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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巨星殞落

    方珏與老學究離開江灘現場,來到官道旁的-處林子裏,雙雙坐了下來,老學究開口道:“把東西解開來看看!”方珏依言解開市包,裏面赫然是-柄兩尺長的短劍-按卡簧,抽出劍身,暗夜中仍見碧芒閃閃,老學究接過手去仔細研摩,半晌無言,方珏忍不住道:“老哥,怎麼樣?”老學究沒有答腔,看了又看,突地把劍擲向丈外的一塊巨石,“嚓”地一聲,石頭進濺出-蓬火花,短劍反彈落地。這意外的舉動,使方珏大吃-驚。老學究栗聲道:“我知道何以在聽了那紫衣少女數語之後,‘母子鴛鴦’撒手而去的原因了,原來是這麼一回事。”方珏驚訝地道:“什麼原因?”

    “這劍是假的!”

    “假的?”

    “不錯!”

    方珏意外地得到了這柄“王者之劍”,本來不是他的存心,沒有奢望,也就無所渭失望,他只是好奇,瞪大星目道:“老哥怎麼知道是假的?”老學究道:“照武林傳言,‘王者之劍’切物如腐,我這一擲,已注入了五成真力,但卻不能貫石而入。再參酌紫衣少女的話,證明這劍是假的。”方珏眉頭-緊,道:“-柄假劍會引起這多江湖人物流血爭奪?”老學究吐了口氣,説道:“因為他們不知道是假的。”

    “不對!”

    “什麼不對?”

    “既是假的,就不會發生裝死託物,然後又毒殺黃韜的事。”

    “小兄弟,江湖人物詭詐百出,內中-定有文章的,很可能得到真劍的,故意布這疑局,轉移江湖覬覦者的目標。做得越逼真,越使人深信不疑,可憐的是那些無辜的犧牲者。”

    “這會是誰做的?”

    “那就無法想象!”我們晚到-步,不知這假劍最初是在誰手裏。”

    “那叫李筱娟的紫衣少女-定知道,不然她怎會指出劍是假的?對了,她臨去時留話説,我得到這東西將大失所望,這不是明顯指出劍是假的了麼?”

    “有理!”

    方珏忽然想到了-件事,脱口道:“是神劍幫主的傑作!”

    老學究雙睛-亮,道:“你根據什麼這樣説?”方珏道:”紫衣少女曾要‘中州惡客’王江傳語他們幫主,説他的心機白費了。”老學究拍手道:“小兄弟,你真了不起,竟能見微知著。”方珏笑笑道:“老哥謬讚了,但不知神劍幫主是何許人物?”

    “不知道,這在江湖上是一個謎,對方從來沒公開露過面。”

    “那毒殺黃韜的,當是神劍幫主?”

    “不一定,也許是他手下所為。”

    “但有一點可以認定,‘王者之劍’在他手中!”

    “也很難説,這需要查證。”

    “為什麼?”

    “也許他偽造這事故。目的要引出某人。或達到某種企圖,如果他真的得到了‘王者之劍’,就該隱秘才是,為什麼要布這疑陣,使人注目,暴露自己之短,豈非欲蓋彌彰?”

    方珏深深點頭道:“老哥析理入微,拜服,拜服!”説着,扔去了手中劍鞘。老學究深深望了方珏一眼,道:“小兄弟,你如果沒事,跟老哥去拜訪一位老友,很值得你認識的。”方珏心頭一動,道:“何許人物?”老學究道:“大名鼎鼎的‘偷生客’!”方珏如觸電似地一震,脱口栗呼道:“偷生客?”這是他奉師命要殺的第二人,他正愁無處打探,想不到得來全不費工夫,的確是天從人願。

    老學究驚聲道:“小兄弟,你怎麼了?你認識‘偷生客’?”方珏立即警覺自己失態,竭力按捺住激動的情緒,故意笑笑,掩飾剛剛失常的反應,放緩了聲音道:“不認識,不過小弟久聞‘偷生客’的大名,只恨無緣識荊,能得老哥引介,拜識-代奇人,實在是件足慰平生的快事。”老學究“哦”了-聲道:“原來如此,倒把老哥我唬了一大跳,以為小兄弟跟他有過節呢!”方珏心頭一陣卜卜亂跳.輕輕吸了一口氣。道:“偷生客駐駕何處?”老學究道:“不遠,就在附近山中,大半天的腳程。”方珏點頭道:“好,我們就動身麼?”老學究笑笑道:“別這麼性急,我們先到鎮上填飽肚子,順便買些酒食,如果你有興趣走夜路的話,我們吃喝完了動身,明天日出穩到。”方珏道:“就這麼決定了,老哥,我們走!”

