,發出清脆的響聲。
西門殘月望着他這對銅環,臉上忽然現出一絲古怪的表情,道:“十五年前,江湖上曾經出現過一位武功高深莫測的獨行大盜,名叫孟忠,曾一夜之間連殺二十八位一等一的高手,他所用兵器就是一對銅環,後來遭到七大門派聯手追殺,孟忠突然從江湖上消失,不知劉兄──”
劉醒標傲然一笑,道:“不錯,我就是孟忠。”
“那你想必為了躲避七大門派的追殺,便投身追日山莊。”
“不錯。”
孟忠嘴裏吐出這兩個字時,他的人已急掠而起,身形振處,雙環已砸向西門殘月太陽穴,出手之迅捷已是宇內罕有。更為厲害的是,他雙環揮舞時,白茫茫的罡氣直壓西門殘月胸膛。
西門殘月雙眉一動,振臂迎上,白袍飄飄,從他右手衣袖射出一道藍瑩瑩的光芒,那光芒像是一輪彎月劃過漆黑的夜空。
西門殘月發出的這一刀,並不快,而且毫無精妙變化,卻化解了孟忠的攻勢。
孟忠一震,雙環已然變招,再次發出,攻勢直如狂風怒號,駭浪鋪天。
藍光飄起,西門殘月手中刀已揮出。
***
他一連出手十七刀,這十七刀攻守兼備,忽快忽緩,快時輕靈狠辣,緩時端嚴凝重。
孟忠所發出的攻勢全被這十七刀消弭於無形,不僅如此,他自己全身要害都被這十七刀罩住了,他感到心頭一寒。
陡然,一聲尖嘯響起,六道白光騰空而起,嘶風刺向西門殘月。
埋伏在院中的六名高手已然出手。
這六人的武功不在孟忠之下,出手便是兇辣無儔的殺着。
西門殘月目中暴射出一股凌然之威,深吸一口氣,手中刀不守反攻。
藍焰倏滅。
孟忠的雙環已夾住了刀。
西門殘月微微一凜,左掌倏忽拍出。
這一掌輕捷抖疾,説不出的飛翔靈動,那六名高手全被那凌厲掌風罩定,不由得倒抽一口氣,紛紛閃避。
那一掌已印向孟忠胸門。
孟忠大驚失色,正待撤環變招,已經來不及了。只聽見一聲悶響,孟忠捱了一掌,口吐鮮血,身子倒飛出七八丈,重重地落在地上,已然氣絕。
那六人呆立當地,面色慘淡。
西門殘月冷冷地看着他們,道:“我不想殺你們,你們快走吧。”
那六人相互對望一眼,飛快地跑了。
夜涼似水,冷月孤星。
西門殘月一動不動地站在院子裏,雙眉緊鎖。
他總算找到了真兇,替追日劍柳無邪報了仇,但他心裏並不輕鬆。他知道血手門絕不會放過自己,等待着自己的,將是更加艱苦的戰鬥。
不知什麼時候,一陣清幽温雅的簫聲傳來,若是平日聽到這簫聲,西門殘月必定會心醉神迷,沉湎於那優美絕俗的旋律之中,但此時荒夜寂涼,一具死屍躺在附近,空氣中瀰漫着濃烈的血腥,這簫聲在西門殘月聽來,説不出的詭異神秘。
西門殘月不由得神色惕警。
接着,兩樣黑乎乎的東西從院外飛進來,撞向西門殘月。
西門殘月側身避過,定睛一看,居然是兩具屍體,赫然是剛才逃之夭夭的六大高手中的兩個。
西門殘月心一凜。
正在這時,又有兩具屍體朝他直撞過來。他冷哼一聲,雙手倏地探出,抓住屍體,輕輕地放在地上。
緊接着剩下的兩具屍體也被拋了進來,西門殘月如法炮製,突覺手一緊,那兩具屍體居然動了,兩雙鬼爪般的手倏地扣向他的脈門。
西門殘月聳然動容,身形微微一動避開攻勢。
那兩具“屍體”大笑不止,那笑聲特別尖厲難聽,恍若地獄幽靈寒夜慘號。
那當然不是真正的屍體,那是兩個活人。
這時,那神秘的簫聲又起,開始時幽雅低迴,接着湍籟逸飛,上遏雲霄。那兩人面容木然,雙手十指隨聲劃出,指法輕柔細膩,如柳絲拂風,卻又歹毒陰損無比,一片指影瀉向西門殘月。
西門殘月冷哼一聲,倏地出刀,藍色刀光挾勁厲劈風之聲,卷向那兩個人。
那一刀奇快無倫,氣勢沉凝凌厲,變化奧妙,幾乎是同時砍中那兩人咽喉,留下一道血痕。
令人奇怪的是,那兩人喉嚨中刀,居然毫無反應。簫聲更急,隱含殺伐之意。那兩人出手更快,招法更毒,式式皆含危機兇鋒。
