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寒星點點。他們就在星空下,喝酒,吃精美的菜,還下了三局棋。鮑天冰的棋藝相當了得,但卻三局全輸。她沒有故意把勝利讓給龍城璧,但三局她都在領先的優勢下敗陣。女人奕棋,能連輸三局還沉得住氣的並不多。鮑天水也不例外。她好像急了,臉龐紅得就像桌上的一盆紅蘋果。蘋果香甜。但她的臉龐更是香甜得令入陶醉。她還想再奕第四局。但龍城璧卻把棋子搬開一旁,問她:“你一直把我留在這裏,是否準備把我軟禁?”“軟禁?”鮑天冰瞪大了眼睛,忽然“噗”的就笑了起來。“我為甚麼要把你軟禁?”龍城璧道:“無敵門若想在駱駝城攪事生非,恐怕後果會嚴重得很。”鮑天冰嘆了口氣:“你未免太多疑了,而且我看出你已很疲倦。”“疲倦?”龍城璧悠悠一笑。他實在不明白鮑天冰那一點看出自己已很疲倦。鮑天冰柔聲道:“你現在需要的並不是戰爭,而是休息。”龍城璧緩緩道:“我不想休息,也不能休息。”鮑天冰眨着眼,笑道:“你為甚麼不能休息?你又不是一條牛,背後又沒有鞭子把你催趕。”龍城璧微微一笑:正想説話,忽然遠處傳來一陣風鈴搖動的聲晌。風鈴的聲音雖然並不響亮,但卻清澈無比,在夜靜中誰都可以聽得清楚。龍城璧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他終於來了。”“你認為他是誰?”鮑天冰試探他。龍城璧目光閃動着,道:“你應該知道。”鮑天冰的瞳孔笑然收縮,目光突然變得像一把劍、一把刀,甚至是一根箭:“我的任務你現在總應該明白了?”龍城璧道:“你一直把我留下,就是等待他來到這裏對付我?”鮑天冰遭:“門主來到這裏,並不一定對你不利。”龍城璧道:“換而言之,他也許會對我不利。”鮑天冰忽然嘆了口氣:“倒要看你怎樣對他講話了。”龍城璧道:“我和他有甚麼好談?”鮑天冰還沒有回答,小樓下就已晌起了一個乾澀的笑聲。“難得龍大俠光臨此地,值得一談的事實在太多了。”兩句説話之後,小樓珠簾外已站着一個戴着大草帽的人。他的衣服又闊又長,布的質料是天藍色的上好綢緞,但腰間卻繫着一條猩紅奪目的粗闊皮帶。草帽垂得很低,遮住了這個人的臉。他可以看到別人,但別人都絕對無法可以看見他。龍城璧透過珠簾,只能看見他的一雙手。除了殘廢者外,每個人都有一雙手。但每一雙手都和每個人的臉孔一樣,雖然人人都有十根手指,但每一雙手其實都並不相同。龍城璧現在看見的這一雙手,連他做夢的時候也從未見過,更從未想見世間上竟然會有這麼的一雙手。這雙手竟然是透明的,而且還呈現四種不同的色澤。毫無疑問,這是一雙怪手。人類怎可能會長出這樣奇怪的手?別説是人類,就連野獸飛禽,也絕不可能出現這種奇怪的情況。但龍城璧登相信自己的眼睛沒有看錯,同時他更相信這是有血有肉的一雙手。同時,他更明白一件事。無論是誰給這一雙手擊中,都絕對無法再活下去!藍袍人沒有伸手撥開珠簾。他不必動手,珠簾就自動的向兩旁散開,中央露出一道缺口。龍城璧淡淡道:“好氣功。”藍袍人的聲音似乎更乾澀:“這只不過是先天無敵氣功,算不了甚麼。”