    晨光熹微,曉霧未收,一老-少兩個儒生,行走在崎嶇的山道上,像是在探幽尋勝。他倆,正是老學究與方珏,方珏脅下夾了一罈子酒,老學究提了幾大包蒲包,都是現成的熟食。一路之上,方珏心事重重,他在考慮如何下手,只要一出手,就得抖露身份,而老學究與“偷生客”是知交,自己是他帶來的,等於引煞星上門,自己又與老學究是新交。雖説相識短暫,但雙方還真投契,怎麼下手呢?老學究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可是師命難違,師恩重如山,師父一代英豪,名滿天下,竟被刺目斷臂,兇手誰説不可殺?

    老學究突地平指嶺頂一片松林,道:“到了,就在那片蒼松深處!”方珏心煩意亂,心裏還沒打定主意,心不在焉地“噢”了一聲。老學究又道:“我已經整整三年沒來了,舊友久別重逢,必有一番歡欣。”方珏又“唔”了一聲,暗忖:“船到橋頭自然直,看事行事吧,為了執行師命,一切在所不計了。”

    穿過鬆林,靠近嶺緣,數株巨松環抱下,現出-間草廬。老學究遙遙揚聲高叫道:“日上三竿,偷生者還高卧不起嗎?”沒有回應。到了草廬前,老學究驚“噫”了一聲,呆住了方珏也發了愣。

    草廬半塌,野草越過門檻,蔓延到堂屋裏,四處結滿了蛛網,顯然很久沒人居住了。方珏放下酒罈,向裏張望了-眼,栗聲道:“怎麼回事?”老學究喃喃地道:“怪事,這偷生苟活的人哪裏去了?”方珏感到無比的懊喪,皺緊了眉頭道:“老哥,三年前你來過?”

    “是呀!”

    “他可能會搬到什麼地方?”

    “無從想象!”

    方珏下意識地轉到屋後,一看,兩眼登時直了,眼前是一杯土冢,野草萋萋,-塊山石墓碑,上面赫然刻着“善惡不辨,偷生何為,一杯黃土,無是無非。”旁邊注了-行小字:“偷生客預立碑文,臭皮囊-具,請發現者代為收拾,歿者永感於泉下。”老學究也走了過來,目光掃處,悲呼道:“老友,三冬小隔,竟然幽冥異路!”方珏咬着牙道:“他竟然死了!”

    老學究呆立了一會兒,打開蒲包。擺設在墓前,又到前面尋了兩個碗,搬來酒罈,拍開泥封,倒了兩碗,-碗自己喝-下,另一碗徐徐潑在地上,含着老淚喃喃祝禱道:“老友,濁酒-碗,聊表哀悼,世事本無常,願老友安息!”方珏心思一片狂亂,人死了,-切恩怨,不了而了,他能説什麼呢?老學究席地坐下,招呼方珏道:“小兄弟,坐下,雲泥相隔,但心靈-線通。我們伴老友痛飲一番吧!”方珏無可奈何地坐下,兩人在墳前喝了起來,當然,這簡直不是味道,但他在潛意識裏卻有一絲欣慰,他奉師命殺人是不得已,現在對象已不存在,他可以少出一次手,殺人,無論所持的是什麼理由。內心總是不安的。

    日到中天,方珏轉了念頭道:“老哥,小弟我忽然想到有件事要辦,我們暫時分手吧!”老學究情意殷殷地道:“老哥我能效力麼?”方珏笑笑道:“不必,小事-件,是私事,不敢勞煩老哥!”老學究捻鬚道:“那我們另圖後會了!”方珏依依揖別。老學究望着方珏遠去的身影,喃喃自語道:“將來是何了局?唉!只有盡人事而後聽天命了!”