西門殘月心一沉,再出刀,藍光決蕩翻飛,如怒濤兇浪潮卷而出。
那兩人胸門等處連中十七八刀,但他們仍似毫無知覺,出手有若水銀瀉地,落英繽紛,而且他們只是一味進攻,不取守勢。
實際上他們根本不必守。因為西門殘月總算看出來了,他們根本不是真人,而是製作得異常逼真的木頭人。
西門殘月心頭湧起一陣徹骨的寒意。
“他們”的一切,都跟真人並無二致,而且就“他們”的身手來説,絕對可躋身於江湖一流高手之列。更重要的是,“他們”沒有生命,因此只需要攻,根本用不着守。
“他們”當然有人操縱控制,那控制“他們”一舉一動的,就是那吹簫之人。
“他們”無疑是這人制作出來的。這人構思之高絕、手工之巧妙,應該是宇內第一人。
西門殘月目射精光長嘯一聲,一連發出七七四十九刀,然後身形一震,拔地而起,身法翩若驚鴻,掠向院外。
冷風泛骨,寒光飛灑。
西門殘月身在半空,驀地發現一張網已罩定自己落下。
那是一張無數點劍光織成的網。
不知什麼時候,院外鬼魅似地出現了十七個黑衣劍手。
西門殘月心頭震凜,身子猝然拔高兩丈。避開那張網,然後再落下,出刀。
藍焰大盛。
一陣金鐵交鳴之聲不絕於耳。
十七把劍被削斷,十七位使劍高手命喪黃泉。
西門殘月再看時,那兩個木人已消失了蹤影,那簫聲也黯然止歇。
夜黑,風如刀。四野荒寂。
西門殘月岸然而立夜風中,白衣飄飄,他的神情説不出地冷然自潔。
──那吹簫人必定也是血手門的人。
──看來血手門有如此能人,的確不好對付。
***
殘秋,落葉蕭蕭,朝霞漫天,分外美麗動人。
一陣車轔馬嘶之聲隨風飄蕩,一輛馬車從遠處疾馳而至。
這是西門殘月見過的最華麗的馬車,拉車的四匹馬也是少見的千里神駒,馬蹄拔空,揚鬃欲飛,但馬車卻穩穩當當,毫無顛簸之感。讓人奇怪的是,車轅上居然空無一人。
馬車竟在他身邊停了下來,接着,從敞開的那扇車窗飄出一張紙來,西門殘月接過,只見上面寫着兩個字:上車。
西門殘月不假思索地上了車。車廂裏沒人。馬車循原路風馳電掣般奔向城外。此時大街上有不少人,但這輛無人的馬車居然能巧妙地避開行人。
西門殘月近來遇到的怪事已然不少,因而並不感到驚奇。他只是想盡快見到這輛車的主人,看看他要耍什麼花樣。
車廂中間擺着一張精緻的四方桌,桌上有酒,有味道醇美的上等陳年竹葉青,和幾樣精緻的下酒菜。菜還在嫋嫋冒着熱氣。除此以外,還有一張紙條,上書一字:吃。當西門殘月將桌上的酒菜如風捲殘雲般吃得一乾二淨時,馬車已停了下來。
從車窗外又飄進一張紙,上面又有兩個字:下車。
西門殘月笑了笑,自言自語道:“看來這車的主人是個啞巴。”他下了車,發現自己到了一個荒涼僻靜的所在。接着,他看見了一個人。
一個女人。
朝霞雖美,但這女人比朝霞更美,綵衣飄飄長髮披肩,一張臉豔若桃李,體態婀娜,肌膚晶瑩白膩,笑的時候更嫵媚動人,叫人十分魂魄飛掉七分,還剩三分懸在雲裏霧端。
這女人當然不可能是啞巴,而且説話時聲音清若鶯啼,脆似碎玉。
西門殘月見到她後,不由得一怔。
笑笑。
她居然是笑笑。
笑笑始終在笑,一雙剪水秋瞳靈動有神。
西門殘月忽然變得有些口吃:“你……真的是笑笑?”
“如果我不是笑笑,那我是誰?”
西門殘月苦笑:“我以為你再也不會在我面前出現。”
“西門大俠,你想必還非常惱火那天晚上的事。”
西門殘月搖搖頭道:“你錯了,這世上好像還沒有什麼事讓我惱火的。現在已經真相大白了,沒有人會再相信柳無邪是我殺的。所以,你們的計劃已經失敗了。”
“但是你仍然處在危險之中。因為血手門至少派了十一個武功絕頂、計謀百出的高手來對付你。”
西門殘月雙眉一挑,道:“你用這種奇特的方式請我來這兒,就是為了告訢我這些?”
“不錯。”
“為什麼要這樣做?”