先天無敵罡氣是武當派最精深博大的一種武功,藍袍人不但輕易的就使用出來,而且還好像認為這只不過是雕蟲小技而已。龍城璧不動聲色,道:“在下已在這裏耽了半天,總算有機會見到無敵門的門主。”藍袍人道:“你只看見我的手,但卻看不見我的臉。”龍城璧不在乎地道:“門主總比沙漠的駱駝聰明,它們埋首在沙漠中,但閣下只不過用一頂草帽阻住別人的視線而已。”藍抱人乾咳一聲:“你很想看看我的臉?”“不想。”龍城璧的回答很爽快。藍袍人淡淡道:“難道你連一點好奇心也沒有?”龍城璧微微一笑,道:“誰説我沒有好奇心?我比世間上絕大多數的人都更好奇。”藍袍人道:“既然如此,你為甚麼不想看看本門主的廬山真面目?”龍城璧悠悠道:“雖然在下的好奇心極重,但閣下既不願以真面目示人,想來閣下的尊容,也許比一雙手更難看……”“住口!”藍袍人把龍城璧的説話喝斷。龍城璧“哦”一聲:“原來閣下不喜歡聽這種傷人的説話?”藍袍人的聲音剛才還有點激動,但他很快又恢復了原狀:“傷人的説話,你還是少説一點的好。”龍城璧忽然板起了臉孔:“其實閣下是否一個“人”,實在還大有疑問,最少你的手不像是人的手,而在下也看不見你的臉孔,難保你不是從深山野嶺的鑽出來的大妖怪。”藍袍人緩緩道:“你可知道自己的性命,已在本座掌握之中?”龍城璧冷笑道:“閣下若真的要動手對付龍某,恐怕早已出手,又何必婆婆媽媽的與在下兜圈子?”藍袍人不再説話。他突然把草帽揭開,露出了半張臉。不是一張臉,而是一半。他只露出了嘴巴和鼻子。龍城璧一怔。就憑這一張嘴巴和鼻子看來,他的輪廓不但不難看,而且還可以算得上是個很英俊的男人。但他的眼睛和頭髮,仍被一塊軟皮包裹着。龍城璧只能着見對方的目光。他的眼睛竟然也像是透明的,而黑色的眼珠子卻反有小小的一點。藍袍人忽然柔聲道:“你看我的臉是否很難看?”龍城璧道:“美與醜本來就沒有準則可言,何況在下只看見半張臉,又怎能加以確定?”藍袍人道:“幸好本座是個男人,所以我美與醜對你來説根本就毫無關係。”龍城璧道:“難道你是個女人就與我有關係?”藍袍人露出了一個奇特的笑容:“當然有關係。”龍城璧眉頭一皺:“在下不明白你的意思。”藍袍人慢慢的説道:“龍大俠雖然與唐竹君頗有情份,但是緣份卻似乎並不太深。”龍城璧沒有反駁,他只是靜靜的聽下去。藍袍人淡淡一笑,接道:“你覺得鮑天冰這個女孩子怎樣?”龍城璧一怔:“我更不明白。”藍袍人笑了笑:“如果你還想活下去,只有一個法子。”龍城璧的眼睛亮了。他並不是一個呆蛋。藍袍人的弦外之音他當然聽得出來。“難道你要我娶鮑天冰?”藍袍人哈哈一笑,臉上的表情好像很開心,很愉快。“這正是珠聯璧合,佳偶天成,豈不妙哉?”雖然美與醜本來就沒有準則,但鮑天冰是個美麗的女人,那是除了瞎子之外,人人都可以肯定的。龍城璧的眼睛並不瞎,而且比任何人都更雪亮得多。他當然知道,像鮑天冰這種絕世美色,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但他除了眼睛雪亮之外,心中也同樣雪亮。就算他和鮑天冰的確是天生一對,也絕無理由在第一天認識的日子裏就成親。這是無敵門主的命令。鮑天冰可能對龍城璧一點興趣也沒有。