    “偷生客”既已不在人世,方珏必須趕回山去覆命。

    絕澗,茅屋,景物依舊。方珏來到了屋前,故意放重腳步,但,奇怪,沒有師父向例的喝問聲,他只好開口道:“師父……”覺得不妥,立即又改口道:“老前輩,晚輩回來了。”屋內傳出-個孱弱的聲音:“進來!”方珏心頭泛了寒,他有個不祥的預感,三步作兩步衝入屋中,只見老人橫躺在竹榻上,張着口在喘氣,情況非常不妙。方珏趨近榻前,急聲道:“您老人家怎麼了?”老人有氣無力地道:“油枯燈盡,老夫的大限到了,幸虧你回來得早。”方珏心頭一慘,長跪榻前,悲喚道:“老前輩,您怎麼突然……”聲音哽住了,他是老人帶大的,十多年來,相依為命,親如父子,雖然老人個性怪僻,不許以師徒相稱,但這一份山海般的感情。是不能磨滅的。老人喘息了-陣,道:“娃兒,為師的當年身中奇毒,所以才被肖小所乘,剜目斷臂,這些年來,全憑-口先天真氣護住心脈,年老體衰,是自然的演化,體內餘毒已經無法控制……”方珏顫聲道:“老前輩,為什麼不尋求解毒之藥?”老人激聲道:“堂堂‘武林至尊’變成了殘廢,有何面目去求別人。”方珏咬咬牙,道:“這麼説……應該是有解藥的,請您老人家指示門路,晚輩不論付出多大代價,一定要求到解藥。”老人擺了擺頭,道:“來不及了,而且,老夫豈屑於求人救命,不要多説了,你這次去辦事。結果如何?”方珏激顫地道:“偷生客業已物故!”老人大叫道:“什麼,他死了?”

    “是的,晚輩見到他的墳墓!”

    “人頭呢?”

    “這……晚輩認為掘墓毀屍,有失仁道!”,

    “胡説,什麼仁道,老夫如此下場,仁道何在?……”急喘-陣之後,接下去又道:“你怎麼斷定對方不是詐死以求生?”

    方珏心中一動,想了想,道:“晚輩會查證清楚的!”老人全身起了一陣抽扭,像是十分痛苦。方珏忙緊握住老人的獨臂,哀聲道:“老前輩,為什麼不讓晚輩盡一份心意?”老人又振作起精神道:“老夫的時間不多了,聽着,你最後要殺的是你師叔‘天下第一劍’裴震!”方珏栗呼道:“師叔裴震!”

    “不……不是你師叔,你我沒有師徒的名分,你算是受老夫之託,清理門户,把殺師犯上的大逆之徒,正以門規!”

    “殺師犯上?”

    “不錯,你師祖……嗨!老夫又説岔了,是老夫的師尊,他是被逆徒所殺,老夫要清理門户,迄未如願。”

    “師祖他老人家是他害的?”

    “師門不幸,出此大逆不道之徒,所以老夫立誓永不收徒!”

    方珏脱口道:“那師門一脈,豈非要從您老人家而斷絕?”一句話,説得老人半晌無言,但從臉孔的扭曲,可以看得出老人內心的激動,斷了門脈香煙,同樣的是罪愆,久久,老人嘆了口氣道:“孩子,老夫……也許是錯了,不過,誓言不可破,待老夫閉上雙眼之後,你可以在祖師靈前認祖歸宗……”方珏感到無比的激動,他所期待的就是這句話,他絕不願意老人如此含恨而歿,可是,事實上他束手無策。老人身軀又起抽扭,掙扎着道:“孩子,你……不是裴震的對手,他……已經盡得師門絕傳,除非……”方珏栗聲道:“師父,除非什麼?”他要在師父未斷氣之前,正師徒的稱謂。老人已無力再反駁方珏的稱呼,口唇連連翕動之後,才迸出半句話道:“除非……得到……王者之劍!”喉頭痰湧,頭一偏,嚥了氣。方珏怪叫一聲:“王者之劍!”伏在老人身上,號啕痛哭起來。

    一代武林巨星,殞落了。

    方珏如喪考妣,他失去了世上唯一的親人;也是他最崇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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