“因為我不想讓你死。”
“但那天晚上你險些害死我了。”
“如果那天晚上你死了,那你絕不可能是西門殘月。”
西門殘月笑了笑,道:“看來,你非常瞭解我。”
“也許你根本不會相信,我甚至比你自己更瞭解你。”
***
這是一間普普通通的暗室,絲毫沒有讓人感到驚奇的地方。但西門殘月看到牆上的那一幅幅圖畫,以及畫旁的那些蠅頭小字時,吃驚得簡直是目瞪口呆。
因為那上面畫的不是別人,而是他。
他從出生到現在的經歷、武功、性格、嗜好、朋友等等,都畫在了那上面。哪怕是諸如他三歲時,偷看過鄰居家的姑娘洗澡,五歲那年春天搶過一個小孩一塊烙餅吃這種小事,都能在上面看到。
笑笑望着他笑,笑個不停,那樣子就像一朵山澗邊怒放的春花。
西門殘月許久沒有説話,一時之間,他根本不知道説什麼好。他心裏只有一種感覺,一種猶如置身亙古冰窟中的感覺。
──這個女人可怕的程度,遠非一般人所能想像。
──她為什麼要這樣仔細地研究我?
──她究竟是什麼人?
“西門大俠,我沒有説錯吧?”
沒有。她説得一點不錯,她的確比西門殘月更瞭解西門殘月。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因為我想對付一個人,而你是幫我對付這個人的最合適人選。”
“你怎麼能肯定我會幫你?”
“因為我要對付的人,正一心要置你於死地。所以,你一定要和我合作。”
“血手門主?”
“不錯。”
“你好像也是血手門的人。”
“我加入血手門,也是為了對付他。”
“我憑什麼相信你?”
“憑你的感覺。西門大俠,在你的感覺中,我是不是一個壞女人?”
“我的感覺有時候也會欺騙我。”
“你在撒謊,一個真正的高手,他的感覺從來不會出錯的。”
“我想知道我們怎樣合作。”
“我可以給你提供關於血手門的線索,由你出手對付他們。”
西門殘月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笑笑神情忽轉肅穆,道:“你想必聽説過二十年前,江湖上有個歐陽飛雪的人。”
“當然,歐陽飛雪是位嶔崎磊落、雪志冰操的大俠,其清譽俠聲,震動天下,他的武功更是獨步宇內,罕有人匹。只可惜他英年早逝,至今仍令無數江湖人扼腕痛心。”
“那你知不知道他是怎麼死的?”
“不知道。歐陽大俠之死,是江湖上幾大懸案之一。”
“他是被人謀害的!而且手法之巧妙,天下少見,所以當時江湖各大門派掌門和他的朋友,花了大半年時間,都沒發現這一點。”
“兇手是誰?”
“血手門主!”
“這些事你怎麼知道的?”
“因為我是歐陽飛雪的女兒。這件事的真相,是我用了七年時間才查清楚的。”
西門殘月一怔,呆呆地看着她。
她神色沉靜,目中迸射出冷森的光芒。
過去每次一想起父親的死,她都會痛哭一場,但現在她的淚已流乾,心裏只有恨。
這仇恨用淚是洗不掉的,只有用血。
血手門門主的血。
“你的計劃就是報仇?”西門殘月問她。
“不錯。”
“當年,歐陽大俠武功高絕,天下側目,你想必也……”
“你想必知道,報仇僅僅靠武功是不行的,何況我根本沒有學到父親一成的武功。”
西門殘月不語。一個一天到晚只想着報仇的人,又能有多少精力去練武功呢?
“而且,血手門主絕對是你這輩子所見到和聽到的人中,最難對付的一個。”笑笑又説道。
西門殘月默然。他一點也不否認這一點。
笑笑繼續道:“到目前為止,江湖上沒有一個人能説出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多大的年紀,長相如何,武功有多高,他經常住在哪裏。就連他最親近的人也不瞭解這些。他就像傳説中的神,人人都能感覺到他的存在,但人人都無法回答關於他的任何問題。”
這樣的一個人,當然是極其可怕的人。
因為不被人瞭解,別人就無法知道他的缺點,就根本找不到能打敗他的破綻。
所以,一個人保護自己的最好方法,就是讓別人對你感到陌生。
但是,如果一個人將自己跟外界完全隔絕開來,不與外人接觸,自然就沒有朋友,沒有親情,也沒有愛。那這人活着,還有什麼意思?縱然是手中握有極大的權力,身負冠絕天下的武功,擁有巨大的財富,恐怕也難以激起生活的樂趣。
西門殘月忽然同情起血手門主來。
笑笑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道:“你是不是覺得他很可憐?”
未等西門殘月回答,她又道:“他一點也不會覺得自己可憐。”
因為他這種人,生命的全部樂趣,就在於能得到權力和地位,而不是朋友和親情。
他本來就沒有朋友。
西門殘月忽然道:“咱們的合作什麼時候開始?”
“現在。”
“現在?”
“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