無敵門主臉上的笑容一直都沒有褪下,他這個“媒人”乾得很起動:“你們兩人可以在十日之後才成親,本座要隆重其事。”龍城璧忽然揮手,截住無敵門主的説話:“不必隆重其事,因為根本就並無其事。”無敵門主的臉色立刻沉下:“甚麼並無其事?你們一定要成親。”龍城璧盯了鮑天冰一眼,道:“她根本就不喜歡我,又怎能成為夫婦?”無敵門主嘿嘿一笑:“你何以知道她不喜歡你?”龍城璧冷冷道:“她若喜歡我,就絕不會在一日之內,派人刺殺在下兩次。”無敵門主冷冷的瞧了瞧鮑天冰一眼,然後方對龍城璧道:“那是已成過去的事,從現在起,本座決不許她傷害你一根毫毛。”龍城璧道:“你以為自己是無所不能的神?”無敵門主搖頭:“本座不是神,但卻可以保證這一點:當你們成親之後,她絕不會傷害丈夫。”龍城璧冷冷道:“可惜就算她願意嫁給我,我也不見得就要娶她。”無敵門主忽然長長的嘆了口氣。他沉默了許久,才緩緩的説道:“天冰是一個很可愛的女人,不但可愛,而且很聽話。”龍城璧又在冷笑。無敵門主接着:“本座承認,她一直都想殺你,那是因為五年前她的表姐就是死在你刀下的。”龍城璧深深嘆了一口氣,説道:“在下早就覺得她在一片殷勤的背後,隱伏着無限殺機,卻沒料到她的表姐是死在我的刀下。”無敵門主道:“你雖然滿手血腥,但本座卻很瞭解你的個性,你殺人是有原則的。”龍城璧並不否認,雖然他一直都不是個自大狂的人。無敵門主語聲一頤,又説下去:“但無論你們有甚麼深仇大恨,現在都已成過去,你們將會結成夫婦。”龍城璧搖搖頭:“這種親事,恕難接受。”無敵門主道:“你若不與她成親,又怎能成為無敵門第二把交椅人物?”龍城璧一呆:“誰説我將會成為無敵門的第二把交椅人物?”無敵門主指了指自己的鼻尖:“當然是本座。”龍城璧道:“我若成為副門主,恐怕人人心中都會不服。”無敵門主哈哈一笑:“鮑天冰是本座的乾女兒,你若與她成親,你就成為了本座的乾女婿,女婿就是“半邊子”,就是本座的兒子,你成為無敵門的第二把交椅人物,有誰敢不服?”這一次龍城璧真的嚇了一跳。無敵門主左兜右彎的,居然就把龍城璧變成自己的兒子。無敵門主雖然説得很起勁,但龍城璧卻不住的搖頭。“不行!不行!”他頻頻搖手道:“這是絕不可能的事,在下寧願去陪一隻母豬睡覺,也絕不能娶一個要謀殺自己的女人。”無敵門主道:“本座早已説過,她絕不敢動你一根毫毛。”龍城璧冷冷一笑:“無論如何,我絕不會娶一個對自己毫無感情的女人。”無敵門主道:“感情可以慢慢培養的呀。”龍城璧冷笑道:“但我的感情早已種在另一個女人身上。”“唐竹君!”“不錯,這是天下間人所共知的事,閣下神通廣大,當然不會連這件事都不知道。”無敵門主嘆了口氣:“聽説你不但是唐竹君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同時與唐竹權也是一雙極要好的老朋友。”“閣下的説話越來越多餘!”無敵門主嘿嘿一笑:“敢在本座面前如此無禮的人,你是第二個。”龍城璧一凜,忍不住道:“那第一個對你無禮的人又是誰?”無敵門主神色凝重,緩緩道:“那人就是在老子面前也自稱老子的唐竹權!”小樓外的風忽然變得有點冷。冷風吹得龍城璧的臉上,他的心卻像馬車掉進薄冰層的湖底裏。因為他忽然看見小樓外的一塊草地上,亮起了兩盞青慘滲的燈籠。這種燈籠所發出的火焰居然是青色的。青色的火焰雖然不太明亮,但已足夠讓龍城璧看見兩盞燈籠前豎立着的一個人。這人並不是直豎,而是倒豎。他並不是自己故意倒豎在地上,而是因為他的雙腿已被人用一條粗大的鐵鏈鎖着,而他的兩手都已受傷,根本就身不由主。他被人用一根大竹槓抬豎起,頭下腳上的倒豎在小樓之下。龍城璧的臉煞白。因為這人就是天下第一號大醉鬼唐竹權!在唐竹權的身邊,不但有兩盞詭異的燈籠,還有十個黑衣漢子。他們不但衣服是黑色的,連臉色也黑如煤炭。他們臉上的確塗上了煤炭。就算有人本來認識他們,但煤炭的顏色已把他們的本來面目完全掩蓋着。龍城璧的指骨格格作響。無敵門主卻居然笑了笑:“這個大胖子的武功很不錯,可惜就是脾氣暴躁了一點。”龍城璧冷冷道:“龍某的脾氣,也不會好到那裏去,也許我的脾氣,會比他更壞。”無敵門主悠然道:“如果你向本座發脾氣,吃虧的不會是我,也不是你,”説到這裏,他伸手向小樓下倒豎着的唐竹權一指,然後又慢慢的説道:“吃虧的是他,因為他身旁的十個人,每人都有精絕的武功,而且,還有數不盡折磨犯人的法子。”龍城璧勃然道:“你憑甚麼用‘犯人’這種種字眼來形容唐竹權?”無敵門主淡淡道:“這裏是本座的地方,這裏的法律也是由我訂立和執行的,本座説他是個犯人,他就是犯人。”龍城璧沉聲道:“龍某不妨在這裏提醒閣下,他的父親是杭州老祖宗唐老人,世間上絕對沒有人能逃避過他的搜索和報復。”無敵門主冷冷一笑:“別人怕唐老人,本座可不怕。”龍城璧臉上不動聲色,但心中卻打了個結。在不久之前,他本來還是一無所懼的,但現在的情況又已生變。他並不為自己而擔憂,卻為唐竹權的安危而恐懼。反而唐竹權仍然像平時般豁達開朗。雖然他被人倒吊起來,但他仍然看見龍城璧。他居然哈哈一笑,大聲道:“你看見老子倒轉了,對嗎?”龍城璧笑着回答:“你的確是倒轉了。”唐竹權大笑道:“老子看見你也倒轉了,他奶奶的熊,這個世界真的變了!”龍城璧嘆一口氣,喃喃道:“就算整個世界真的變了,天下第一號大醉鬼的性格還是沒有變。”無敵門主默然半晌,緩緩道:“你若還堅持不肯與鮑天冰成親,唐竹權這個人很快就會死。”龍城璧當然明白他的意思。假若龍城璧不答允無敵門主,唐竹權就會變成一個死人。晨曦。這是冷霧迷離的一個上午。在駱駝城的東北角,有一條狹長的小巷。這條小巷是駱駝城最貧困的一角。小巷兩旁,都有屋子,但這些屋子幾乎沒有一間是比較完整的。殘舊的屋宇,骯髒的溝渠,營養不良的臉孔,使這條小巷看來簡直就像人間地獄。在小巷的盡頭,有一間小石屋。這間小石屋雖然面積細小,但倒是整條小巷中最完整的建築物。住在這裏的是個又窮又老的秀才。他才學挺不錯,一手書法更是蒼勁有力,堪稱鐵劃銀鈎。可惜他的運氣卻太差,空有滿腹經綸,卻連一官半職也攤不上。他現在已快七十歲,並無妻兒,只有一個小書僮忠心耿耿的跟着他。小書僮的年紀已不小,他已三十八歲了。但他的身材卻和三十年前沒有多大分別。自從八歲那年一病之後,這個小書僮就再也沒有長大過。唯一變了的,是他的臉孔成熟了,顎下早已長出硬滲滲的鬍子。他變成了一個畸型的人。所以,他就叫阿畸。一個又窮又老的秀才,和一個三十八歲還沒有長大的書僮,他們所過的生活當然十分清苦。老秀才唯一的收入,是替人縫製衣服。讀了幾十年書的老學者,居然在現實的環境下變成一個裁縫師,亦可算是潦倒之至。不過,他雖然已成為裁縫師,駱駝城裏的人,仍然稱呼他為老秀才。他姓吳,名酌昭,字草山,除了寫字讀書之外,唯一的本事就似乎只有替人縫製衣服。文章不能賣錢,字畫也不值錢,養活吳秀才和阿畸兩人的,是一手不太好,也不太差的針線功夫。這種人只是城市裏的小角色,沒有人會去關心他,也沒有人會注意到他們日常的生活情況。所以,這種人的秘密,也往往不容易被別人所發覺。雖然現在還很早,但阿畸已醒了很久。他每天起牀,第一件事就是到小巷中間的麪攤吃麪。這條窮巷也有面攤,賣的面雖然一點也不爽滑,但卻以量取勝。在別的地方,絕對沒有這裏的面便宜,只消五分銀子就可以吃到一碗熱騰騰蟹肉面。面很多,碗子也是大得驚人。阿畸的肚子雖然並不太,但胃卻絕不比任何一個壯漢輸虧。一大碗堆到鼻子上的醬肉面,很快就給阿畸連湯帶面掃個清光。吃完一大碗麪之後,阿畸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他對人生的祈望並不大,這一碗麪對他來説,已是了不得的享受。他還想吃一碗。但他每天只能吃一碗,再吃一碗,明天早上就得捱餓。阿畸會有過這種經驗。經驗告訴他:明天的糧食倘若提早在今天吃掉,那麼自已就是個大笨蛋。雖然他叫阿畸,但還並不太笨。正當他準備離開面攤的時候,突聽得背後有人叫了一聲:“阿畸。”阿崎的耳朵並不聾,這兩個字他聽得很清楚。也許他的聽覺極佳,他一聽就覺得這人的嗓子很陌生。他幾乎可以肯定,叫自己的是個陌生人。阿畸沒有轉身,就已看見這個把自己叫住的人。因為這人忽然就走到了阿崎的面前。阿畸的估計沒有錯,這人的臉孔很陌生,他從來都沒有見過這個人。那是一個風塵滿面的中年人,雖然他身上的衣服已很骯髒,但這種衣服的質料卻極為華麗。阿畸雖然從來都有機會穿着這種衣服,但吳老秀才現在是個裁縫師,阿畸對於布料也有了一點點的認識。這個中年人的行動很快,但當他站定的時候,卻又有着一種淵停嶽峙,穩重如山的懾人氣勢。阿畸驀然看見這個中年人,臉色好像有點青了。華服中年人伸出了左手,輕輕的按在阿崎的肩膊上,微微一笑道:“你就是阿畸?”阿畸點頭。華服中年人道:“你是否還想吃一碗麪?”阿崎的眼睛博大了一倍,又再點頭。華服中年人又道:“你既然還沒有吃飽,為甚麼不再多吃一碗?”阿畸歪頭盯了他一眼,沉默了半晌才慢慢的説道:“看你的樣子並不笨。”華服中年人笑了:“就算不算聰明,最少也不能算是一個笨蛋。”“錯!”阿畸又盯着他看了半天,然後才説道:“我看你不但像個笨蛋,而且比最笨的大笨蛋還更笨得多。”華服中年人彷彿有點驚訝:“想不到我原來竟然這麼笨。”“當然,我看人絕不會看錯。”華服中年人搔了搔腮幫子,道:“但你是從那一點認為我是個笨蛋?”阿畸板起了臉孔,一本正經的道:“你剛才問我為什麼不再多吃一碗麪,就憑這一句説話,就足以證明你實在笨得可憐了。”華服中年人還是有點不明白。有點不明白,也就是説他已明白了一點點。阿畸嘆着氣,喃喃地説道:“無論是誰餓了都一定想填飽肚子,半飽半不飽是一件頂沒趣味的事,我不再吃麪,是因為沒有錢,你連這種道理也想不出,當真笨得要命。”華服中年人點點頭,道:“不錯,當我想吃十碗魚翅的時候,也絕對不會只吃九碗便停頓下來。”這一次,倒是阿畸呆住了。“魚翅是甚麼東西?魚翅能吃嗎?”華服中年人仰天一笑,方道:“魚翅當然可以吃,而且滋味遠比這種面好得多哩。”阿畸嘆了口氣,喃喃道:“看來吃魚翅又是有錢人家的鬼玩意,像咱這般一窮二白的傢伙,一輩子也休想吃它一口。”華服中年人道:“你想吃魚翅?”阿畸咬了咬手指,道:“如果我有機會吃十碗魚翅,也絕不會只吃到第九碗就停頓下來。”華眼中年人道:“你現在就有這個機會。”阿畸的眼睛亮了。“真的?”“當然是真的。”“好!如果我能吃十碗魚翅,就算你叫我幹掉了自己,我亦決定捨命“賠”君子!”距離飛駝閣啓門的時間還最少有三個時辰。這麼早,別説是魚翅,就是想吃一碗白飯亦大有問題。但當華服中年人帶着阿畸來到飛駝閣的時候,飛駝閣的大門居然早已敞開。裏面沒有顧客,但幾個店小二卻已衣着整齊地在門前恭候着。這是飛駝閣歷年來最早開門營業的日子。平時,就算店小二們願意提早營業,那些廚子亦決計不會奉陪。但這一天卻完全例外。華服中年人竟似毫不感到意外,帶着阿畸大模大樣的就坐在最靠近廚房的一副座頭上。華服中年人告訴小二:“先來魚翅二十碗。”小二好像愣了一陣,但他隨即哈腰彎身,遵從華服中年人的吩附照辦。魚翅泡製不易。在飛駝閣,如果你要吃魚翅,必須預早訂下。但他們剛來到飛駝閣,華服中年人只是隨口一叫,一大窩熱騰騰的紅燒魚翅立刻就端到他們的面前。這一窩魚翅最少可以分成二十多碗。他們吃得津津有味,尤其是阿畸,居然一口氣連吃十二碗。當然,這裏的碗比起小巷的碗,是細小得多的。但吃完二十碗紅燒魚翅之後,阿畸飽得不想動。華服中年入淡淡一笑,道:“滋味如何?”阿畸也裂嘴一笑:“果然不愧是魚翅,比醬肉面香滑多了。”華服中年人突然道:“你為甚麼一直都不問問我是誰?又為甚麼我要請你吃魚翅?”阿畸皺了皺眉,繼而嘆口氣道:“人們常説: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看來這一次我是吃人魚翅,而要替別人辦事了。”華服中年人笑了笑,道:“你不必替我辦事,只要把一個人的下落説出,我就感激不盡。”阿畸默然半晌,道:“喂!你究竟是誰?”華服中年人壓低了嗓子,道:“我姓屠,叫屠手。”“屠手?”阿畸笑了起來:“如果你的名字是豬手,相信會動聽得多。”屠手淡淡道:“只要你喜歡,就叫我豬手也無妨。”阿畸又笑了。他笑得很開心,好像覺得這個人很有趣。屠手接着説道:“我要找一個人,你一定要給我想想法子。”阿畸道:“你要找的人,是不是個跛了一條左腿的老胡子?”屠手立刻點頭道:“不錯,他在那裏呀?”阿畸臉上的表情有點奇怪:“這個老胡子有甚麼吸引力?”屠手道:“近來不少人找他?”阿畸道:“你現在已是第三個。”屠手道:“第一個和第二個是怎樣的人?”阿畸眨了眨眼,道:“第一個找老胡子的是個兇巴巴的大漢,他的拳頭簡直比我的腦袋還大。”屠手笑了笑,“你的腦袋已不算細小,想不對有人的拳頭會比你腦袋還大。”阿畸嘆了口氣:“世間上有很多事情是無法想像得到的,這個大漢的拳頭雖大,但卻比不上另一個人的兩根手指。”“兩根手指?”屠手一怔:“那是甚麼人的手指?”阿畸的臉色忽然變了變,變得有點蒼白:“那是一個圓臉的渾蛋。”“圓臉的渾蛋?”屠手又呆住了:“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身材有多高,年紀有多大?”阿畸正想回答,但他的舌頭忽然伸長,嘴裏卻連半個字也説不出口。屠手雙眉一軒。因為這個時候,他們都看見飛駝閣門外,出現了十一個人。為首的是個中年人,他的臉圓得就像個充滿了氣的皮球。但他的眼睛卻眯成一線,而且臉上的表情並不怎樣友善。他在冷笑。屠手也在冷笑。而阿畸肚子裏的魚翅卻幾乎快要吐了出來……在飛駝閣門外出現的人,當然就是彭五絕。他仍然只有一撇鬍子,但卻並不滑稽,而是給人一種森冷可怕的感覺。阿畸突然鼓起勇氣,對屠手道:“那個大漢已死在他的兩根扳手指之下。”阿畸忽然又道:“是不是每個找老頭子的人都是壞蛋?”屠手道:“我不是壞蛋,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個不太聰明的笨蛋而已。”阿畸笑了笑:“我寧願和一百個笨蛋在一起,也不喜歡看見一個壞蛋。”屠手柔聲一笑:“你説得對,笨蛋雖然笨一些,但他何不會存心傷害別人。”阿畸皺了皺眉,道:“那個大漢雖然兇巴巴的,但我看他並不像個壞蛋。”屠手道:“你看誰最像壞蛋呢?”阿畸沉默着,沒有出聲。但他的目光,只盯在一個人的臉上。那人就是彭五絕。彭五絕雖然並不能算是很富有的大老闆,但他現在的氣派卻比許多大老闆都大很多。他並不是自己走到飛駝閣,而是坐在一頂舒適的竹轎上,由兩個黑衣壯漢抬着出現的。他的目光巡視四周片刻,才緩緩説道:“今天是甚麼日子?飛駝閣竟然這麼早就燉好了甘香美味的魚翅?”沒有人開口回答他。回答他的只是有一把劍,一把又鋒利又輕快的快劍。劍光一現,就彷似天上驚鴻,已鑽進這間酒家之內。彭五絕的身子沒有動。但在前面替他抬竹驕的黑衣壯漢,忽然就無聲無息的倒了下去。這把劍立刻又再回到鞘中。彭五絕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果然不愧是殺手之王,不但劍好,劍法更好!”——殺手之王就是司馬血。——但剛才出劍的人,卻是屠手。但真正的事實卻是這樣的:屠手已死,他早已死在殺手之王司馬血的劍下了。現在出劍刺殺黑衣壯漢的“屠手”,是司馬血戴上人皮面具冒充的!雖然天色明亮,但飛駝閣裏的每一盞燈都已燃點着。司馬血花了五千兩銀子,一定要這間酒家提早營業。他本來準備招待阿畸的。飛駝閣雖然經常有武林人物來來往往,但這家的老闆絕不是武林中人物。他是個生意人,生意人最關心的當然是怎樣賺錢。五千兩並不是一個小數目,早一點啓市卻又何妨。但他卻想不到,儉記客棧的老闆居然也會在這個清晨大駕光臨。飛駝閣已充滿一種蕭索的殺氣——孤劍生掃描zhuyjOCR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